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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黄河的支流屈野川边上,新设了一处帐落。
这处营寨的风格,却和宋军、西贼的营帐大异其趣。
宋军和西贼的营寨一看就知道是属于战时军队的,无不是壕深墙高,紧密坚固。营寨之中,各色帐落,甚至用木料茅草临时搭起来的棚子,都井井有条,而且一定会建起望楼高塔。巡营士卒,也都号令约束,一丝不苟。其余的兵卒将领,无论在休息还是在操练,也都井然有序,丝毫不乱。
可是这处的帐落,却处处都透着漫不经心和敷衍了事。壕沟既窄且浅,寨栅也是草草了事。望楼干脆没有。营中人马活动的范围倒是极大,只是进进出出的并不是大队骑兵,而是赶着牛羊的牧民。不仅有成年男子,而且还能见到妇女儿童出没其间。
营寨周围,都是肥美的草场,现在正是春天草绿花红的时候儿。花草之间,还有大群大群的牛羊流动。如果不是进出营寨的骑兵和营寨中央,高高挂着的一面红牙镶边的大旗,上面赫然用契丹文绣着军号:河清军。另外还有一面黑旗上,还有契丹文的萧字。恐怕没有人会把这处好似牧民帐落一般的营地,当成全天下最强的契丹军马的营寨。
这面萧字大旗,属于大辽河清军节度使萧得里斯,他是辽圣宗时那个在平定渤海大延琳起义中被活捉后关了几个月的驸马都尉萧孝先的孙子,是辽国第一等的亲贵。生下来就是祗候郎君,现在不过三十来岁就已经当上了节度使。他还有个哥哥,名叫萧得里底,官运更好,现在已经做到了北面林牙、同知北面枢密院事。是耶律延禧的心腹,曾经受命追查耶律乙辛余党,从中捞了不少,还在界河商市置下了诺大的家业……
不过萧得里斯和他哥哥不一样,他是个在家修行的大居士,同时还是个儒生。在清河军节度使的任上也不大管军务政务,就和几个要好的高僧儒士一起研究《天理论》、《实证论》这两部书!
虽然武好古不怎么想把《实证论》传去辽国,但是这本书是可以用来批判佛教的理论工具——依据《实证论》,佛教的世界观变成了一个有待证实的假说,这自然是佛弟子们不能接受的邪说。所以也引起了精通佛儒的辽国儒生们的注意,被引入了大辽。
《天理论》又提出了一个“天理唯一”的假说,更是和佛教观点直接对立,同样被人带去了辽国。
而《天理论》和《实证论》进入辽国之后,很快就引起了极大的争议。由于这两部书都属于儒家一脉,《天理论》补齐了儒家的世界观缺失,《实证论》则作为探索世界的工具,又能用来攻击其他教派的世界观,因此在佛儒两教并立的辽国,简直就是两贴让人发疯的疯药。许多既拜佛祖,又读孔孟的契丹儒生都不知道该信谁了?
当然了,汉人儒生倒是没有怎么样。因为汉人对于佛教的虔诚程度,远远比不过痴迷进去的契丹人——看看宋朝的寺庙都能卖猪肉就知道了!辽国的汉人也差不多,在佛祖面前都是老油条。根本不能和思想比较淳朴的契丹人相比。
而且,汉人终究是被统治的民族,契丹人也不能让他们和自己一样信佛,因为佛教对生产力是有破坏性的。如果汉人都去当和尚了,谁来伺候他们?
因此燕云汉人儒生看到《天理论》和《实证论》后,不管信与不信,反正不会较真。
可是萧得里斯不一样,哪怕奉了南面招讨司的命令,带着河清军境内(河清军是军号,同时也是地方)的几千部落兵溜达到西夏境内的屈野川安营扎寨,他也带着几个和尚、儒生,和他们在帅帐里面研究实证主义哲学……
一个中过进士的汉人儒生正和一个俗家姓萧的年轻和尚在争论“实践是检验真理标准”的时候,营帐之外,蹄声得得。随后就是一个披着契丹式大袍子的壮汉走撩起帐帘走了近来,行了一礼:“禀报太师,西南面招讨司都监萧回离保带兵到了大营五里开外。”
一听到“萧回离保”的名号,萧得里斯的眉头就大皱起来,“他怎来了?”
萧回离保有个汉名,单独一个“干”字,也叫萧干,是国舅别部的亲贵,出身和萧得里斯差不多。不过却和萧得里斯仿佛是两个品种的人。萧得里斯身材矮小,鸡胸驼背(不是是不是因为近亲结婚的缘故?),面貌丑陋。但是却满腹经纶,精通佛儒。
而萧回离保却是个赳赳武夫,高大强壮,相貌堂堂。对于佛啊,儒啊的,不过是浅信,并不着迷,也不知道《天理论》和《实证论》什么的。倒是对兵法弓马颇有兴趣,现在全副的注意力都在宋夏战争上。
这一次萧得里斯出兵屈野川,就是他向西南面招讨使耶律大悲奴建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