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言语霸道,竟是不容半分反驳,温凉面露愠色,正要说话,旁边已有人按捺不住,抢过话头,冷笑道:“京城来的便了不起么,我不让你抓人,你又能如何!”
凤霄缓缓转头,望住对方,一张脸在朗朗青天下莹润有光,偏偏双目锐利若鹰,直将人钉在原地,生不出半分狎昵唐突。“你又是哪个墙角里冒出来的?”
他仿佛此时才注意到对方,轻慢的态度更令对方几乎气歪鼻子。
“我乃乐平公主家人,不要说你连乐平公主都没听说过!有本事报上你的官职姓名,待我回京,再请公主出面,好好与陛下说道说道!”
家人便是仆人,这年头打狗要看主人,要是寻常主人倒也罢了,偏偏这乐平公主,不仅是陛下长女杨丽华,也是前朝皇后、皇太后。杨坚改朝换代,以隋代周,将女儿夫家的江山给抢了,又将当了别人皇后的长女重新封为公主。
杨丽华恪守尊卑,对父亲这种夺朝篡位的行为极为不满,但她终究是女儿家,再不满也没法如何,杨坚夫妇为了弥补长女,对她多有疼爱,比对几个儿子还要更容让一些,乐平公主想做的事情,只要不是谋逆造反,帝后也绝无二话,是以公主家人的脸面,有时比六部尚书还要管用。
乐平公主拿了琳琅阁的分红,自然也成为它的保护伞,旁人要想动琳琅阁,听见乐平公主的名头,也会先退三分,更不必说这后头还有世家的身影。
但凤霄听见对方说出乐平公主四个字,非但没有如对方的愿,露出诚惶诚恐之色,反而微微挑眉,凤眼微光流转,粲然一笑:“我叫凤霄,来自解剑府,这个名字好听吗?”
那公主府家人听见解剑府凤霄几个字,登时脸色一变,刚才的志得意满通通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见了鬼似的表情,脚底如同扎了针,恨不能立马蹦起来插翅飞走。
凤霄想要一张请帖,无须表明身份也能手到擒来,但别人就没有这么容易了,今日不乏头一回赴会的,一见这中年人出现,顿时都安静下来。
“今日乃唱卖的最后一日,多谢各位百忙之中拨冗前来,琳琅阁上下不胜荣幸,闲话不多说,各位想必早已等急了,这就奉上第一件拍品,请诸位贵客稍等。”
中年人并未扯着嗓子嘶喊,声音自然而然就传遍每个地方,除了此处特有的天井设计之外,此人应该是个内家高手。不过话说回来,琳琅阁家大业大,自然会引得不少人眼红觊觎,聘请各路高手过来坐镇,也就不奇怪了。
对方说罢,美貌侍女端着托盘上前,两名年轻侍者一左一右,将被金绸覆盖物品揭开,一尊青铜酒爵出现在众人视线之内。
“此乃春秋时齐桓公所用之酒器,爵下有三字铭文,可证身份,此物由我们琳琅阁东杨先生鉴为真品,起拍价为十贯,益价三次,诸位开始吧。”
侍女拉动下中绳索,铃声响动,立时就有人道:“十一贯!”
“十二贯!”
“十三贯!”
叫价开始之后,场面再度热闹起来,不一会儿就有人叫到了三十贯的高价。
这些人未必是对这尊青铜酒爵有多大的兴趣,主要是从琳琅阁流传出去的珍奇,一般都能价值翻倍,哪怕自己不留着,拿去送礼,只要说一声经琳琅阁东杨先生鉴别,收礼之人自然也会刮目相看。
“出三十贯的是谁?”凤霄饶有兴致地问崔不去。
他没有参与叫价,相比那尊酒爵,凤霄对竞拍的人更感兴趣,他知道崔不去肯定会知道。
果不其然,崔不去道:“对方名叫冷都,是漕运九帮总舵主的义子,最近总舵主宁舍我送了一位美人给南朝皇帝陈叔宝,此美人得了陈叔宝青眼,宠遇有加,陈叔宝也许会因此龙颜大悦,将南方漕运分一杯羹给宁舍我,冷都拍下这件酒器,应该是拿去送礼的,不过陈叔宝堂堂天子,看不上这个,这件礼物可能是送给陈叔宝身边的内侍。若无意外,他对此物势在必得,别人也不会在第一件东西上就与他争抢不休。”
漕运九帮不是一个帮派,而是九个帮派的合成,它们以水为生,靠水吃饭,是南方武林一股不可小觑的势力,九帮之中以金环帮势力最大,于是金环帮帮主宁舍我就被推举为总舵主。
宁舍我也的确是个枭雄人物,在他的经营下,漕运九帮很快崛起,从一个不过中等规模的联盟,一跃成为江南武林之首,风头一时无两。
解剑府想要查什么人,虽然也易如反掌,但终究不如带个崔不去在身边更方便,武林掌故江湖人物早已尽在心中,随口一说就能道出对方来历,背景目的,这份本事连裴惊蛰也自叹弗如,暗道左月局人才辈出。
待崔不去说完,三次益价也已唱完,青铜酒爵最终被冷都买下,完全符合崔不去的预料。
此人原是面色苍白,病态恹恹,一件大氅几乎将半张脸盖住,歪坐在那里都能让人感觉到倦意扑面而来,但他开口说话时,却分明有种运筹帷幄的笃定,令人不由自主信服有加。
凤霄拍手赞道:“阿崔好生厉害,放眼满堂佳客,只有你得了三分风流!”
崔不去紧闭嘴巴,非是不接他的话。
偏偏凤霄还不肯罢休:“你就不问我另外七分在哪里?”
崔不去冷冷道:“不用问也知道。”
凤霄笑道:“看来你也是这么想,英雄所见略同,天下风流,我已占了七分,余下三分,就分给你吧!”
崔不去翻了个白眼作为回答。
裴惊蛰好奇道:“那宁舍我可有亲子?”
崔不去摇头:“宁舍我与妻子成亲十九年,膝下无所出,只收了冷都一个义子,视如亲出。宁舍我已经放出风声,明年要金盆洗手,如无意外,金环帮帮主之位,应该是会传给冷都,但冷都年纪轻,连金环帮内部都压服不了,所以具体如何,还待观察。”
裴惊蛰只当市井逸闻听听,一笑便罢,因为他觉得这些江湖恩怨远在南方,又是帮派内部的琐事,与北方乃至大隋都没什么关系。
崔不去似乎看出他的想法,淡淡道:“天子若意欲伐陈,必得渡河南下,漕运就变得至关重要,如果能从内部分而化之,令其生乱,总比到时候漕运九帮协助南朝对付大隋好吧。”
凤霄笑而不语,他早已想到这一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