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心坐在车内,手里晃悠着一个军用水壶,她不紧不慢地摇晃着,然后喝了一口。
窗户被打开着,12月的时节,天气却没有那么冷,凉风从窗口吹进来,将她一头长发掠起,于身后凌乱而舞,她却浑不在意,眼角眉梢的张扬更甚。
她一低头,借着车内的灯光,看到了身上沾染的血迹。
微微有些愣神,她仔细想了一下后,才忽然响起,是在夜千筱身上沾到的。
离开红色的基地,已经有六个小时,丁心却觉得离开很久了,所发生的一切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一般。
她一偏过头,看到裴霖渊偏着头看向这边,但视线没有落在丁心的脸上,而是似有若无地扫过她身上的血迹。
“她留下的?”
对上她的视线,裴霖渊眉头扬了一下,声音如凉风一般的清冷。
“嗯。”晃着手中的水壶,丁心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伤得很重?”裴霖渊眯起了眼。
在下午的那场战斗中,裴霖渊完全没有看到夜千筱的身影,自然不知道夜千筱伤的到底有多重。
“死不了。”
丁心喝了口水,声音淡漠地回答。
裴霖渊眉头一锁,却没有再说话。
丁心笑了笑,很快就收回了视线。
死不了?
她相信,夜千筱不会死。
她曾祭奠过一个凌珺,所以,她绝不会再祭奠一个夜千筱。
人都救回来,若是在医院里挂了,那夜千筱活得也太窝囊了。
“话说回来,”丁心懒洋洋地抬起眼,似是想到什么,朝裴霖渊笑问,“你真把她放下了?”
“你说呢。”裴霖渊看着窗外,云淡风轻地开口。
“她喜欢就行。”丁心笑道。
裴霖渊斜了她一眼,话中别有深意,“我试着这样想想。”
丁心微微摇头。
就这位爷的性情,真能将人放下才怪呢。
可是,他们都懂得凌珺的脾气,而她跟夜千筱接触过,脾气是真的一点儿都没变,那位只选择自己想要的,裴霖渊若是再一味的纠缠,只会给那位添麻烦。
自然,他们都喜欢凌珺,喜欢夜千筱,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讲,都不希望给她添麻烦。
毕竟——
最起码的,他们的身份就不同。
“喝吗,”半响,丁心一抬手,将手中的水壶递到了裴霖渊面前,“掺了点酒。”
视线从水壶上扫过,稍有洁癖的裴爷轻轻皱眉,可在丁心想要收手的刹那,直接将那个水壶给烧了过来。
拧开盖子,喝了一口。
冰冷的酒水滑过喉咙,在片刻的寒意过后,便是火辣辣的刺激。
裴霖渊将水壶丢给丁心,淡淡地问,“你打算去哪儿。”
“不知道,”没有盖水壶的盖子,丁心将水壶里的酒水一饮而尽,手一抬就将水壶丢到了窗外,她伸了个懒腰,闲散地开口,“先去找个伴。”
裴霖渊收回了视线。
凌珺没了,散了,丁心也要走,这对裴霖渊来说,只算是一点的小变动,但这并不妨碍他能让丁心以后的道路更顺一点儿。
一起打拼过那么多年,虽然有竞争,但多少也有点交情在。
“对了,她结婚的时候,你过去吗?”丁心忽地问。
“不去。”裴霖渊冷着脸道。
“生孩子呢?”
“……”裴霖渊的脸色黑了黑。
“到时候一起吧,”丁心拿出一顶宽檐帽戴在头上,遮住了眉眼,她微微抬眼看向窗外,似乎很随意地做出决定,可淡淡的声音里却夹杂着一丝难以分辨的悲伤,“我想当孩子干妈。”
裴霖渊看了看她,没有肯定,却也没有否定。
他是唯一知道丁心情况的人。
丁心怀孕的事,就连夜千筱都不知道。
可以说,他两个小时前刚得到丁心的消息,说自己怀孕了,问她要不要做干爹,可两个小时后,他就得到叛变的消息。
他不知道那时候的,知不知道自己有孩子的事儿。
他知道的是,丁心在那次事件中,没有保住孩子,并且,今后再也不能怀孕。
他不是很能理解,一个女人面对那种事情,需要自己抹掉多少伤痛才能恢复到现在这样,所以,他没有做任何评价。
不过——
如果,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那就一起去吧。
反正该接受的,不该接受的,一直都在无止境的发生着。
*
夜千筱直至一周之后,才算真正的清醒过来。
整个医院的外科大夫,忙活了整整一个晚上,才将她身体里一些玻璃碎片取出,将外伤包扎好,可她的伤口多的让人难以想象,多处伤口被感染发炎,身子虚弱到一时无法注射大量的药品。
医生们为此忙得焦头烂额的。
发烧、退烧,反反复复,夜千筱昏迷,高烧使得她神志不清,这样一次次的反复,直至一周之后,烧才算彻底的退了下去。
夜千筱神智恢复正常的时候,一睁开眼,就见到了站在她床边的赫连长葑。
憔悴而疲惫的赫连长葑,胡子估计有段时间没刮,细细地长了出来,有些man,但跟记忆中的那俊朗模样相差太远,可那双深邃眼睛盛满的温柔,却惊艳了一切。
“醒了?”
一直在焦虑中等待的赫连长葑,一见到睁开眼的夜千筱眼底一派清明,悬着好长一段时间的心,这一次,终于彻彻底底的放了下去。
“嗯,”夜千筱应了一声,发现嗓子有些干疼,声音沙哑,于是她问,“我睡了多久?”
