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门闭着双眼,竭力感受着这一切——在出色的演技下,就连米拉涅雅仿佛也感同身受。
“嘻嘻,好可爱。”米拉涅雅笑了,如同那晚,她伸出手放在赛门的脑袋上,温柔地轻抚。“再多吃点。”
“不可以。”赛门边咀嚼着,边顺着米拉涅雅的力道低下头,仰视着她的容颜。“这是姐姐的,我不可以——”
“没关系,姐姐不饿,让给你吃。”米拉撩着赛门脑后的短发,很从容地吐露着让赛门飘飘然的话语:“因为姐姐很喜欢你。”
“谢谢米拉——米雅姐姐。”就是,就是这样!在无邪的笑容之下,赛门已经做好了得寸进尺的准备。
“小赛尔下午一直在下面帮厨吗?”突然,米拉涅雅缩回了手,盯着赛门的围裙问道。
“是啊。”既然是来帮工的,那就没道理只是在下午茶的时间帮着端端盘子而已。
“那,小赛尔知道吗?要怎样才能做出这样好吃的蛋糕。”
“我知道哦!首先——”没有半分迟疑,赛门将这个特制樱桃蛋糕的做法娓娓道来。(好险!还好刚才临走前特意问了一下这些糕点的做法。)“——最后呢,最最关键的一步,是掺入尼尔蜜糕的碎粒!不过,为了保证弹性的口感,得用半熟的。放心吧,蜜糕的原料是熟米粉和蜂蜜,不会吃坏肚子的啦。”
“哇!小赛尔好厉害。”赛门刚一说完,米拉涅雅就高兴地为他鼓起掌来。
“嘿嘿,姐姐别再哄我了!”赛门装作很害羞地摸了摸脑袋,内心里却是叫苦不迭。
——不太妙啊,再这样演下去,她会把我当成小孩子来对待的。
“小赛尔不用太谦虚哦。这个蛋糕呢,其实姐姐我昨天就吃过了,真的很棒,就是在城里我也从来没吃到过这么好吃的蛋糕!”
“那姐姐和我一起吃?”
“不用了,这是给小赛尔的奖励。谁叫小赛尔这么厉害呢?”不知不觉地,仿佛是互相吸引着一般,二人都在无意识间向前移动了许多。此刻,他们脸庞之间的距离已经靠得相当近了,距离大概只有一掌宽。
“我,我还会更厉害的呢!”说罢,赛门将舌尖伸了出来。
望着眼前的舌尖上,打着结的樱桃梗,米拉涅雅甚至一时都没有意识到这个男孩的舌离自己的嘴唇有多么近。
等到注意到赛门的眼神时,她才有些意识到,原本那清澈无比的眼神已经有了些似曾相识的浑浊——那应该是一种远超过一般孩子意识范畴的渴求。
米拉涅雅本能地一手掩住胸口后退,原本用来盖住信纸的手臂却不小心碰到了放在桌上的酒杯。酒杯从桌沿向下坠落,杯中的酒也随着杯身的倾斜,在半空中洒出一条弧线。
“当心!”过人的反应力再加上灵巧的身手,赛门做到了一件让米拉涅雅目瞪口呆,却又让自己后悔不已的事。
赶在酒杯落地之前,赛门用单手在半空接住了它。而且,“更过分”的是,他接到酒杯之后,顺着红酒在空中勾勒出的轨迹,反手一抄,将那些原本会洒到地上的酒又原封不动地装回了酒杯里,点滴未洒。
“……”
二人沉默了一会儿。
赛门呆呆的举着酒杯,一时失去了回应米拉涅雅目光的自信,心中叫苦不迭。
“真的很厉害呢!”最后反而是米拉涅雅主动解了围。
“对,对不起,下面肯定在叫我了。”尴尬与悔恨之下,赛门慌慌张张地将酒杯放回了原来所在的地方,位置居然和落下前纹丝不差。
赛门起身草草行礼,然后转身欲走,甚至忘了要把盛着蛋糕的小盘子从托盘里拿出来,再把托盘带走。
“慢着,”米拉涅雅叫住了他。“小赛尔不再多坐一会儿了吗?”
