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皇上声音温和,言语之间虽平淡却平添几分亲近,如同一般的女婿那样对老丈人客气有礼,连自称都换成“我”,聂盛愣了下,略微弯腰连忙拱手称不敢。
皇上倒也不勉强,在世人心中皇权根深蒂固,他若是再客气,恐怕要吓坏了老丈人。
眼睛在众人脸上一一略过,年轻的皇上眼里闪过一丝恍惚,原来……是真的回来了?
此时聂夫人尚且年轻,脸庞未见皱纹,头发乌黑如墨不见半点白丝,和小佛堂里念经的老太太全然不同。
聂盛也正值盛年,虽微微发福,但红光满面精神头极好,不是后来那个死倔的臭脾气老头。
而他的好友,褚稷将目光落在温润儒雅的男子身上,眼里带了丝笑意和亲切,他昏迷七天,却不知为何魂魄离体无法归位。
云天大师断定了他若七日不醒,必将再醒不过来,一语料中,那七日里,褚稷将京城内外上下逛了一遍。
去过聂府,去过街头小巷,也在皇宫大院各宫转悠过,旁人瞧不见他,他却见着了众生百态。
见到了他这个从小一块儿长大,当他伴读,再到他登基后随着他一步步高升的亦臣亦友的左右手冷静理智地为他安排好后事。
褚稷微微一笑,他并不介意聂珏在他快死了的时候,不见半丝着急悲切,还能理智地安排好一切,只因他了解这个男人,也知道他有心结,怨他没有护好……
思及此,他不自在地僵在原地,来的时候只有一个念头,不想错过他们的婚礼,想见她,但此时…更多的是近情,情更怯。
佛家总说“因爱而生忧因爱而生怖”,想来是很有些道理的。
年轻的皇帝目光悠远,落在那顶大红色的八抬大轿。
聂珑坐在花轿里面,手指不自觉地蜷缩了下,外面敲锣打鼓的声音都停了,她隐隐约约似乎听到什么皇上来了的话。
于嬷嬷按住了她,“小姐先别动,咱们新嫁娘子上了花轿除非到了夫家,否则可不能半途下轿,这不吉利,老奴先去看看,您且安心等着。”
聂珑微微点头。
过了会儿后,嬷嬷从后面摸过来,悄悄地在聂珑耳边道:“姐儿,陛下来了!陛下亲自来迎您回宫!”
于嬷嬷声音里掩饰不住的喜悦和骄傲,这是多么大的荣耀?
自古以来,就没哪个皇帝大婚当日亲自出门子将皇后迎回来,这下可好了,他们家小姐这么大的排面,日后进了宫,谁不高看一眼?即使以后皇上纳了妃子,也没今日小姐的殊荣!
于嬷嬷是真心为自家小姐感到高兴,聂珑是她奶大的,感情自然不一般,只可惜宫里有宫里的规矩,她能送嫁小姐一程,却不能随着小姐陪嫁进宫里去。
聂珑指尖轻轻一抖,盖头下的脸并不像嬷嬷那般喜出望外,她疑惑地蹙眉思索。
聂珏是当今皇上的伴读,二人关系亦君亦臣亦友,连带着连这具身体里的记忆也对皇上不算陌生。
当今皇上,褚稷,字万生,十六岁登基至今勤于政务日日不缀,按现代的话来说是个不折不扣的工作狂,眼里除了政务没别的了。
这样的人聂珑相信他在大婚之日很可能还泡在御书房里批改奏折,又怎会做出有违传统之事,特意浪费时间出来接她这个没见过面的皇后?
聂府外,皇帝不知道被他正看着想着的女人已经将他猜得透透的,他略微迟疑后,不知想到了什么,豁然开朗,对随身太监道:“去将馒头牵来,朕今日要骑着马迎皇后回宫!”
太监略微犹豫,想要劝说,哪有皇帝在外头骑马招摇过市的?今日亲自迎出来已是过了,但见皇上兴致勃勃的神色和不容置疑的样子,此时还是个面白无须的清秀小太监安公公咽下了嘴里的话。
转头对着一旁的侍卫挥手,那侍卫下去,没多久就牵来了一匹通体赤红色的汗血宝马,原来这威风鼎鼎品相极好的宝马被取了个土气的名儿,叫馒头。
马儿馒头围着褚稷转了圈儿,打了个响鼻,马脸极有灵性地在他红袍上蹭了蹭。
如聂珑猜测那般,褚稷醒来的时候,正在御书房里批改奏折,恍惚了好久,又听年轻清秀的安公公愁眉苦脸地劝他大婚之日应当松快松快,适当休息,注意龙体云云。
彼时褚稷只注意到了关键字“大婚”!
他忽的站了起来,身前案桌也受到波及,桌上砚台翻了,墨汁撒到奏折上,褚稷却一把抓过安公公,神色急切:“今日是几年几日?”
安公公领子被他抓着,愣愣道:“今儿个是您大婚之日啊,启元六年二月末!”
褚稷一时之间说不清楚是什么滋味儿,以前日日相对的奏折书本都成了摆设。
他哑着声音道:“去弄件红色新郎官外袍,朕要穿着它出去迎皇后回来!”
年轻的皇帝兴许是要成婚了,脸上表情依稀得见是几分意气风发和迫不及待,他一撩袍子跨上马背,姿态英姿飒爽,利落大气,他道:“走,跟朕迎皇后回宫!”
花轿里。
聂珑轻轻咬了咬唇,手里锦帕攥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