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缠的蛇藤猛地冲他发起攻击,却在靠近他身前一丈时腐化成灰。沼泽地中忽然探出数不清的骷髅手,但在靠近他的那秒失去了形体。
“嗒”一声,权杖落地,整片死亡领域陡然爆发出尖锐的嚎哭。
毒物顷刻间枯萎,沼泽一刹那干涸。浓郁的黑气蒸腾上浮,激荡在八卦阵的顶空,竟是卡得它停止了转动。
纪斯笑道:“是你亲自出来受死,还是我亲自下去杀你?”
没有回应,毫无动静。纪斯云袖一翻,足尖轻点,浑如一只张开翅膀的白鹤从原地飞起,轻飘飘地冲黑门坠去。
突然,两道漆黑的矮小影子从门里窜出,以锐不可当之势朝纪斯袭来。后者勾唇,云袖柔和地一卷将两道影子囚在袖中,随即足尖顶开了黑门,落在了染血的台阶之上。
衣服碎片、指甲残骸,干涸的血迹沿着台阶蜿蜒到深处。壁面残留着指甲的抓痕,凝聚其上的怨气和恐惧被无限放大,光是透过磁场的痕迹,就让纪斯“看”到了施工队的人被拖拽下去的惨相……
分而食之,尸骨无存。
纪斯面不改色地往下走,这沉淀着数千年历史的阴墓,每一块石砖都有说不尽的怨和恨。底下阴风嘶鸣,有女人的哭声凄厉好似隔着时空传来……
【求您了……求求您了……】
【不要带走他们!】
云袖中的小东西剧烈挣扎起来,纪斯一抖袖子,它们立刻安分下去。恰在此刻,两道脚步声自外响起,司诺城和祁辛黎匆匆而来。
许是杀的僵尸太多,他们沾了一身的尸臭味。
“纪……”
纪斯竖起食指,抵在自己的嘴唇上:“在阴墓中,不要喊对方的名字,也不要说出自己的全名。”
两人立刻噤声。
“名字是最短的咒,要是被鬼物知道了,它会缠着你不放。”纪斯往黑暗深处走,白袍开始散发出柔和的光芒,“大墓分阴阳,阳墓为君王、将帅与文臣所造,阴墓为镇压妖邪、封禁魔物、诛灭恶人所造。”
“要是在阳墓中说出名字,被缠上了还能与墓主打个商量,或完成墓主的心愿,或为墓主烧纸供奉即可解脱。可要是在阴墓中说出名字,不仅跟墓主打不了商量,甚至还要搭上你的性命。”
纪斯身上的光点亮了漆黑的空间,两人放眼望去,就见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许多白骨。它们姿态各异地倒在四周,身上的东西早已腐化,只剩零星的箭头散落在白骨周边。
“他们是打造阴墓的匠人。”纪斯说道,“阴墓一经成型,就是夺天造化的东西。掌权者为了不泄露秘密,会让同在墓中殉葬的将士杀死他们。”
“殉葬的……将士?”祁辛黎喃喃道,“让将士殉葬?”
“确实是大手笔。”纪斯轻笑,眸色转冷,“不仅是将士,还陪葬了自己的亲子,只可惜为他人做了嫁衣。”
亲、亲子?
纪斯领着他们朝深处的地宫走去。一路上,他们看见了无数石砌的祭台。最外层的祭台放着百八十个奴隶,第二层祭台放着同样数量的奴仆,第三层祭台是手足被砍断的骸骨,第四层是兵,第五层是将,第六层是——
纪斯云袖一抖,抖出了两只成人半臂高的小僵尸。
它们一身青鳞泛着玉石的质感,肌骨饱满如生者,眼眸猩红似牛血。正以孕育在母体中的姿势相互拥抱蜷缩,安静地“睡”了过去,全然是婴儿的模样。
纪斯低声道:“第六层‘人牲’是……双生王嗣。”
室内静得落针可闻,只剩祁辛黎的呼吸有些急促。他怔怔出神地注视着两个婴儿,第一次感受到了千百年前的奴隶制王朝有多么残忍恐怖!
虎毒尚且不食子,身而为人居然让自己的子嗣殉葬,这特么是什么鬼的逻辑!有没有毛病!
