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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心之忧矣,於于归处(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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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间学者的办公室,陈设很简单,办公桌特宽。满墙的书,玻璃柜中放着形状不一的国际学术界的各式奖杯。窗户很大,因此屋中的光线很好。窗外是一片开阔的草坪。传闻这幢办公楼颇具传奇色彩,二十世纪国家表彰的23位两弹一星元勋中,有14位曾在这幢楼里任教、学习或工作过。现在,它是国内最先进的纯学术理论研究机构。

“诸中校,请坐。”金边眼镜、蓬松的短发,整洁合身的西服裙,手腕上戴着一块翠绿的玉钱,孟教授看上去就像一位普通的知性中年女子,根本无法与全球顶尖的密码学家挂上号。“抱歉,让你等了这么久,耽误你工作了吧?”

在这样的大学者面前,诸航很谦逊,有点小拘谨。“没关系的,我也需要很长的准备期。”

“那就好。”孟教授给诸航倒了杯茶。茶杯是带盖的,杯身印着水墨山水,很老式的样子。水很开,倒进去,杯底的茶叶欢快地浮上水面,又一根根沉下去。诸航轻声道谢,无形中觉得和孟教授亲近了几分。现在的办公室,大多使用一次性纸杯,不管是咖啡还是茶水,都给人应付的感觉。

孟教授给诸航看自己的密码设计图纸,一张办公桌都铺满了,诸航吓了一跳。

孟教授笑了:“很多人都以为密码就是一串数字与字母按特定法则的组成。其实,密码的范围很广。密码是通信双方按约定的法则进行信息特殊变换的一种重要保密手段,包括加密与解密。它与语言学、数学、电子学、声学、信息论、计算机科学等有着广泛而密切的联系。密码除了用于信息加密外,也用于数据信息和安全认证。”

诸航说道:“我看过麦家写的《暗战》和《风语》,里面就讲的是密码,是用电波传递情报。”

“那是摩斯密码,比较原始了,现在很少用到。但是,最原始的,往往也是最复杂的。”

“怎么个复杂法?”诸航好奇地问。

“二战期间,盟军截获了一张设计图。这张设计图上有三位穿着时尚服装的模特。表面上看起来,设计草图很平常。但是安全专家们识破了纳粹的诡计,最终从设计图上读出了纳粹要偷袭的信息。纳粹特工利用摩斯密码的点和长横等符号作为密码,把这些密码做成装饰图案,藏在模特的长裙、外套和帽子等图案中。他们爱用这些伎俩,把密码藏在画、乐谱之中。”

“这么神奇?”

“密码研究枯燥无味,但一旦你沉浸于其中,会发觉妙趣横生。而且,密码还有地域性,不同国家、不同种族的密码,各有特征。”

“孟教授喜欢研究哪个国家的?”

孟教授含笑推推眼镜:“我现在喜欢认证。即使非法者破获了密码,取得了加密过的资料,也无法获取正确的资料内容。这个设置就是认证。”

“沐助教呢?”

“沐助教原先主修的是欧洲密码研究,我希望她的领域更宽广些。所以这次海南卫星基地的加密设计,以她为主。”

诸航很小人地想,孟教授终究不是不谙世事的书呆子,如此重视沐佳晖,必然看在首长的面子上。

孟教授太忙了,两人讲话中,不时有电话打进来,不时门被人敲开。听完孟教授介绍完设计大概,诸航不好意思久留,起身告辞。电话又响了,孟教授跑过去接,喊来隔壁的沐佳晖替她送诸航。

