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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边有何闲言碎语?”谭盛礼又问了遍, 谭振业知道糊弄不过去, 就将街上摊贩的抱怨说了, 偷偷观察谭盛礼的表情, 发现他似乎毫不知情,回想傍晚他说的那些话,谭振业细细思考,“父亲, 是不是有摊贩找你诉苦啊?”

是了,谭盛礼品行纯良,比起抱怨谩骂,装可怜诉苦更能引起谭盛礼的共鸣, 博得他的同情,为了减少谭盛礼心头的愧疚, 谭振业安慰他, “都是街坊邻里, 人家找上门不好不帮, 帮了这家不帮那家说不过去......”除非一开始就拒绝帮忙, 然而如果那样做未免太不近人情了,不说传出去会落得他们瞧不起人的名声, 就是自个心里也迈不过那道坎儿。

举手之劳都不愿, 他日如何为官造福百姓?

无意抢摊贩饭碗, 只能说造化弄人。

“父亲...”谭振业还欲再劝。

“人心复杂,是我考虑不够周全,出去忙你们的吧, 这几天家里人多扰得你们不清静,明日起就不写对联了,专心读书,若有邻里抱怨,你就说是我的意思。”说到后边,谭盛礼叹息不止,“出去吧。”

谭振业隐隐感觉其中还有事,但谭盛礼不肯说,他放下饭菜,叮嘱谭盛礼吃了饭再继续,晚上别熬太晚对身体不好。

谭盛礼的字好看,写字的速度快,抄书的钱比旁人多,寻常人抄半个月的书,他顶多七八天就完成了,今晚心情低落,丑时才歇下。

夜里又飘起了雪花,谭盛礼睡得沉,醒来时已经快晌午了,外边有人在说话,谭盛礼快速的套上衣衫,理了理发髻,推开门走了出去。

“谭公子,你们是读书人,写对联不是轻而易举吗?就帮帮忙吧,否则我们买的红纸就白费了啊。”

院门口,两个缩着脖子的老妇人殷切地望着谭振业,眼睛频频往里边看,谭振业心下不喜,关上门,留出条缝隙与她们说话,“婶子,不是不帮,今日事情多没空,明日就大年三十了,咱们要杀鸡...”

嘴上说着无奈,面上却生人勿近的模样,谭振业不像谭振兴好说话,他双手扒着门,其他人不好往里冲。

“振业...”谭盛礼唤了声,走出去看,外边站着十来个抱着红纸的妇人,人人怀里的红纸够写十几副对联好远了,他皱了皱眉,礼貌地问道,“诸位来有何事?”

人前的谭盛礼素来和蔼可亲平易近人,此刻谈不上热情,却也客客气气的,为首的老妇人笑得脸上堆出褶子,热络道,“谭老爷,马上就过年了,我们家的对联还没着落,听说谭公子是读书人,就想托他写几副...”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老妇人自认谭盛礼不会和她计较,脸上的笑又灿烂了几分,“谭老爷,不会耽误你们多少时间的。”

谄媚的嘴脸看得谭振业心头不悦,一个人是耽误不了多少时间,可人多就不同了,担心谭盛礼答应,他正欲开口拒绝,话刚到嘴边,就被身边的谭盛礼抢了先,“你拿的纸恐怕不止几副对联吧。”

谭盛礼语调平平,没有丁点情绪夹在其中,他垂眸,像平常授课那般沉重冷静,“做人讲究诚信,说几副对联就几副对联,为何又多出几副?”

他不是个尖酸刻薄的人,说话的语气温和,并不具攻击力,也不惹人反感,他上前两步,修长的手指拨了拨老妇人手腕的纸,“57张,19副对联,寻常人家哪儿用得着这么多?”

老妇人的笑僵脸上,支支吾吾道,“帮我娘家兄弟写的。”

“是吗?”谭盛礼紧紧盯着对方的眼睛,眼底无波无澜,却莫名让人心慌。

老妇人目光闪烁,心虚地后退半步,不敢和谭盛礼对视,低头望着脚上的鞋,并不回答这个问题。

见状,她身后的好几个人偷偷地抓着几张红纸藏到背后,并不吭声。

气氛凝滞,四周骤时安静下来,旁边院门口探着脖子张望的人们听不到动静了心底好奇,纷纷猫着腰走出来,站在不远处驻足窥视,半晌仍未听到声音,大着胆子走了过来,不忘给自己找借口,“我在家煮饭,听到外边有人说话就出来看看,年底小偷猖獗,前两天我家院子里晒的衣服就被偷了件呢。”

说话时,小心翼翼的观察着谭盛礼,这几日谭家门庭若市,好多街坊邻里都请他们写过对联,然而没和谭盛礼打过照面,今日见着,只觉得上了年纪的男子也能这般干净好看,便是穿着最素净的衣衫仍然有气质,难怪教的子女.优秀,是言传身教的缘故啊。

美好的事物令人愉悦,哪怕不知事情的前应后果,邻里们的心已经偏向这位风度翩翩的老爷了。

都是老邻居,众人心里想什么老妇人门清,心底没少唾骂她们水性杨花,见着个好看点的男人就没脑子思考了,眼看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她索性不要面子了,拍腿大哭,“不过想请你写几副对联,不写就不写,犯不着摆出副高高在上的姿态瞧不起人吧。”说着,理直气壮地撇了撇嘴,就差没吐口痰了。

谭振业火大,他们这几日帮忙写的对联有几百副了吧,不懂感恩就算了竟倒打一耙,世上怎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他瞪大眼睛,面露凶光,“你说什么?”

“振业。”谭盛礼呵斥,“回屋看书去。”

老妇人双手环胸,大有不依不挠的阵仗,“读过几年书就了不起是不是啊,能不能考上秀才还不好说呢。”

谭振业挺着胸脯就要冲过去,谭盛礼斜眼,脸色阴沉,“我的话不管用了是不是?”

谭振业顿足,不甘心的退回去,目光凶狠地瞪了老妇人好几眼。

谭盛礼回眸,他立刻将神情敛去,谭盛礼没有多言,冲老妇人感慨了两字,“是啊。”

回答老妇人那句能不能考上秀才不好说的问题。

“十年寒窗苦读最后落榜的人不在少数,你说的在理,既是如此,就希望诸位别再上门打扰了,多留点时间给他们看书罢。”谭盛礼朝她拱手,语落,转身就要走人,老妇人顿时坐地上嚎啕大哭起来,和谭振兴的痛哭流涕不同,老妇人是干嚎,“我苦命的兄弟哦,大姐害了你啊,你说你要买对联大姐不该拦着你啊,不该为了省点钱就劝你买纸啊,现在害得你白花了钱连对联都没有啊,我这造什么孽饿啊......”

谭振业心揪紧了,担心地看了眼谭盛礼,最怕还是来了,谭盛礼不会吵架,遇到撒泼的就像秀才遇到兵有理说请,他跃跃欲试地欲上前,但看谭盛礼冲他摆手,示意他别插手。

长幼有序,老妇人是长辈,谭振业出面讨不着好,事情因他而起,自是该由他出面解决。

薄薄的雪化开,地面湿哒哒的,老妇坐过的地面干干净净,纤尘不染,谭盛礼负手而立,面上无动于衷,心平气和道,“是你造了孽,做不到的事万不该轻易承诺人,再者,你既是帮人办事,在你请人帮忙时态度就该谦逊些,两句不和就撒泼打滚骂人,莫不是你以为骂了人家,人家还会帮你?”

老妇人:“......”

谭盛礼的确不会吵架,但讲道理是他的强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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