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织坊收茧子,都是预收,一定就是三年,预付三成的定金,说是几乎所有的织坊,都往当铺当织机当茧子当绸子捱日子。
“应大掌柜听说这事儿,和绸缎行的商号,说是商量了一整夜,隔天一早,就从张掌柜那儿拆借了银子,雇了牙人,往各府县的当铺,专收各家织坊的抵押。
“这事儿,应大掌柜说他当时跟我说过一回,我没在意,大当家交待的是米粮上的事儿。
“后来,他们是把各府县织坊上的抵押能收尽收之后,应大掌柜才发动了收米粮的事儿。
“应大掌柜他们,是把这茧子绸子,和米粮的事儿捆一起了,这中间讲究多,后头我太忙,没顾上多管,听说花样百出,精彩得很。
“应大掌柜他们一出手,各府县那些米粮行都是行家,一看就急眼了,狗急跳墙,就开始出事儿,大大小小出了三四十件事儿。
“幸亏大当家想的周到,咱们这儿都是带着大帅手书的,那边一动手,这边立刻就弹压下去了。
“这是说好了的,在商言商,不能动手。
“米粮船已经走了不少了,沿江往上,先到鄂州,再从鄂州到襄樊,从襄樊再到建乐城,从建乐城再南下。
“绸子也走了不少了,绸子轻,直接过江,从黄梅县,陆路回去。
“应大掌柜要看着所有的粮船都走了再走,也就明后天,就能到豫章城了。
“听应大掌柜说,刚刚发动没几天,就有位章行首找过他,算是求和,应大掌柜说,已经来不及了,这一发动,就是箭已离弦。
“听应大掌柜说,这一场事下来,江州的米粮行,算是废了。”孟彦清愉快的啧了一声。
李桑柔凝神听了,往后靠进椅背里,露出笑容。
米粮行废了最好,行里那些牙人们,看看能不能让他们各自为政,各开各的米粮行,有间铺子就行的米粮行,只评定米粮等级,提供个交易的地方,把米粮行做的和铺子一样,星罗棋布的时候,所谓的市场,也就有了。
隔天一大清早,应守愚就跟着粮船到了豫章城外,匆匆进城见了李桑柔一面,没说几句话,李桑柔就让他先回去,应守愚急急出城,启锚往回赶。
路上赶得急一点,也许能赶回家过年。
……………………
应守愚到豫章城的这一天,也是滕王阁写文比赛头一个十天到期,要评出一二三的大日子,李桑柔没去守将衙门,径直去了滕王阁外,等着文诚评出一二三,送过来。
最后一天的文章诗词,是昨天人静前后,送到文诚手里的,好在这最后一批,也就两首小歪诗。
文诚自从从顾晞那里接了这桩差使,就极为慎重,打发小厮每天过去抄一趟,自己先看过,再请骆帅司,以及随营的几位翰林细看点评。
文章千古事,可马虎不得。
李桑柔刚到滕王阁工地,站进张管事那间小草棚里,顾晞也到了。
李桑柔打量着顾晞,顾晞披着件藏青素绸面银鼠里斗蓬,看起来神清气爽。
李桑柔忍不住笑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不是说要往长沙那边看看?”
“看好了,今天早上到的。正好赶上你这头一回开评的热闹。”顾晞看起来精神很好。
“文先生慎重的不得了,自己看还不行,听说又请了骆帅司,还有那些翰林,看一遍又一遍,看得太细了!
“昨天我让黑马走了一趟,让百城跟他家爷说一声,无论如何,今天辰末前得送过来。
“万一他评出来的一二三,有没在现场的,还得给人家送到家里,晚了就来不及了。”李桑柔转头看了眼棚子一角的小小滴漏。
“我刚才过来的时候,瞧着,好像评得差不多了。
“他可真是花了不少功夫,还说什么文章千古事,他这个人就是这样,成天小心翼翼慎重了再慎重,烦得很。”顾晞对李桑柔的话表示赞同。
李桑柔嗯了一声,再看了眼滴漏,离辰末可没多大会儿了。
“我去瞧瞧?”黑马蹲在棚子门口,仰头问了句,李桑柔看滴漏,他也看滴漏。
“像是来了。”顾晞示意。
李桑柔踮起脚尖,正前面,一人一马疾驰而来。
眼下这种人山人海的地方,能把马骑得这么快的,只能是从守将衙门出来的精锐了。
一人一马很快就冲到工地前,百城从马上直接跳进竹栏杆内,直奔跳着脚,两只手高举用力挥的黑马。
百城直奔上前,越过黑马,将手里一摞文章捧给李桑柔。
“最上面三份,一二三标在上面了。
“所有文章,都写了点评,我们爷说,这些点评是他和骆帅司,以及几位翰林共同斟酌的,还算中肯,要不要拿出来用,请大当家作主。”百城先给顾晞见了礼,再垂手禀告。
“烦劳你家先生了。”李桑柔欠身谢过,拿起最上面三份文章,递给黑马,“你去念,把银子给他们,恭敬点儿。”
“是!”黑马这一声是又响又脆,这样的活儿,他可太喜欢了!
