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曜乾依旧不显惊慌。
“哦这么说来,你一直都想要我的命了。那为何我到现在还活得好好的呢”
他明知道如今南弦不会动手,自然也就不慌不忙,一派气定神闲的模样。
“你别得意,我现在不杀你,是因为你有价值。”
南弦说话间,单手大力地扣着史曜乾的肩膀,目光中溢出丝丝杀机,“你还是有一天要死在我手上,除非在这之前我先死。”
史曜乾毫不畏惧地迎视着他的目光,忽然生出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这样的眼神似乎在哪里见过。
而且那段记忆距离今天应该有些遥远了。
他这一生见过太多的人,也杀过太多的人,与太多的人做过交易,时至今日,早就记不清数量究竟有多少,但是,有个别雇主还是会留下较为深刻的印象。
去年年初,有同行给他介绍大单子,说是一场不太好执行的任务,地点就在鸾凤国,目标人物是良玉郡主。
摄政王府如铜墙铁壁,一般杀手是闯不进去的。
而良玉郡主养在深闺,甚少出门,几乎不单独出门,这也就让人更不好下手了。
他当时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别人不能完成的任务,对他来说也不算太难。
跟他接头的是一名黑衣人,一顶大斗篷,帽檐压得很低,从头到脚都遮盖了起来,整体看不出是胖是瘦,十分神秘。
许多人买凶杀人都喜欢遮遮掩掩,因此,关于这位雇主的身份,他也不是特别好奇。
直到对方付定金的那一刻,抬起了头,他才看清了对方那双锐利的眼,目光中的杀气毫不掩饰,可见这位雇主对目标人物,起了十分强烈的杀心。
他与雇主只有这一个眼神接触,却记下来了。
因为这位雇主比较特殊。
那一眼,透着一股子来自地狱的嗜血气息,他几乎可以肯定,这位雇主是个有身份的人物,而且本事应该不小。
绝对也是一个练家子,否则不会有那样的眼神。
刚才与南弦对视的那一刻,他有一瞬间觉得似乎很久以前见过这么个人,这下子回想起来,他几乎可以肯定
南弦,就是当初那位雇主。
再加上南弦刚才说了一句“你的命早就该没了”,那么这个猜测就更加接近事实。
买凶杀天真,又让自己拖延摄政王回国的脚步。
南弦这么做的目的,难道是为了实现他一直以来的报复推翻鸾凤国女权制度
关于南弦想要称王一事,还是从天真那里听说的,当时就觉得有些可笑,一个国度千百年来的制度,怎么能靠着一个人强行推翻。
鸾凤国女权制度的传承,几乎是深入人心的。
南弦支开摄政王,倒还解释得通,因为摄政王是女帝的左膀右臂,得力助手,没了摄政王,女帝的势力有所消减。
那么他杀天真又是为了哪般天真的存在对他来说,具备什么威胁吗
想到这,史曜乾便直接问了出来,“南弦,你我双方都已经撕破脸了,你不如正经回答我几个问题,解答我心中的疑惑。”
南弦的脸色依旧冰冷,却还是接过了话,“什么问题”
“当初买凶杀我的人是你吧就是我从鸾凤国失踪的那几个月,流落到了北昱国,是不是拜你所赐之后又出现了一个假良玉捣乱,这件事情应该跟你有关吧”
“你猜到了”南弦冷哼一声,“不错,当初想害你的人就是我,但我没想到,我请的杀手这么废物,连你都杀不了,他明明都已经抓住了你,居然还让你活下来了。”
作为南弦口中的废物杀手,史曜乾感到有些好笑。
当初他抓走了良玉郡主之后,并没有直接了结了她的性命,她那般倾城之色,不卖个好价钱岂不是可惜他想再多捞一笔,这才给她喂了毒,卖给了青楼老鸨,得了五万两银子。
他算准了,她活不过当晚。
可她不但活下来了,还成为了宁子初身边的红人,化名颜天真。堂堂郡主就算沦落成歌姬,也能过得风生水起,足以见她适应环境的能力挺强。
他做梦也没有想到,他会喜欢上他曾经的一个任务目标。
而且,投入感情之后,竟然很难抽身离开了。
哪怕是为了她冒险,假扮成她变成了南弦的阶下囚,他也并不感到后悔。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离开这里。
要是真的躲不过这一劫,也无妨。
他一定会拉着南弦一起下地狱,不会给她留下任何安全隐患。
