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时候,袁术如果真有反心,固然能被陛下逼到彻底暴露其卑劣的境地,如同当年吴王刘濞在晁错死后依然攻击朝廷时那样不得人心。可就算袁术不得人心,陛下能以将不知兵的新任守将守住雒阳城么?
雒阳守军中,固然有一半是大将军留下的,未必在乎车骑将军的存废,可剩下那一半车骑将军的嫡系兵马,又会如何?
如果袁术趁机占了便宜后,学吴王刘濞,陛下死守孤城之余,是打算即可招卫尉段煨以弘农兵护驾,还是招其他诸侯勤王?是请同样丧女之痛的征东将军,还是请大司马、骠骑将军?
兹事体大,不能立刻抉择,还请陛下择最能保密的心腹臣僚数人秘商妥当再做决断。一旦决断,就要雷厉风行实施,否则恐怕没有不臣之心的人,也会被逼得……唉。”
邓泉最后这半句话,显然是说“如果犹豫反复,说不定董承没有做挟君逆臣之心,都会被逼得做逆臣以自保”。
自古君臣猜疑链是最可怕的,刘邦韩信那种不死不休,不就是一步步猜疑链加码的结果么。
君疑臣则诛,臣疑君则反。君疑臣而不诛则臣必反,臣疑君而不反则君必诛。
刘协回味了一下邓泉的话,叹息一声,想了想,召集了司徒赵温、太仆张义、大宗正刘艾三人商议——到了这一步,刘协不敢跟那些其他外镇诸侯推荐来的九卿商议了。
他怕华歆孔融是袁绍的人,也怕管宁是刘备的人,要是问他们“该不该向诸侯求援”,刘协也怕他们的回答有私心。(九卿中的大司农刘巴因为在主持租庸调输变法,人在长安,所以刘备举荐的九卿只有一个管宁在雒阳)
这种时候,臣子的智商反而不是最重要的了,最重要的是跟皇帝年限久,是自己人。
三个近臣被招来之后,紧急公议了一会儿,先否决了现在就贸然向诸侯求援的的决策。
赵温、张义说道:“陛下,征东将军之女,此次也在疑案遇害之列,谁知道征东将军没有借口勤王,是真的隐忍,还是在等待时机坐收渔翁之利?
大司马、汉中王那边,陛下若是肯求援,倒是不错,可道路是否畅通,还得尽快派使者与将领前去确认。而且两年半前汉中王勤王救过一次驾,是陛下不愿在长安光复后重归长安,大司马也示天下以公允、不愿背负上挟君之嫌疑,可谓仁至义尽矣。
骠骑将军袁绍,原本倒是海内人望所归,如今新倡议九品官人法,更是满朝臣僚称颂。然其身为此次起兵的卫将军之兄,纵然其兄弟多年不合、在董卓尚在时就曾多次互相攻伐争竞,可谁能保证他们在朝廷中枢危如累卵时,依然大义灭亲?”
所有选项看了一下,实在是没有立刻求援的好对象。
宗正刘艾倒是没有具体分析这些选项,他只是本着害怕历史重演,忧虑地说:“外兵进京之乱,陛下可是八年前亲历的,董卓之害,不就是如此么?若是要召集外镇诸侯,驱虎吞狼,在朝中留下一虎,难道就好过留下一头狼?”
没办法,不是他们不尽力,是中央权威损耗得太惨了,经不起任何折腾,不管谁进了雒阳城,一推就倒。
原本的微妙平衡完蛋的那一刻,皇帝就必须先证明自己有自主之能,才能谈其他,否则就是走马灯一样的挟君厮杀。
刘协痛苦地说:“先探明各处求援道路是否畅通,求援使者暂不急着派出,若我们劝退袁术未果、也有守不住雒阳八关的风险时,再真地派使者求援好了。反正雒阳城池坚固,从八关被破算起,城池再坚持数月应该没有问题,到时候再求援援兵也赶得到的。”
刘协的决策,可谓至少是智商在线。
说完这些之后,他很有担当地金口玉言提议:“朕还是把国舅招来吧,德阳殿中留些宦官,配发兵刃护驾,不要轻举妄动。朕自会劝国舅假意放弃车骑将军名号。
赵温,你能带着被绑缚的董国舅前往伊阙关,在军前向袁术军喊话、说董承已被收监待查,他并无能力挟持天子么?”
赵温心中一凛,也领会了刘协的计策,他仔细想了想:“怕是袁术根本不会相信,或者他要假装不信。陛下不可能说服一个故意假装不信的人当众表示相信——
若是他说这一切都是董承演的戏,我也只是董承的棋子,又该如何?恕臣直言,非要用这一招、还舍不得杀董国舅的话,除非是陛下亲临伊阙关、当众展示董承被缚、且左右无人挟持,陛下金口玉言瓦解袁术军心,让他们认识到袁术是在谋逆。
即便如此,袁术军能否收手,依然不敢确认,或许只是打击其军心。有些事情,箭在弦上,就没法收手了。”
刘协咬着牙,随后又咬着嘴唇,连嘴唇都咬破出血了,最后他觉得与其坐等不如做点什么搏一把,而且伊阙也算是雒南雄关了,到那儿应该不至于有危险。真要是有被破关的风险守不住了,大不了退回雒阳好了。
伊阙关离雒阳城南门,只有四十多里路,已经非常近了。那地方就是在伊川上一个狭窄的山谷中,后世的龙门石窟就在那地方(南北朝的北魏时,伊阙关附近的深谷就被改造成了龙门石窟)。
刘协决断道:“与其坐以待毙,还是试试看吧,相信国舅会理解朕对他的真心信任的。朕跟他一起去对袁术喊话,就在伊阙关墙上揭露,原谅袁术之前的冒进,让袁术退兵。如果袁术野心暴露,不听赦免继续攻关,那就恢复国舅兵权,让他负责雒阳八关与雒阳城池的防务。”
大家都愣了一会儿,有几个大臣嘴唇动了一下,但没有发出声音,最后只是齐声答应:“臣等遵旨。”
司徒赵温这就去请董承进宫,晓以利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