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八旗都统中,有那么几位就胆小如鼠,其中镶白旗都统色格印就是如此。他家的奴才都知道“您若是因为胆小不上战场,回去就没脸见人了!”扶着他上马到了战场上,结果他被炮声吓得滚下马,一路跑回大营,摸回自己帐篷,盖上被子装死。
如今佟国纲也死了,大家一想,虽然色格印丢人,可好歹保住了性命。这一战大家出力不小,如今噶尔丹求和了,那就停战罢,停战多好啊。
简王雅布和佟国维都是这个观点,简王照例语重心长“要慎重”,而佟国维撂挑子不干了,他表示:“我哥哥死了,我总得给他收尸,拾掇拾掇回家!”这个理由太充分了,福全无言以对。
而另一边,都统苏努和彭春都认为,不能说和谈就不管了,总得派人去盯着噶尔丹,否则他跑了怎么办!
福全一想,对啊。然后他就打算派人率兵盯着噶尔丹,可当时简王在场,简王就道:“有道是穷寇莫追,大将军,万一给噶尔丹逼急了呢?”
他这样一说,裕亲王又犹豫了,看他左右为难,简王雅布心中暗笑“这个废物”。他离开大帐,正好遇上了面色不佳的小纯王。
他迎过去笑道:“小纯王是因为没有战功而烦心?哎呀,真是可惜,大将军不打算派人去盯着噶尔丹了,否则小纯王请命接下这个差事,轻轻巧巧就是大功,多好。”
“轻轻巧巧?”富尔祜伦没忍住,问道:“这差事怎么会是大功……简王莫不是在骗我。”
“诶,这叫什么话!”雅布佯装正直,笑道:“若是噶尔丹乖乖和谈,那是小纯王你侦查谨慎,差事办得好;若是噶尔丹想要跑,你回来报信,这更是小纯王你的大功,到时候咱们乘胜追击……”
简王觉得富尔祜伦年轻不知事,哄两句就会上当,然后他就会脑子一热跑去和裕王要差事。他雅布之前可有了布置,这军中还有一个立下大功,年轻气盛的皇长子,到时候……嘿嘿。
可他没想到,富尔祜伦虽然想立功,可他更是个懂好坏的孩子。
出征之前,他额娘再三叮嘱:“你伯父是主帅,未必各处都照顾到,不过大阿哥也在军中。你阿玛在世那会说,三岁看到老,大阿哥是个有担待的。你有事情不懂,不妨先去问问大阿哥。”
隆禧在世的时候,是胤禔奉旨过府探病;隆禧去世,是胤禔奉旨送陀罗经被,后来几次奉命送赏赐的也是胤禔。不管是丧父之前还是之后,富尔祜伦在宫中读书,胤禔对他和胤祺并无分别。
何况,之前安王丧礼上的事情,富尔祜伦还记在心里。简王虽然说得动人,可富尔祜伦并没有上当,他表面上显得很激动,马上就要去请命。等简王走了,他转身就去了胤禔的帐篷。
班第也在这,和胤禔面对面喝茶,似乎正在说什么。他也不是外人,富尔祜伦进来就将简王的话重复了一遍,又道:“我虽然不太明白,可是大哥,我总觉得他不安好心!”
“够聪明!”胤禔笑着将堂弟按在座位上,班第递给他一杯热奶茶。富尔祜伦就听胤禔笑言:“好兄弟,这话昨儿简王也对我说了,说我作为副将该当面据理力争,要求监视噶尔丹。”
和谁据理力争?
自然是和大将军福全。当面据理力争,破坏的是主帅的威信,以及主帅和副将的关系。甚至以胤禔的特殊身份,和大营里的实际情况,这种举动极有可能造成军中分裂。
而今日简王又撺掇富尔祜伦。到时候富尔祜伦先是和胤禔站在一起,后来又要争差事争功劳的话,彼此怎么会毫无芥蒂。
知道了前因后果,富尔祜伦恍然大悟:“他果然不安好心!打量着让咱们叔侄兄弟之间生出芥蒂,这事若是闹到汗阿玛跟前,咱们都得吃挂落。”
“可那要怎么办……”他问道:“大哥,虽然简王不安好心,可我也觉着若是放任噶尔丹,他可能会跑。”
“从昨儿他提出和谈到现在还不到一天。”胤禔道:“就算逃走,他整军也得需要时间。我方才和班第也在商量这件事,现在也要拉上你。”
“就咱们去劝说王伯吗?”富尔祜伦有些担心:“伯父会不会觉得咱们是年轻,想要战功……”
“不止我们。”胤禔派人请来了彭春和苏努,有这两位宿将,加上胤禔这个副将,他们的话才会让福全不得不严肃面对,他才会有压力。
何况彭春一直在黑龙江将军麾下打仗,和容若表哥是同袍,很有几分情分。如今军中情况,与他并没有利害关系,他的话福全会重视。
而苏努是宗室镇国公,一直深得康熙重用。总的来说,这俩人是中立的,立场就是康熙的立场。
福全还在犹豫,还没等他犹豫出什么具体内容,就听到了通报,他家大侄子带着小侄子,准侄女婿,和两位将军都来了。
胤禔说服人,从来都是站在对方的立场来说的,现在也不例外。
他让富尔祜伦将简亲王来回撺掇的话复述一遍,最后道:“伯父,简王这样,倘若噶尔丹真的跑了,他是不会为您说话的。侄儿猜测,汗阿玛的书信也快到了,若是噶尔丹真的要跑,而您没有派出追兵,汗阿玛一定会降罪。但如果您派了追兵,追的到追不到且不论,好歹是您大将军该做的都做了。”
“没错,军中种种情况,皇上不是不知晓。”
苏努此刻开口:“大将军,就像大阿哥说的,您派了人去追,好歹尽了心,谁也挑不出毛病。等战后叙功,是冒进还是怯战,是唯恐天下不乱,抑或不听您的将令,私自行动,自有皇上处置。”
“王爷,所谓行百里者半九十,”彭春也帮腔了:“咱们打赢了乌兰布通之战,不差这最后一哆嗦。否则,万一某些人用这个做文章……军中就怕这个,不止您没了功劳,还一定会挨处分。”
“那,谁去追?”
