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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知夏拖来一把椅子, 摆在林泽秋的身边。她左手抽取一张白纸, 右手捡起一支圆珠笔。她飞快地写下解题过程, 边写边说:“哥哥, 你先做一条辅助线,能得到两个相似三角形,再做一条垂线,根据圆的垂径定理, 解出一个等式……”
林泽秋封闭的思路一下子被打开了。他握住林知夏的手,没让她继续往下写,他说:“我想出来了。”
林知夏又问:“倒数第一题呢,哥哥, 你现在会做了吗?”
没有。
林泽秋只弄懂了倒数第二题。至于倒数第一题,仍然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
而他的妹妹, 却用一种满含憧憬的语气问他, 现在会不会做最后一题?
林泽秋心下极度怅然, 神智都有些恍惚了。他微微偏过头, 注视着林知夏。
林知夏目光灼灼望着他。看得出来, 她非常关心哥哥的学习状态。她还把小企鹅毛绒玩具摆在了自己的腿上。她不写字的时候,就会双手握住小企鹅, 让那只毛绒玩具起飞降落。
太幼稚了。
她的娱乐活动, 真的太幼稚了。
哪怕林知夏是一位尽职尽责的数学老师, 林泽秋还是很难接受“我需要她辅导”的事实。他都快满十五岁了,为什么还要让一个离不开小企鹅毛绒玩具的小女孩来教他如何解答压轴题?
他深吸一口气,撒了个谎:“我知道怎么做最后一题。你回你房间去午睡吧。”
“真的吗?”林知夏却说, “哥哥把答题过程写出来,等你写完了,我就回去睡觉。”
哥哥忽然质问她:“你能不能扔开你的小企鹅?”
林知夏卷翘乌黑的眼睫轻颤:“为什么呀?”
哥哥说:“因为……”他憋了好久,才挤出一句:“我讨厌企鹅。”
林知夏双手抱紧小企鹅。她的心中充满了困惑:“你为什么讨厌企鹅?你去过南极吗?如果你去过南极,又被企鹅咬过,我才能相信你的话。”
哥哥烦躁地捋了捋头发。繁重的家务活锻炼了他的身体素质,让他的手臂展现出流畅的线条。他应当是一位积极健朗的青少年,但他竟然自称:“我做过很多噩梦,你懂吗?”
林知夏把小企鹅藏到了自己的背后:“哥哥,你做过很多跟企鹅有关的噩梦吗?你上辈子会不会是南极海洋里的一条鱼……”
哥哥闭口不答。
林知夏蹬蹬地跑回房间,又把她的小企鹅藏进了被子里。她对这只毛绒玩具说:“对不起,以后我们只能偷偷摸摸地相处了,我会尽量不让哥哥看见你。”
她和小企鹅说话的时候,林泽秋刚好站在门口。
林泽秋听见妹妹的这一番话,简直想当场撞墙。他只是无法接受年幼的妹妹辅导他的功课,他并不是一个害怕毛绒玩具的胆小鬼啊!
这种事情,要是传到学校里,林泽秋的颜面何存?
在他们初三(四)班,他的光芒已经被林知夏掩盖了。经常有人来采访他,向他请教林知夏的学习方法。他总是态度粗鲁地回答:别烦我,我不知道。
他的同学恍然大悟:也是啊,你要是知道,你早就考进竞赛班了。
诸如此类的场景,几乎每周都在上演。
林泽秋理清杂绪,定了定神。他前进一步,敲响林知夏的房门。林知夏扭头看见他,立刻抓起被子把小企鹅盖得严严实实,还把枕头抽出来翻扣在被子上。
林泽秋尝到了被人误解的苦涩滋味。他实在做不出最后一题,也不可能再向林知夏求助。他想在家里走动走动,散散心,调整一下状态,再回去接着做题。
他催促林知夏:“你还在磨蹭什么?快点午睡。”
林知夏钻进被子里:“哥哥,你要是觉得累了,你也可以休息的。今天上午,妈妈帮我们晒了被子,被子里暖融融的。这时候躺在床上睡觉,真的特别舒服,哥哥你回房间试一试吧。”
其实,晒被子的人不是妈妈,而是林泽秋。
今天早晨七点,林知夏还在洗手间刷牙洗脸,外面的阳光纯净又灿烂。林泽秋在阳台上支起铁架,拧干一块干净的湿毛巾,仔仔细细地擦了一遍铁架的横梁。
阳台占地狭窄,铁架的长度不够,每次只能晒两床被子,林泽秋想了想,先抱来林知夏的被子,再抱来父母卧室里的被子。他把晒被子的优先权让给了他们。
除了晒被子之外,还有很多别的事情,但他记不清了。他没有林知夏的记忆力。
林知夏很会缠人,还会装乖,嘴巴又甜,又不能受委屈,长相漂亮可爱,像个降落人间的小天使。妈妈更偏爱她,也是在所难免。
林泽秋觉得他可以理解。
他看了一眼挂钟,对林知夏说:“喂,你还能睡四十分钟。到点了,我叫你起床。”
“嗯嗯,谢谢哥哥!”林知夏回答。
林泽秋顺手关紧妹妹的房门。他去了一趟厨房,打开冰箱,指尖掠过草莓酸奶,拎出一盒黄桃酸奶。他掀开盖子,妈妈正好站在玄关处换鞋。他就问:“妈妈,你要出门?”
