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口,你当我沐国公府是什么?一间破庙还是一间破屋,想要就能要?”老夫人苍老的眸中萦绕着浓浓的怒气,不孝子孙赌博,将沐家人世代居住的祖宅输掉,沐府之人还有何颜面立足于京城,朝堂。
“那就请您偿还四百八十八万两银子,银子到手,我立刻走人,绝不再叨扰老夫人半分!”沈璃雪素白的小手伸到老夫人面前,带着不达目的绝不罢休的架式。
老夫人恨的咬牙切齿:“你一定要这么咄咄逼人么?”字字句句,像是从牙缝里蹦出,带着蚀骨的冷意与怒气。
“老夫人,您看仔细了。”沈璃雪手腕一扬,一张纸条再次飘荡在老夫人面前:“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上面还盖着沐二将军的印章,我只是拿回属于自己的银两,哪有咄咄逼人?”
“官府的人何时会到?”老妇人冷冷凝望沈璃雪,突然转身看向一边的侍卫,苍老的声音暗带凌厉。
下人微低着头,俯身道:“回老夫人,已经去报官了,很快就到!”
沈璃雪挑挑眉,收起了字据,悠然道:“西凉没有禁赌的律法,赌输了还钱,是理所当然,老夫人不信我的字据,要报官,就请便,理在我这一边,就算事情闹到皇上面前,我也不怕!”
老妇人想让官差来解决这件事情,她就坐等官差来,沐国公府高贵的身份,不能成为他们的保护伞。
突然,一阵整齐有序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是大批人马在向这边赶来,围观的众人相互对望一眼,稍稍变了脸色。
沈璃雪面色平静,墨色的眼瞳清冷如冰,官府的人真的来了,速度倒是很快。
老夫人看着沈璃雪,嘴角隐隐扬起一丝讥诮的笑,她是沐国公府老夫人,京城的名门贵族差不多都认识,眼前这对讨债的夫妻,她非常眼生,绝不是贵族之人,可能是对平民,再厉害些,富商,身份和她高贵的沐国公府还是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官场之人惯会见风使舵,官差们来到这里,很快就会权衡出利弊,得罪富商没关系,绝对不敢得罪沐国公府,随便安个理由,将这对夫妻抓进大牢,看他们还敢不敢再来沐国公府要银子。
她给过他们活命的机会,是他们自己放弃的,既然他们不知死活的咄咄逼人,她也不必再对他们客气。
整齐有序的脚步声近在咫尺,老妇人转身看去,不是官府的官差,而是一队皇室侍卫,身穿铠甲,身佩长剑,面容肃杀,威风凛凛,他们整齐的走着,犀利的目光时刻注意着四周的一举一动。
侍卫队中间,走着一顶铁灰色的软轿,端庄,神秘,软轿帘垂下,遮去了轿内的一切情形,看侍卫们的身份和小心谨慎的神情,轿内坐的,肯定不是一般人。
沐国府公门前的大道很宽敞,但聚集了几十名酒楼客人和许多看热闹的百姓,道路几乎被堵住,侍卫们步伐一致的走着,冷喝道:“燕王出行,闲杂人等,立刻回避!”
燕王!西凉最高贵的那位王爷!
百姓们一惊,纷纷站到道路两边,为队伍让路,不时的悄悄抬眸,看向那铁灰色的软轿,燕王一向神秘,极少在人前出现,不知他是什么样子?
沈璃雪看着那顶软轿,雪眸微眯,轿子呈铁灰色,庄重,神秘,没有半分多余的装饰,倒是很符合燕王的性子,里面坐的,真的是燕王么?
“让你们回避,是指回自己家里,不是只让你们站到道路两侧!”侍卫冷冽的目光扫过百姓们,冰冷的怒喝声在寂静的大路上久久响彻。
百姓们一惊,纷纷跪了下去:“燕王饶命,饶命!”
