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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万里酒彻底醒了, 怕池野再动手,赶紧站起来往外跑, 他土黄色的外套滚了一身的黑色碳灰和油渍,颇为狼狈。脚下速度之快,连“你小子给我等着”这句狠话都没敢说。
池野和这人接触过几次,看得出这人性格窝囊, 遇见比他更狠更不怕事的,就畏畏缩缩得厉害。再加上他有妻子有孩子,这次的事, 最多只会在暗地里呸两声“晦气”,不会再有什么后续。
闻箫知道池野心里肯定事先想明白了的,才从边上给了一次助攻。
人跑了, 池野把打翻的塑料凳重新放好, 又仔细把碎玻璃收了, 这才问旁边站着的闻箫, “这位英雄, 吃烧烤吗?”
闻箫对着烧烤一点胃口没有, “太腻了。”
听完, 池野没看菜单算账——价都记在脑子里的,扫桌上的二维码结账,还多给了二十的精神损失费。手机插口袋里, “饿吗,请你吃别的?”
闻箫没拒绝,“走吧。”
走出烧烤摊的范围, 池野往马路两头望了望,发现这深更半夜地,找点除烧烤以外的吃的,有点困难。他又问闻箫,“英雄,有什么想吃的吗?”
闻箫跟他并排着站在街沿上,“美人,没有。”
这声“美人”窜进耳朵,池野浑身都给震了震,一脚踹过去,笑骂,“滚你隔壁老大爷!”
他这一脚准头很好,但力道控制地又很轻,跟蹭了闻箫小腿一下似的。
见闻箫躲都没躲,池野又笑,“知道你池哥不会用力?”
“嗯。”闻箫淡淡应了一句。
池野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看错,刚刚那一瞬间,闻箫眼里好像溢了点笑出来。当然,也有可能是周围亮着的霓虹灯闪了眼。
在脑子里把附近的店筛了一遍,池野放弃了,“九章路这地方太偏,要不,我做给你吃?”
两个人又七拐八拐地,走小路去了池野家的店里。
“唰”地将卷帘门拉上去一半,池野拍了拍手上的灰,弯腰进去把灯开了。
暖色的光铺开,门边还立着一盆植物,闻箫之前见还绿油油的,这次就有些没精神,在掉叶子。
池野看他打量那盆树,“芽芽的锅,植树节回来,十分倔强地要让小树多喝水,拿着学校发的小水壶一趟一趟地浇,浇了有半小时,劝不住。我目测这树命不久矣。”
闻箫:“开春了,能挣扎试试。”
池野觉得几率不大:“但愿吧。”
从门口往里面走,闻箫发现里面的摆放跟上次进来有变化,应该是进了些货,改了陈设。店内面积宽敞,尽头那堵墙开了道门,平时用帘子挡着,里面搭了一间厨房。
池野问他,“想吃什么?”
闻箫感觉浑身不太使得上劲,头昏沉沉的,听池野问,“你做什么我吃什么,除了青椒。”
拉开冰箱往里看了眼,池野提议:“弄个汤锅吃?”
闻箫没意见。
汤锅很简单,开火熬了底汤,池野照着两个人的分量,把冰箱里的菜洗了切好,又摆了两盘肉片。接着从碗柜里找了两个小碗,调好蘸料,支使闻箫,“外面墙边靠着折叠桌,打开?”
“嗯。”闻箫把折叠桌展开摆在中间,又去厨房取了碗和筷子。池野再把电磁炉插上,汤锅放到上面,很快,热腾腾的香气就散了出来。
两人都没动青菜,一人端一盘肉,全倒进了汤里。
池野问,“喝酒吗?”
闻箫没客气:“啤酒,冰的。”
从冷柜里拿了两罐啤酒,一人一罐摆桌上,池野修长的手指穿进拉环里,“啪”的一声单手拉开拉环,等白气都散了,才喝了一口。
他喝酒时会微扬起下巴,吞咽的动作明显。
肉片在沸腾的汤里很快变白,闻箫夹了一块先吃,“味道很好。”
池野半点没想过要谦虚,“我自己也这么认为。”
他自己夹了片肉,蘸了蘸料,“初三暑假,我还是炒个鸡蛋都能糊的水准。”
闻箫:“后来?”