妈妈笑意盎然地告诉他:“我去菜市场买活虾,多买几斤回来,调好馅料,包虾仁饺子。秋秋啊,你晚上想吃什么?妈妈顺便一起买了。”
林泽秋愣了一瞬,才说:“我想吃苹果。”
“除了苹果呢?”妈妈扶住门把手,“青椒炒牛肉吧,你总爱吃这道菜。”
林泽秋随口道:“算了,那两千块是林知夏挣来的奖学金,多买点她爱吃的东西吧。”
妈妈脚步一顿:“你是夏夏的哥哥,她肯定愿意跟你分享。夏夏是妈妈的好孩子,秋秋也是妈妈的好孩子。”
妈妈讲这句话的时候,林泽秋正在仰头闷一口酸奶。他咳嗽一声,刚想说点什么,妈妈已经出门了。他追到门口,看见妈妈推出一辆自行车——妈妈的自行车坐垫早就坏了。而林泽秋的自行车还是完好无损的。即便如此,妈妈也没借用过林泽秋的车。
林泽秋无意识地喊道:“妈妈。”
妈妈叮嘱他:“今天晚上,咱们吃虾仁水饺、青椒炒牛肉、苹果羹、凉拌豆腐,再炒一盘青菜,你喜欢喝可乐,妈妈刚帮你冰镇了一罐可乐……下午放学后,你带你妹妹回家,我们一家人好好吃顿晚饭。”
林泽秋站直了身体。他的脊背笔直如一条垂线。他握着家门的把手,嗓音嗡嗡地含糊道:“好的。”
林知夏也喜欢说“好的”。她能把短短两个字讲得很甜,充满活力,讨人喜欢。而林泽秋在表达相同看法时,嘴里却像含了一块烂桃子。妈妈跟他招了一下手,骑车离开单元楼。
林泽秋忽然感觉自己恢复了一点力量。先前困扰他的那道数学题,似乎也没有那么恐怖了。他关好门,走回卧室,满身干劲地投入到学业中。
可惜,他的精神力,只是昙花一现。
又过了十分钟,他还是解不出压轴题。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他在椅子上坐如针毡。
黄桃酸奶的杯身沾着一层细小的水雾,像是从他心底淌出来的一片汗珠。他握着酸奶杯子,手指被水汽浸透,微微发凉。他扬起下巴,视线穿过玻璃窗,背后传来林知夏的声音:“哥哥……”
他大惊失色:“你怎么醒了?”
林知夏揉了揉眼睛:“我梦见你被小企鹅吃掉了,我在梦里难过地哭了……”
林泽秋很尴尬。
但他不能戳穿自己对妹妹说过的话。他含糊其辞地应道:“做梦而已,你怕个鬼?”
林知夏理直气壮:“我就是有点害怕,不行吗?”
林泽秋的身侧还有一把椅子。他狠狠拍了拍那个空位,林知夏“哒哒哒”地跑过来,坐在他的旁边。他抬起手,像抚摸小猫一样抚摸她的头顶。
“你胆子太小了。”林泽秋一边给她顺毛,一边批评她。
林知夏却说:“可我不怕企鹅,也不怕虫子呀。”
林泽秋小时候被蜈蚣咬过,从此,他有了一个致命的缺陷。他见到虫子就会当场崩溃,丢弃一切男子气概,再也做不出平日里那幅高傲冷静、睥睨众生的姿态。
他警告林知夏:“你少在我面前提虫子。你再提一次,我立马跟你讲鬼故事。”
林知夏非常害怕鬼故事。因为她忘不掉鬼故事,也忘不掉恐怖的氛围。哥哥随口一说,她的脸色就发白了。她愤愤不平道:“你真坏。”
哥哥缓慢地轻抚了一下她的脑袋:“白眼狼。”他说:“从你三岁开始,爸妈就让我帮忙照顾你,那一年我才六岁。”
林知夏不再说话。
玻璃窗浅浅地倒映着室内景象。兄妹二人和谐共处,温暖的亲情四溢流淌,这是一副多么温馨的画面啊。
直到林知夏开口说:“哥哥,你还没做出压轴题吗?”
林泽秋收回手,站起身,整理文具盒:“快到点了,你去准备一下,我们出门上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