这样大概就能永远被她记住了吧。
天真啊天真,过去的那些年里,我从不曾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舍己为人。
“说说你要杀我的原因。”他望着南弦,面上波澜不惊,“你这个人真的十分奇怪,另一个你喜欢着我,你却非要跟他作对,我能理解为你是自己在跟自己斗吗你做害我的事,伤心的不也是你自己吗你总说你跟他是两个人,其实你们还是一个人。”
只是精神有问题而已。
“我为何要跟自己作对你这个问题问的好啊。”南弦唇角挑起一丝冷冽的笑意,“你们可知我过得有多艰难你们活在这个世上,看谁不顺眼都能想办法将那人弄死,你们都能做到的事,恰恰是我做不到的,因为,最让我看不顺眼的就是另一个我,对我而言,人生最大的敌人就是自己。”
“那你可真是莫名其妙。”
“我莫名其妙是你们无法理解我我保持清醒的时间,每个月只有短短几日,每回苏醒过来,你知道我看见的是什么就是另一个我干下的蠢事。很多时候,我拟定了计划,我明明就没有出错,可我一旦沉睡,再次苏醒,就发现我的计划被打乱你说,你们可曾碰见如此恼火的事”
说到后头,他几乎就有些咬牙切齿。
史曜乾自然是幸灾乐祸。
心里偷着乐,表面上却不想惹恼对面的疯子,因此还要故作平静,“就算你恼火,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不记得自己何时得罪了你,使得你要来杀我。”
“你并没有得罪我,并且,说句老实话,你这般美貌连我都有点心动,可你的存在妨碍到了我。”南弦给出解释,“你给我起黑弦这个外号的时候,你就应该明白,正因为我是黑的,所以我要作恶多端,但是白弦他不肯帮着我作恶,那么我就要设法把他染黑,我必须要让他跟我一条心,再也不能破坏我的计划,首先我要扼杀他的弱点,让他不那么优柔寡断。”
史曜乾恍然大悟,“所以,他喜欢谁,你就要除掉谁。”
“当然。我不能让他的人生美满,他会妨碍我做事,我想要报复尹氏皇族,他不会帮我。既然他不让我称心如意,那么我也要他不顺心。更何况,你也是尹家的人,与摄政王是亲兄妹,这让我更加不能容忍,要是你最终和白弦走在一起,他一定会保你,摄政王成了他的大舅子,他就跟你们一条心了,这对我来说简直太荒唐了。”
听着南弦的话,史曜乾心中冷笑。
担心天真嫁给白弦
可真是想得美了,天真能看得上白弦就有鬼了。
不管是白弦还是黑弦,没有一个是有魄力的,要么就是优柔寡断脑子不灵光,要么就是卑鄙龌龊无恶不作。
完全相反的两个性格,都是那么不讨人喜。
心中腹诽着,耳边南弦的声音还在继续
“我最初的想法是想要勾引女帝,谋取权力,这一招要是能成功,就离我的计划更近了一步,我这才支开了摄政王,叫我雇的废物杀手拖延他的脚步,因为我知道自己很快又要沉睡,我希望杀手能够帮我拖到我下一次苏醒为止,但杀手没有成功,更让我意外的是,女帝心里住着一个死人,她不会接受其他男子。”
又一次被南弦称为废物杀手,史曜乾觉得心里有些不痛快。
这个南弦,他以为他给出的任务有多简单
听听他那口气,整得他自己多厉害似的。
难怪当初南弦作为雇主的时候,要让自己去拖延摄政王的行程,原来就是想趁着摄政王不在朝中,试图兴风作浪。
可惜女帝看不上他,否则,魅惑君王的确是一个不错的好计策。
“你的想法很宏伟,可惜注定无法实现。”史曜乾毫不客气地抨击,“你这样冷酷无情的人,就算你有通天手段,称王称霸,也是个昏庸的统治者,你的臣民也不会服气,你以为你能得意多久”
“这就不是你该操心的事你还是先担心担心自己的安危吧。”
“大不了就是一死了,我用不着担心自己的安危,我也没抱十分大的希望。”史曜乾一脸平静。
“良玉,你要怪,就只能怪自己命不好。”空气中响起一声冷笑,“你看到了吗白弦就快要跟我一条心了,我逼着他跟我走一样的路,现在他已经没有退路,或许他心中对我有憎恨,但是他奈何不了我,他不想接受我的存在,我也不想接受他的存在,我们谁也灭不了谁,那么,就只能一起作恶了。”
话音落下,南弦发出一阵猖狂的低笑声。
长久以来,他一直在策反着他最棘手的敌人,那就是另一个他。
而他也终于成功了。
这算是对他最大的考验么
