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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平生(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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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迟钧天所说, “九幽天泉”乃是担魔界造化之物,那么它处在魔皇宫中也算应当。

这样说来,他们要取得九幽天泉, 就要去往星罗渊——少不得要与正主照面,那位魔界君主不知修为几何, 但魔界星罗渊是与仙道幻荡山一样的所在,他既然能够封帝, 想必实力卓绝。

陈微尘看着幽水侯。

她低着头, 目光停在地面上,发髻上插一朵深红的花,花瓣根处泛着一丝丝诡谲的黑气,正蛇一样流窜着,愈来愈快。

陈微尘抬眼看叶九琊,见他也正看着幽水侯。

他心中渐生警兆, 握紧手中剑。

魔界中相互倾轧生死相决,险恶程度远远高出仙界。

若九幽天泉是珍贵宝物, 他人想要窃取必会悄悄潜入,不泄露消息,下一步便是杀幽水侯灭口。

若像锦绣灰那般,虽承载气运, 却并无特殊效用, 或许使眼前幽水侯起疑。

房中静极,只闻呼吸声起落。

天边星子明灭。

陈微尘耳边忽响起刺耳尖啸。

女人面上现出一丝冷笑,瞬息之间, 身体蛇一样折过来,苍白的手指朝他喉间刺去。

陈微尘早有戒备,出剑横挡,无双宝剑锵然一声撞在幽水侯雪白的腕子上,竟然有如金石相击。

女人被那力道击退几步,哑声喝道:“哪里来的散修,带上关气运的宝物装神弄鬼,就要来骗九幽天泉!”

重重阴冷气机锁住整个房间,使人如同置身幽深潭底。

她修为实在不弱,那一击中所能被看出的境界,至少与仙界二重天武修相当。

可叶九琊一身修为所化的剑更不是凡物,即使陈微尘不能再消耗元气使出在归墟时破虚空的一剑,也能与她平手。

她一击未成,身边气机喷涌,显然正蓄力要再一击。

陈微尘却开口:“夫人,是哪里出了破绽?”

女人面庞上笑意森寒:“你身上气运,仔细观之,分明来自外物——魔界多年未曾有过这样宝物,交出来,可饶你不死。”

“夫人,”陈微尘的声音似是叹息,“眼力不好,是会坏事的。”

女人不复方才温顺模样,下巴抬起,略带些轻蔑的高傲:“我倒要看你能装到几时。”

陈微尘慢吞吞解下腰间装着寂灭香与锦绣灰、绣云水的精致锦囊来,放到一边:“夫人,你再看。”

幽水侯冷眼看着他将那含着无上逆厄之气的锦囊拿下,下一刻却发现他身上气运却几近于丝毫未减。

她大惊失色。

陈微尘对自己一身的晦气十分自信,又差不多明白了眼前女人欺软怕硬的性格,好整以暇看着她。

幽水侯觉得自己这下确凿是招惹到了了不得的人物,方寸大乱,折身逃向门口。

冷白飞剑瞬息之间脱手,剑气煌煌,阻住她去路。

“夫人,”陈微尘声音在她身后悠悠响起:“方才说我是来骗九幽天泉,从何说起?”

幽水侯见势不如人,权衡之下转过身来,再次低头:“我未看出大人原是避世的高人,大人恕罪。”

陈微尘挑了挑眉:“何以得见?”

幽水侯低眉顺眼:“大人,二十年前帝君登位后,已不再如先前几位帝君一般独占九幽天泉,而是年年向诸位君候分发,我见识短浅,以为您是无门无派的散修,不知从何处得了承载气运的宝物,要装做境界高深,从我手中骗取九幽天泉。”

“我的确无门无派,也不与其它魔修一道,”陈微尘气定神闲,“自己误打误撞修到这里,听闻九幽天泉可以助我修行,便想找夫人问一问,没有别的意思。”

“大人,那只是片面之词,”幽水侯道:“那人必定对魔道所知不深,以您现下修为,分给君侯的泉水只如杯水车薪。您要想用九幽天泉避过天谴,需得成为帝君,拥有整个泉池才可。”

原来九幽天泉是修魔人用来躲避天谴的宝物。

说来也是——陈微尘心想,假如魔界的帝君与君候也像自己一样被天道不喜,今日封了帝,明天便跌下山崖一命呜呼——简直是滑稽极了。

而眼前这女人手中正握有一些九幽天泉,故而自己寻问“九幽天泉在何处”时,因为所知不详露了马脚,让她误以为自己是要逼她交出自己手中的泉水。

若果真有本事,便杀了她,夺了侯位,自然有源源不断的九幽泉水可得,而自己却向她索要,就成了一个拙劣的笑话,再加之他身上气运有些源自锦绣灰与寂灭香,稍有些脑子的人都会断定眼前人是个学艺不精的骗子。

幸而这位幽水侯先是与他打了个平手,又在看到他身上真正气运时自乱阵脚,想当然以为他是多年避世不出,不晓得魔界世情的高人,不必陈公子自己想办法掩饰,就为他圆了过去。

事已至此,当然要继续演下去。

陈微尘便蹙了眉道:“果真?”

