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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父亲, 通晓礼法, 严于律己宽以待人, 默而识之, 学而不厌,诲人不倦,如日月星辰,离得越近越能感受其光辉, 谭振兴心里或许有过疑惑,但从不质疑其为人,谭振兴又道,“爱之深责之切, 父亲待我严苛些得好。”
没有谭盛礼的鞭策,他还是惠明村那个以帝师后人自居而自认高高在上的谭大公子, 这辈子都不会读书考取功名, 身居僻境而洋洋自得, 和井底之蛙没什么两样, 怎么可能走出安逸舒适的村子见识这广袤的天地。
回想过往, 他庆幸谭盛礼没有放弃他。
许是拂过脸颊的风让他有倾吐心事的冲动,他把自己心里的话说给谭盛礼听。
从启蒙到县试, 再到乡试会试, 谭振兴自己都觉得惊奇, 以前似懂非懂的道理好像突然就全懂了,“父亲,会不会真是老祖宗显灵了啊?”要不然他怎么就开窍了啊。
他突然担心起来, “父亲,清明将至,咱们去祖宗坟前上香祭拜罢...求祖宗永远显灵保佑咱也好啊....”
谭盛礼:“......”
永远别想懂谭振兴脑子里想的什么,谭盛礼放弃思考这个问题,而是问谭振兴一个问题,“江老举人以文质疑讽刺谭家家风,做错了吗?”
还用说吗?谭振兴点头,“错得离谱。”
谭家虽是没落,还轮不到外人品头论足,何况江老举人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没有看到谭家人为起复付出的努力,道听途说而批评他们品行低劣,不是举人该有的胸襟,摆明了泄私愤,既然如此,就别怪他反唇相讥,看谭盛礼似不认同他的说法,“父亲以为呢?”
“江老举人并非空穴来风抹黑谭家名声,在我看来,他说的是事实。”
谭家能走科举,是靠嫁女儿的聘礼购置田地得来的钱财,否则,谭家恐怕连儿女都养不起,穷途末路,卖儿卖女都不可知,江老举人讽刺得不无道理,谭盛礼道,“江老举人作为绵州书院的夫子,难免宽以待人了些,但在众多的称赞声里,批评能让我们保持清醒,而不是被吹捧得迷失了方向,你以为呢?”
谭振兴想想,还真是这个道理,那段时间,他表现得很小心翼翼,生怕行错半步丢了谭家颜面,连谭佩珠也提醒他在外要注意仪容风度。
“只是...”谭振兴顿了顿,没有接着往下说,江老举人是个不值得结交的人。
江谭两家井水不犯河水,江老举人犯不着大动肝火吧,退一万步讲,谭家人就算不堪,君子修己以安人,江老举人安己以修人,行径低劣,试想,若谭家江家的情形交换,谭盛礼万万不会讽刺其半句,而是由衷为其感到高兴,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明明精读四书五经,如何就不能以此为准则呢?
谭盛礼接着他的话往下说,“知人不必言尽,你想说的是这个罢。”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心里知道用不着全盘告诉别人,谭盛礼道,“望你能懂这话的道理。”
“是。”
父子两聊了许久,走出书房时,谭振兴恍惚想起自己没有挨打,父亲说生而同声,长而异俗,教使之然也,只要他光明磊落,心怀仁德,无愧于心,不必做他山之石自己亦可成山,谭振兴不太明白这话的意思,却问谭振学和谭生隐,“父亲此话何意啊?”
听着怎么像要把他分出去单过呢?
记得汪氏娘家分家,汪氏爹娘就说了番类似的话,什么你们都已成家,能独当一面了,与其耗着过日子消磨彼此兄弟间的情分不若分家云云,后边的话谭盛礼没说,他琢磨着却是这个意思了。
真要那样,不如挨揍呢。
“父亲要分家?二弟...”谭振兴握住谭振学手腕,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谭振学手抖了下,颇为无奈,“大哥,父亲在表扬你呢。”
谭振兴:“......”他怎么听不出来?
“龙生九子各有不同,但只要坚守正道不违礼法,性情不同又有什么重要的呢?”谭振学抽回手,看着谭振兴,后者懵懵懂懂,随即拍桌,“是啊。”
谭振学:“......”
“海纳百川,有容乃大,父亲如何会要求我们几兄弟为人处事一模一样呢?”等等,父亲是称赞他也能像高山那样被人们看见而仰望吗?他激动地晃谭振学手臂,“二弟,真的吗?”
谭振学:“......千真万确......”
语声落下,就看谭振兴蹭的站起,风风火火往外冲,声音尖锐,“不行不行,我做错了事儿还没挨打呢,父亲不能因为我人好就纵容我的过错。”
谭振学:“......”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谭振兴要挨打,此乃必然会发生的事,谭振学无力阻止,收回目光,接着看文章去了。
至于谭振兴,他主动要挨打,谭盛礼只能遂他的意,力道不比以往轻,趴着的谭振兴不喊痛,不放声哭,很有闲情逸致的和谭盛礼说,“父亲,打吧,随便打,我身体结实,不怕疼的。”
谭盛礼嘴角抽搐,揍了他三棍子,随后要他收好木棍,叫着乞儿出门接大丫头姐妹两去了。
会试后的京城气氛轻松热闹很多,文会和诗会空前的多,随处可见酒楼宾客满座,谭盛礼也收到很多帖子,但他从不外出应酬,经过几个读书人身边,听他们聊谭家行事如何低调如何神秘,犹如天边虚无缥缈的云,乞儿好笑,“振兴哥他们日日在码头,这些人竟是不知,谭老爷何不让振兴哥他们出去应酬结识些朋友呢?”
“时机未到,再等等罢。”
乞儿不懂,他以为没有比这更好的时机了,会试已过,读书人心情愉悦,文会的气氛肯定很好,待会试成绩出来,几家欢喜几家忧愁,恐怕无多少人有雅兴赴会了,即使有,也多抱着其他目的,谭振兴的性格,很容易招些德行不好的人,到时候更麻烦。
“谭老爷认为振兴哥能中吗?”以谭振兴好面子的性格来看,落榜的话不会出门见人的。
谭盛礼略作沉吟,“能吧。”
乞儿笑了,“振兴哥肯定会开心的。”
“或许吧。”
乞儿想想,“我能告诉振兴哥吗?”他相信谭盛礼,谭盛礼说谭振兴能中,谭振兴就一定能中,告诉谭振兴,让他早安心也好。
“好。”
晚间,乞儿去书房找谭振兴他们,说了谭振兴能中的事儿,谭振兴反手指着自己,满脸难以置信,“父亲说我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