世上有几个人活得像他这般艰难
人们总是以各种手段,各种方法来铲除自己的眼中钉。
这件事情落在他的头上,对他来说实在是一个巨大的难题。
绞尽脑汁地想让白弦磨灭掉对良玉的喜爱,甚至告诉他,阿绣就是因为良玉才死,告诉他,所有的人都想要杀他,他若是想活下去,就要学会狠心。
跟另一个自己作对,厌恶另一个自己,用尽一切手段,将自己逼上一条作恶的道路。
他错了么
没错
错的不是他,而是命运。
他曾经也是一个无辜的受害者,如今他变得强悍,他有着引以为傲的绝世武功,终于可以扬眉吐气,将一切看不顺眼的人击垮。
不管被他除掉的人多么无辜。
只能怪他们自己命不好。
良玉、白杏、南绣她们无辜又怎样。
她们都与他或多或少有关系。
良玉是另一个自己的意中人,白杏是他亲手救回来培养成杀手的少女,南绣是他的亲妹妹。
看起来似乎都挺无辜
可他在利用她们,伤害她们的时候,也并不感到良心难安。
这是否说明他已经不存在弱点就连妹妹南绣,也只是他计划中的牺牲品。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这般想着,他的心情又变得很轻松。
他不存在弱点,没有人能够影响他的判断,牵动他的情绪。
真正意义上的断情绝爱。
“你太偏激,并且执念太深。”史曜乾状若叹息般地道了一句,“没救了。”
话音落下,再一次捧起了碗,气定神闲地吃饭。
坐在一旁的凤阮媚低着头,许久不吭声了。
她知道自己如今所处困境,单凭自己和皇嫂很难逃脱出去,便很识趣地不再跟南弦犟嘴。
南弦和皇嫂的对话,她其实有很多没听明白,尤其是南弦多次提到另一个我,这让她觉得疑惑。
这人是脑子有问题吗精神不正常。
多半是的。
既然如此,就更不应该招惹这样的人。
凤阮媚打定了主意,不想去惹南弦,桌子下的手也轻轻扯了扯史曜乾的衣袖。
史曜乾转过头看她。
凤阮媚做着口型,无声道
别去惹他。
史曜乾耸了耸肩。
对南弦态度和善又能有什么好后果
对南弦态度恶劣,也不会面临被杀。
既然如此,何必怂
心里有什么不爽的直说出来便是了。
“南弦,能不能告诉我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做”他转头朝着南弦笑道,“反正我如今是你的阶下囚,也没法和云渺他们通风报信,你不妨跟我说说你的计划。”
“你想都别想。”
“”
一晃眼的时间,又是一日过去了。
这一天的上午,凤云渺在实施一个重要计划的过程。
他与副相坐在一起,二人的面前是摆满了瓶瓶罐罐的桌子,再往后,宽大的铜镜紧贴在墙上。
副相好奇地看着凤云渺摆弄那些瓶瓶罐罐,只见他用一个木勺,从一个罐子里挖出了些许膏体,涂抹在了他自个儿的脸上,用指腹揉开了,呈现出了一块明显改变了肤色的区域。
“殿下,你这是在做甚”
“你最好坐着不要乱动,我在模仿你的面容。”凤云渺解释着,“你也算是见多识广了,可曾听说过易容术用药物或者人皮面具将一个人进行改装,只要技术足够精湛,就可以伪装成他人的模样,出去晃悠也不会被识破。”
“这种技艺我是听说过的,没想到殿下竟然会”
“这门手艺的用处很大。”凤云渺道,“别忘了,南弦也是这样骗你的。”
南弦易容乔装之后化名阎罗,一听他的假名都觉得晦气。
“殿下真是让我开眼界了,原来可以这样乔装成别人。”副相目睹着凤云渺换脸的过程,有些不可思议。
他的技艺似乎很娴熟了,那些瓶瓶罐罐里面的膏体,上脸之后竟然完全没有粘腻感,十分自然地转化成了一层假的人皮。
片刻的时间过去之后,凤云渺的脸部轮廓已经有了挺大的改变。
他就是照着自己的样子换脸的。
“还真的是一模一样。若是与殿下一同走出去,外人只怕会以为你我是孪生兄弟。殿下现在这副模样,即使站在我爹娘面前,他们也认不出来。”
“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你与南弦做了交易,那么就让本宫来代替你和他相见,伪装成你的模样,带着伶俐去见他。”
“太子殿下办事,我是放心的,殿下还有其他的吩咐吗”
“在我的计划中,没有你能做的事。”凤云渺道,“你去了也帮不上我什么忙,不如就呆在自己府中等消息罢。”
副相自知自己武艺不精,听凤云渺这么说,也就没有异议。