“……不了,谢谢米雅姐姐。”如果不去转身看米拉涅雅的姿态神情,光是从这句话的语调来判断,听上去这似乎只是一个温柔慈爱的女性在劝说自己留下,但赛门知道,那已经是不可能的了。所以赛门干脆保持着沉默,没有回头,不置可否。
“回去告诉你的主子,如果不想惹是生非,就请高抬贵手,我们可以和平共处。”米拉涅雅索性直言,再次替赛门化解了屋内僵硬的气氛。
“小赛尔,其实,这个下午我过得非常开心。”在赛门离去前,米拉涅雅再次唤住他。“如果有机会的吧,我们再一起吃蛋糕吧——这些话是可以不用对你的主子说的,就把它当成我们俩的秘密,好吗?”
“嗯,我记住了,米雅姐姐。”此时再不回应就太失风度了,赛门最终还是把头转向米拉涅雅的方向,留下了一个毫无演技成分的微笑。
目送着少年离去,米拉涅雅没有刻意挽留。她坐在书桌前,用叉子摆弄了一会儿蛋糕,检查了一下蛋糕的内部是否有什么异样,然后又静静地把剩下的红酒饮完了。
“咚,咚咚,咚咚咚。”米拉捏雅用足跟以特殊的节奏敲了几下地板。
“咚咚咚,咚咚,咚。”不多时,房间的门口传来了相反节奏的敲门声。
“差不多了,把它们分别送到该送的地方去。”书桌前,一袭黑衣的男子从米拉涅雅的手里接过三个信封。
“‘他们’来过了?”男人的语气中透着股难以置信的惊异。“什么时候的事?我们一直在房顶监视,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人靠近。”
“下水道的王是什么?”米拉涅雅扶着桌沿起身,走到墙边将窗帘拉开了一丝缝隙,又把窗户打开了一些,同时抛出了一个听上去有些奇怪的问题。
“老鼠么?”黑衣人试探着回答。
“正确。”米拉涅雅朝着窗外探望,然后伸出一根手指对着一旁的男人勾了勾。“瞧瞧吧,下水道里难道会有哪只老鼠是‘可疑’的吗?”
“这?”望着赛门正在离去的背影,站在窗前的男人不禁失语。
“这不过是个孩子,对吗?”米拉涅雅踱回了书桌前,再次坐下。“把窗户关上,动作轻点儿。”
“‘他们’的动作还算快。”男子点点头,“我还曾担心万一‘他们’不来理会我们该怎么办。”
“还算快?这些老鼠的动作比我们想的要快得多。”米拉涅雅补充道,“他就是那天夜里我们遇到的那个孩子。”
“——!这么快?难道那个时候就——”
“就连我们住进这家旅店应该也是当地黑帮的安排吧,相当巧妙的手法啊。”米拉涅雅由衷地感叹道。“利用小孩子做帮派的尖兵,真的是——相当不择手段的家伙啊。”
“你是指贫民窟的鼠王么?”
“没错,那个传说中名叫‘赛门’的帮派头目看来确实存在,而且手段相当高明。”米拉涅雅突然回想起那个男孩的名字和近距离面对自己时的眼神,“他自称赛尔,这应该就是来自那位‘赛门先生’的问候吧。”
“他主动尝试着和我们接触?”
