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 艾伦一世召开三级会议。
彩色的窗户上天使拉弓, 高大的白石柱上光斑点点。
穹顶壁画,红木包金椅,正红的地毯铺满了地面。
会议室分为上下两层, 都围绕着一个弧形的特殊扩音壁所在的宝座。
第一等级、第二等级在上层, 第三等级在下层。
待到各区的各级议员都按各自的等级落座了,皇帝落座, 敲响与会钟。
这次的会议主题只有一个:加税。
而今皇帝大权在握, 大部分命令完全可以直接绕过三级会议。
这一次特意召开三级会议, 三个等级的议员都心知肚明:无非是要他们自己掏出钱来而已。
第一等级的教士僧侣,早已附骥皇帝;便如一片沉默的白袍乌鸦。
第二等级的位置上却空缺了大半, 只有零星几个小贵族到场。
一部分大贵族还在和皇帝内战, 而第二等级中剩下的贵族,和这些反叛的大贵族俱藕断丝连,彼此有血缘关系, 明面上做鹌鹑, 私下是否支援过叛乱贵族, 就不好说了。
这次卢士特的险恶局面中, 皇帝如果取得了内外战争的胜利, 将会极大地损害第二等级里大、中贵族的利益。更不要指望他们答应掏钱。
故而当三级会议的与会钟敲响, 第二等级的贵族议员们纷纷称病,雪花一样的请病书飞到了皇帝跟前, 第二等级的出席率甚至不足三成。剩下伶仃几个小贵族, 大多和第三等级是一条心的。
第三等级平民议员则交头接耳, 面露愤怒。他们人数虽然众多,但加税,对他们来说,无疑会使内战之中本就生计艰难的平民雪上加霜――僧侣、贵族是不必缴纳赋税的。
卢士特有句俗话,叫做僧侣以祷告为皇帝服务,贵族以宝剑为皇帝服务,第三等级以财产为皇帝服务。
僧侣与贵族从来不用缴纳皇室的赋税,此前贵族也只为神教教廷而苦恼过。
过去教廷的十一税,主要落在第三等级头上。现在要加税,主要会落到谁头上?
好不容易废了十一税、关税等旧的盘剥,难道头顶上要再增加几重负担?
因此,即使皇帝陈说如果外战失败,国内关卡林立的现状将会复现,绝大部分的第三等级的议员,仍旧不同意出钱。
第二等级憎恶敌视皇帝剥夺他们的领地治理权的举动,暗中支持内战,放外敌入关,并拒绝出席三级会议;第三等级则坚决不同意皇帝加税的决定。
三票有两票废了,这次的三级会议不欢而散。
艾伦一世震怒之下,痛斥庸人不识大体,直接下令解散三级会议,从此永不召开。
他绕过三级会议,通过自己手下的军事、官僚体系,开始横征暴敛。
一方面,继续向贵族们收检地税、置换土地的级差税,一方面,皇帝开始向个人和公司出售生产和贩卖某种商品的专利权。
没有专利权,胆敢擅自出售商品者,面临的将是皇帝的警察队伍。
原先不同意出钱的贵族、第三等级商人,见此,争先恐后地向皇帝购买专利权。
花大价钱购买了专利权后,则肆意抬价,以弥补自己购买专利权的损失。
被出售的专利权,一开始,只是奢侈品。珠宝、锦衣、瓷器、高级奶油。
但随着前线战况的焦灼,艾伦一世先是开始下令,地产收入年六十金以上者,必须接受骑士称号,缴纳骑士捐。
随后,从绸缎到麻衣,从高级奶油到普通黑面包,从奢侈品到生活必需品的专利权,都一样一样,被公开拍卖了。
十月,波拿的物价开始全线飙升。
街头的面黄肌瘦者成倍增加,各地的流浪汉、乞儿成群结队。抢劫、偷盗食物的案件已经非常普遍。
灰蒙蒙的天,黯淡的街道,栅栏上停着的乌鸦,被忽然起来的响动惊飞了。
“小姐,行行好,行行好。”
小花园外,被栅栏隔着,照例围了一圈的乞儿。他们把苍白浮肿的脸挤在栏杆之间的缝隙,向花园内伸出脏手,无数双麻杆一样的细胳膊使劲地够向园内,伸着碗。
林黛玉坐在二楼,这些哀求声不断地往耳内涌来,看不下去跟前的书了,合上笛卡尔的《要更好地推理和寻求科学真理的方法论》,再次吩咐侍女去分粥。
侍女隔着栅栏开始舀粥。
她从二楼望去,看到了远处,一位在街上和仆人一起分发黑面包的老绅士,被骨瘦如柴的城市流浪者包围了。他们衣衫褴褛,神情麻木,如闻到味的野狗,成群结队地慢慢围住了老人。
幸而这幢房子附近是有名的富人区。街道上的警察如最忠心耿耿的鹰犬,挥舞着警棍杀到,驱走了流浪汉。
侍女很快回来了:“小姐,这次的粥也发完了。”她露出手中被乞儿舔得一干二净的锅底。
可是栅栏外那些苍白的脸仍旧浮着,围着这些房子,像扒住岸的水鬼。
“再去煮一些吧。”
“小姐,今天发了三次粥米,最后的存粮已经没有了。”
“那么,支取我的稿费,再去买一些吧。”
“您忘了?您这几个月的稿费已经花完了。”
林黛玉怔了怔。可是街道上涌来的饥饿者依旧源源不绝。一人之力,杯水车薪,可救急,却如何救难?
“准备马车与访贴,”她说,“我要去拜访大公阁下。”
马车驶过街道,街景萧条,开着门的商店,只有几个寂寞的店家看着门店,没有顾客。而一条街上,大多商店都是关着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