他是文臣,不是武官,打架的事的确帮不上忙。那便只好向凤云渺说的那样,坐着等消息了。
凤云渺又道“你现在面朝铜镜不要乱动,南弦那厮对易容方面也是挺有研究的,所以,我的伪装一定要足够精致才行,太粗糙的伪装骗不过他的眼睛。”
只要是对易容有经验的人,近距离便能看出人脸是不是有异常。
凤云渺做事一向细心,更不愿意在容貌方面被对方看出破绽。
而就在这时,他的余光瞥见大堂之外走进了一道人影,转头一看,竟是
史曜连
“易容吗我帮你。”史曜连望着他,淡淡道,“你的技艺不会比我的精湛,毕竟我是专门研究这个的,别忘了当初假良玉是如何骗过你们的眼睛。”
顿了顿,又道,“有什么计划你大可告诉我,带我一起参与,毕竟这事关乎着我弟弟的性命安危,我不能坐视不理。”
凤云渺闻言,将手中的罐子递给他,“好,那你来帮我。”
史曜连走上前,接过了罐子,往罐子里面瞥了一眼,“这易容膏,是从我的佳人阁里买的吧我的东西,就算是闭着眼睛都能用得比其他人熟练。”
凤云渺道“这样很好,交给你了。”
史曜连一边将膏药刷在凤云渺的脸上,一边询问,“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行动”
“明天上午。我假扮副相,绑着伶俐去接应的地点,南弦一定会提防着我带人,因此,我不能带太多的人,否则目标太明显,人数需要控制在十个之内,最好分散行动,离我不要太近,等我放出信号弹之后,其他人才能出来。”
“什么样的信号弹”
“红云霹雳球,投掷在地上会发出炸响,杀伤力很小,只有几尺的范围,主要作用还是制造声音,响声很大,以前军队常用的一种报信方式,方圆二十丈之内听得见。”
“所以,我们和你的距离必须在二十丈之内。”
“不错。”
“好了,先不要说话,否则脸部一直在动,会影响这膏药形成人皮的过程,接下来的一刻钟之内,保持面部不动,膏体自然会形成贴合脸部的面具,具体计划等易容结束之后你再告诉我。”
午间的风,极轻,轻到拂不动天上的云卷。
“动作都麻利点,给你们半个时辰的时间通通搬运完毕,否则就要你们好看。”
宽阔的石洞之内,南弦这般吩咐着手下的人。
他所培植的死士,如今就只剩下七八个了。
最初的数量达到上百了,被白弦那个蠢货就损耗了大半,想起这件事情就觉得来气。
此地处于帝都城外,算是偏僻,距离上次跟副相谈判的地点,也就才十几丈的距离。
他让死士们搬运进石洞里的东西,正是火药桶。
荒郊野外通常都不缺少山洞,他花费了一天的时间在这附近走动,终于给他找到了一处好地形,就是眼下的这个山洞。
山洞不大不小,最重要的是,后边就挨着一座山坡,他让手下的人搬运了几十个火药桶进去,目的当然是炸山洞。
几十桶火药,威力不可小视,炸掉一个山洞绰绰有余,最主要的是,山洞一旦炸开,可以牵连到后边的山坡,到时候无数山石滚落下来,漫天飞舞
啧啧啧。
那个场面想想都很壮观了。
只要是靠近这边的人,那就死无葬身之地。
他坐在树底下休息,眼见着手下的人把火药桶搬运完毕,这才道“找一些树枝干草之类的,把这山洞口给填上,或者拿石头堵上也可以,总之,要让人从外边看起来像是普通的乱石堆,绝对不能暴露里边的东西,另外,牵一条火药的引线出来,穿过石堆的缝隙,就牵到我脚下踩着的这个地方。”
南弦说着,蹬了蹬脚,“引线牵到这里来,拿些树叶干草之类的遮一遮,不要暴露在人的视线之中。”
吩咐完之后,手下的人便又开始行动了。
填山洞口,牵火药引线。
南弦望着他们忙碌的身影,唇角牵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凤云渺,我给你们准备的这份大礼,你们可一定要笑纳啊。
“皇嫂,我们还能不能离开这个鬼地方啊”
“我已经浪费了多少口舌安慰你你若还是要这么焦虑,我也没办法了。”
都说怀孕的人较为多愁善感,他算是领会到了。
这凤阮媚闲着没事干就只会胡思乱想。
“一直被关在这里,我不晓得要做什么,只好找皇嫂说说话来排解寂寞。”
“罢了罢了,你想聊什么都行,就是别说丧气话。”史曜乾拿她没辙,只能无奈地翻了个白眼,“我来给你讲个故事可好。”
凤阮媚点头,“好啊。”
