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宁未发一言,眼光直勾勾地落在不远处的衣架上。
清明与荷田都忍不住顺着她的眼光看去,衣架上担着几只绣了一半的小小肚兜,底布上童子谐戏,憨态可掬,配色湖绿鹅黄,富贵吉祥。
清明在心里叹了口气,道:“主子看开些,就算为了贝勒爷,主子也要振作起来。”,武宁抬手慢慢摸索了一下长发,试探着用五指梳通顺了一下,却见手心里骇人的落下灰黑一大把头发,蛛网乱结地盘在手掌中,半晌道:“是男是女?”。
荷田道:“什么?”,清明已经反应过来,道:“回主子,是个男胎。”,说时,心中惴惴不安,忍不住又去看武宁神色。武宁木然地点了点头,摇了摇手,让她们都下去。
她躺进被窝,伸手费力地将被子往上拖、再往上拖,最终罩住了头脸,大汗淋漓地将自己藏进一片黑暗的世界。
温暖而憋闷。
窒息欲死的温暖。
日头刚落,密密的铅云里便飘下了硕大雪花,黑压压的天空下,整座贝勒府阴阴沉沉,正是上灯时分,府里细细落落地有了朱红灯光布在各处,恰似水墨画上溅了点点朱砂。
前院书房。
“清明姑娘方才来报了:武主子今儿进了药,又用了整整半碗粥,人倒是能说些话了,只是精神还虚得很。”。
苏培盛站在四阿哥桌案前,声音轻轻巧巧,极力做出轻松的样子。
他一五一十地禀完,末了,又觑着四阿哥的脸色,添了句:“德妃娘娘的赏赐,奴才都按照四爷的吩咐,传了进去。”。
四阿哥坐在那座后,有一搭没一搭地翻动着文卷一角,眼光沉沉地越过书卷,若有所思地落在苏培盛脸上,点头道:“好。”,在原位坐了半晌,忽然毫无预兆地起了身,大步就向外走去。苏培盛连忙取了斗篷跟上。
门口的小太监听见动静,自两边打起帘子,打伞的小太监撑开油纸伞,高高地举在四阿哥的头顶,一行人武氏院子前,却见耿氏正裹着风帽被清明从院子里送出来,一转头见了四阿哥,连忙请安道:“贝勒爷吉祥!”。
四阿哥点点头,耿氏低着头并看不见,那小婢女轻轻碰了碰她胳膊,耿氏方站起身来,四阿哥见她穿了一身鸭卵青披风,在深墨般的夜色里分外出挑,直衬得脸和手都如木兰花一般,那袖口领口都缀着白毛,被雪风吹得簌簌伏下,长长的睫毛上也带了雪花,一张口便是一阵白雾,
耿氏手里抱了只手炉,想来也是来探看武宁的。
四阿哥道:“她还好么?”。
耿氏斟酌着,大了胆子道:“回贝勒爷的话,武姐姐精神不错,神智也清明。妾身瞧着只要好好调养,定然能恢复康健,只是个时间的问题罢了。”,四阿哥这几日听的宽慰之言多了,却未尝有一句像耿氏这样直白,向她望了一眼,轻轻点了点头,道:“不错,只是时间的问题罢了。”,又道:“是福晋打发你来的?”。
耿氏一惊,立即抬头道:“妾身自己想来的,武姐姐平日待妾身极好,妾身感念不尽。原是昨日便要来看武姐姐了,只怕扰了她病休,故此才拖到今晚。”。
四阿哥点头,道:“好。”,耿氏听他语音柔和平缓,忍不住抬头向四阿哥转了一眼,四阿哥不多说一字,转头向院里去了,耿氏自带了婢女深一脚浅一脚地往自己居处走去,雪浸湿了花盆底鞋的花面,透到袜子上,又湿又寒,她却觉得浑身都充满了火热的劲儿。
四阿哥进了屋子里,荷田正在武宁卧室门前守着,见四阿哥过来,连忙请安,又道:“贝勒爷,主子刚刚睡醒。”,四阿哥不待她说完,掀了帘子进去,见武宁果然是醒着的,着了那素色睡衣,靠在床头捧了只粥碗一口口啜着,清明坐在床尾,见四阿哥来了,连忙起身道:“贝勒爷吉祥。”。
四阿哥瞥了一眼武宁,转头对清明怒道:“糊涂奴才!手断了吗?就这样服侍你们主子?”,说着上前捧住武宁的碗,又道:“你现在哪里拿得住碗?怎么不让她们服侍你?”。
武宁由着他将粥碗拿过去,看了眼已经吓得跪在地上的清明,闭眼冷冷道:“爷干脆把我身边的人全赶走才是,一个也别留下。”,四阿哥一愣,立即将粥碗放在一边小桌上,不敢用力,只虚虚地抱住武宁,握了她的手道:“都是爷的错。”。
武宁不料到四阿哥竟会说出这话来,停了一停,轻轻将手抽了出来,终于流出泪来,推开四阿哥,哽咽道:“我的孩子……孩子……”。
四阿哥心如刀绞,一时间千言万语都哽在喉头,伸展了手臂将武宁全拢进了自己怀中,沉默地在她背后轻轻拍着,他不知武宁是否知道了以后再难有孕这件事,心中愁郁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