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我也不是那么容易被驯服的。看你本事了。”
他嘀嘀咕咕,长长的睫毛正软搭搭低垂,不看她,只是偷觑着她那被火光映照到边缘半透的指尖。
那神情,活像一只大犬毫无征兆地收起锐利爪牙,别别扭扭、不情不愿地匍匐,等待主人摸头认领。
云知意心下一悸,鬼使神差般脱口道“霍奉卿,你看着我。”
“做什么”霍奉卿应声转头,周身绷紧,颇为忐忑。
她以齿沿轻轻刮过下唇,深吸一口气后,突然以极快的速度迫近他正面。
有多近呢就近到两人的鼻尖轻触,呼吸相闻。
在这电光火石间,霍奉卿猛地后仰,瞪大了眼直愣愣看着她。
云知意笑了笑,站起身随手掸掸披风上的褶皱,转身就走。边走还边嘟囔“看吧,亲都不给亲。果然难驯至极。”
霍奉卿对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懊恼急道“你好歹先有个铺垫吧”
“你突然对我说这些话,不也没有铺垫有来有往,公平。”云知意边走边答。
霍奉卿抿了抿唇,望她的背影扬声又道“诶,重来一次行不行”
“今夜没心情了,”云知意头也不回,竖起食指摇了摇,“下回再说吧。”
“那你这算接受,还是没接受”
云知意驻足回眸,面无表情地远远望向他“急什么急这不才开始驯着么待你被驯服了,再说接受不接受的事吧。”
说完,赶在满心的笑意藏不住之前,迅速开溜。
她明明还没有完全说服自己相信这个人的情意,却不知为什么,就是想笑。
寂静的院中只剩霍奉卿一人。
他无力地靠着长椅的椅背,抬起左臂压住狂喜笑眸,任宽袖覆住大半张脸。
他想,此刻自己的神情大概有点傻。但那不重要,反正也没谁看见。
心跳得像要从喉咙里蹦出来,额角频频冒汗,十根手指都在不争气地轻轻颤动。唇角被滔天的喜悦拉扯,拼命上翘,怎么也压不下去。
先前云知意问他,从何时开始对她有别样心思他实在答不上来。
是从两年前三年前还是更久真的说不清楚。
不知从何时起,他就一时惹她气她,争锋相对、寸步不让;一时又忍不住偷偷对她好,怕真将她惹恼不理人。
他也觉得这样很烦,却又控制不了这种莫名其妙的矛盾行为。
大半年前开始做那个诡异的梦,云知意频频在梦中引逗招惹,可那个梦每次都在半途戛然而止,这让他更烦,但又回避去深究其中根源。
直到预审考第一日。
那天考完算学后,他被人带去单独面见了新任州牧盛敬侑。
那场谈话关乎他的前途走向,做出选择的那一刻,他脑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竟是“待将来事成,就能越过和云知意之间的门第鸿沟了”。
他被这个闪念惊得心慌意乱,偏生出来时又在门口遇见了云知意本尊。
而这姑娘也一反常态,没像以往那样对他冷言冷语,居然近乎温柔地邀他同车。
云知意绝不会知道,那天与她同车时,他有多紧张。
送秋宴那天夜里,长久困扰他的那个古怪梦境终于有了后续。
梦里,云知意半是引诱半是强迫,而他根本就是心怀狂喜在顺势而为。
醒来后,他用整整三桶冰凉井水平息了身体的躁动,但心里的躁动却平复不下。
在那个梦境完整之后,有一颗暗藏在他心里的种子势不可挡地破土而出,终于长成了心花,无声绽放。
这心花是少年霍奉卿最羞于启齿、最怕人知的心事,隐秘、狼狈又酸甜交加的心事。
长年累月执拗地与云知意缠斗不清,并不是因为小时那点过节,更不是真的要与她分出胜负高下。
他就是想让云知意的眼睛始终看着他,只看着他。
至于为何偏偏是今夜,在没有经过周全思虑的情况下,突然沉不住气说出来
此刻想想,大概是因为宿子约吧。
以往霍奉卿曾听言知时说过,云知意每年秋日出门游历,都是由云氏指派的一对兄妹随护,但他从前没见过云知意与这对兄妹的相处。
在槐陵这两日,他眼睁睁看到云知意对他俩尤其是宿子约的信任与亲近,看着她在宿子约面前那种平日不多见的松弛与随意,他没办法不慌。
他很清楚,如今绝不是坦诚心意的好时机,胜算也不是很大,可他实在沉不住气了。
他是抱着孤注一掷的心情来到她面前的。
好在那小祖宗待他不薄,虽没应下,却也没有拒绝,这已经是出乎他意料的好结果了。
“奉卿,你不是吧”
薛如怀的声音让霍奉卿一惊。下一刻,薛如怀就已拨开了遮在他面上的宽袖。
薛如怀的五官几乎要皱到一处,满脸写着不可思议“你苦口婆心、大义凛然地让我在房中背书,自己却躲到这里喝酒”
霍奉卿敛神坐直,并不想理他。
唇角还在不受控地上扬,他赶忙死死抿住,胸中却像藏了个被大火烧红的小茶壶,咕噜噜冒着热腾腾的水气。
他怀疑自己的心可能要被烫化了。
“啧,竟还喝醉了,”薛如怀自说自话的同时,伸手扶住他的手臂,“走吧,赶紧回房去睡,别在这儿狗里狗气地傻笑。”
他横眉冷对,齿缝中迸出一个低沉单音“滚。”
谁狗里狗气了他还没被驯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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