他们的家都在较远的地方,一时半刻的,哪能回得去,距离最近的是沐国公府,但它是名门贵族的府邸,岂会让他们这些平民百姓进去。
东方珩,沈璃雪站在沐国公府门外,和老妇人,沐涛离的很近,他们都没有下跪。
“刷刷刷!”侍卫们抽出了长剑,目光扫过跪在地上的百姓们,声音冷如腊月寒冰:“我数三声,再不回避,休怪手下无情,一!”
“王爷,饶命!”百姓们叫苦不迭,燕王不想看到闲杂人,他们也想快点消失,但街道很长,他们置身于最中央,别说数三声,就是数十声,他们也未必跑得到尽头。
“二!”侍卫们对百姓们的哀求置若罔闻,目光严肃,冷冷的数数。
“饶命,饶命!”百姓们惊的身体抖如筛糠,不停磕头求饶。
“三!”冷酷无情的最后一字从侍卫口中吐出,手腕一翻,长剑出鞘,在阳光下闪烁着森冷的寒芒,逼人心魄。
“住手!”眼看着侍卫们手中的长剑就要落到百姓身上,沈璃雪目光一凝,纤细的身体瞬间来到软轿前,诚恳道:“小女子有冤情,方才带人前来沐国公府门前,无意阻拦燕王道路,还请燕王息怒!”
百姓们看着沈璃雪,摇头叹息,据说燕王的脾气阴晴不定,喜怒无常,他们只是站在路边,燕王都已经不喜了,那姑娘居然还敢上前喊冤,肯定是死路一条,可惜了,年纪轻轻的。
老妇人看着沈璃雪大胆的举动,也微微吃了一惊,随即,无声冷笑,不知天高地厚的贱民,居然敢去招惹燕王,他一怒之下直接赐死她,倒是省了自己一番手脚。
软轿里久久无声,百姓们更是吓的连大气也不敢出,整条街道静的出奇,风吹过树枝的声音格外清析。
“冤情,是何冤情?”就在众人压抑的快要窒息时,威严的声音从轿子里传出,沈璃雪听得清楚,正是燕王。
众人一惊,燕王居然没杀她,还听她喊冤,自己没听错吧。
老妇人也是一怔,怎么回事?燕王不是脾气暴燥,除了皇帝外,任何人都不放在眼里的吗?什么时候变的多管闲事了?
沈璃雪直起身体,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讲述一遍,临了,轻声问道:“燕王以为,沐二将军是否应该还银子?”
百姓们竖起了耳朵,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倾听着燕王的话,不知燕王会说些什么。
“赌债也是债,愿赌就要服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燕王威严的声音在寂静的街道响起,简单扼要,却句句戳中要点。
沈璃雪转身看向老妇人,嫣然一笑,如百花开放:“老夫人,您听到了,燕王爷也说沐国公府应该还银子!”
老妇人恨恨的瞪了燕王的软轿一眼,堂堂一国王爷,居然帮着一名贱民说话,真是丢尽了皇室的颜面。
心中愤恨,燕王毕竟是皇室王爷,她不敢太过放肆,放缓了声音道:“燕王爷,不是涛儿不服输,四百八十八万两银子不是不数目,沐国公府一时凑不出这么多银两!”
“那姑娘不是提出以宅院顶替银两么?老夫人何不考虑考虑!”燕王的声音冰冰冷冷,不带一丝感情。
“燕王爷,宅院乃是沐家的世代祖宅,祖宗留下来的东西,岂能随意抵压、转卖!”老夫人故做平静的声音里暗带着滔天的怒气,燕王说的倒是轻巧,沐国公府身为西凉贵族,若是连自己的祖宅都保不住,以后还如何在京城,朝堂立足。
“如果沐国公府不赔银子,也不送祖宅,就会背上不守信用的恶名,沐国公府的名誉就会毁于一旦。”燕王的声音冷冷的,不急不缓。
“这……”老妇人被驳的哑口无言,面色微变,祖宅重要,名誉也同样重要,如果沐涛欠债不还的臭名传扬出去,他们沐国公府的百年清誉也就毁了。
“祖宅卖了,还可以再买回来,若是名誉毁了,想再赚回来,可就难了!”燕王轻飘飘的话,像一道惊雷炸了下来,劈的老妇人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瞬间变了十几种颜色,燕王的话虽绝情,却有一定的道理。
钱财乃身外之物,名誉关系到自身,根本不能相提并论,抵掉祖宅,会被人嘲笑败家,但至少他们守了信誉,赢得了愿赌服输,心胸坦荡的美名。
燕王,百姓都知道了赌博之事,事情很快就会传扬开来,官差来到,也不能再抓那对夫妻进大牢,他们不赔银子,不抵祖宅,就会成为不守信用的无耻小人,到时,无论是朝堂,还是京城,都再没有他们沐家人的立足之地。
“这毕竟是沐府的宅祖,事关府上几百人的居所,老身一人怕是做不了主,待老身传书与沐国公商量商量可好?”