大头、蚂蚱和窜条三个人,一人捧着一个蒙着大红绸子的盘子,跟在黑马后面,往连廊连走带跑过去了。
“你去看看。”顾晞示意如意。
他对黑马可不怎么放心。
黑马一只手高举着三篇文章,一头扎进人挤人的连廊,踮脚看了看,从连廊里退出来,绕过圈子,冲到告示旁边,跳上那份告示背靠的那块大石头,用力咳了一声,扯着嗓子道:
“都静静!奉我们老大令!我来宣布!
“第三名:周……周……”黑马忍了又忍,没敢乱念,错眼看到如意,急忙从大石头上跳下来,凑到如意面前,指着周后面的霈字问道:“这字念啥?”
“沛。”如意简直想当场捂脸。
他早就听潘七公子说过黑马的白字,可没想到就在这样的时候发作了!
“第三名,周霈!”黑马重新跳上大石头,一声大吼,气势半分不减。
如意仰着头,佩服之极的看着气势昂然的黑马,有他这份气势撑着,他这不识字儿的事儿,好像还真撑过去了!
连廊里顿时一片喔哟拍手声,一个年青书生被同伴推出来。
窜条利落之极的挤到周霈面前,哗的掀开盖在托盘上的红绸,露出托盘上五两一块的花开富贵银锞子,连托盘捧到周霈面前。
周霈环顾着周围的伙伴,一边伸出折扇托起银锞子,一边笑道:“好了,咱们今天的酒钱有了,一会儿去望江楼,我请客。”
“第二名!钱苇!”黑马站得高,看着周霈拿了银子,立刻接着吼第二名。
连廊另一头,一个年青书生一脸惊喜,被同伴推了出来。
蚂蚱高举着托盘,冲到钱苇面前,猛一下抽开红绸,将托盘里并排五个十两的大银锞子送到钱苇面前。
穿着件半旧棉袍的钱苇脸上泛着层红晕,看着银锞子犹豫起来,伸一只手吧,只怕拿不完,伸两只手吧,太不雅相了吧。
蚂蚱拎起垫在银锞子下面的红绸四角的流苏,提了提,将红绸提成了一只巨大荷包,落低一些,将托盘递到钱苇面前。
钱苇忙抓着流苏提起来,压的手往下一沉。
“第一名!高云!”黑马伸长脖子看着蚂蚱的银锞子送出去了,再一声吼,比前两声更加响亮。
连廊外一群人鼓起掌来,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被诸人推出来。
大头冲上前,送上托盘里两大块银饼子,起丝带霜,式样朴实,正中压着大齐洪州府的银戳。
连廊里,大常和小陆子两个人,从人群中挤过,将文诚写的点评,一份份粘在各自的文章后面。
连廊内外,一起拥挤不堪,写过文章的,争先恐后的去看各自的点评,没写过的,也挤着去看点评。
点评才是真正的现学问见功力。
工棚里的顾晞,目不转睛的看着连廊周围的热闹,边看边笑。
“从你这个告示贴出来,守真就点了人,轮班儿过来守着,悄悄听话儿。
“说是听议论,多半是嗤之以鼻,倒不是觉得这银子拿不到,是觉得你必定不识好歹,评不出真正的好文章。”
“说我粗鲁是吧。”李桑柔淡定的补充顾晞省略的话。
“嗯,说你是个女土匪。”顾晞干脆的补了一句。
“要是我评,这三篇肯定评不上,看不懂。”李桑柔摊手笑道。
顾晞失笑出声,忙咳了一声,想掩住,却又笑起来,压着声音道:“我也不行,看懂倒是能看懂,看不出哪儿好。好在,有守真呢。
“快中午了,本来想请你去望江楼吃鲜鱼,可刚才那个什么周霈要到望江楼请客……”
“那不是正好,看看热闹。”李桑柔打断顾晞的话,笑道。
“也是,那咱们先走,挑个看热闹便当的雅间。”顾晞示意李桑柔。
两人一前一后,绕出工地,往望江楼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