四目相对,彼此淡淡地点了下头。之前虽然碰过两次面,但这次算是诸航与沐佳晖第一次正式的、单独的见面。

楼上了年纪,古旧的木楼梯踩上去咯吱咯吱地响,楼道里光线很暗。沐佳晖礼貌地在前面领路,谁也没有说话。

出了办公楼,眼前陡然明亮。诸航以为沐佳晖送到这,就该止步了。没想到,沐佳晖盛情地继续向前走。

“不好意思,前两天听卓阳姑姑说起诸中校,我才把诸中校与姐夫对上号。”沐佳晖放慢脚步,与诸航平行着。她说话的语调维持一个高度,听不出任何情绪。

诸航嘴角浅浅一弯,以示回应。漏洞百出的谎言,怎么听怎么假。也许是她懒得编,只是想找句话开口而已。

“只不过离开北京三年,变化就好大。”沐佳晖像是感慨,又像是质疑。

诸航扭头看向两边,一棵棵粗壮的梧桐整齐地排列着。多少年来,天下学院的布置都大同小异,不是方就是圆,规规矩矩。

“我很喜欢姐姐生活过的四合院,里面有我太多太多美好的回忆。如果你不介意,我想经常去看看。”

诸航突然放松了下来,来了,风来了,雨来了,她喜欢这种直接的刀光剑影,受伤也罢,流血也好,无论赢和输,明着来。“我介意。”

沐佳晖姣美的容颜一愣。“你担心我会因为姐姐的过世迁怒于你?我不会那样不理智。如果你有罪,法律早已将你绳之以法。姐姐是被心脏病夺去了生命,虽然你那时已怀孕。你是无辜的。”

诸航毫不示弱地瞪过去:“哦,你原来知道你姐姐已不在人世,那么也应该知道首长这个姐夫已是过去式。他们的生活已经画上了句号,四合院现在是我和首长的家。我们有我们的生活,我们有我们的朋友、亲戚。至于你,首长送你出国读书又为你找了工作,你的岁数大到可以独立行走,除了工作,我认为我们与你没有任何必要牵扯着。”

“你叫姐夫首长?”沐佳晖眼中溢出一丝讥诮,“你心里是不是觉得配不上他高贵的名字吧!”

“配得上、配不上,都不重要,首长,他是我的丈夫,这已成事实。他的白天属于我,他的晚上属于我。他钱包里的纸币、硬币、信用卡属于我,他的一切一切统统属于我。我生病时,他会陪我去医院、彻夜守在我床边;我渴了,他会倒水吹凉后端给我;我饿了,他会半夜给我做面。下雨了,给我打伞;天热了,提醒我涂防晒霜。吃腻了阿姨煮的饭菜,他会悄悄带着我去外面吃我想吃的。哦,要是我和儿子闹别扭,他也会无条件地护着我。”

哇哦,这通吼真爽、真痛快,仿佛把心头积压很久的那口恶气都吐尽了。一点都没夸张,首长确实做过。诸航心情好得想跑上个八百米。突然,一只球从远处呼呼地朝她飞来,她下意识地举手接住。

“不好意思,美女军官,麻烦扔过来。”路边篮球场上的几个男生嘻嘻笑着朝她敬了个礼。

她展颜一笑,身子欠下,飞速地运着球往球场跑去,然后,再加速,上篮投球,利落干净,整个过程一气呵成。

“帅哦,美女!”男生们吹起了口哨:“要不要赛一场?”

诸航拍拍手:“我怕你们伤不起。”

“不是吧!”男生们给激将得脖子通红。

诸航不理睬他们,摆摆手,走了。沐佳晖像座美丽的冰雕,还立在原处。

“沐助教,后面编程上有什么疑问,我们电话联系。”总还是要见面的,不要孩子气地摆脸,玩老死不相见的游戏。

“姐夫对我说,无论什么事都可以找他,想什么时候去四合院都可以。”沐佳晖一字一句,说得非常慢。

“你要学阿紫?”诸航的脸抽动了下,但依旧保持着和煦的笑容。

“阿紫?”

“《天龙八部》里,乔峰失手打死了阿朱,他答应阿朱,要好好照顾她妹妹阿紫。没想到,一天天相处,阿紫疯狂地爱上了乔峰。你对首长是不是也有特别的想法?”

