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此刻的他似是形神俱疲,眼底更有几分倦容,捏了好一会儿眉心,方低声道:“我之前所言,你记下了?”
“是,侯爷,奴才都记下了。如今还要请侯爷的示下,要不要现就发丧?”侯府大管事周全面容端肃,一张长脸骨骼突立,刀削般的鼻翼两侧,各有一道深刻的法令纹,说话的声音有些嘶哑。
听得此问,章琰绷得笔直的身形,忽然便有了坍塌的迹象。
他一手扶住书案,闭目良久,喉咙深处方迸出一句低语:“发丧罢。”
“是,侯爷。”周全躬了躬身,立在原处等了片刻,见他再无吩咐,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章琰长久地站在书案边。
天光一点点倾斜过来,雨似乎更大了些,却犹自稀疏,零落断续,如残夜谯鼓,敲打着屋檐。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蓦地抬起头来,仿佛自沉思中惊醒,举目环顾。
书房里静悄悄地,案上笔墨如故,裁刀、镇纸与水中丞,亦仍旧放在昨天的位置。
可是,那个每日帮他收拾案牍之人,却已经不在了。
章琰深吸了一口气,抬手向脸上抹了两下,似是终于鼓足了勇气,上前抓起椅背上的大氅,转身走了出去。
周全一直守在门外,见他出来了,露出松了一口气的神情,抢步上前,递上了早就备好的油伞。
章琰被视线中现出的雨伞拦住去路,随手披上氅衣,仰起头,望向漫天细雨,神情有些怔忡。
“侯爷,春雨也是凉的,还是打上伞罢。”周全低声劝了一句。
章琰犹自站着未语,数息后,接过伞撑开了,拾级而下。
周全亦不再言声,撑起伞在后跟着,主仆二人沉默地行过几重院落,来到了西跨院。
跨院门口守着四个粗壮的仆妇,一见他二人,齐齐上前见礼,又无声地退去一旁,进退十分有度。
章琰面无表情地越过众人,很快便来到了西厢房。
“放我出去!快放我出去,真的不是我,不是我……”尚未行近,屋中突然传出了一阵女子的哭喊。
那尖利而高亢的音线,似一根钢针,刺穿了菲薄的雨幕。
章琰脚步一顿。
“侯爷,大姑娘一直不肯歇下。”陈妈妈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躬着腰低声回禀。
章琰点了点头。
一刹儿的功夫,他线条坚硬的脸庞如骤破的冰面,一些情绪自裂痕中乍然奔涌,又飞快褪去。
“下去罢。”他沉声道,神情恢复了平静。
满院仆役潮水般地退了出去,唯有周全留下,守候在游廊拐角。
从这个位置,是听不清屋中人的说话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