“这就要问那位姑娘的意思了,沐国公府是欠了她的银子!”燕王淡漠的声音让老夫人看向了沈璃雪。
沈璃雪轻轻笑笑:“沐老夫人,不是晚辈不给您时间,众所周知,沐国公在边关,就算用飞鸽传书,一来一回,也要用不少时间,最后的结果,无非有两个,还银子,抵祖宅。”
“既然您明知道府上凑不够那四百八十八万两银子,抵祖宅是早晚的事,为何还要多此一举的飞鸽传书,浪费彼此的时间?您是沐国公府辈份最高之人,完全有权利决定沐府的命运啊。”
老妇人想拖延时间,沈璃雪当然不会如她所愿。
沈璃雪清灵的眼瞳,明媚的笑容看到老夫人眼中格外刺眼,苍老的眸中隐有怒火翻腾,她对沐国公府的事情知道的倒是很清楚,祖宅,非抵不可了吗?
“老夫人是聪明人,本王相信你会做出最正确的选择!”燕王蓦然开口,平静的话却像一柄助力,在老夫人已经动摇的心上,用力推了一把,老妇人的心动摇的更加厉害。
紫欣被关了禁闭,暂时不能再插手沐国公府的事情,燕王身为西凉王爷,在西凉很具权威,就连皇上,都敬他三分,他说让沐国公府还赌债,这债就是非还不可了,就算闹到皇上面前,结果也不会改变。
“好,沐国公府搬家!”
老夫人一字一顿,咬牙切齿的说出这么几个字,被人嘲笑无能也好,败家也罢,至少,他们没有失信于人,没有输不认账,他们的品性是高尚的,等将来翻了盘,狠狠打击了这对夫妻,再赎回沐家祖宅。
“祖母,这可是咱们沐家生活了几代人的地方啊,怎么能说搬就搬?”沐涛满脸震惊,他怎么都没想到,只是一局小小的赌博,居然把他生活了十几年的家赌没了。
“混账,你还好意思说!”老夫人心烦意乱着,听到沐涛暗带了责任的话,胸中的怒火腾的燃烧起来,反手甩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若非你好赌,输掉了那么多银两,咱们沐国公府又怎么会**的搬离,给别人腾地方?”
沐涛半边脸瞬间被打肿,一缕鲜血顺着嘴角溢了出来,看着怒气冲冲的老妇人,颤声道:“祖母,我……”
“闭嘴,滚回房间收拾你的东西!”沐老夫人怒喝着,打断了沐涛的话,这个孙子脑子一根筋,小时候闯小祸,长大了,在边关历练这么久,还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才刚回京几天,就闯了大祸,整个沐国公府的人,都是被他连累了。
“是!”老夫人发怒,沐涛不敢再多言,恨恨的瞪了沈璃雪,东方珩一眼,捂着红肿的脸颊,转身进了沐国公府。
沐涛走进二门,转过弯,消失不见,老夫人的怒气消去一些,胸口还是有些起伏不定,看向身旁的下人:“通知沐府上下所有人,收拾包袱,搬往郊外的别院!”