这几句话成功融化了沐佳晖的冰面,那张娇容一会儿红,一会儿青,最后真成了紫。“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厚颜无耻。即使姐夫没有再婚生子,我……的心里也只当他是姐夫。”

“你如此高大、圣洁,那为什么要一再打扰我和首长幸福的生活呢?”

沐佳晖把红唇咬出了一排血印,纤细的脖颈不住痉挛:“你应该问为什么姐夫对我这么好!我告诉你,除了姐姐,姐夫和任何女人在一起都没区别,他只有责任和义务。他这一生,只爱姐姐一个。他记得他们的每一个纪念日,记得她爱吃的巧克力,记得她喜欢的电影。他去德国时,为了买到姐姐喜欢的颜料,跑遍全城,然后提着两大箱颜料上下飞机。他的办公室里,一直放着姐姐送他的台灯。姐夫……他希望见到我,这样子,他就可以无所顾忌地想姐姐、说起姐姐。你只不过用孩子锁住了姐夫,可是姐夫的心呢,永远给了姐姐。”

诸航出奇地平静:“沐助教,你被你的卓阳姑姑洗脑了,服点安神补脑液吧!如果孩子是束住首长的枷锁,请问,一个人能生孩子吗?”

“那是意外!”

“下次如果遇到首长,你可以问他意外是如何发生的。”

美人羞恼,同样青筋暴突、表情狰狞,也不赏心悦目。诸航想笑,还是忍住了。但是上了去国防大学的公交车后,诸航的好心情像灌在沙漏里的沙,一点点漏净了,挺直的肩耷拉下来。最近,讨厌的人和事为什么这么多,是什么助长了她们嚣张的气氛,她真是不明白。她和首长木已成舟,她也努力表现好,这些人眼瞎了吗,看不到她和首长之间的和谐,难道非要把她和首长折腾得心神不宁才罢休?不能让她们诡计得逞,无论如何,都要咬牙挺住。允许她们的羡慕嫉妒恨,只是……诸航叹气,她不在意首长与佳汐的从前,但一遍遍地强迫她去聆听,有时候心会不由自主地混乱。谣言传千遍,会成事实。她们口中的首长和自己看到的首长,哪一个是真的?

公交车经过一个站点时,两个警察示意两边的车辆停下,一排穿着校服的孩子排着队过马路。一晃,九月啦,开学了,梓然今年上初中,给她打电话时,老气横秋的。再有四十六天,是帆帆的两周岁生日,要不要搞个小庆祝呢?

呃,眼皮倏地一跳。诸航闭眼休息了下,睁开时,又是一跳。诸航撕撕眼皮,公交车又到站了。

进国防大学时,诸航特地绕了条道,避开教学楼,她不想遇到赵彤。赵彤是不会放过在她面前显摆的机会的。

在指挥部楼下,诸航很惊讶和首长搭档的韦政委坐在大厅里,手里还抱着只篮球。一看到篮球上那飞扬潇洒的几个字母,诸航笑了。

“韦政委,你刚从纽约回来吗?”她激动地跑过去。科比签名的篮球,她都想疯了。后悔没买身球衣让周师兄带去,顺便也签个名。

韦政委默默地把球递给她。

“是周师兄请你捎过来的?太开心了,谢谢!”诸航掏出手机。是呀,周师兄说周一回国。

“诸中校!”韦政委叫住了她:“不要打了,电话不会通的。”

诸航询问地回过身。

“周中尉的手机现在大概沉在了大西洋的海底。”

纽约,世界最大城市,是美国金融经济中心,人口和港口最多的城市。水域占了全部面积的百分之三十二,纽约市的五大区之中有四个位于岛上,区之间的交通靠众多的桥梁及隧道连接。上下班时,各座桥梁上经常堵得水泄不通。