“别的没什么好说,咱们就来说说这个南弦,这个人的头脑十分易于常人,为什么呢我们可以猜想,他的脑袋分为左右两股意识,左脑优柔寡断,不算灵光,但没有作恶的想法,右脑阴险卑劣,灭绝人性,只想害人。终于有一天,左脑在右脑的影响之下,渐渐也有了作恶的念头,这说明,笨的人永远是赢不过聪明人的”
史曜乾将自己所知的,关于南弦的一切,说成了一个细碎而又不太完整的故事。
只因他本身与南弦的接触也不多,关于他的事,很多还是从天真那里听说的。
凤阮媚大部分的时间在静静地听故事,偶尔问出一两个问题,总算不再焦虑了。
是夜。
皎洁的月辉透过纱窗,打在冰冷的地面上。
床榻之上,颜天真躺在凤云渺的臂弯中,道“明天的行动,一定要带上我一起去。”
凤云渺环紧了她的腰身,“其实,我并不希望你去”
“我知道你的心思,但此去很险,你们都要去冒险,留我一个人在家中干等着消息有什么意思我又不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扛,我们以前也制定过大大小小的计划,我拖过后腿吗这件事情本来就与我有关,我更不想置身事外。”
大家都有胆量去,她可不愿独自轻轻松松等着消息。
凤云渺知道她也是脾气倔的,再加上她那不容商量的口气,只好无奈应下。
“要参与可以,但是一定要听从我的吩咐。”
“没问题。”
“睡吧。”凤云渺在她的额头上轻吻一下,怀抱着她进入了睡梦之中。
一夜就这么过去。
第二日,参与计划的众人都起了个早。
凤云渺已经穿上了副相的衣物,贴上了史曜连亲手制作的精良面具,伪装成了副相。
他与副相的个子,本来就相差不大,一寸之内的误差,南弦也不可能看出来。
毕竟他与副相才认识几天。
假扮副相,可比假扮成天真容易多了。
史曜乾装扮成天真,那才是真正的精益求精,身躯各个地方的尺寸都把握良好。
因为南弦和天真十分熟悉了,不得不认真对待。
“义父,绳子在此。”凤伶俐走到了他的面前,递上了绳子。
凤云渺接过了绳子,开始捆凤伶俐。
从脖颈饶到胳膊再到腰身,看似捆得严严实实。
凤伶俐的双手被捆在背后,打结的地方就位于腰部以下,打了个活结,能让他轻易触摸到,很容易便挣脱开。
肖梦与肖洁等人,正在佩戴着此次计划中的作战用具神水炸弹。
正是把奇臭无比的神仙水装在小小琉璃瓶中,经过改良之后,添加了迷药,将琉璃瓶炸开之后,臭味与迷药同时形成,混合在空气中,称为神水炸弹。
由于数量有限,每个人只能佩戴两个,一左一右地挂在腰间,方便随时取下来。
佩戴完毕之后,肖洁拿出了随身携带的荷包,打开,里边是一大堆棉花团。
“这些棉花团是解药,大家一定要记得,塞在鼻子里,不要太用力呼吸,以免将棉花团喷出,塞着棉花团闻到的就是淡淡的柑橘芬芳,不会受神水炸弹的影响。”
说着,便自己摘下了两小团,塞进了鼻子里去。
其他人也纷纷效仿。
“香是挺香的,但是我好想打喷嚏啊。”龙受吸了吸鼻子。
颜天真也塞了两团子,道“打喷嚏也不要紧,捂住鼻子再打,这味道闻着习惯就好了,总比闻臭味舒服多了。”
她的话音才落下,大堂外头就有一道人影奔了进来,喊道“殿下,鸾凤国那边传来了书信两份,请殿下过目。”
说着,递给了凤云渺一卷纸条,还有一小卷布帛。
那布帛虽然是卷起的,却也能看出白里透红,抖开一看,竟然是一份血书。
“竟然有血书”颜天真走上前去看,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两个血红的大字。
逆子。
“这是南弦的父亲写给他的。”凤云渺道,“就是那位常年不在王府的镇安王,盼望南弦能够伏法认罪,才写了这么一份血书。”
为了表示有极大的仇恨、冤屈或决心,才会用自己的血写成遗书、诉状或志愿。
用血来写的信,能够打动南弦吗
不可能。
“南弦就是一块顽固的石头,这份血书对劝诫他恐怕也不起作用。”颜天真说着,瞥了一眼凤云渺手中的另外一卷纸条,“看看那里头是什么内容应该是女帝陛下写的。”
凤云渺摊开一看,果然是。
“女帝在信中说,她得知摄政王受重伤的事,已经快马加鞭赶来了,人还未到,书信先到,还说,连南弦的父亲镇安王也一并带上了。”
颜天真闻言,无奈道“等他们过来也得好几天之后了,等不了。”
