安妮甜甜地笑了一下:“别紧张,很简单的一个问题。我们只是想知道,艾伦一世到底在内宫,同你说了什么。”
她眨眨眼,有点儿无辜:“你知道,我虽然出入宫廷,可是总有些场合,我是不能去的。”
这也不是什么说不得的东西。
林黛玉坦然道:“艾伦一世,要我以文抵罪,写一篇有关于揭露神教的稿子。”
座中人们不由互相看了一眼。
欧内斯特拍着大腿“哇”了一声:“好哇!神教这个狗东西!”
他自玛佩尔之死后,便恨毒了神教,此刻一听,立刻表态:“我支持!”
巴德挥挥手,打断了欧内斯特,他沉声道:“写这样的文稿,不是轻易的事情。神教势力之大,远超你想象。你自己的意见呢?”
“事实上,艾伦一世的提议,正好是我下一篇打算要写的题材。”
“那就好。”巴德点点头,“我们也赞成你写这一篇。无论我们对艾伦一世有什么意见,神教确实是头一个该死的。”
“不过,你要注意安全。神教手下教兵不少,当年晚宴革命,起义军进攻修道院的时候,遭到的最大的抵抗力量之一,就是神教手下的教兵狂信徒。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只管开口。当年你叔叔曾经通过海上商路,给过我们不少的帮助。”
林黛玉踌躇片刻:“我现在就有一个问题。”
在众人的视线之中,她苦笑道:“我之前的几部戏,都借了中原的光。只是这部关于宗教的稿子,却教我犯难了。我对神教的了解实在是浅薄。不足以支撑这一部的写作。我实在不知道,从哪里入手揭露神教,才能最大限度地触动人心。”
“譬如我只道,神教可恶。可是这些时候,同人说起来,人们嘴里的神教又好似一向宽慰人们心灵,施粥济贫,开设教育,收养孤寡。”
“我听人们言语,似乎说神教可恶,最可恶处其一,乃在于十一税。”
林黛玉道:“可我初闻十一税,便想起中原地主收租子,只收三成,就是慈善人家了。似乎神教十收一,也不是不能接受。”
众人听了她的话,都哈哈大笑起来。
欧内斯特险些笑出了眼泪,连安妮都笑得花枝乱颤。
好半晌,欧内斯特才擦擦眼泪,清清嗓子:“这个问题我来解释啊。我家开工厂,好几所就是被十一税整得破产倒闭。”
“首先。神教的这个十一税,是另外收的。神教收完十一税,我们还要给领主、贵族、土地所有者交租子,或者干脆份属神教的土地,十一税和租子都要交。”
“其次”,欧内斯特摇摇手指,“你大概以为,神教的十一税,是从我们利润所得里,抽取一份。错了。神教的十一税,是按照交易额来抽取的。”
林黛玉一听之下,便惊骇了:“交易额?!”
她略略在心底一算,只觉丧心病狂。
欧内斯特点头叹道:“看来你明白了。这样就等于,我们进行一宗贸易,这宗贸易的交易额假设是一万金,但实际我所得的净利只有三千金。神教的十一税,却是抽交易额的十分之一。也就是说,神教要从我这笔交易里,拿走足足一千金。问题是,我的净利却只有三千金。等于神教空手套白狼,一下子拿走了我这次收入的三分之一。这还是少算了的。”
“怪不得......”林黛玉喃喃。
神教这可真是......生财有道啊......
高大微胖,眉眼犀利如武士的休伯特点头道:“神教空手套白狼,敲骨剥髓,不止于此。说神教宽慰心灵,你可知道,宽慰心灵,祈祷,不是白去的。你进教堂祈祷一次,就得给神教捐一大笔香火钱。若是犯了神教的戒律,你更得交一大笔香火钱祈祷赎罪。”
林黛玉道:“那么不去也便罢了。”
柔和如克雷梦特也撑不住浅浅地低笑了。
休伯特笑着摇摇头:“要是想不去就不去也就罢了。你敢不按时进教堂奉献香火钱?除非你有子女去奉神,进入了神教内部高层,否则,神教对异教徒,违抗教规者,手段之严酷,非你所能想象。十一税,按时去祈祷交香火钱,都是最重要的几条教规之一。”
林黛玉蹙眉道:“如此戒律森严,难道人人信服?”
欧内斯特冷笑道:“不信也得信啊。整个卢士特,不,整个泰西,都是神教势力范围,每一个泰西人,基本生下来,就名在神教教区的登记簿上。神教养着无数教兵,靠着信徒‘奉献’土地,硬是占据了整个泰西三分之一的土地。包括卢士特,全国最肥沃的土地,也都是在神教手上。
当年晚宴革命,苗头最开始对准的就是神教,甚至一些贵族也暗中参与其中。虽然老皇帝也被处死,但那是因为老皇帝作为一个狂教徒,过于庇佑神教的缘故。
即使是晚宴革命之后,神教,和神教勾结的贵族,都死了一大批。神教的势力依然不容小觑。”
他从事工业技术研究,崇尚科学,最为痛恨迷信、成见、愚昧无知,愤恨:“神教势力滔天,更借着这森严戒律,有的是名义迫害他们觉得不顺眼的东西。”
克雷梦特也轻柔地开口:“安娜小姐,你只道神教也曾施粥济贫,开设教育,收养孤寡,却不知道,大部分神教的教育,则更是为了教出附和和推行他们森严戒律的服从者;神教收养的孤儿,都是在接受了该孤儿所有父母遗产的基础上,并且,孤儿们在遗产被神教‘托管’后,说是成年后会归还,其实,大部分遗产,都被‘自愿’献给神教了。”
他摇摇头,绿眼睛里满是叹息:“至于神教拿出来施粥济贫的那些钱,比起神教千百年在泰西剥削所得,实在是微不足道。”
林黛玉听罢,叹道:“神教真是似孔教。”
巴德听了她的感慨,笑道:“安娜,你说的不全对。当年我和你叔叔也曾探讨过这一问题。神教和孔教,有相似之处,也有不同之处。”
“其中,孔教和神教虽然都是划分等级,孔教有三纲五常,神教有三个等级划分。但神教比孔教更呆板戒律,更丧心病狂。
孔教三纲五常,是对下不对上。君臣父子,固然逾越不得,但君犯臣,是不算什么的。上级者大可以杀死下级者而不受惩戒,以此维持宗法族法,地主绅士的朝廷万代。
但是神教,神教划分的三个等级,之所以逾越不得,倒不在于等级的不可逾越。而是在于,这三个等级的划分,是神教的神典里刻下的戒律。
神教杀人,冒犯等级在其次,你冒犯等级等于违反戒律。违反戒律,才是神教杀人的根源。
晚宴革命之前的神教,只要你违反戒律,就把你按教规处死——无论你是哪个等级的。”
林黛玉紧紧蹙着眉,思索着他们的话。
戒律......
禁锢......
她眉头渐渐舒展,有一点儿抓住了核心。手中碰到折扇,忽然想起自由歌,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
她笑道:“我知道揭露神教,应该从哪个方面着手了。多谢诸位提供资料。”
“对你有所帮助就好。”
安妮正无聊地数着她指甲上的花纹,见他们相谈完毕,才嘟着嘴催促道:“快些吧,别教海瑟薇发现安娜来这了。”
众人便起身和林黛玉告辞。
巴德拍拍她的肩,眉眼里有一点儿慈祥:“我们相信你不会泄露我们的消息。也请你相信我们,以后有什么困难,大可以通过安妮来找我们。”
林黛玉怀揣着一腔激情,便告辞了。
她离开地下室,和一抹影子,擦肩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