尼克斯队与湖人队的慈善友谊赛放在尼克斯队的主场馆麦迪逊广场花园举行,那天晚上,两队来了许多球迷,各界政要,各大媒体。大使馆的工作人员好不容易搞了两张票,大使馆的一个秘书和周文瑾同去的,秘书开的车。因是友谊赛,明球星们以炫技为主,科比、奥尼尔、约翰逊、卡梅隆都出场了,比赛精彩却不激烈。现场的气氛非常热烈,球迷们友好而礼貌。湖人队的水平明显高出一筹,赢在意料之中。球赛结束,球星们热情地为球迷们签名、合影。

秘书微笑地看着一身正装的周文瑾挤在一堆尖叫的球迷中拥向科比。科比看到周文瑾这张俊逸的东方面孔,笑了,潇洒地在他新买的篮球上签上名字,周文瑾握手道谢,秘书替他们拍了照。

周文瑾小心翼翼地捧着球出了球馆,上车前,他看了看夜空,对秘书说,他觉得纽约今晚的星空特别美。秘书笑,在纽约,很少能看清星空的,纽约的环境一年比一年差。

中方代表团住在长岛。

那个晚上,交通并不算拥挤,车经过布鲁克林大桥时,很畅通。因为畅通,也许秘书疏忽了,也许是天意,没有察觉一辆大卡车飞快地超了上来,它甚至没有响喇叭。卡车的体积太庞大,秘书发觉后,本能地向右避去。但已经晚了,车的重心倾斜,撞倒护栏,栽入了安静的哈德逊河,激起巨大的浪花。

车是第二天中午打捞上来的,玻璃都震碎了,唯有那只科比签名的篮球好端端地卡在椅子之间。傍晚时分,在一公里外的水面上,有人发现了秘书的尸体,他安详地漂浮着。又过了一天,搜救人员仍没找到周文瑾。有人说,哈德逊河与大西洋血脉相连,沿着河堤就可以走到大西洋。周文瑾大概随水流去大西洋观光海底世界。大使馆参赞沉痛地告诉韦政委:周文瑾中尉失踪。

韦政委说完了,他内疚地看着诸航。诸航默默地低着头,球在手中转来转去。

“我送你回去。”韦政委说。

“我上去还有事。谢谢你!”诸航郑重地向他点了下头,脸急忙偏过去,不容任何人揣测她的表情。

“那我打电话让绍华来接你,他今天一直待在外面。”

“不用的,我可以自己坐车回去。”诸航死命地按电梯上行键。

韦政委只得看着诸航的身影钻进电梯,消失在他眼前。

这幢楼翻修得很新,唯独电梯是旧的。运行时,缆绳吃力地叫着,听得让人怕怕的。

在指挥部,诸航有一间办公室,她不用坐班,来得很少。推开门,一股冷清的灰尘味。不知怎么走到办公桌边,扶着桌面,慢慢坐下来。手中的球太重,重得击碎了她的心,手抖得握不住,球滚到了角落里。

见到球那一刻的狂喜,像个巨大的讽刺,对着她讥诮地笑着。

什么叫失踪?汶川大地震时,电视上每天都在播报死了多少人、伤了多少人、失踪多少人。那些失踪的人,后来也没听说他们回家了。他们在哪,永远没人知道。失踪,是个委婉含蓄的词,其实,就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周师兄出发前一天,他问她如果时光可以回流,当初出国的名额不受限制,他们会如何?她是那么不耐烦地笃定,他还是他,她还是她,一切都不会改变。不,不,如果时光可以回流,她不会那么随便地对周师兄说要科比的签名。她应该知道,她的事,周师兄很上心、很上心。当他得知湖人队与尼克斯队有友谊赛时,第一时间兴奋地告诉她。

那是他和她最后的联系,她没有回应。

周师兄……

诸航闭上了眼睛,思绪恍恍惚惚地往前飞。突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周师兄陪她坐在网吧里,那么无奈地看着她。她打游戏打得忘了一切,包括身边的他。那时候,很多人爱玩植物大战僵尸、愤怒的小鸟。她嫌不过瘾,都玩重武器。周师兄看看新闻,玩会五子棋。坐在她隔壁的一个小男生在看动画片,声音开得很大。

