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孩子们一队队如同水流般从学校出来,接着散入各个社区。两位老先生让轿夫在一个社区门口停下。社区之间只有简单的隔断围墙,靠街的这边只有花坛和行道树。看着一条不算很窄的道路直通入看着还挺深的社区内部,老先生有些迟疑。
大宋的城市布局倒也是临街的是店面,但是巷弄就和这个不同。那真的是一间挨一间,一户靠一户。从社区外面看进去,就见联排的三层楼排列的整整齐齐。社区看着倒像是一个大家族的私有地。这种地方不能乱进。
最后好奇心还是战胜了陌生感,两人让轿夫抬着他们进到了这个社区。中午时分,家家都有在做饭。炊烟里面居然不缺乏食用油的味道,让两位老先生都懵了。用油炒菜,那可不是穷人家庭天天能用得起的。光看房子,这个社区里面住的都不像是穷人。再闻味道,更能确定他们真的有钱。
正准备出去,两人又被社区里面的喷泉给吸引住了。老头子们见多识广,所以一眼就能看出来这绝不是天然的。人工喷泉的花费可比天然喷泉大得多。而那些拎着水桶的男男女女去喷泉那边接了水,更证明这是可以引用的好水。
怀着极大的热情走了好几个社区,看到的都是相同的模样。陈茂濂问徐经孙,“徐公,整个福建路的有钱人都到马尾来住了么?”
身为前福建路提点刑狱,徐经孙当然知道福建路根本不可能有这么多的富人。即便真的有,也不会跑到这鸟不生蛋的马尾来开辟一座富人城。在这里住首先就不可能经常回家,那意味着就没办法管理他们原本已经拥有的家产。
前福建路提点刑狱徐经孙把自己想到的对陈茂濂说了,陈茂濂连连点头,他也说出了自己注意到一个奇怪的事情,“上学的娃娃中竟然有一半是女娃。”
大宋的女娃们不能考科举,但是大宋的女娃们能上学,有不少女娃长大之后还当了私塾先生。凡是这样的家庭,无一例外都是富有的阶层。
诸多的事情结合起来,两位老头子觉得这里面肯定有什么大问题。这些年朝廷里面有关赵嘉仁的说法越来越多,大家都觉得这位年轻的赵氏宗亲有着奇怪的崛起。现在看,他一定得到了极为强有力的支持。
老头子也无心再看,他们准备回到码头返回福州。这个问题是非得问现在的福州知州赵嘉仁才行。中间经过了这么一段时间,一路上两人就看到娃娃们纷纷从各个社区出来,向着学校方向而去。看得出,学校下午上课了。
接待了两位自己老爹的老朋友,赵嘉仁本来想着是很礼貌性的接待,接着听听老先生们倚老卖老的废话。接着就可以该干嘛干嘛。
然而听到了老先生的话之后,赵嘉仁先是诧异,接着哑然失笑。
这么久以来,这是第一次有人指出了赵嘉仁从来没注意到的一件事。他经常创造出了一大批在大宋能排进富裕阶层的人。老先生所说的话和赵嘉仁的认识倒是挺一致,然而赵嘉仁却没有这样的感觉。
这些年从赵嘉仁到下面的这些人,都付出了巨大的努力。与付出的艰辛努力一比,现在收获的富裕就显得没什么大不了。至少在赵嘉仁看来,这些富裕还不够多,甚至还不够富裕。
“赵知州,我等很想知道,赵知州到底是怎么寻得了这么多一等户。就看他们的住处,按照我们大宋的制度,他们都得是一等户才对。”前福建路提点刑狱徐经孙的声音里面都是不解。
“原来两位是不解这个啊。”赵嘉仁笑道。
见赵嘉仁一副准备做出解释的表情,徐经孙连忙说道:“哦?还请赵知州明告。”
赵嘉仁做出了解释,“我已经买下了整个马尾的土地,那些房子也是我的。那些人不过是租了我的房子而已。”
原来并非是那么多富人聚集在马尾,而是马尾的土地都已经属于赵嘉仁这个大富豪。理解了这个事实之后,两位老头子脸上出现了释然的表情。这个解释虽然同样骇人,却没有超出他们能够理解的范畴。大宋对于进士很宽容,进士们有诸多免税的特权。看得出,赵嘉仁除了善于经营聚敛之外,还充分利用了自己的特权。