“一周。”
耐心地回答了一句,赫连长葑已经为她倒好了温水。
夜千筱皱了皱眉,想要从床上爬起来,可赫连长葑却连忙按住她的肩膀,“别乱动。”
夜千筱眸光微微闪烁了下。
赫连长葑坐在床边,扶起她的头,用温水一点点地喂着她。
而,趁着这功夫,夜千筱打量了下自己的情况。
身体几乎动弹不了,除了头,她几乎全身都被包裹成木乃伊,还能感觉到疼,那些感染发炎还未愈合的地方,疼的很是厉害。
“我多久能出院。”
喝完水,夜千筱第一时间问道。
思量了下,赫连长葑无奈回答,“还有半个月左右。”
刚醒就想着出院的夜千筱,果然是夜千筱。
只要度过了这个危险期,夜千筱只要等到外伤好了,就可以出院了,没有伤筋动骨的,就是皮肉伤,愈合的速度要快很多。
“绷带呢。”拧着眉,夜千筱继续问。
“一周。”赫连长葑如实回答。
夜千筱的眉头越拧越紧。
自从她有记忆以来,受过大大小小很多伤,但没有一次是连动都不能动,只能在床上躺着。
要命的是,什么事都得让人伺候。
思索了下,对此事找不到好的解决办法,于是,夜千筱又问,“维和呢?”
“我去找医生。”
将水杯放到一边,赫连长葑很自然地避开这个话题,然后转身出了门。
夜千筱凝眉,看着赫连长葑往门外走的身影,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维和的事——
有什么不能说的么?
夜千筱脑子有些乱,想不到解释赫连长葑这种行为的理由。
她当初被埋伏带走,对之后的战况一无所知,甚至都不知道那场战争中究竟谁胜谁败……
于是,一股脑的,无数的猜测涌上了心头。
刚清醒后便极速运转的大脑,让她的头稍稍有些疼,可到最后,她依旧想不出有什么理由,让赫连长葑避开回答。
没多久,赫连长葑就领着医生进来了,不知道他们商量了些什么,给夜千筱打了针又吃了药,夜千筱喝了点粥之后,又再一次睡了过去,连一个问题都没有问出来。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夕阳西落。
夜千筱再次清醒时,这才注意到,窗外早已堆积起了厚厚的积雪,透过明亮的窗户,隐约能见到那个银装素裹的世界。
她还是一眼就见到了赫连长葑。
这时候的赫连长葑,换下了先前的那套衣服,就胡子刮干净了,可他站在床边,低头看着她的眼神里,让夜千筱有种不祥的预感。
说不清到底是什么预感。
只是能看得出,赫连长葑有什么在瞒着她。
于是,夜千筱问,“有什么说的么。”
“有件事,等过些日子再跟你说。”赫连长葑立在床边,挡住了部分的窗口,一抹朦胧的光线在他周身晕开,像是染了层毛边。
夜千筱脸色没变,可不知为何,心却稍稍的缩了缩。
笼罩在心头的不祥预感,愈发的强烈起来。
定了定神,夜千筱问,“有什么能说的。”
事实上,除了那件事,什么都可以说。
赫连长葑静静地跟夜千筱讲述,夜千筱被抓住后所发生的一切。
他们战争胜利了,可政府军垮台,所以他们被迫撤军离开,而现在,所有的军人都回到了自己的部队,赫连长葑将一切都说的极其简单,三言两语便能描绘惊心动魄的一幕。
其实说到最后,也没有花几分钟。
夜千筱漫不经心地听着,心里却在惦记着别的事。
“伤亡呢?”最后,夜千筱这样问道。
有战争,就会有伤亡……
她可不信,上天会这么眷顾他们。
所以——
是……谁?
夜千筱隐隐意识到什么,可脑子却愈发的混乱起来。
赫连长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但却在证明,夜千筱猜测的方向是对的。
“先喝点粥。”赫连长葑收敛眉目,将带过来的保温桶打开。
里面有粥有汤,都是他亲手做的。
可夜千筱却看都没看一眼,她凝视着赫连长葑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赫连长葑,是谁?”
“没有谁。”赫连长葑语气僵硬地回答。
夜千筱不能动弹,赫连长葑便俯下身,将她扶了起来,身后惦着两个枕头。
夜千筱冷着脸,但拒绝让自己的身体好起来,也不是她的作风,所以一言不发地吃着赫连长葑给她喂得汤和粥。
赫连长葑小心翼翼地喂着她,夜千筱面无表情的吃着,原本看起来很温馨的动作,可落到此时此刻的他们俩身上,却有一种极不协调的感觉,气氛正在一点一点的僵硬。
最后,赫连长葑喂完粥和汤,停了手。
夜千筱却在第一时间看向他,问,“给我给准确的时间。”
赫连长葑凝眸,他站起身,走至一边的桌子旁,将保温桶收拾好,然后再来到夜千筱身边,将枕头小心的移开,又扶着她躺了回去。
俯下身,他仔细地看着夜千筱,手指轻轻地从她脸上的伤口处滑过,终于哑声开口,“你松绷带那天。”
话音落却,在她额头上印下一吻。
夜千筱紧紧皱眉。
赫连长葑给她掖好被子,才拿着保温桶去洗。
听到关门的声音,夜千筱眼眸一转,视线从紧闭的大门那边掠过,片刻后,收回视线,她微微偏过头,朝窗口方向看去。
夜幕降临,医院里的路灯全部亮了起来。
不知何时起,大雪洋洋洒洒地落下,一片片的落到透明的窗户上,洁白一片,却眨眼消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