“双生子……”司诺城沉吟片刻,道,“一个王位不需要两张同样的脸,所以双生子在古代王室被视为不祥。一旦出生,必须杀死一个,否则就送离王城。”
祁辛黎沉默了。
闻言,纪斯微微颔首,他将手轻轻放在小僵尸身上,叹道:“这个大墓已经三千多岁了。”
大祭司闭上眼,沉浸在无穷无尽的黑暗之中,放开感知去察觉每一缕死气的怨恨。
片刻后,他轻声诉说道:“三千年前,南方封地的王侯偶遇了一名方士。”
“方士百二十岁,鹤发童颜,能观天象、断生死、肉白骨,被王侯引为座上宾,信之任之。又十年,王侯身染重病、命不久矣,可他放不下自己的荣华富贵,一定要活命。于是,他招来方士,命令对方用尽手段救活他,否则他一死,方士也得殉葬。”
“方士闻言涕泗纵横,他告诉王侯,自己非常感念王侯的看重与厚待,如今正是偿还恩情的时候。他愿意殒身而葬,以命换取王侯的阳寿,保王侯万世富贵。”
“王侯闻言,直言方士要什么都可以。”
“于是——”纪斯抬眼横扫整个阴墓,嗤笑道,“方士带走了九十九名奴隶,同数量的奴仆,七十七名殉葬的少年少女,以及四十四名将士和一对双生王嗣。”
“从南到北,队伍浩荡。最后落坟于此处,兴修活祭大墓。”
白色的光芒渐染小僵尸的身体,一丝一缕的黑气被抽离出来,它们缓缓地干瘪了下去。
纪斯注视着纹丝不动的第七层,继续道:“三千年前的西北蛮荒之地,修了阴煞八卦墓。每过一年,八卦阵就会扩张一圈。三千年后,就成了如今的模样。”
“咿……”小僵尸的嘴里发出低低的嘶吼,阴气被抽离的痛苦让它们难以忍耐。
纪斯轻抚它们的头顶,目光柔和而慈悲:“居望城从来不是居望城,它的真名是‘拘王阵’……拘了王侯的子嗣,封了王朝的命脉,夺取国运以饲己身。”
那名王侯终究暴毙,而他的富贵也跟着凋零。硝烟战火,白骨成堆,人逃的逃、散的散,唯剩深宫里的女子还在日日悲泣,最后抱着孩子的小衣香消玉殒。
“我生平最不齿的东西,便是邪道。”
纪斯俯身,将双生王嗣拢在怀里,一手握着权杖冲第七层的封门一挥。
刹那,巨大的轰鸣声乍起,一头白发黄肤、形似常人的伏尸自祭台上直挺挺地站起,灰色的瞳孔紧紧盯着纪斯。
它身长七尺,着红色外袍。须发无风自动,周身没一丝杀气。光看外表,没人会觉得这是一只僵尸,反倒觉得他像个仙风道骨的老人。
“人心易生魍魉,魍魉会让人变成妖魔。”
纪斯的声音在空阔的坟墓中回荡:“站在你们面前的伏尸,便是由人化鬼的‘妖魔’。”
邪道心中的魍魉与他渐成一体,而它从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妥。放纵**,胡作非为,生生将正道之能用在邪道上,只为用世人的生气、王朝的国运、婴孩的命数来养它一个,去成为无上的“不化骨”。
而它,确实差一步就要成功了……
伏尸与“不化骨”只剩百万活人血祭的距离。如果不被阻止,那么西北大境将生灵涂炭、血流成河。
“妖魔。”司诺城抬眼,对伏尸的厌恶达到了极点。他正准备腾出手构筑枪械,却见纪斯缓缓抬起了权杖——
光,圣洁如白羽的光芒,汹涌而出!
伏尸大喝一声冲向了纪斯。它一直忌惮这白袍男子,本想找机会脱身而出,却不料整个阴墓的气场都被他笼罩,身为墓主的它反倒被困在了“笼子”里。
眼见白袍男子出手,心知逃跑无用的它一狠心决定与纪斯斗个你死我活!
伏尸想得极好,它觉得纪斯再强大也不过是个“年轻人”。纵使有实力与它拼斗,可肉.体凡胎的辉光怎能与僵王媲美?
到最后,他必将殒命在它爪下!
但伏尸既没猜到开头,也没猜到结尾,它千算万算都算不到,所谓三千年的伏尸之力落在纪斯眼中,不过是……个头稍微大点的吸血蚊子而已。
当宙心权杖流淌出生命树的圣光,它将是最强力的驱魔利器,涤荡整片阴墓、拘王阵,乃至重重山林的阴煞之气。
煌煌圣辉之中,恍若有神明降临,有梵音升起。它如骄阳照亮大地,将温暖与慈悲的福泽扩散,一层接一层。
伏尸发出痛苦的嚎叫,皮肉在圣光中一寸寸腐烂。几百缕黑色的魂体蜕变为白色,顺着光的指示消失在半空。
大地在震动,强度增加;阴墓在咆哮,壁面皲裂。
“吼——”黑暗之物无所遁形,渐渐融化。
纪斯怀里的双生王嗣散发出星星点点的白芒,最终凝结成孩子的虚像。他们若隐若现,慢慢消失在梵音的吟唱里。
“去投胎吧……”噩梦已经结束了。
恍惚中,司诺城像是看见有一名纤细的女子冲纪斯叩首,拥住双生王嗣朝彼岸走去。
朦胧里,他又看见金发精灵“艾德安”站在一棵发光的参天巨木上,对方伸手轻抚圣木,暗金色的眼眸盛满了温柔:【光精灵永远无法拒绝光的邀请……而我,拒绝不了你的光明……请允许我把王庭建在你身边吧。】
光精灵无法拒绝光,他们一生都是逐光者,是半神的存在,也是亘古不变的星辰。
而现在,司诺城感觉自己沐浴在光的世界里,有一股力量正从灵魂深处喷薄而出!
血液直冲到大脑,他忽然晕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意识模糊的他听见了纪斯的声音:“两个都晕了?”
“这么臭,不想用头发卷起来……”纪斯冷漠无情,“算了,你们就在阴墓里睡一晚吧,反正也死不了。”
司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