大宋税收分为农村和城市两类,每一类又分成五等。在农村是看拥有多少土地,在城市是看拥有多少房产。
要是马尾那些土地归居住者所有,每个人每年都要缴纳一笔不菲的个人税。若是整个马尾都是赵嘉仁的,他就只用缴纳一下很低的土地税。因为马尾并非是城市,而是乡村,上面的房屋就完全不用纳税。赵嘉仁即便在那上面建起一个超出福州的新城,那也只是赵嘉仁的私人庄园。并不能列为城市。
两位老头子想通了这个关节,看向赵嘉仁的目光里头就更加没了好感。徐经孙忍不住说道:“实在没想到赵知州居然如此精于聚敛。”
“哈哈!”赵嘉仁被这话给逗乐了,如此发言在此时赵嘉仁看来就是败犬的哀鸣。不过面对的毕竟是老爹的老朋友,赵嘉仁得意的笑了几声后就觉得不妥,他连忙收起笑容,“徐公谬赞了……,呃……,徐公这玩笑开的可有些大了。”
见到赵嘉仁一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表情,徐经孙更是不高兴起来。他性格刚直,在公田改革时担任给事中。大宋的给事中这个官职的职责就是对拿出的朝廷方案提意见。如果给事中不署名甚至驳回,这些圣旨什么的统统不能发出去。
面对公田改革,徐经孙一条条的陈述这个制度的害处,贾似道就让御史舒有开弹劾徐经孙,将其罢官。算是解决了阻碍公田改革的一个障碍。而徐经孙举荐了陈茂濂,陈茂濂倒是支持公田改革的,当上了公田官,分管嘉兴府,听闻徐经孙被罢官,他就说曰:“我不可以负徐公。”于是果断辞职不干。
这两位都是赵嘉仁的老爹赵知拙的好友,此时见到赵嘉仁如此嚣张,徐经孙也来了气。他怒道:“赵知州精于聚敛,别人不敢做棉务,你就敢做。每个月还能向朝廷上缴十万贯铜钱。如此手段真的令人佩服。”
见老头子这么激动,赵嘉仁笑道:“若是徐公指责我别的事情,我或许会觉得有那么一丝两丝的聚敛。这个棉务真的喝聚敛毫无关系。这都是靠卖布挣来的。”
徐经孙已经七十三岁,听了赵嘉仁的话忍不住大怒,“还请赵知州讲讲你是如何赚到的这些钱!”
赵嘉仁也不客气,就简单的陈述了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以往大食海商们到了大宋,每艘船都会带几千斤铜钱走人。在没有一般等价物概念的海商看来,这些铜钱本身就是颇有价值的商品,还能当做压仓物。
这时代一枚铜钱大概是2克重,宋斤相当于现在的12市斤。一宋斤就是300枚铜钱。哪怕一次带走两千斤铜钱,那也是60万枚铜钱,大概是将近九万贯。只要有十二艘船,一年百万贯铜钱就这么流失海外了。
赵嘉仁的船队打通并且控制了南海航路之后,压仓物变成了铁锅。运去海外的商品中并没有铜钱。不仅彻底杜绝了铜钱外流,还通过贸易把以前被大食海商带出海外的铜钱给回收了许多。几年统计下来,赵嘉仁通过贸易从海外回收了超过一千三百万贯各种铜钱。光是这些铜钱就能提供至少十一年的棉务钱。
听了赵嘉仁的解释,徐经孙倒是不吭声了。陈茂濂作为支持公田改革的官员,深知大宋的问题。没想到赵嘉仁在福建这几年不知不觉间就解决了困扰大宋许久的铜钱外流问题。他看向赵嘉仁的目光里面有些隐隐的佩服。
看徐经孙老爷子不说话,赵嘉仁准备招呼人进来给两位先安排住处。老年人特别的倔,如果不知道自己错了,他们大概还有点宽容。知道自己错了的话,他们往往格外的执拗。所以赵嘉仁不想和老年人谈对错,真的把他们给气到的话也不是啥好事。
就在此时,徐经孙开口了,“赵知州,我错怪了你。在这里给你赔礼啦!”
这话倒是把赵嘉仁给吓到了。他万万没想到父亲的老朋友竟然有如此雅量。哪怕是装出来的,一个老头子向年轻人赔礼,本身就是极为罕见的事情。这下,他对徐经孙的看法立刻变好了很多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