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有京官南下巡视,除去正经的官务须得办完,总也需留出些功夫在此游玩几日,也不枉南来走一遭。这接待官员的事,是官场上自然而然的人情往来,自然需要当地的地方官员做东了。
沈知府在这事上做出了经验,每次都能用最小的花销,让京官们好好领略一番江南盛景,不花多少金银,就教人玩得宾主尽欢,流连忘返。
广陵王来了,自然也不能例外。
故而一场办在湖畔石舫中的接风宴,一口气从中午办到了傍晚。席上酒菜、助兴歌舞,无一不是江南特色,教长安来的众人,一下从巍峨肃穆的京师,到了小桥流水的江南水乡。
但薛晏对这些花里胡哨的玩意,一点兴趣都没有。
换做平时,他不乐意,自然甩袖撂挑走了,甭管对面是几品大员、几朝元老。
但这次不行,这次席间有君怀琅的父亲。
按说以永宁公的那冷淡性子,是不会来参加这样的宴会的。但此番既要给薛晏接风,又是他好友沈知府攒的局,故而他也一直未曾离席。
薛晏便没法儿走了。
一整个下午,席间的酒水就没断过。他不喜看歌舞,恰好永宁公也不喜欢,坐在他旁侧,没一会儿竟和他聊起了朝中之事。
只言片语,永宁公就对他颇为欣赏,没一会儿,话就多了起来,也开始频频地给薛晏敬酒。
即便席上喝的是江南的桃花酿,那也是醉人的。
待到日薄西山,散了场子,薛晏的脚底都有些打飘,通体也在发热,惹得他烦躁得不得了。
故而君怀琅夜里来到薛晏的院落中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画面。
薛晏歪在窗边的坐榻上,没脱鞋,单脚踩在榻上,一手支额,一手搭在膝头,瞧上去大马金刀的,倒像个山寨里的匪头。
他眉头紧锁,闭着眼假寐,一看就是不大舒服。
房里的下人们还在忙忙碌碌地布置,人进人出的。不过,即便此时院中乱糟糟的,却唯独他周围三尺井然有序,一看就是周围的下人们都将他照顾得极好。
他手边放着醒酒汤,桌上备了些小食,进宝还在旁边替他打着扇。
君怀琅站在门前,一时有些踌躇。
他笑了笑,只觉自己旧习难改,倒是忘了薛晏已然今非昔比,不再是那个无人问津、只有自己记得的落魄皇子了。
自己只想着他晕船,有些担心,却忘了而今的下人们,即便广陵王仍旧是那个有苦不说的闷葫芦,也不会胆敢不察言观色、照顾不好他的。
反倒他有些多此一举。
君怀琅刚在门口停下,进宝就眼尖地看见了他。
果然!他就知道,这心软的世子殿下,今儿个绝对要主动来找王爷!
进宝心中不由得为自己白天的善意之举鼓掌痛哭。
这会儿的阎王爷,可是喝了酒的阎王爷,那就是炮仗上浇了热油,不点都能着。他们这会儿小心翼翼地伺候着,生怕碰虎须一下,结果世子殿下就来了。
这可真是自己的福报啊!
进宝连忙出声:“世子殿下,您来啦!”
果不其然,侧卧在榻上的猛虎,骤然睁开了浅色的双眼,往门口看去。
君怀琅闻言,面上露出个温和的笑,领着拂衣走了进来。
进宝看见,榻上微醺的阎王,不动声色地将踩在榻上的那只脚放了下去。
“王爷今日住进来,有些仓促,我便想着来看看,还缺不缺什么。”说着,他走到了薛晏的面前,抬手让身后的拂衣把手里的东西放在桌上。
“又听说王爷有些晕船,我就带了些枇杷,和早熟的酸杏,还有些阴凉了的绿豆水,给王爷送来。”君怀琅接着说。“去年我来江南的时候,也有随从晕船,寻医没什么用,倒是吃了这些就见好了。”
拂衣将手里的托盘放在桌上。上头是一盘洗好的水果,还沾着晶莹的水珠,并一碗绿豆水,荡开清润的色泽。
薛晏抬眼看向他,因着醉酒,目光有些钝,瞧了他片刻,都没挪开眼。
进宝恨不得把嗓子咳破,提醒这位祖宗回神。
君怀琅愣了愣,接着问道:“王爷喝酒了?”
薛晏嗓音沙哑地嗯了一声,抬手指了指身侧的位置:“坐。”
君怀琅走过去坐了下来。
薛晏扶了扶额头,抬手从盘里捡出了个什么,丢进了嘴里。
是个青杏。
进宝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别人不知,他这日日伺候的奴才不可能不知。他们主子平日不怎么忌口,但唯独不爱吃酸。
但紧跟着,他就见自家主子面不改色,咀嚼着那个青杏,将它咽了下去。
“可有好些?”君怀琅目光中满是期待和关切,看向他。
便见他家主子看向对方,颇为乖巧地点了点头。
“好多了。”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