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心笑出了一口白牙齿:“我已经长大了嘛!”
苏桃把结婚证放进了带着拉链的书包夹层里,心想我没有户口本,他也没有户口本,将来也是办不了结婚证的。手里的这一对红本本,怕是要用一辈子了。
结婚证刚刚放好,却又被白琉璃偷偷扯开拉链叼了出来。白琉璃还没有见过结婚证,十分好奇,也要瞧个新鲜,可惜没手没脚的,无法翻页。正是卷起结婚证胡乱揉搓之际,苏桃忽然发现了书包里的动静。打开书包向内一瞧,苏桃立刻就把白琉璃拎出来了。
苏桃一贯最爱白娘子,如今也忍不住在白娘子的圆脑袋上弹了一指头。把出了皱折的结婚证仔仔细细的压平整了,她咕咕哝哝的告诉白琉璃:“不许你再碰它了,这可是要命的东西,以后得用好几十年呢!”
白琉璃不以为然,直条条的趴在床上。大开的窗户外面暮色苍茫,一个黑影左一闪右一闪,正是大猫头鹰在伺机寻觅他。及至无心叫苏桃去食堂吃饭了,大猫头鹰果然一头扎进房内,收拢翅膀落在了床上。
白琉璃装死不理他。猫头鹰却是垂下头,把嘴里叼着的一只没毛小老鼠放到了他的面前。
白琉璃不吃白不吃,懒洋洋的张嘴吞了老鼠崽子。猫头鹰很高兴,用尖嘴轻轻啄了啄他的尾巴,又非常难听的叫了一声。
白琉璃听了他的鬼哭狼嚎,登时烦得脱离蛇身,想要给他一点教训。
半小时后,无心和苏桃回到了收发室,一进门就发现了异常。苏桃弯腰去看地面:“哪里来了一地鸡毛?”
无心看了白琉璃一眼,然后故意问道:“是鸡毛吗?不是有鸟飞进来了吧?”
苏桃登时笑了,顺手拿起了笤帚:“那得是多大的鸟啊!你看这一地的毛,要是小鸟的话,非变成秃子不可。”
在苏桃扫地,无心喝水,白琉璃假寐之时,猫头鹰很孤独的站在收发室房顶上,用尖嘴整理自己一身乱七八糟的羽毛。白琉璃的怒气让他仿佛落在了冬天的龙卷风里,等到无处不在的冲击力消失之时,他发现自己已经没个鸟样了。
无心既然做了要走的打算,而且陈大光对他又是格外的好说话,他便厚着脸皮百般索要,给自己收拾出了一个结结实实的帆布旅行包。
白琉璃听说他又要出发了,而且有苏桃同行,便很兴奋。这天夜里,他在无人处问无心:“接下来要去哪里?西南就不要去了,那些地方我都走过。你带我去东南看一看吧!”
无心手里拿着一只硕大的西红柿,一边吃一边答道:“你想得美!现在串联已经结束了,外面可没地方再让我白吃白喝白住了。我打算去东北,万一遇到了危险,也能进山躲一躲。”
白琉璃很失望:“你要带我回家了?”
无心对着西红柿一口咬下,喷了满襟的汁水,连忙抬手去抹:“慢慢走,未必真的要回家。白琉璃,我不想带桃桃进山,我怕她在山里住久了,会变成野人。”
白琉璃举头望明月:“做野人也不错啊,可以夏天看看花,冬天看看雪——”
“呸!你自己都看腻了,还想哄别人陪你一起腻?总而言之,桃桃原来是好人家的女儿,我想把她的生活恢复原样。我不愿意让她跟着我混日子,更不愿意让她到山里干一辈子活、老了之后变成枯树精似的老婆子!”
白琉璃郑重其事的告诉无心:“你把她带到地堡里杀掉吧。我会保护她的灵魂。”
无心听了白琉璃的高论,不禁有些头疼。吭哧吭哧的吃掉了西红柿,他没遮没掩的对着白琉璃打了个饱嗝,然后脱了汗衫走到水龙头前,一边去洗前襟的西红柿汁,一边说道:“白琉璃,你再敢胡说八道,我就不要你了。”
白琉璃从天而降骑上他的脖子:“冻死你。”
无心没吭声,因为他现在正在出汗,而脖子上的白琉璃好像一团凉阴阴的空气,真是让他舒服极了。
时光易逝,在过完了这一年的中秋节后,无心带着苏桃出发了。
他背着一只双肩帆布包,苏桃挎着一只小书包。揣着陈大光开给他们的各种证明以及钞票粮票,他们在文县火车站挤上了火车。
上个月,中央发出了号召,让红卫兵小将们“就地闹革命”,使得一直持续着的串联活动宣告了结束。串联活动虽然结束了,但是出去的小将总要返乡,所以火车里面依旧是拥挤不堪。无心进入车厢之后,立刻变得十分烦人,在满车少男少女的叫骂声中强行硬是挤出两个座位。拎着衣领把苏桃扯到身边推到了靠窗的位子上,他随即也一屁股坐下了。过道上的两个小红卫兵气呼呼的瞪着他——不要脸,那么大的人了,还抢他们的座位。
苏桃在无心的遮挡下,不必面对小红卫兵如刀似剑的目光,心中倒是又兴奋又坦然。前方的第一站是辽宁,她还没去过辽宁呢!
比她更快乐的是白琉璃。白琉璃不挑地方,去哪里都可以,只要不回家就行。再说他在文县也住久了,如今一走,不但可以新开眼界,而且可以甩掉讨厌的猫头鹰,正是一举两得。从苏桃的手臂下面探出头,他对着车窗一吐信子,饶有兴味的欣赏窗外的秋日风光。
火车轰隆隆哐当当,一路越开越快,在山间的铁路上扭来扭去。车内的乘客们并不知晓在他们头顶上方,正有一只大猫头鹰背风而蹲,两只利爪死死的抓住了车顶末尾的小铁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