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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皇子出了汴京城后, 便稍稍松了一口气。
方才是在众目睽睽之下, 即便有官兵在两旁护送, 若是真有人当众行刺, 无论是成功还是不成功,对他而言都不是好事, 因而反倒比在外头时更为棘手一些。
好在宁端不负众望地将这些刺头在暗地里都拔除, 让他明面上看起来平平安安地出了汴京城。
“四殿下。”王虎从旁策马上来, 压低声音道,“大人先前留了信,令我出了城十里之后再交给殿下。”
刚刚松了口气的四皇子:“……”
他将视线落在王虎蒲扇大小的手中捧着的一封信, 难以想象宁端居然背着自己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做出了别的安排。
还好宁端和他不是亲生兄弟, 也根本不想当皇帝, 否则谁能争得过他?
四皇子有些赌气地一把将信取过,略显粗暴地将信拆开, 边撕边道, “你是不是比我还早知道?”
王虎朝他露出一个憨厚又傻乎乎的笑容。
这也没用,四皇子已经猜到答案, 于是他更气了。
可是在看到信上宁端言简意赅写的内容后,四皇子的怒气很快就平息了下去, 他从头到尾看了一遍,一个字也没错过, 而后长出一口气, “好, 就按他说的路线走。”
即便只有两天不到的准备时间, 宁端还是硬想办法安排了两条路线,一条假的,只要在礼部的人都多多少少知道一点,另一条,却是只有宁端和王虎才知道怎么走的。
四皇子心情复杂地把信烧了,心想他老子死之前硬是要宁端亲笔拟遗诏,又令年纪轻轻的他成为四位辅臣之一,果然还是有先见之明。
如果宁端不是重臣,对皇帝来说,就会是个大麻烦了。
四皇子低头将信随手扔到炭盆里烧了,而后才抬头看向眼前康庄大道。
管他的,宁端又不可能跟他抢皇位,不需要担心。
听到四皇子已经出宫之后,坐在席府之中的席向晚就绷紧了神经。她知道四皇子此番高调前往天坛的作为是为了引开樊子期和朱家的注意力,才会以身犯险。
若是一举成功,那就是一箭双雕的事情,可万一失败,后果就不好说了。
更何况,这时候破格坐镇在宫中、代替皇帝处理政务的宁端几乎是瞬间成了众矢之的,即便宁端早就给她写信承诺一切准备齐全不会出事,席向晚也有些安不下心来。
她摩挲着冰冷的腰牌,知道这是代表着她可以随时进宫,不需宫中传召、也不需搜身的象征。
可宁端送来这个,究竟是为了能让她有事时能直接找到他,还是为了别的?
“姑娘若是真担心大人,不如给大人回封信?”翠羽难得见到席向晚这幅心神不宁的模样,不由得建议道。
席向晚侧脸看看她,笑道,“又调侃我,方才倒是想写信,提笔忘字,写不出来,才作罢的。”
翠羽掩嘴轻轻笑了,“姑娘文采这般好,竟连封信也写不出来,我却是不信的。”
席向晚倒是真写不出来。想说的话太多,区区心中寥寥三两句话怎么能说得完呢?
她望着眼前半干的砚台,想了想干脆提名抽纸在上面写了一行字,便吹了吹叫过翠羽,“行了,送信去吧。”
翠羽纳闷道,“姑娘,写这么短?方才不是写不出来吗?”
“写不出来才会这么短。”席向晚不讲道理地将她遣出门去,“就你爱唠叨,送信的活也是你的。”
“那可是宫里头,我进不去啊姑娘!”
“你进不去,信总进得去。”席向晚意味深长地冲翠羽笑了笑。
翠羽这下不说话了,她小心地将信装好,无可奈何地转头出了席府,直奔皇宫而去,叉腰想了一会儿,选了一道东门,在门外蹲了一会儿,果然见到钱伯仲率人路过,赶紧跳起来喊他,“钱大人!”
钱伯仲吓了一跳,转头走了两步,才见到宫门外被两名禁卫军当成好事者撵着跑的翠羽,嘴角一抽,“这人我认识,是找我的,你们回去站着吧。”
翠羽逃了这一小会儿也不觉得累,整了整自己有些凌乱的头发后,才上前将手中薄薄信纸交给了钱伯仲,“钱大人,这是我家姑娘的信。”
刚刚从宁端那儿出来的钱伯仲想起了“大事”两个字,顿时义正言辞双手接过,“我懂了,立刻给大人送过去。”
两人心照不宣地交换了眼神,掉头分别往不同的方向走去。
钱伯仲去而复返时,比上一次敲响御书房的门时底气还足,就算看见宁端微微蹙紧了眉心也不紧张,低头行礼道,“大人,我有大事禀报。”
宁端手中朱笔没停,“有人招了?”
