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桃仿佛时刻防备着外人窃听似的,小声答道:“嗯,可算洗成了。昨天我一解辫子,闻着头发都馊了。”
然后她放下毛巾一甩头发,粉白的面孔半隐在潮湿乌黑的长发之中。抬手把乱发掖到耳后,她抬脚往炕上缩:“我给你留了一盆水,在地上呢。”
无心走去拿了她的毛巾,而她就自动的转身背对了炕下,自己垂头用一绺头发去逗白琉璃。无心很潦草的洗漱一遍,又拧了毛巾浑身擦了擦汗。末了一口吹灭油灯,他关门上炕,拍了拍枕头说道:“桃桃,今晚我们一头睡。”
苏桃愣了一下,但是也没有多问。四脚着地的爬到无心身边躺下了,她不假思索的枕上了无心的手臂。抬眼望向对面的无心,她忽然开口问道:“无心,多大年龄才能结婚呀?”
无心抬起一只手,张开五指和她合掌:“多大年龄?我不知道,不是十八就是二十,不是二十就是二十二,总之非得是大姑娘才行。”
合拢手指握住了苏桃的手,他微微低头去看她的眼睛:“怎么?陈大光又催你和我扯证了?”
苏桃晚上根本没见陈大光的面,然而也没有辩解,只在心中暗算。取个中间值吧,就算是二十。她离二十岁还有五年的光阴,对于十几岁的孩子来讲,五年真是漫长的几乎吓人。
试探着把额头抵上无心的一边锁骨,她低声又问:“无心,破房子里的波斯菊,现在是不是已经开成片了?”
无心推着她的肩膀,把她翻成了背对自己的姿态。全神贯注留意着房屋内外的动静,他心不在焉的随口答道:“当然。”
苏桃是个悲观的人,甚至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到五年后去扯那一张结婚证。回忆着暮春时节他们住过的废墟和废墟上要开未开的波斯菊,她满心苍凉的闭了眼睛。小腿上面有一点分量在动,是白琉璃摇头摆尾的要凑上来了。一个温凉的圆脑袋触了触她的手心,她轻轻动了手指,在白琉璃的脊背上摸了一下。
屋中越发黑暗寂静了,可以听到隔壁的房东夫妇在打呼噜。炕是三面靠墙砌在了窗下,无心睁眼望着窗外,先前进村时不留意,倒也罢了;如今心里起了提防,才发现此地的风水阴气很重。黑水洼整个儿的坐落在群山之中,大山遮天蔽日的围成一圈,让黑水洼阳气不通阴气不动。当然,偏阳偏阴都不是大事,小问题而已,既不伤人也不害命;可是村里新添了厉鬼,阴上加阴,就有点不好办了。无心用一条手臂松松的环住了苏桃的腰,同时看到外面漆黑一片,天幕之上无星无月。忽然一股子异常的气息惊动了他,他狐疑的坐起了身,感觉门外似乎是来了妖精。
妖精属于阴邪一路,和人相比,它们倒是和鬼更亲近。无心对着白琉璃使了个眼色,然后下炕穿鞋,悄无声息的往外走。越是靠近门口,妖气越重,但是此妖气与众不同,十分清新,不带血气。推开房门向外一瞧,他看到院墙头上果然有活物,乃是一只灰扑扑的大猫头鹰。
猫头鹰很常见,是种昼伏夜出的动物,美也不是很美,坏也不是很坏,等闲无人去招惹它。猛的发现有人出来了,它蹲在墙头一动不动,只发出了一串凄厉喑哑的叫声。
一般来讲,村民对它都是视而不见,因为嫌它不是个吉利东西。它一出声,更是预示着要出人命,然而无心并不理会它的警告。蹑手蹑脚的一直走到院墙前,他昂首挺胸的和猫头鹰对视了。猫头鹰是大眼睛,他也是大眼睛。双方大眼贼似的对视良久,末了猫头鹰眼中的光芒忽然一收,又侧了身抬起一只翅膀,掩住自己凶恶的尖嘴。乌溜溜的大眼睛漾起一层亮晶晶的泪光,它换了一副楚楚可怜的嘴脸。
无心弯腰把鞋脱了一只,抡起手臂对着猫头鹰就是一鞋底子:“少对我装可爱,你给我往远走!”
猫头鹰被他拍得一晃,立刻拍着翅膀飞了。原来此猫头鹰活了上百年,当真是带有几分妖气。为妖作怪的东西,都爱往阴气重的地方走,因为利于修行。如今它有所知觉,趁着夜色飞来黑水洼,想要吸取几分鬼魅的精华。不料刚在一家墙头上停稳了,便和无心对了眼。它虽然也有尖嘴利爪,但是胆子奇小,以和为贵。无端的挨了一鞋底子,它不敢恋战,扇着大翅膀飞到别人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