她抽空瞟过去一眼,画面非常唯美,插曲像民谣,淡淡的忧伤。

西边天空暮色渐重

一缕阳光穿破了层云

在这傍晚阵雨之后

悄然察觉夏日的气息

云后的阳光涌向大地

侧耳倾听着心中思绪

友人面容在耳边响起

夏日夕空,泛起馨香回忆

过往时光,依然那么鲜明

真心相对,众人欢笑之景

原来是,那场夏天的回忆

烟笼草丛,果色渐红

仿佛那场热闹的夏祭

檐下风铃清悦响动

让我的心也一同摇曳

夜蝉已早早开始喧闹

独自漫步于林间小道

往日情景在心中苏醒

仿佛在我耳边

对我轻声细语

原来是,令人怀念的往昔

依旧保存着,昨日的模样

依旧埋藏在,今日的心底

……

好奇怪,那么长的歌词,她一句句都能清晰地想起。

诸航缓缓地睁开眼睛,走到角落里,把球抱起按在心口。陪她打球、玩游戏的周师兄,扔下她独自去哈佛的周师兄,回国后对她表白的周师兄,不甘心认输诬陷她是黑客的周师兄……

那些岁月,青涩、甜蜜、懵懂、快乐、无奈,无法复制,不可代替。

可能她曾怨过他,可能她曾恨过他,但她也曾倾尽全力珍视过他。他走了那么远,变了那么多,他已经不是从前的周师兄,她却从来没有对他恶语相向过,更没有诅咒、谩骂过他。

令人怀念的往昔,依旧埋藏在,今日的心底。

宁檬说,周师兄以后会娶一个比她强百倍、千倍的女子,让她呕死。

那一天,她等不到了,看不到了。现在,他再次把她给扔下了。又是美国,万恶的资本主义,叫人怎么不恨它!

所有所有的一切,都随周师兄沉入了大西洋中。也许成了一粒水珠,也许水珠被阳光蒸发,飘到空中,变成了一朵云、一阵风。

她将篮球放进了文件柜中。

外面响起砰砰的关门声,下班了。余晖从楼群之间漏下来,霞光惊艳刺眼,一天又过去了。

国防大学有去军区大院的班车,同车的都是认识的人。诸航坐在最后,听着别人谈笑风生。她感觉车里的自己只是个壳,灵魂支离破碎地在空中飘着。头像有千斤重,什么事都想不了、想不动。

帆帆蹲在一人高的盆景树后面,双手托着下巴,安安静静。看到诸航,两只手臂张开像迎风的翅膀。

“怎么没有画画?”诸航任由帆帆小嘴吻过她的脖颈、鼻子、眼睛。

“我今天在想事情。”帆帆认真地回道。

“哦,帆帆想什么?”

“我在想,要是有一天妈妈不要我,怎么办?”

诸航一怔,头皮刺刺地痛。

唐嫂笑着过来:“今天下午电视里播的一个剧,里面有个妈妈把孩子给抛弃了,孩子追着妈妈后面跑,妈妈都没回下头。估计把帆帆给吓着了。”

“那个是人家编的故事,骗人的。”诸航抱了几次帆帆,手臂完全使不上力,她只得牵着他的手。

“妈妈会和帆帆永远在一起,是不是?”帆帆问道。

诸航点头。

帆帆笑了,蹦着跳着,又去玩了。嘴里还在哼着:“妈妈好,帆帆好,爸爸好!”

