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间花》作者:苏子暖【完结】
☆、桃花债-1
[一]
北陵十五年。
帝都,古阳城。
夜下微风,轻似梦。
初春的明月被阴云噬掉一半,惟留一抹淡淡的白晕,木窗在风中来回摆动,月下藤蔓的投影稀稀疏疏,凉意来袭。
弯曲的小径上传来路人悠闲的脚步声,经过木屋前,他渐渐放慢了步子,最后索性停下了,屏气凝神地倾听着:
一片寂静之中,忽有了轻微的响动,似是木屋桌案上的纸卷正在被人一张一张地翻过——嘶,嘶,嘶。
他忆起这里的主人在前不久已辞世,屋子一直空着。此刻听到声响,便强忍着心中忐忑,好奇地凑到窗前,探头向里望去。
黑暗之中,渐渐生出了零星的亮光,一幅画卷自桌案上直直地立起,画中的山水渐渐淡去,最后只剩下零零散散几许墨色,勾画而出的……是一双浓黑的眉眼。
那画中眸子轻轻一转,望向窗外的男子,挑了挑眉毛,又隐隐地显出一张嘴,那嘴微微一勾,似是对他笑了下。
须臾,便听得窗外之人发出一声胆战心惊地大叫“鬼啊——”之后逃似的狂奔而去。
“玩够了?”屋中忽而传出如此一句淡淡的问话。
那眸子又转了方向,寻着声音望去,原不知何时,屋中竟多了位少年,一袭华丽的白袍,长长的黑发,因他戴着金色面具,故无法识出他的样貌。
只见那面具下犹如妖魅的双眸透着笑意,漫不经心地扫过画卷,“云,我是来接你的。”
这话一出,便见一阵青烟从画中飘出,化为一个约莫八、九岁大的男孩,他走近了些许,仰起脸来盯着眼前这少年,“你是……”
少年执手摘下面具,露出一张俊美而温和的笑脸。
这张脸,已经在他的眼里……消失了五年。
男孩的身子先是一怔,随即便惊呼一声,亲热地扑到少年怀里,“墨隐哥!”
墨隐。
他是被人用墨一笔一笔画出来的少年,因作画之人下笔精致,故让他拥了有堪称绝世的俊颜。画他之人,也就是授予他灵法之人,而他又与修炼成灵的妖魅不同,他在画卷完成的那一刻便具有了智慧和灵力,非仙,非妖,非人,若真要论,或许他只算是……一幅画吧。
至于云,是画师当初为了试墨,随意勾画的小男孩,他年年都是八九岁的模样,似乎永远长不大,灵法也是一般般,没什么出众的地方,跟墨隐相比,就如同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
墨隐习惯叫他“云”,是因为那幅画上有一行题字——天若翩羽,水映浮云。
没人知道是谁画了他们,云不知道,墨隐也不知道。
可他模模糊糊地知道,在被人画出之前,他也是有过去的。
只是那些过去,他忘记了。
犹记曾有谁说过:
其实要想杀死一个人很简单,只要杀掉他的记忆,他就不存在了。
浮生轮回,周而复始,一个人真正死去,并不是在断绝呼吸的那一刻,而是在他走过奈何桥,喝下孟婆汤,忘却回忆的那一瞬间。
云抬头看着他那双清澈的黑眸,又指了指他手中拿着的金色面具,好奇地问道:“诶,你戴这玩意儿干嘛?”
墨隐听罢此话,眼中忽而显现一抹狡黠的锐利,嘴角浮起一丝耐人寻味的淡笑,片刻之后,终是应了两字:“捉鬼。”
似是为了应他所言,霎时阴云骤起,烈风呼啸而来,桌案上的画卷被吹落满地,木屋之中忽变得一片狼藉。
他凝神望着窗外阴冷的夜色,雪缎白袍在冷风中摆动,黑发被吹得稍稍凌乱几分,须臾过后,他忽而迎风一笑,将面具重新戴好,声音波澜不惊,“走吧。”
云微微扬起脸来,看着金色面具将墨隐的一张脸全全遮住,不禁暗暗揣测,他离开了整整五年,去各处寻找将自己画出来的那个画师,而他今日突然回来……那么五年之后的此刻,他又该是怎样的心情?
“墨隐哥,你要带我去哪?”
墨隐的面具泛着金色光泽,他抬手指向黑暗中的东南方,宽松的白袍长袖倾垂而下,声音中弥漫着些许轻微的笑意:
“烟花巷。”
话方说尽,未等云回应,他便自顾自地移步而出,雪白的锦袍在风中摇曳,渐隐于夜色之中,宛如仙魅。
“烟花巷?”云不解地摇摇头叨念了句,又大喊一声“等等我!”便紧地朝着那抹白影追随而去。
三更时分,沉睡着的古阳城一片寂静,只有呼啸而过的阵阵风声,伴着更夫一边敲打竹梆子一边断断续续喊出的“天干物燥,小心火烛”之话擦过耳畔。
幽深的夜巷中弥漫着一股阴腐气息,两旁的宅院大门紧闭,让人不解的是每家每户的门上都贴着一张黄符,散发着若有若无的血腥味。云不安地牵着墨隐的衣角,随他一并在这巷子里缓缓前行,如此走了一会,终于忍不住打破宁静,开口问道:“墨隐哥,难道这里就是烟花巷?”
“嗯……”墨隐淡淡地应了一声,随意地伸手摸了摸院门上的黄符,声音略显疑惑,“诶?是刚刚才贴上,用黑狗血画的符,莫非有人来过?”
云听罢此话,忙止住了步子,用力摇了摇墨隐的胳膊,战战兢兢地问道:“……天师么?”
墨隐微微颔首,一双锐利的眼睛透过面具,在黑暗之中细细搜寻了一番,而后轻声一叹,解释道:“近一个月来,古阳城中有七位男子在这烟花巷中接连惨死,死因蹊跷之极,官府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似乎还惊动了朝野。这条巷子原是城中最繁华的,如今,却再没人敢走了。”
云听着渐渐生了怵,说话亦有些打颤:“墨隐哥,要不然,咱们先回去罢……”
墨隐摇摇头,缓缓地执起手来,将面具摘下,对云淡淡一笑,又朝着巷子深处努努嘴,见云仍是满脸不解,方才随意地应道:“今晚我们看戏便好,已经有人来打头阵了,好像还是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