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夏诚实地说:“两年多,我太忙了,画得很慢。”她打了个哈欠,双手拍响枕头:“今晚你陪我睡。”
江逾白没有回应。
林知夏缠着他说:“你陪我睡嘛。”
江逾白默然无声地躺在她的床上。他伸手搂着她,她在他的怀里拱来拱去,找到一个最舒服的位置。她得寸进尺道:“从今天起,你每天晚上都要陪我睡。”
江逾白明知她在讲醉话,可她的声音听起来非常诚恳,他半推半就地顺从她:“也不是不行。”
“到底行不行?”林知夏气势汹汹地追问。
“行。”江逾白言简意赅。
林知夏终于满意了。
她翻了个身,背对着他。她抓起他的一只手,按在自己的腰间。窗外的风雨漫无边际,江逾白的声音飘入她的耳中:“明天早晨,你还会记得自己讲过的话么?”
“当然,”林知夏信誓旦旦,“我讲过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江逾白声调更低:“很好。”
林知夏的后背紧紧贴着江逾白的胸膛。她困到睁不开眼睛,临睡前呢喃一句:“你好热呀,像个火炉……”她在半梦半醒间听见江逾白的回应。她心想,今晚又要梦见他了。
第二天一早,林知夏起床以后,懵了片刻。
江逾白躺在她的身边,似乎还没睡醒。他那张脸还是一如既往的好看,脖子上有些可疑的红印,似乎是被林知夏亲出来的痕迹。
林知夏心情紧张地回溯记忆。
她原封不动地复盘了昨夜的经历,还好,她和江逾白之间并没有发生什么大事。不过江逾白已经答应她每天晚上都陪她睡觉了。
林知夏的内心涌现一股羞耻的情绪。
她一下子钻回被子里。
江逾白探过来一只手,搭在她的腰上。她说:“你不要装了,我知道你早就醒了。”
“你刚醒吗?”江逾白应声道。
林知夏避开他的问题,只说:“我们起床吧。”
江逾白看着她泛红的耳根,不假思索道:“今晚再一起睡吧。”
林知夏逃离这张床,光脚跑进了卫生间。她飞快地调整好了心态,当天早晨,她又像个没事人一样,背着书包去了实验室。
实验室里一切如常。
温旗来得比林知夏还早。
此后数天,温旗都像从前一样,早晨八点出现,下午五点回家,看上去并没有丝毫不妥。
不过短短一周之后,林知夏就发现了温旗的反常。
林知夏和温旗正在合作一篇论文。温旗做实验的速度一向很快,收集和处理数据的工作都做得十分专业老练。然而,最近这一周以来,温旗没有任何成果产出,也没有按时把实验结果发送给林知夏。
周一的晨会上,按照惯例,每位同学都要介绍自己本周的研究进展。轮到温旗时,他只提到了几篇论文——这都是他以前看过的论文。别的同学可能不清楚这一点,林知夏却很了解其中的门道。
温旗不仅暂时放下了学业,也不再参与他们的“ptsic”量子编程语言建设。
截至目前,“ptsic”仅仅实现了最简单的雏形,还有很多内容尚未填充。大家就像在合伙缝制一件衣服,刚刚打好了版型,作为重要设计师之一的温旗就退出了团队。
林知夏给温旗写了一封长长的邮件,对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她充满耐心地安慰他,他看到了也不回复。她敲他办公室的门,他坐在室内,从不应声。
林知夏以为,温旗需要私人空间。
于是,她又等了他整整两周。
他们合作的那篇论文,进度为零。
林知夏可以做独立作者,但她不想删掉温旗的工作内容。
时间一天又一天地流逝,林知夏发给温旗的消息,犹如石沉大海,再无回音。
她不再用电子通讯手段联系他。
九月的某一天,温旗打开办公室的房门,前脚才刚踏进去,林知夏后脚就闯了进来。
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温旗的手中抓着一本《故事会》杂志——这是他特意从旧货市场买来的休闲读物。他把《故事会》藏到自己的背后,林知夏反手就把一沓论文扣在他的桌上。
“温旗,”林知夏非常正式地称呼他,“你不要像现在这样。”
温旗问:“什么样?”
林知夏开始夸奖他:“你非常聪明,记忆力好,理解力强,基本功超级扎实。”
温旗坐到椅子上:“我准备……休假一个月。”
“你答应过我,”林知夏尝试鼓励他,“这篇量子递归模式的论文要赶在十月之前完成。还有,ptsic量子编程语言的项目,你研究过量子程序语义模型,用到了量子马尔可夫链。我的本科同学冯缘专攻马尔可夫链,我和她商量过了,我们可以抽空讨论一下希尔伯特空间的新图论问题,假如我们成功了,这是多有意义的一件事!你振作一点,你的时间很宝贵。”
温旗不太明白,为什么林知夏永远都是一副干劲充足的样子。
温旗说:“我要……”
要干什么?