吕姨晒了一竹匾的杏仁,说是今天刚从农贸市场买的,晒干后,磨豆腐吃。

诸航看了看,没有力气讲话。

诸航没吃晚饭,洗了澡就进书房了,她叮嘱唐嫂给帆帆洗澡、哄帆帆睡,她今天要熬夜,不要打扰她。

帆帆磨磨蹭蹭地跟着进书房,自己拿了画笔和纸,一脸讨好的笑,向诸航保证,他只画画不出声,他要陪妈妈。

“妈妈要专心做事,不需要陪。”诸航说道。今晚,她只想一个人待着写编程,把全世界关在门外。很多很多的事,留到明天再面对。

帆帆圆睁着眼睛,一眨也不眨。好一会儿,他低下头,抱着画笔和纸出去了。那小背影上写着无比的委屈和伤心,仿佛真的被抛弃了一样。然后,在门口,他期盼地回了下头,踮起小脚,帮诸航给门带上。

诸航嘴巴张了张,想喊回他,最终没有出声。

打开电脑,诸航强逼自己不去看邮件。其实根本无法静心做事,想给小艾打电话,小艾和师兄去桂林度蜜月了,宁檬,现在不知在哪个餐厅醉生梦死。诸盈?不,不能,姐姐会担心的。像任何时候一样,只能把所有的情绪嚼碎了,一口口咽下去。

时间,慢得像在严冬等待春天,一分一秒都很难挨。

门再次被推开了,卓绍华抱着帆帆站在门口。

“首长,我……”她想快快地把他们打发走。

卓绍华偏过脸,看着帆帆:“告诉妈妈,我们要去哪里?”

帆帆大声回答:“帆帆要去妈妈上学的学校打球,以后,帆帆也会好好看书、上学,像妈妈一样。”

诸航哀求地看着卓绍华。她不能在帆帆和首长的面前,心神被另一个男人占去,可她却又控制不住。

“换身衣服吧,别让师弟师妹们笑话了,给帆帆做个好榜样。”卓绍华第一次用命令的语气对她说话,不容反驳。

帆帆大概以为去旅行,搬了很多东西放在后座。有他常玩的玩具、布偶,常吃的零食。还搬了几本书,精装的书,又大又厚实,他搬得气喘吁吁的,却不要爸妈帮一点忙。最后,不忘再带上他的画笔和纸。

偌大的后座被帆帆一个人占去,诸航只得坐在副驾驶座,首长自己开车。帆帆没什么看过夜景,一束霓虹闪过车外,他都惊喜地跳起来:“妈妈,什么?”

诸航打起精神,告诉他那是一家五星级饭店的招牌。这家饭店很古老了,世界各地都有它的分店。

帆帆含着手指:“妈妈,看!”他指着一幢高耸的大楼。

“那是播放《喜羊羊灰太郎》的地方——中央电视台。”

“妈妈真棒,什么都知道。”帆帆毫不吝啬地夸奖道,探过身去摸摸诸航的脸颊。

诸航深吸两口气,握住小手。温暖的小手,绵软的小手,像夏夜清凉的晚风,习习吹荡,拨去她头顶上空灰暗沉重的云彩。

北航刚开学,冷清多日的寝室恢复了喧闹,餐厅、教室、图书馆灯火通明,球场上难得地很安静。

卓绍华让帆帆坐在球场边,那儿有个简易的小亭子,可以挂挂衣服和包,下雨时能挡挡雨。恰好,又挨着路灯。球场是暗的,却可以清楚地看见亭子里的一切。帆帆太兴奋了,他没有见过这么大的学校,好多好多的房子。

“首长,不要打了,散散步吧!”围着篮球场走两圈,腿也累,心也累。夜风渐渐大起来了,树枝刷啦刷啦方向一致地摇摆着,天上的云走得很快,气势有点吓人。

“我虽然很少打球,不见得会输给你哦!”卓绍华舒展着手臂。

帆帆抱着大球过来:“爸爸,给!”

“今天,帆帆给爸爸妈妈做裁判,谁输了,就刮个鼻子。”

帆帆举手与卓绍华击掌:“好!”他知道裁判是什么角色,正式的篮球比赛有几个人,这些在他很小很小的时候,诸航就一遍遍地讲解过。“爸爸,加油!”