池野从来不提这些事,他不想收获别人的怜悯,也不想成为别人的谈资。或许是因为气氛到了,也或许是因为坐在他对面的人是闻箫,他接着讲了下去,
“后来我妈住院,芽芽那时还没上小学,每天早上起床,给她做早饭,翻来覆去都是炒鸡蛋。虽然鸡蛋炒的真不怎么样,但那是我当时唯一会的菜。
吃完早饭,再送她去幼儿园,我们基本每天都是最后一个到。你能想象小姑娘的头发有多难梳吗?编一个辫子,我能花半小时,两根辫子,就要一个小时。”
闻箫:“现在呢?”
池野张开手,“五分钟,两边。”
就池野停下筷子的几秒钟里,闻箫把锅里最后一片肉夹到自己碗里。在池野的注视下,吃了下去。
隔着白色的雾气,池野勾起唇角,觉得这时候,他这个同桌,比什么时候都要鲜活。
要再形容地直白一点,就是有了人气。
荤菜吃完,池野把素菜全倒进锅里。等火开的间隙,他两根手指拎着啤酒罐,晃着酒液,跟闻箫碰了碰。
不知道是不是光线的原因,闻箫的脸看着比平时红润,连嘴唇都有了两分血色,甚至内双的眼睛,看着都没平时那么冷。
最先煮好的是生菜,闻箫夹了一块,咬在嘴里,很烫,他就着冰啤才终于咽下去。
抬头看池野,筷子没放下,眼睛却盯着左手拿的手机,手指尖快速点在屏幕上,应该是在回消息。
恍然间,“咕噜噜”冒着热气的汤锅,和坐在对面姿态懒散的少年,让这个陌生的城市和街头巷尾,在闻箫的眼里,一点点有了温度、染上了色彩。
把手机搁在桌面上,池野见闻箫出了神,手在他面前挥了挥,“这汤锅好吃到让你沉醉了?”
闻箫回过神,“嗯。”
锅里的菜全熟了,两人没再说话,注意力集中在各自碗里。等汤里连菜叶子都捞不起来一片了,闻箫自觉起身去洗碗——第一次吃饭就有的默契,一个人做饭,另一个人洗碗。
池野觉着,这确实是他同桌的一贯风格,分得清清楚楚,谁也不欠谁。
把折叠桌收起来放到墙边靠着,池野手机响起来,刚刚发信息那人终于意识到微信打字说不清楚,打电话来核价了。
朝厨房的方向看了眼,里面有水龙头冲水的声音,池野按下接听键,弯腰从拉上去一半的卷帘门走了出去。
闻箫洗完碗出来,没看见池野,只有说话声从门外传进来,断断续续听不太清楚。猜他应该是有要紧事,闻箫头昏沉地厉害,就近找了角落的沙发坐下。
等池野接了电话进来,看见的就是这个场景——闻箫靠在店里那个弹簧都不弹了的沙发上,已经睡着了。
他虽然瘦,但很高,腿长,沙发通常只有芽芽会窝在上面看绘本故事,可想而知,真不太宽敞,难为闻箫屈着他两条大长腿,勉强把自己塞了进去。
池野走近,想把人叫醒,让他要睡回家睡,反正隔得近,要真睡这里,明天保管腰酸背痛伸不直腿。
可走近了才发现,闻箫呼吸急促,眼睛下面颧骨的位置泛着红。手放在额头上一碰,池野被惊了惊——温度烫人。
发着这么高的烧,竟然还若无其事地在烧烤摊帮他助攻,又一路跟着他回店里。
对,还喝了一罐啤酒,冰的。
池野蹲下,想了想还是准备把人叫醒。可不知道是睡得太沉还是烧晕过去了,叫了几声都没有反应。
池野有点没办法了。
他站直身,低头看着陷在沙发里的人,他眼睛紧闭,睫毛跟着急促的呼吸一颤一颤的,皮肤透着病态的红晕。
跟平时冷淡的模样很不一样,现在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像是已经很久没睡过一个整觉了。
池野垂着头看了一会儿,想起好像还有几张退热贴——芽芽感冒发烧用剩下的。
找了一袋出来,池野撕开包装,贴了一张在闻箫额头上。因为是儿童用,大小缺了一截,看起来有些滑稽。池野左右打量,干脆贴了两张在额头,又凭着经验,在闻箫脖子左右两侧各贴了一张。
觉得差不多了,他才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