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翎正和那乡下女人聊着闲话,压根就没注意到身后的文彬的表情。她要是能猜到文彬此时心里的想法,肯定会羞红脸色的。
电车开到了镇子的电影院旁边,到了终点站。乡下女人抱着孩子告辞了。雁翎和文彬朝狄家走着。俩人都已经有经验了。故意拖延在路上的时间,尽情的聊着。等会儿到了狄家,文彬只是打声招呼,便紧赶着回去了。他实在不愿意在狄家多呆半刻钟。
真是奇怪。
俩人回到狄家的时候,偏偏只有陈妈一个人在家里。
陈妈告诉雁翎,先生和太太请客吃饭去了,小贝也跟着去了。
雁翎很好奇。陈妈故意不说破,让雁翎猜度着缘由。雁翎很快的就想到了,相玫和利俊可能是去宴请奕祥的先生了,为的肯定是奕祥准备留洋的事情。
雁翎引着文彬来至楼上的卧室里,俩人又尽情的说了一会儿话。
天色不早了,雁翎把文彬送到楼下,眼瞅着他朝弄堂口走去了。
按照约定俗成的惯例,文彬和雁翎每次告别的时候,总遵从道别的公式。他在弄堂口停下脚步,回转身,然后朝雁翎挥一挥手。雁翎总是笑着挥一挥手,直待他的背影彻底的看不见了,她才会转身进屋。
陈妈已经备好了夜宵。她端着一碗芝麻馅儿的元宵,小心翼翼的送到了雁翎的房里。
雁翎道:“奕祥没有回来?那么大的事情,他难道不去?”
陈妈把元宵碗放到床头柜上,随即便用手指捏住了耳垂,散尽了手指上的余温。此时,她笑道:“当然也跟着去了!他没回来,直接和先生从学堂里走的!”
雁翎笑道:“我就说嘛!”
陈妈看了雁翎一眼,显得有些神秘兮兮的,道:“你知道吗?佟家父子也跟着去了!佟家的父子俩上门做客,听说奕祥要留洋,便趁机说了些什么。太太兴高采烈的,立即邀请佟家父子赴宴了!”
雁翎听到陈妈提起佟家父子,顿时有些反感,道:“佟家父子来家里干什么?”
陈妈察言观色,情知雁翎厌烦佟安迪,便淡淡的一笑,没再说什么。
她下了楼,引得木楼梯吧嗒吧嗒的响动不停。此时,陈妈窃笑着,一缩脖子。
哼!佟安迪已经看过雁翎的卧房了,并且他还在雁翎的小写字台前坐了好半天,仔细的赏析着压在玻璃板下面的照片......雁翎小时候的照片,念中学时候的照片,刚进厂做事时候的照片。
那一张张黑白的记忆,一圈一圈年轮的华美,勾勒出她二十多岁人生的图纹。于安迪,它们是色浓烈、绚烂多姿的。
陈妈走后,雁翎坐在小写字台前,闲闲的吃着热腾腾的汤圆。嘴里满是黑芝麻和砂糖的甜腻味道。
她不由得看到了窗外。那晚的月华灼人。看样子,月亮的心境开朗,所以月华也散大了,光华夺目。
没有掩上窗帘,月华溜进了玻璃窗,落在写字台的玻璃板上,正泛着灼灼的银白。
灼灼的银白色下面是桌漆的颜色。玻璃板下面压着的一张照片不见了。
冷不丁的,雁翎的手一哆嗦,把碗里的汁液洒在玻璃板上。灼灼的月华被粘稠的汤汁掩盖。
她在郊外拍的那张照片不见了。那张照片里,她独自站在芦苇丛前,双手插在大衣的口袋里,嘴角显出恬淡的笑。
她无心再吃汤圆,四处都找遍了,可压根找不到那张照片。
真奇怪!
等陈妈上来碗的时候,雁翎迫不及待的问起了这件事情。陈妈推说不知道,端着碗匆匆的下楼了。她照旧窃笑着。
雁翎觉得应该是小贝在故意捣乱,决定问一问小贝。
那晚,相玫一行回来的很晚。雁翎已经睡下了。
可是,她又被旁边屋里的吵闹声惊醒了。相玫正用尖细的嗓音哼唱着流行歌曲。
利俊时而拍着巴掌,时而附和着大笑。雁翎知道,旁边的屋里有两个酒傻子正热烈的庆祝。她为大弟奕祥的留洋感到高兴,可也觉得相玫两口子实在可笑。
第二天,雁翎盘问着小贝,要他老实交代,是不是把她的照片藏起来了?相玫正好看见了,径直的走进了雁翎的屋里。小贝趁机跑了。
雁翎经过仔细的盘问,情知小贝并没有恶作剧。这就奇怪了。相玫听到雁翎的疑问,故意笑道:“不就是一张照片吗!再冲洗一张!算不得什么!”立即转移了话题,道:“我还没告诉你呢!奕祥马上就要去留学了!他的那位先生倒是一个造就人才的好先生!”
雁翎道:“大弟弟品学兼优,理应去欧洲留洋!他比那些整天就知道谈恋爱的大学生们强多了!”
相玫觉得雁翎的话很在理,便接口笑道:“谁说不是呢?奕祥真是我们狄家的福气!小贝将来也不会差的!说到底,还是因为他俩跟着你一起长大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