“不,是我看出了破绽,他应该只是来侦查——那些无胆的鼠辈。”米拉涅雅抬头看了看笔直立在她眼前的部下,悄悄地将手移向书桌边缘的酒杯。
“啪”的一声响,酒杯在距离男人脚边不远处的地上摔碎了。
“?”男人向后退了一小步,然后马上意识到这是自己的上司有意为之。
“唉——没什么,就这样吧,你可以走了。”米拉涅雅颇为惋惜地看着地面,然后打发手下离开。“顺便吩咐下去,调查一下这个所谓的‘赛门先生’的底细。”
“是。”虽然心存疑虑,但黑衣的男子只是略微欠身行礼便离开了。
“要经过怎样严苛的训练才能培养出这样的探子?不过可惜了,小弟弟,你的水准还不到家。”待男人离去后,米拉涅雅在书桌前自言自语道。
就在不久前,抚摸他的头时,米拉涅雅发现了这个小赛尔在撒谎。
他的头发,脑后的部分,被压的很平整。
那显然是一直在躺着睡觉的缘故。
而这个“小赛尔”却说自己一下午都在帮厨。
同时接住酒杯和杯中的酒就更不用说了。
那堪称是神乎其技。
“本来是没有见面的必要的,但现在我突然感兴趣了呢。”米拉涅雅将手放到刚才“小赛尔”做过的凳子上,感受着其上残留的余温。“你以为贫民窟是你的王国吗?车站、酒馆、旅店都唯你马首是瞻,还可以为了一己私欲就把一个孩子调教成这样?你会遭报应的,‘赛门先生’。”
“啊……欠,有些得意忘形了。”在旅馆外的道路上,赛门打了个喷嚏。“失策啊,居然会演砸。”
此外,赛门并不知道,他之前的举动究竟造成了怎样阴差阳错的误解。
自赛门声名鹊起已经过了两年。
两年的时间对一个帮派首领来说,并不算长。而对于某些流言来说,足以颠覆一切。
“年轻的英雄。”
“帅气的小伙子。”
“独眼的男人。”
“可以以一敌多的战士。”
“脸上有疤的大汉。”
“左脚有残疾。”
“身材矮小的好色男人。”
诸如此类,除去那些帮派里的人和当年住在赛门家附近的几户人家(赛门并不知道那几户民宅早已被琳花买下并清空了)外,关于赛门的传闻早已把赛门的形象在普通民众的脑海中塑造得神秘而飘忽。
传言这种东西,总是越来越离谱。
起初,赛门还会对此在意。但时间长了,赛门觉得这样倒也不错。
帮派这种东西,本来就不应该是什么在光天化日之下行走的存在。
只要大家过得幸福就好。
因此,时至今日,“赛门其实是一个年仅17岁的男孩”这样的事实反而倒是没什么人去相信了。
即便有个别偶然知道真相、又管不住嘴的人,他们信誓旦旦的阐述往往也只会被当成吹牛。
时间长了,那些真正知情的人们也就心照不宣,都不会刻意在“公共场合”(特指那些非帮派成员聚集的公共场合)里提到有关他的事。
琳花更是布置了有关情报管制的措施,以及舆论上的误导。
事实上,目前,有关赛门的那些不着边际的流言,有相当一部分是出自琳花和欧涅的杜撰——包括小可和蜜儿在内,他们都曾颇乐在其中。
总而言之,其结果就是——
在大家的努力和赛门本人尽可能自觉的低调之下,贫民窟里的普通人、帮派底层的外围人士、以及一些对贫民窟感兴趣的城里人对“赛门”这个存在的理解变得越来越模糊,甚至将信将疑。
再过个十年,搞不好“赛门先生”会变成一个乡野传闻之类的东西也未可知。
嘛,反正就算是有人向了解实情的人去打听,估计也很难得到真实、统一的答案吧。
向十个人打听同一件事,却得到五个以上的不同结果时,打听的意义就已经不存在了。
即便万一,其中确实夹杂着真实且没有夸张成分的情报,想要从大量的伪报中去伪存真也是难如登天。
匆匆换回了原来的装束(那个年轻的厨子在努力地对赛门换下的工作服摸索了一番并得知赛门没有取得任何小费后相当失望)并向众人道别后,赛门并未立刻返回马车的藏匿处,而是朝着平民窟的东南边缘地带前行。
差不多是该和海娅“交换”下情报的时候了。
虽然自己很想置身事外,但树欲静而风不止的道理,赛门还是懂得的。
眼下,有太多外来的、未知的因素在贫民窟露出了头角,那绝对不是什么好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