“尚无。”钱伯仲诚实道。
宁端手上动作顿了顿。
钱伯仲赶紧补救,免得自己被当成是来给宁端找麻烦的,“但刚才席大姑娘从宫外头让翠羽给送来了信。”
宁端终于抬起了头来,他一手将笔搁下,另一手直接伸向钱伯仲,“拿来。”
钱伯仲上前两步将重得好似块石头的信函放到宁端手中,长出一口气:果然,席大姑娘的事,就是大事,这信送得没错!
宁端就边将信从一头打开,边又抬头看了眼还呆愣愣站在面前的钱伯仲,声音薄凉,“要我给你赏钱?”
“下官告退!”钱伯仲恍然大悟,告退之后出了门,在门口做了个深呼吸,脸上露出了长辈的慈爱笑容。
御书房里的宁端在开信之前就摸得出里面只放了一页信纸,可在打开之后看见里面还真的只有一页纸时,他不自觉地就将浅色的嘴角抿了起来。
将信纸完全展开时,上头更是只写了一行字,就在正中,是席向晚的手笔。
“望君顺遂,静待归期。”
宁端轻轻用指腹抚过这八个字,有些沉重烦躁的心情顷刻间就平静了下来。
他其实曾经好奇过,为何席向晚一个从未离开过汴京、甚至连自己家门也没怎么出过的姑娘家,能写出这样一手字。
都说字如其人,大家闺秀们的字都是极其秀致小巧的,即使密密麻麻挤在一起,也另有一番风味,并不令人觉得难看。
可席向晚的字却从骨子里透出来一股不屈居人下的傲然,光是这么看上一眼,其中就没有什么少女情思和旖旎,锋利得像是上峰给下属写的一封令状。
可她写的内容又往往十分柔软,宁端不知道还有没有别人曾经收过席向晚亲笔写的信,但他却知道自己每每深夜无法入眠时,只要起来翻看她过往令人送来的信件,反复重读其中的字句内容,便能触及到她的内心,从而变得平静下来。
这次也一样。只八个字,便足够令如今真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宁端投降。
宁端盯着信纸看了一会儿,眼底浮现出些微的笑意来。但他很快绷紧了脸,想了一会儿,提起御批时才用得上的朱笔,在信旁落了一个字。
原是要写“阅”的,笔尖落下去却一转,最后成了一个“可”字。
当然这信即使批阅了,也只有宁端他自己看得见。
可他还是认真地批了,批完之后吹干叠起放到一旁用镇纸压住,而后才继续打开下一本奏本。
这一日的皇宫,似乎与平日里没有任何的不同。
四皇子虽然离开了,宁端仍坐在他的位置上;百官不再需要和储君议事,但所有递交上去的奏本,全都一本不差地收到了言简意赅的批复。见过宁端手书的人,都一眼就能认出他的字迹。
一时间文武百官心中都有些五味陈杂:什么人能拿得起朱笔?那当然只有皇帝本人,再不济就是即将成为皇帝的储君!
就算当年永惠帝前往天坛之时,在宫中替他压阵的也是身为皇室中人的嵩阳长公主,且只是住了两个晚上,没有动一本奏折,更没有代天子下令。
可四皇子就是给了宁端监国的权力,永惠帝在遗诏中,也特意将宁端与其余三名辅臣分开了提,显然对他是另眼相看。
想到这个已经明晃晃要成为下一代百官之首的人还只有这么年轻,有多少人能不在心中暗暗嫉妒抵触?
但这也没用,只要想到宁端这个名字,绝大多数人蠢蠢欲动的心思就歇了。
毕竟大家都知道,敢在都察院头上动土的,要么是疯了,要么就是傻了——但这世上,终归是有敢于铤而走险之人的,比如说,朱家。
在得知四皇子极有可能登基继位之后,朱家几乎立刻是马不停蹄地派了人北上进京,争分夺秒地将家中嫡女和五皇子的亲事定了下来。
可大约是病急乱投医,等亲事敲定之后,朱公子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位前不久才慢悠悠回京的五皇子,好像根本没有要和四皇子斗上一斗的意思!
这可不就代表着朱家的鸡蛋放错了篮子么?