“为啥不给妈妈加油?”

帆帆咯咯地笑。

“不行,我今天一定要赢。”卓绍华运着球,开始热身,“诸航,接着!”他把球扔了过来。

诸航跳起,接住,愣愣的。

“别让帆帆失望,嗯?”卓绍华意味深长地过来拍了拍她的肩。帆帆坐回了裁判席,小手拍得啪啪直响。

诸航在原地拍着球,出一身汗也好,她飞快地跑着,向篮下进攻。卓绍华拦阻,她躲,向左,向右,一个假动作,一跃,投篮成功,卓绍华接过球。

“妈妈,妈妈!”帆帆欢叫着跑过来,抱住诸航的脸,献上一记响亮的吻。

诸航全身的细胞都活跃起来了,她的全世界就是手中的球。首长打得不算很好,但他坚强,不管输多少分,毫不气馁,下一秒,又全身心地守卫、进攻。

“要下雨了。”树叶翻动的声音更大了。

卓绍华拭去额头的汗:“帆帆,待在那儿别动,我们继续。”

“好!”帆帆响亮地回应,他要给爸爸鼓劲。爸爸今晚要被刮鼻子了。

两个来回之后,雨噼里啪啦不由分说地砸下来,砸在宽大的枝叶上,砸得他们头上。诸航抱着球,雨雾迷漫,眼前变得白茫茫的。卓绍华没有动弹,身子前倾,准备抢夺手中的球。帆帆乖乖地坐在亭子下,不吵不闹。

诸航心中突地一动:“首长……”

卓绍华走过来,双手搭在他的肩上:“诸航,不要忍,哭出来,大声哭出来。”

诸航摇着头,泪水却不听使唤,如决了堤的河水,一泄而下。心头那么多的自责、那么多的痛,随着泪水、雨水,痛痛快快地流淌。

不是很久前的一个冬夜,也在这里,周师兄走了,她跌倒了,两掌都是血。首长找到她,问她:自己站得起来吗?她站起来了,由他背着上了车。

有些事,别人帮不上忙,只能靠自己。

这场大雨,算得上是夏日最后一丝残威的总爆发,它淋在身上,已经带着深深的凉意。这场雨之后,秋天就该登场了。诸航的牙在控制不住地打颤。

卓绍华走过来,将她拥进怀里,在她耳边说:“所有的悲痛和辛酸都留在这个夜晚、都随这场雨结束,明天,为我,为帆帆,坚强一点,可以吗?”这不是命令,是恳求。他很心痛周文瑾的离开,不是妒忌他与诸航的青春年华,周文瑾确实是很优秀的人才,但是命运的当头一棒,无法闪躲,如佳汐当年的突然过世。

这孩子只要无助或者徘徊、苦闷时,有意无意都会来北航。北航在这孩子心中是个什么位置,他清楚。那就来吧,但是他不允许她独自悲痛,他要她知道,她还有两个男人——他和帆帆在爱护着。

诸航咬住唇,仰起头,把眼泪往回咽。

雨慢慢小了,变成无声无息的雨丝,幽幽飞扬。

帆帆踩着水花跑过来,手里捧着条大毛巾。“诸航,夸奖下帆帆呀!”卓绍华说。

诸航蹲下来,她怕湿到帆帆,只凑过去与帆帆亲了亲,帆帆回应地吻吻她的两颊,然后告诉爸爸,雨是咸的。

球赛宣布结束,两个人湿淋淋地上了车。卓绍华把车开得很快,悲伤之余,如果再生场病,那会让人精神更沮丧。

还好,泡过热水澡后,一家三口都无恙。

帆帆自觉地跑向自己的小床,卓绍华喊住他,邀请他睡大床。“爸爸!”帆帆激动得只会傻笑,他已经很久没有享受到这样的幸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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