“其实就算他们来了,也帮不上什么忙,如今的南弦哪里还懂得孝道恐怕连自己的亲爹都不认了。”凤云渺说着,抬头朝送信的人吩咐道,“去备马车。”
颜天真道“准备要出发了吗”
“嗯。我与伶俐上马车,其他人跟在我们之后,保持着二十丈左右的距离,不要远了,也不可把距离拉得太近,两三个人一组,分散一些,天真,你与肖梦肖洁一组。”
“好。”
宽敞的茶园庭院内,南弦嗅着空气中淡淡的茶香,吃着饭菜。
忽然有一名属下快步奔跑上前来,道“主人,副相带着你要的人,去了指定的地点。”
南弦挑了挑眉,“很好。”
说着,便起了身,走向茶园之外,“去把公主和良玉都捆起来,装进马车里。”
属下闻言,当即转身去往关押着二人的地方,将二人都捆绑上了马车。
南弦也坐进了马车之内,道“走。”
马车行驶了起来。
“这是要带我们去哪”凤阮媚面上隐隐浮现担忧。
“八成是救我们的人来了,我们作为人质,当然要被带着去谈判。”史曜乾淡淡道。
“那来的人是谁呢是皇兄还是我相公”这话是朝着南弦问的。
“公主的这个问题,我现在还不能回答你。”南弦的面上浮现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等见面了,应该就知道了。”
马车行驶了片刻之后,停了下来。
“主人,到了。”
听着手下的声音,南弦掀开了马车的布帘,就看见正对面,大概一丈之外的地方,也停靠着一辆马车。
驾驶马车的人,正是副相。
南弦下了马车,冲着对面的人笑道“副相大人办事果然有效率啊。”
“少废话,你要的人我已经带来了。是不是应该把公主放了”
听着对方的话,南弦挑了挑眉头,“你说你把人带来了,总得先让我看见人才行。”
副相听闻此话,很是干脆地转过了身,掀开了帘子,让南弦看清了马车里的人。
马车之内,凤伶俐被捆绑着,双目紧闭,看上去像是昏迷了。
“伶俐小将军就在这里,公主呢”
“公主在这。”南弦也转身掀开了帘子,让对面的人看清马车内的两个女子。
“太子妃也在你把她们两个都放了。”
“啧啧啧,你这想的是有多美啊一个人就想换我这边两个人质”南弦像是听见了笑话一般,放下了帘子,双手环胸,“我可以把公主放了,先把凤伶俐给我吧。”
“你先放了公主再说。否则我怕你耍赖,你那边人也多,我这边没带人,我肯定是不会耍赖的。”
“没带人就不会耍赖,这是什么逻辑我人多我就得让着你,这又是什么道理”南弦慢条斯理道,“副相大人,在做交易之前,我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
“什么问题”
“你真的是副相本人吗”南弦说到此处,目光冷然,“副相的生辰是什么时候副相的爹娘年纪分别是多大还有公主怀孕至今,已经多长时间了先别说。”
问完之后,他又转身掀起了马车帘子,将头探进马车内,朝着凤阮媚道“刚才我问的几个问题,都听见了吧老实回答小点儿声。”
凤阮媚听着他恶劣的口气,也不敢大声说话,只能小声道“夫君的生辰是十二月十八,爹娘的年纪分别是五十一与四十六,我怀孕至今差不多三个月半。”
南弦得到了回答,转身看向对面的人,冷笑一声,“现在,你把我刚才问的问题都回答一遍。”
“十二月十八,五十一四十六,三个月半左右。”对方的回答,与凤阮媚给出的回答一模一样。
此时此刻,凤云渺心里在冷笑。
南弦会考虑到的问题,他又怎么会想不到。
南弦多疑,在接头的时候,很有可能质疑副相身份的真假。
所以最好的确认方法,就是盘问户口。
副相的生辰八字、老家住何方,父母的生辰,包括还没有入土的爷奶的生辰,甚至七大姑八大姨的名字,他听过一遍便能记住了。
在来之前,早就设想了许多种可能,要伪装成一个人,就得背一背关于这个人的家庭主要资料。
背人名和生辰,多简单的事
“我的回答你满意吗你这人真是奇怪了,问我这些有的没的,还怀疑我的身份需不需要我把三姑六婆的名字和生辰八字都告诉你,你一个一个去核实,还有我老家住何方,家里几亩地,地里几头牛,你都要盘问吗”
副相的话,让南弦稍稍打消了心中的疑惑。
副相是文官,就算真有什么阴谋诡计,在面对这么多练家子的时候,恐怕也不好施展。
那么,就可以放心地直接将他拿下。
想到这,南弦一声令下。
“将他拿下”