朱公子立刻写了信快马加鞭送回苕溪,一方面又再三试探五皇子的态度,见到自家妹子似乎是真的对五皇子动了心,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朱家是想捧五皇子上位,之后才好借着皇亲国戚的名头在暗中运作自己见不得人的灰色生意,可五皇子若是无心夺嫡,那朱家还不如赶紧换个皇子支持,或许还来得及将已经去了天坛的四皇子拉下来!
眼看着已经是四皇子离开京师的第二天了,朱公子简直急得像是在热锅上打转的蚂蚁。
他一想到自己上元那日居然一头脑发热就去烧了卢兰兰的院子,就一阵后怕。
卢兰兰既然是席向晚救出来又安置好了的,那说不定就代表着宁端的意思!
宁端是不是已经知道了银环和卢兰兰的身世?他是不是已经在暗中着手调查了?
朱公子想了又想,最后还是咬牙拍案而起,匆匆往外边走边说道,“我要再去一趟五皇子府,备车!”
可他才刚刚走到门外,就被几个身着甲胄的官兵拦住了,为首之人面色冷肃,二话不说地就将一脸愕然的朱公子给像个囚犯似的绑了起来,从无人的小径秘密押送而去。
朱公子慌了神,心神俱裂之下居然大喊起来,“不是我放的火!”
刚喊完,嘴就被人给堵上了。
而在大牢门口,他居然见到了笑盈盈站在那里、与身后阴森天牢根本像是两个画面里的席向晚,不由得震惊地瞪大了眼睛,心中只剩一个念头。
宁端肯定是什么都知道了!他知道银环和卢兰兰的身份了!
席向晚却是自己主动要求来牢中见朱家公子的。
四皇子才离开汴京城一日,苕溪那头果然就送来了好消息——朱家被围,人赃俱获,全数捉捕,不重要的均送进了当地牢狱之中,朱家的人正在被用伪装着牙商的队伍押送着前往汴京。
既然朱家的大本营已经被抄,都察院也就能放心地将看守了数日的朱家兄妹也一同抓起来了。
不过最后被捉走的只有朱公子,朱家姑娘只是被严格看管了起来。
席向晚只听翠羽说五皇子进宫见了宁端一面,料想应该是他和宁端达成什么协议,将朱家姑娘从中摘了出来。
而此刻宁端一刻也不能离开皇宫,席元清正忙着安排苕溪那头伪装的牙商队伍如何过关进京,都察院众人要么是在去天坛的路上,要么就是在皇宫里忙得不可开交,正是最短缺人手的时候,席向晚便毛遂自荐去审问朱公子了。
虽说不合规矩,但比她更了解这其中弯弯绕绕和内情的,也是屈指可数了。
见到朱公子一身狼狈地被押送过来,嘴还被人给堵了起来,席向晚朝他微微一笑,“朱公子,几日不见,别来无恙?”
朱公子只剩瞪着眼睛看她的力气,内心的恐惧快要变成实质从他的眼睛里漫出来。
“先将他带进去换了囚衣戴上镣铐吧。”席向晚对押着朱公子的官兵道,“一会儿我进去和他说说话。”
为首那人也是都察院的,挥挥手让下属们让将朱公子往里押去,有些担忧地请示道,“大姑娘,审问时,我还是派几个人在一旁护卫,否则万一您伤到了哪儿,我这……也没法向副都御使交代。”
“自然可以的。”席向晚笑道,“不必担忧,我不会做让你们为难的事情。”
那人十分艰难地扯出一个算不上笑的笑脸,“我哥临走前给我耳提面命过了,大姑娘少一根头发,他回来让我提头去见。”
席向晚闻言多看他一眼,却并不觉得面熟,有些好奇,“令兄是?”
“家兄右佥都御史王虎,在下单名一个猛字。”
席向晚了然地笑了起来,她安抚道,“我来这里的事情宁端也知道,他既派你来,自然是对你放心的。”
王猛更愁眉苦脸了,“大姑娘,您胆子可真大。”
王猛和王虎的体型截然不同,他身材颀长,看起来更像是文官,跟王虎那个虎腰熊背简直是背道而驰。可就他这个体格,站在席向晚面前时,也比她高出一个多头。
更何况席向晚的皮肤白得过分,穿的又是一身一看就价值不菲的雪缎,好似风多吹两阵就能跟着被吹倒了似的架势让在都察院一群糙汉子里面混久的王猛看得心惊胆战。
他不由得想道,看起来娇滴滴又弱不禁风娇生惯养的贵女们难道都这么生猛吗?
席向晚笑了笑便不再挤兑这个年轻人,“时间看着差不多了,咱们进去吧。”
“大姑娘请跟在我后头,我来开路。”王猛立刻上前两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