“是的,大人,”幽水侯见他眼中疑虑,咬了咬牙,拿出一个精巧玉瓶双手献上,“您一看便知。”

陈微尘打开瓶子,见里面泉水澄澄,与寻常清水无异,而他身上时刻存在着的天道重压之感竟略微轻了一些。

他将瓶子收好:“聊胜于无。”

幽水侯的九幽天泉还是让人拿了去,顿时心头一梗,然而面前人气机确凿深沉,她敢怒不敢言。

“明日带我去魔皇宫,”陈微尘对她道,“等我成了魔帝,还你一缸就是。”

幽水侯忍气吞声应了一声“是”,低着头退出去。

她今日先是以为陛下驾临,前来讨好一番。谁料情势变化,又以为遇上了不知死活骗取九幽天泉的蟊贼,心头火起。后来竟是遇到果真能与魔帝相媲美的高人,最终没有得到任何好处,还丢了泉水——正走着便开始遭天谴,被石子狠狠绊了一跤,草丛中有条黑蛇张着嘴就要来咬,她正生着气,立时使出法术把蛇碎成了千百段。

今日失策,停到陛下前来失了冷静,又确实是自己技不如人,丢了泉水也是活该,所幸并未将泉水全部带在身上,宫殿中还有一瓶——至于那人是否真能打败魔帝,与自己无关,明日派了车马,隐蔽送到星罗渊附近,撇清关系也就算了,那一缸九幽天泉,实在不能奢望。

陈微尘看着被自己骗得不轻的幽水侯离开,笑容里略有些恶劣。

他回过神,把注意力转到叶九琊身上。

之前把两人气氛弄得僵硬,他有些后悔,只好自己搭话:“叶兄,若是方才没有唬住她,动起手来,能有几分胜算?”

叶九琊:“未曾见你真正出手,不知。”

陈微尘叹一声:“我自己是决计打不过,只能拿着你的修为狐假虎威。”

方才用剑与幽水侯过了一招,她没能识出这是仙界之物,也就是说,若修为归还叶九琊,让他以剑修之身出招,大抵也不会被认出——毕竟锦绣城里的和尚也说,剑阁虽是仙道鼎足,可剑之一道与仙并不相通。

然而叶九琊身上气运却绝对与逆、厄扯不上关系,所以还是谨慎为好。暂且让叶九琊维持毫无修为的状态,不会引起他人注意。

“此处竟然是以气运看修为,并非是不出手便不会露馅,”陈微尘道,“还好是我陪你来,假如是陆姑娘,有识之士一眼便能看出非魔界之人,到时就有数不清的麻烦。”

叶九琊看着他,道:“多谢。”

陈微尘放下了方才扮作高人时端着的架子,解开外袍挂在一边,懒洋洋往床上一倒,用被子埋住自己,声音带着些柔软的鼻音:“叶兄,是时候睡觉了。”

便不再说话,当叶九琊也躺下,以为他已经睡着时,才听得他一声。

“叶九琊,你我之间不必言谢。”

陈微尘说这话时,语气极轻。

流淌着某种缠绵不去的情意,斩不断忘不了的牵绊。

叶九琊无法理解这样的情意和牵绊从何而来,又将往何处去,就如同他无法看清身旁这人真假难辨的笑容,以及那换脸如翻书的本领。

——就像一缕明明飘荡在自己身边寸步不离,却无法抓在手里的轻烟。

次日清晨,一驾宽敞马车已然在门外等候。

驾车的正是昨日那黑衣人,大抵是被自己怒火攻心的主子丢出来赎罪。

一看那诚惶诚恐的模样,就知道幽水侯并没有交代清楚两人切实的身份,这黑衣人仍以为陈微尘是帝君。

“陛......大人。”黑衣人话说得磕磕绊绊。

陈微尘起了兴致,有心捉弄他:“太远,大抵是回不去了——嗯?”