“卑鄙小人,你不能出尔反尔”
南弦的行为显然惹恼了副相,眼见着南弦的死士冲了上来,他从衣袖中掏出了随身携带的匕首,钻进马车内,抵着凤伶俐的后背。
“都别过来,不然我就把这小子杀了”
说话的同时,他瞪视着南弦,“你这小人果然不守信用,你让我抓凤伶俐,这就代表他应该对你有用,我若是把他给杀了,那他就失去了利用价值,你确定要这么逼我吗我可真会动手的。”
南弦望着他的言行举止不似作假,挑了挑眉,“你有本事,就真的刺下去给我看看。”
“你以为我不敢这小子的死活我可不关心,我关心的只有公主,你最好守信用把公主给放了,我绝对不会耍赖。你也不想想,我好不容易才骗这个凤伶俐喝下掺了迷药的茶,把他带过来,他要是醒了一定会知道是我害他,你能控制他,对我来说也是好事,怕的就是他平安回去找我算账。”
说到这儿,副相的刀子已经戳进了凤伶俐的衣服内,“逼急了我,我就杀了他。我不关心你有什么计划,你犯不着来跟我赌,公主对你来说应该也没有多少作用了吧你把公主放了就这么难”
这一席话,让南弦挑眉一笑,“副相大人,我相信你了,刚才只不过与你开个玩笑,别生气,把刀子收回来。”
经过几次试探,差不多能确定眼前的人就是副相了。
张口闭口三句话不离公主,一副迫切想要救回公主的神态。
副相说的不错,没必要跟他赌。
万一真的把人逼急了,他杀了凤伶俐,自己也捞不到什么好处。
凤伶俐可比公主有用多了,拿凤伶俐换公主,不亏。
“你这个人实在可恶,做个交易这么多弯弯绕绕,还不赶紧把公主放了”
“好,我这就放了公主。”南弦斜睨了他一眼,转头朝着身后的马车内伸出了手,“来,公主,我扶你下马车。”
凤阮媚望着他伸过来的手,有些没回过神。
她得救了
“愣着干什么。”南弦催促着,“跟我出来。”
凤阮媚回过了神,正打算递出手,却没有想到,从她的身后伸来了一只手,直接扼住了她的喉咙。
同时,她察觉到腰间一紧,也被人扣住了。
她大惊失色,“皇嫂,你干什么”
南弦眼皮子一跳,脸色沉了下来,“尹良玉,你搞什么”
良玉跟公主,关系不是也挺好的吗这时候扣着人家的脖子,勒着人家的腰作甚
“搞什么这话应该我问你们”史曜乾学着颜天真发怒的口气,冷声道,“对面那马车里的是我们家伶俐,用他换公主,我不乐意”
“那是你干儿子,又不是你亲儿子”南弦呵斥一声,“说白了也就只是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外人罢了,公主与你夫君好歹也是有血缘的,让她平安不好吗”
“我管什么血缘不血缘的,我跟伶俐认识的时间有多长你算过吗我跟公主才认识几个月啊凭什么我得眼睁睁地看着公主平安让伶俐来代替她受苦我就是不同意。”
扮作颜天真,就得有颜天真该有的脾气。
在颜天真的心里,凤伶俐的地位比二公主这个愚蠢堂妹高得多。
所以他完全有理由这样发火。
让南弦自乱阵脚,纠结死他
正对面,假扮成副相的凤云渺见此,心中觉得好笑。
这个史曜乾,可真是太会演了。
活脱脱一个颜天真的性格。
天真看重伶俐当然高于这个才认识不算久的堂妹,这么一闹,也是十分符合常理的。
不闹才奇怪。
说不准回头南弦仔细一想,颜天真的反应不太对劲,便又要疑神疑鬼。
倒不如就这么闹上一闹,让南弦不会有半分疑惑。
南弦这时候当然不怀疑,而是生气。
凤伶俐的价值比公主高,那一身百毒不侵的血液,多有价值。
这二公主,一个没用的孕妇,活着的时候还能有点价值,跟副相换凤伶俐,要是死了可就真没价值了。
“太子妃,算我求求你,行不行”凤云渺望着对面马车里的人,面上流露出哀求之色,“凤伶俐是一条人命,公主是两条人命啊,同为女子,你能不能心疼心疼公主”
“伶俐还只是一个孩子,还有很长一段人生,你为了自家媳妇,伤害别人家的孩子,你就不怕良心难安”史曜乾毫不退让,“再说了,伶俐是个武将,年纪轻轻就有军功在身,这是公主做不到的,公主没有这样的荣誉,伶俐长大以后还可以报效朝廷,我不会让伶俐落在南弦手里。”
“真是气煞我也”南弦低喝一声,“你们的安危都是由我主宰的你们两边怎么就在我面前斗上了我告诉你尹良玉,你立刻放了公主。”
“我不放,你又能怎么样杀了我吗我也是你的人质啊,我对你来说也有利用价值吧”史曜乾气定神闲道。
