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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心要去夜探深井,顾大人没拦着,月牙想拦又拦不住。到了傍晚时分,顾大人以取金条为借口逃之夭夭,月牙守着一根金条坐在屋里,因为生平还不曾拥有过如此巨大的财富,所以谨慎得都不敢乱动。无心脱了缰,自己骑着马就去了宅子。
无心活了无始无终的这许多年,人见多了,鬼也见多了,无论人鬼,他都不会轻信。女煞生前作为一名冤死的小丫鬟,中午都要魂飞魄散了,还满口回护着岳绮罗,可见岳绮罗在她心中,比她自己更重。岳绮罗死得惨,难道她就死得轻松了?她在先前的上百年里一直安静修炼,近两个月怎么就急得开始杀起活人了?
宅子门口守着两名卫兵,虽然知道宅子干净了,但还是死活不肯进门一步,倒是正合了无心的心意。下马之后进入宅门,他形单影只的一直走到后院,见地面还余着焦黑灰烬,余晖之下,宛如火后残骨。
夕阳不落,阴气不起,纵是有了鬼魅,也不会出现。无心是来找鬼的,所以慢条斯理的脱了衣裤鞋袜,赤条条的又蹲上了井台,一边等着太阳下山,一边向井内水中张望。井中黑洞洞的深不可测,一串气泡漂浮上来,破裂之后再来一串。
天终于黑了,一轮明月升上了半空。夜空是黑丝绒,明月是白玉盘,周围散落着几点散碎星星。夜风清凉袭人,此刻虽然黑暗,却是一天中最为舒适的时候。无心很惬意的呼出一口长气,然后双手按着两边井沿,双脚向下坠入了井中。
井水之中少了盘旋长发,让无心行动起来自如了许多。沉到井底定了定心神,他睁开双眼望向前方,看到了一面平平整整的石壁。双手拨水向前游去,他停在石壁前方,没有轻举妄动,心里则是想起了女煞上午最后的举动——女煞疯狂的去撞石壁。
如果小丫鬟的目的是要撞破石壁,那非得修炼成女煞不可,否则没有实体,拿什么去撞?纵算魂魄可以穿墙,但是石壁上面八卦赫然,必定是有些威严力量,不许邪祟之物靠近,而小丫鬟大概是本领有限,以至于撞碎了半个身体还不成功。若是由着她再修炼几年几十年,兴许会有破壁的可能;而小丫鬟行为有异,难道就是因为心中急切、等不得了?
无心一边思索,一边上下审视着壁上八卦。八卦就是八卦,中间围着阴阳鱼,乍一看也无甚特别。无甚特别,却能挡住鬼煞,说明必是画它的人法力高强。向前凑近了些许,无心仔仔细细的将八卦细节又看了一遍,末了却是一惊——八卦图和阴阳鱼全是反的,而黑白二鱼的鱼眼,则被统一涂成了血红!
无心一直感觉石壁表面萦绕着一层纯阳之气,专克妖魔邪祟;万没想到纯阳之气虽然不假,可却是以毒攻毒,以至阳的法力布了个至阴的邪阵。一动不动的悬浮在水中,无心认为无论石壁后面镇着个什么,布阵之人都有些小题大作了。
一串气泡又掠过了眼前,无心沿着水泡的踪迹追寻来历。歪着身子越发靠近石壁,他在血红鱼眼处发现了一道细微裂缝。裂缝仿佛妇人生产一般,一枚一枚的分娩出小小气泡。
无心没敢妄动,心想女煞撞破石壁,是为了杀,还是为了救?如果石壁后面是岳绮罗,“杀”不大可能,因为小丫鬟魂飞魄散之前还求自己不要伤害岳绮罗。不是杀,就是救,可怎么救?岳绮罗已经死了一百多年,尸身早就烂没了,莫非魂魄被困在石壁后面,不得转生?
无心记得小丫鬟说过段家寒微,似乎只是平常门户,既然如此,怎会又杀人又做法?就算要给儿子报仇,一刀剁了岳绮罗也就是,何必大费周章?到底是岳绮罗有问题,还是段家有问题?
无心实在是想不明白了,眼看鱼眼鲜红异常,不知是用什么颜料涂抹的,浸在水中也不脱色。忍不住伸出一根手指,他堵上鱼眼裂缝轻轻蹭了一下;然而还未等他收回手指,忽然就听一声天崩地裂之响。排山倒海的气流爆破石壁鼓荡而出,井水混着大小石块,在气流的搅拌下一边旋转沸腾,一边滔滔的涌入石壁后方的干燥空室之中。无心随波逐流进入空室,就见室内四壁灰白平坦,龙飞凤舞的画满漆黑符咒,正中央停着一口腥红棺材,棺材不但被铁链道道捆住,而且周遭贴满黄符。晕头转向的被水流石块直冲向前,无心身不由己,猛的直撞到了棺材头上。忍着疼痛扶住棺材,无心总算有所依附,哪知棺材并未钉死,他就见棺盖在铁链的松松束缚下缓缓向后滑去,而一阵气泡直冲上来,带得两张黄符漂漂浮浮,正巧盖在了棺内之人的面孔上。无心一眼望去,就见对方穿着大镶大滚的旧式女装,两只手向上举起,蜷曲成爪,居然并非腐烂,骨肉俱全,正是个抓挠棺盖的姿势,可见此人十有八九便是岳绮罗。艰难的腾出一只手,无心想要揭开黄符去看对方面孔,不料一块大石顺流而至,正中他的脊背。他疼得双手一松,当即随着水流翻滚而上。张牙舞爪的在室内转了一圈,他在慌乱中只抓住了一张泡软的黄符。有心游回棺材上方再去查看,可是井水翻腾得厉害,并不容他自由行动。“咣”的一头撞上墙壁,他像条大鱼似的在水中打了个挺,随即哭丧着脸抬手捂住了额角。还未等他熬过疼痛,又一阵水流直冲过来,把他向前卷回了井下。
无心仰头向上游去,不敢再在水中停留。水流东一股西一股,力道惊人全无方向,他潜下去也是无用,只会撞出一身的皮肉伤。密室的邪门是不言而喻的,其中的玄机却是一时难以窥透。无心撑着井壁爬了上去,累倒不是很累,只是周身作痛。
水淋淋的坐上井台,他低头吐出一口井水。仰头又看了看天上星月,他忽然发现自己手中还攥着那张黄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