黑衣人想起昨日敷衍的态度,很想撞死在门口,同时十分庆幸昨日没有多嘴,他原是想再说一句“不如就地找户人家入赘下来,反正你们两个模样俊俏,想必入赘会十分容易”的。

于是便上了路,去往魔皇宫所在,一洲之隔的鲸洲。

陈微尘拿着装九幽天泉的玉瓶把玩。

这泉水虽能微微缓解他身上的天道重压,却仍不是与锦绣灰、寂灭香等同的东西,不然,两人早改换方向去渡天河,回到仙家的地界。

或许是因为泉水太少——锦绣灰若单拿出几粒灰来,也是毫无用处的。

又或者是要取那泉池中的精华,总之要见到泉池才能定夺。

而且,看幽水侯随身携带泉水以避天谴的行为,魔帝应当也常在泉水边修炼,寸步不离。而两人要取得想要的东西,必须要接近泉水——此行恐怕不会太顺利。

黑衣人有着不弱的修为,一路上没有遇到事端,倒是见识了不少魔界的风光。

修炼之人到底是少数,魔界中仍是凡人城池村镇居多,而且,由于各洲都有君候统领,又最终归属魔帝,没有凡间那样国朝之间的战火,竟然十分太平。

人们除了看到“大人”时战战兢兢,其它时候都与凡间无异,甚至民风还要淳朴些——而那份战战兢兢凡间也有,不过是给了皇朝的官吏兵卒。

官吏兵卒们得到的待遇居然与修魔人等同,算是一件趣事了。

这一路花了约莫二十天,时间足够长,也足够陈微尘把魔界现状知道得透彻。

将皇帝换了魔帝,大臣换做君侯,百姓仍是百姓,缴税充军,君侯们修筑宫殿时儿子应召去做民夫,大人们想要女侍娇妻时送出女儿去选妃,与凡间并无大异。

另有一件可喜的事情,那位充当侍从的黑衣人朔望这些天下来,将陈微尘与叶九琊的关系揣摩得十分透彻,使得离开温回后颇有些失落的陈微尘有了个说话人。

休整时,陈微尘十分苦恼:“朔望,我该如何讨他欢心?”

朔望殷勤献计:“大人,我以为,您实在是对他好到了极点,是时候对他坏一些,让他惦记起您的好来。”

“不可,”陈微尘望着灰蒙蒙天空:“我若对他不好,他倒未必难受,我自己必定却要难过。”

朔望语气诚恳:“大人,您要对自己狠下心来啊,狠不下心怎么成?”

“是了,或许我的确不该这样。”陈微尘若有所思。

朔望觉得自己的提议得到了重视,十分喜悦。

就听陈微尘又道:“是我想错了,我原本就不该缠着他,要讨他欢心。人心最是易变,虽说他是那样绝情的性子,不会起任何不该有的心思——可万一对我有那么一些稍微的上心,来日我没了,想起我在时的好,他就会伤心。我是连哪怕一点儿伤心都不愿让他有的。”

朔望一脸恨铁不成钢:“大人修为高深,与日月同齐,哪会轻易殁了呢。”

却见陈微尘敛了一贯的淡淡笑意,低低道:“人生苦短。”

又自言自语:“我原本只想远远望着他,可望着望着,就忍不住想要离他近些,让自己欢喜。现在想来,竟对他是不好的,待到此间事了,我便离他远些,不再去招惹。”

朔望以手扶额,没想到自己一番话,不仅没能让陛下离心上人更近一步,反而决心要远离了!

陈微尘十分郑重对他道:“朔望兄,多谢点醒。”

朔望:“......”

幽水侯的车马将他们送到了鲸洲中央。

此洲地势与“平”字扯不上一点儿关系,山峦绵延,群峰叠翠。传说东面与西面各有大山,山中有城,城中住着的,皆是神通广大之人。城中筑高楼美阁,分别是两位魔君所居之地。

边缘山最高,却只有半个,仿佛盘古开天辟地的斧子往那处高山峻岭狠狠劈了一下,将山峦削去一半。

断面便成了高崖,崖下是巨渊。

传说这是满天星辰所出之地,日升月沉之所,因而名为星罗渊。

——便是魔界的尽头了,无人能越过巨渊,去看看渊后是否还有另一片天地。

魔皇宫临渊而筑。

“传说盘古于混沌中开天辟地,方有日月星辰鸟兽虫鱼,”陈微尘看着浓黑紫色的天际:“然而天地有穷,天地之外有什么,终究不可知。天地既有涯,天道也显得不是那么使人畏惧了。”

叶九琊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沉沉天际映着巍峨山岩,浓紫与漆黑交错,隐约传来风声呼啸,像是兽类喉中的低吼,在深渊中往回激荡,笼罩这方天地。

两人在群山环绕下,显得渺小无比。

魔界众人称星罗渊为万物所出之地,倒与归墟的万物所终之地相似。

叶九琊看着陈微尘走上山路的背影,忽觉他近日来有些不一样。

这人眼中神色似乎冷了些,平日不怎么言语,开口也只是必要事情。

他回想往日情形,才知道缺了些那时常有的问寒问暖、戏谑玩笑。

不过那人就是这样令人难以捉摸的易变,也不必挂怀。

他微蹙了眉,压下心中一点淡淡的不惯,也走上陡峭山路。

也许是那瓶九幽天泉的功效,又或是这座高山便是九幽天泉发源地,陈公子一路竟然没有被天道捉弄,走得颇为稳当。

天边一轮弯月,许是地势的缘故,显得格外大。山上生着树,黑压压漫山遍野,偶尔扑飞出漆黑色的鸦鸟来,看体型算是肥胖,想必林中不是生机断绝之地。

山路带着夜晚的潮气,盘盘曲曲,转过一个弯,听到有人声传来,两人敛息进了路边密林里,等人经过。

只听是两个女子声音,大概是魔皇宫中的随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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