林知夏等了半天,温旗没有下文。
温旗坐在一张可以旋转的工学椅上。他脚尖抵住地板,面朝另一个方向。
林知夏跑到他的眼前,又问他:“你很不舒服吗?我帮你联系心理医生,我们学校就有专业的心理医生。”
温旗如实说:“我看过医生。”
“怎么样?”林知夏非常关心他。
温旗说:“我得休息。”
林知夏坐到另一张长椅上。
她叹了口气,轻声说:“我懂了,那你好好休息吧。你可以向导师请假,在家多待几天,调整一下心态。”
林知夏对心理学的研究很少。她不可能给出专业的指导意见。她由衷希望温旗早日恢复正常——至于他们合作的那篇论文,温旗让林知夏把他的名字删掉。他还说,往后他再做研究,只会做一名独立作者。
这个状况,让林知夏始料未及。
在林知夏创建的“新系统小分队”微信群里,冯缘还在催促林知夏早点找到帮手,他们一起规划希尔伯特空间的图论问题。
冯缘是林知夏的本科室友。冯缘从小参加各类竞赛,父亲就是一所985重点大学的数学教授,她悟性极强又博览群书,和林知夏很有共同语言。
冯缘原本以为,温旗会欣然加入她们的研究行列,可惜林知夏为她带来一个坏消息。
林知夏说,温旗需要休息,她们必须换一个合作伙伴。
换谁呢?
冯缘找来了她的两位博士同学。
而林知夏打开“谷歌学术”,输入几个关键词组,一行一行地快速浏览相关论文的作者。很快,她发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sergei alexandrov。
林知夏参加过2007年度的罗马尼亚数学大师赛。
在这场比赛中,林知夏认识了俄罗斯天才少年alexandrov。她记得,alexandrov最擅长解决图论问题,他年少时就出版了好几本俄语版的图论数学书。
林知夏好久没关注过他。
她打开网页,搜索他的履历。
他的学术生涯一路顺风顺水。他在德国读完了本科和博士,几位导师都是业内的大牛,他本人也是引人注目的新兴学者。博士毕业不久后,他回到了莫斯科国立大学任教。
林知夏经过一番斟酌,使用俄语给他发了一封邮件。
林知夏在信中写道:“您好,尊敬的sergei alexandrov先生,在给您写信之前,我猜想,或许您对我有些印象。我是2007年罗马尼亚数学大师赛的个人金牌获得者,与您并列当年的第一名。目前我是一名博士二年级的学生,为了完善一个量子编程语言平台,我和朋友们正在钻研基于马尔可夫链的量子程序语义模型以及由此引申出的希尔伯特空间新图论。您在国际数学家大会上的四十五分钟汇报让我们印象深刻,附件是我对您的论文拓展部分的探究,以及我们的近期研究成果……”
写完这些东西,林知夏按下了“发送”键。
sergei alexandrov的工作很忙。
林知夏猜测,他回复的可能性不高。
她万万没料到,她上午发完邮件,下午就得到了回复。
alexandrov在信中的措词同样很礼貌、很客气。
他说,他记得林知夏,还关注过林知夏的学术进展,他以为她现在专注于物理和计算机学科研究。最后,他问了一句,林知夏的俄语是找人翻译的,还是她自己写的?她犯了两处语法错误。
林知夏脸色一红。
她的俄语,只学了七个月。
那七个月里,她忙着钻研编程,俄语是抽空学的。
基本功不扎实,这是很正常的。
林知夏也不可能事事完美无缺。
林知夏虚心接受了他的指点。这么一来二去,他们二人成为了邮件笔友。她向他发出橄榄枝,邀请他加入团队,他没有推辞,很快就同意了。
alexandrov的到来,让冯缘惊喜不已。
冯缘私聊林知夏时,忍不住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这个俄罗斯人比温旗厉害得多。他还不到二十五岁。在我们要研究的领域里,他是站在金字塔尖上的人。”
林知夏圆场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强项。”
冯缘打开手机网页,搜索sergei alexandrov的照片,越发惊奇道:“咦?他金发碧眼,好一个靓仔,邓莎莎一定喜欢。”
邓莎莎也是林知夏的本科室友。邓莎莎的毕生愿望之一就是亲身泡到大帅哥。
林知夏帮邓莎莎解释:“邓莎莎欣赏一切美丽的事物。”
此时此刻,她们正在进行微信视频聊天。
冯缘不再谈论邓莎莎。她又把话题扯回了学术上。她和林知夏共同制定了阶段性的目标,分享了各自的思考结果,林知夏感叹道:“有你这样的朋友真好。”
冯缘心底甜丝丝的,马上回答:“我也这么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