“太子妃,何必做得这么绝”对面响起副相一声大喊,“你我也是熟人,为何就不愿意体谅体谅我太子妃可别忘了,上个月你们赈灾,从我这儿拿了二百五十万两银子钱是我出的,名声让你们挣了,咱们都是亲戚,我可以不在乎自己的损失,如今,你就这么对待我丝毫不记我当初的人情吗”
他这一段话说出来,旁人听不懂,但是史曜乾一定听得懂。
这段话听起来,像是他在声讨对方,其实,另有内涵。
史曜乾也的确听懂了。
凤云渺
对面的副相是凤云渺
二百五十万两,是当初在东陵国的时候,天真为了表示对大哥的感谢和愧疚,给他的辛苦费。
后来才知道,二百五这个词,是有讲究的。
二百五,指的就是人傻头傻脑。天真在给大哥辛苦费的同时,也笑话了他一把。
二百五这个词,让人印象有些深刻。
此刻,对面的副相说出了这个词,捏造了一件子虚乌有的事,听起来没有任何异常,却隐藏了这个只有知情人才能听懂的暗号啊。
凤云渺不愧是凤云渺,这个暗示有意思。
史曜乾心中高兴着来了个好帮手,表面上还要装作不在意,学着颜天真的冷漠姿态,冷哼一声,“我与副相你,算是熟人,可我与伶俐是亲人,我已经想得很开了,大不了就是一死,绝对不让南弦的阴谋得逞。全都死了算了,我先了结了公主。”
南弦气得脸色黑青。
对面马车内的凤云渺心中觉得好笑,为了让南弦更加心烦,便又补充了一句,“太子妃,你要是敢伤害公主,我就杀了凤伶俐。”
“那我们就一起死了算了”史曜乾的声音比他更大,“我们全都一起死可好让南弦手上不再有任何一个人质,这样,我们也将不会再拖累任何人,他威胁不到云渺了,我觉得这么做也挺好的,我已经看淡生死了。”
史曜乾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南弦终于是忍无可忍,跳上了马车。
“你这个疯婆娘,扰乱我的计划,我要你好看”
此刻他也不管动起手来会不会伤到怀孕的公主,他只知道,他快被气疯了。
明明他才是有资格决定一切的人。
结果副相和良玉较上劲了
他想要留下的两个人质,是良玉和凤伶俐。
这两个人质对他来说才是有最高价值的。
公主,放了也无妨。
可良玉偏偏就要来捣乱,真的就不怕死吗
眼见着他跳上了马车,史曜乾只能腾出一只手来迎接他的攻击。
“疯女人,就凭你那点功力,还想跟我打,本来还看不上你这一点内力,今天就把你吸干得了。”南弦一边冷笑着,一边要去抓史曜乾。
凤阮媚吓得脸色苍白。
马车外,南弦的死士们纷纷凑上前来,想要帮忙。
同时,另一辆马车上,凤云渺趁着对面处于混乱,将凤伶俐背后的活结一扯,便扯开了。
“伶俐,计划有变,随时要准备行动。”
史曜乾这么一闹,有好处也有坏处。
好处是打乱了南弦的思维,场面一失控,南弦就要暴躁,脑子里考虑事情也就不会那么周到了。
坏处是
史曜乾和公主,可能会有性命之忧。
为了让南弦方寸大乱,史曜乾显然顾不得公主的安危。
这倒也符合他的作风。
在史曜乾的思想里,只要能达到目的,可以不惜任何代价,哪怕伤及无辜,他也不在乎。
他在乎的是,南弦的存在威胁到了颜天真。
至于凤阮媚的安全能不能得到保障,他可没有时间去考虑。
“南弦你可一定要把公主救下来”凤云渺故作焦急,朝着南弦喊叫道,“你们要怎么打随你们,不要伤了公主公主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就杀了凤伶俐,气死你。”
南弦本来就已经够心烦了,听他大呼小叫,心中的火苗烧的更旺。
“闭嘴”
他呵斥一声,当手已经扣住了史曜乾的肩膀。
与史曜乾过了几招,他有些心惊。
良玉的功夫怎么会有这么好这进步也太大了。
从前他真的看不上良玉的那点内力,他知道良玉的拳脚功夫厉害,内功修为却不够,因为她练习内功,也就只有最近一两年。
但是此刻这么一交手,他竟然可以感受到高手才会有的功力。
良玉哪会在短时间之内精进这么多
他的思维,又开始乱了。
史曜乾仿佛还嫌不够乱,虽然打不过南弦,但依然可以腾出一只手,要去掐凤阮媚的脖子。
他知道南弦一定会保护凤阮媚,来换取活的凤伶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