“末将说句实话,”还是彭春说道:“不是末将怕死,但这个差事,大阿哥去最合适。”
彭春虽然出身显贵,是五大臣之一的何和礼的嫡脉,但从他袭爵开始,还是少年的时候就在军中打滚了。他开了口,福全也明白这个意思,谁去大营里都会有怪话,唯独胤禔去不会。
“好罢。”福全下定了决心:“副将胤禔,我命你与班第率三千骑兵盯着噶尔丹,倘若他跑了,你即刻派人传信。都统苏努跟着参赞军机,彭春留在帅帐,协助本王调兵。”
“富尔祜伦!副将胤禔出征之后,若是噶尔丹真的要跑,准你率军出营攻击!”
因此,揆叙赶来的时候,胤禔已经带兵走了,并且传信回来说噶尔丹真的要跑。富尔祜伦正准备带兵出营,被揆叙撞了个正着。
“揆叙啊,你看要不然你将御赐腰刀和书信留下,你先回去复命?”福全让彭春辅佐富尔祜伦出兵,他们也走了。
揆叙一摇头:“皇上严旨,一定要将御赐之物和书信亲手交给大阿哥。王爷,如今这个情况,我等只好叨扰了。”
揆叙并没有等的特别久,就在康熙在驻跸行宫等来皇太子和皇三子的时候,乌兰布通大营里,大阿哥胤禔在深夜同小纯王带兵归来,并且他带回了噶尔丹的大纛,以及噶尔丹的重臣丹巴哈什哈。
另外还有一个重要人物,被胤禔捆起来、堵着嘴放在自己的马上,就是被胤禔抓到的噶尔丹十三岁的幼子,布凌可敦所生的车凌三鲁普。
胤礽在京中接到书信那一刻,觉得心跳都停了一下,父亲在他心里和山一样,怎么会病的叫他带着老三过去。以太子的政治敏锐度,并不觉得这是单纯的“想儿子”,必定是病的极重。
叫上胤祉,和太后报备一声,召来顾问行和在京大学士安排好一应事务,胤礽就带着弟弟马不停蹄,星夜兼程赶到了行宫里。
胤礽和胤祉年纪都不大,平日打熬的好身体,熬夜骑马倒是可以撑过来,但大营里的紧张气氛,一下就将胤祉给吓着了。他从未见过这个阵势,读书很多的胤祉马上想到,是不是阿玛已经崩了……
“请太子带着三阿哥进去。”梁九功出来请他们进帐,短短几步路,胤礽一直不停的给自己打气:我是皇太子,我一定要稳住,汗阿玛还指望我呢。我不能哭,我得冷静让汗阿玛放心!
不能让阿玛……不放心,就算要哭也得自己偷偷哭!
一进大帐,就看到了瘦了一圈,面色暗淡躺在榻上的康熙。胤祉一下就跪了,然后就膝行过去,抚着病榻大哭:“汗阿玛,汗阿玛您怎么了!太子哥哥带着儿子过来了,汗阿玛瞧瞧我们啊。”
康熙这会吃了洋人的药,身体状况好了很多,特别是听说太子带着老三过来,他甚至还精神了不少。可当他抚着胤祉的发顶,殷切的看向胤礽的时候,却发现太子的面色极为冷静。
甚至还有心情说胤祉:“汗阿玛好好的,你哭的不成样子做什么,快擦擦仔细失仪!汗阿玛,儿子带着三弟过来,瞧您大好,儿子就放心了。”
你可不是放心了吗,康熙觉得自己的心呐,拔凉拔凉的。我是大好了,可我还一脸病容啊,你怎么就不关心呢!你还关心仪态,朕是你亲阿玛还不如你弟弟的仪态要紧?
想到自己病重那会,都那样了还不忘替这小子筹划,让胤禔和胤祉帮他,好让他稳定的回京继位。康熙觉得自己的心都碎成了粉末,粘都粘不上了。
他松开了手,继续躺下,语气平静而冷淡:“朕已经大好无事,如今见你们无事,朕也放心了。太子明日带着三阿哥回京罢。朕也听了大臣谏言,整军之后就会回京。”
皇帝的脾气一阵一阵的,胤礽倒是没多想,病人身体不舒服,发脾气啊、闹性子啊都正常。太子跪下道:“儿子遵旨,明日带着三弟返京,一应事务请汗阿玛放心。”说着就拉上胤祉退下去了。
短短的父子对话被康熙在脑子里过了几千遍,他越想也不是滋味,而太子真的听命回京,他心里更不是滋味了,深觉太子没把他的病当回事,居然都没有要求留一留……
“传旨给左路军,若是战事了结,令皇长子赶来行宫。”朕不管,朕就是想看个贴心的儿子,抚慰朕受伤的心灵!
作者有话要说:
阿穆吉:满语的伯父
可敦:蒙语的王后
乌兰布通这场仗其实打的非常难看,高官做逃兵不敢出战者有之,拴着精锐做保镖者有之,架桥拨火者有之。福全也是不容易,而且战后很多人都挨了处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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