名门贵族都有避暑之类的庄子,别院,沐国公府自然也有,不过,那只是休闲的别院,景色优美,距离繁华的街道远些,偶尔去那里住住,心情舒畅,如今,他们**着将那里做为长久的居住,心情郁闷至极,哪里还有半点愉悦。
“是!”下人们领命而去,整个沐国公府忙碌起来。
“多谢燕王明断!”沈璃雪微笑着对软轿中人福了福身。
“嗯!”轿中人淡淡答应一声,侍卫们抬起软轿,越过跪着的平民百姓,沿着大街稳步前行。
沈璃雪看着渐行渐远的软轿,挑挑眉:燕王这么平静的走了,他忘记百姓们挡他道路的事了?还是不准备和百姓们计较了?
百姓们心中大喜,猛然发现,自己身上的衣衫,早已被冷汗湿透,想要站起身,却发现自己双腿发软,怎么站都站不稳,抬头看着湛蓝的天空,洁白的云彩,明媚的太阳,长长的舒了口气,捡回了一条命,好险啊。
“老夫人,太阳在西斜,外面风大,您进屋休息会吧!”嬷嬷的建议声响在耳边。
沈璃雪蹙了蹙眉,看向扶着丫鬟手,准备进府的老夫人,微笑道:“老夫人守信用,小女子佩服至极,沐国公府这么大,里面人多,东西肯定也很多,你们慢慢搬,不必着急,明天的这个时候,我再来接收宅院!”
老夫人猛然顿下脚步,犀利的目光射向沈璃雪:明天来接收宅院,岂不是给他们规定了一天的搬家时间,还假猩猩的叮嘱慢慢搬,不着急,无耻的贱人。
“时候不早了,告辞!”看着老夫人阴沉的面色,沈璃雪笑容浅浅,轻挽了东方珩的胳膊:“咱们回家!”
“好!”东方珩点点头,目光温柔,携着沈璃雪缓步向前走去,走出很长一段距离后,她还能感觉到老妇人射向她的锐利目光。
堂堂沐国公府,欠了赌债,被人逼的举家外迁,连自己的祖宅都守不住,肯定会成为整个西凉京城的笑话,沐国公府在朝堂的名誉也会一落千丈,接下来,她还有一系列的计划,保证让沐国公府身败名裂,在朝堂再无立足之地。
淑妃失了娘家的庇护,在后宫就会举步维艰,看她还如何嚣张跋扈。
如玉的手掌轻握住她素白的小手,指尖微凉,沈璃雪抬头看向东方珩:“珩,你怎么了?手指怎么这么凉?”
东方珩低头,墨色的眼瞳深不见底,声音低沉,凝重:“璃雪,你有没有觉得那个燕王很奇怪?”刚才他站在沐国公府门口,一直在看燕王所在的软轿。
“是有些奇怪!”沈璃雪蹙了蹙眉,一直说百姓们挡了他的路,可当沐国公府的事情解决后,他提都没提百姓挡路之事,就那么施施然的走了,好像他来这里,完全是为帮她解决沐老夫人。
“他一直坐在轿子里没有现身,真够神秘!”轿帘半透明,东方珩隐约看到了轿中人的身影,还有他的声音,隐约中,透着熟悉。
“我在皇宫见过燕王一次,是个很严厉的王爷,不过,他好像也很看不惯沐国公府的人,会不会是想借咱们的事打压沐国公府,才会帮咱们?”
沈璃雪,东方珩脸上都贴了假面皮,身份又是平民百姓,堂堂一国王爷,纡尊降贵帮他们对付沐国公府,除了这个理由,他们实在想不出合理的解释。
东方珩目光一凝:“你见过燕王,那他长什么模样?”
“一张国字脸,很英武,相貌也算英俊……”沈璃雪仔细回想着燕王的相貌,西凉皇帝,太子,皇子们相貌都很出众,燕王站在他们中间,相貌只能算中等。
东方珩锐利的眼眸微微眯了起来,只是普通的相貌么?
“珩,你怎么突然间对这位燕王感兴趣了?”沈璃雪抬眸,不解的看着东方珩。
“他是西凉最尊贵的王爷,又帮了咱们,一时好奇!”东方珩笑笑,黑曜石般的眼瞳深不见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