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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节(2 / 2)

可惜秦明月再聪明,到底涉世未深,从小是苦水里泡大的,哪怕是师父寇玉君,藤条鞭子也是下了狠手的抽,萧凤梧一个目下无尘的富贵公子,肯屈尊降贵的对他好一些,这颗心就守不住了。

再说,萧凤梧那番宠爱已经不是“稍稍好”能形容的,而是“非常好”的,落在外人眼中尚且都觉得艳羡,又何谈秦明月这个当事人。

哪怕过了几年,心底也还是放不下。

幽幽的月光倾洒下来,院中的绿叶都覆上了一层银边,秦明月想着萧凤梧今日那番话,一面觉得是真的,一面又觉得是假的,到底那张嘴出了名会骗人,抽烂了也不见得会吐出半句真话。

秦明月到底不是以前伏低做小的地位,也不是以前天真好骗的心肠,这么些年也不知经历过什么,脾气养得古怪刁钻,可以说是阴晴不定。手里仍捏着那把扇子,没由来的,忽然冷笑着狠狠撕成了两半,刺啦一声响,听得门后躲着的萧凤梧眼皮子直跳。

“你如此恨我,连把扇子都不肯留?”

他从阴影中走出,穿着素白的里衣,身上披着件外衫,身长玉立,仿佛仍是当年将燕城无数女子迷得五迷三道的十六郎。

秦明月面无表情看着他,指尖用力,挑衅似的,又是刺啦一声响。

萧凤梧挡住他的手:“你想学晴雯么,不过我成不了贾宝玉,没有一匣子的折扇让你撕,这把撕没了,可就再没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中还带着笑,秦明月将那残缺不全的扇子用力掷到他怀里,神色讥讽:“什么晴雯贾宝玉的,原来说到底,十六爷不过只将我当做奴仆,何必嘴上说的那么好听,萧老太爷死了,也不见你哭上一哭,那些假惺惺的泪水给他去吧!”

萧凤梧母亲死的早,他小时候性子乖戾,调皮的很,闹得几个姨娘都不愿意养他,最后抱到了萧老太爷膝下,按理说二人应该感情深厚才是。

破了的扇子,不值钱,萧凤梧扯下扇柄上的玉坠,将破烂的骨架随手扔到一旁,诡异的,唇边笑意更深:“为什么要哭,他死了是好事,人活七十古来稀,他虽不曾活到那个岁数,可也比许多人强了,你想想,我上面十五个兄弟姐妹,个个不是省油的灯,萧家财物收缴官府,他若是还活着,就得跟我们一起过穷日子,迟早也得熬死,倒不如干干净净的去了,万事不操心。”

秦明月只觉得他心肝真是冷。

萧凤梧一张嘴惯会颠倒黑白:“你会唱《黛玉葬花》?想来《石头记》也是读过的,幸而林黛玉去的早,否则贾府被抄,她岂不是要一同过穷日子,世外仙姝洗手作羹汤,我倒想不出那个画面。”

秦明月不忿挑眉:“她不是嫌贫爱富之人。”

“纵然不是,”萧凤梧摩挲着下巴,“她那多愁多病身,不是穷人家养得起的,日日吃着人参养荣丸和燕窝,尚且天天病着,换了粗茶淡饭,说不得一日也撑不过去,我祖父也是一样的道理,毕竟十几个孙儿都与他不亲近,我又是个不成器的,没人养着,估计就饿死街头了。”

话扯的有些远,秦明月脸上忽的显了几分烦躁,起身想离开,萧凤梧一把拉住他,却发觉指尖触感不大对,低头一看,面色微变:“你的手?!”

无怪他如此惊诧,借着檐下的灯笼看去,秦明月左手的小拇指竟是断了一截,如今那伤势已然长好,不凑近了看是难发现的。

他不问倒罢,问了只更戳人伤心事,秦明月用力扯回手,却偏偏被萧凤梧攥的动弹不得,两个人都是有功夫在身的,撕扯间险些打起来。

萧凤梧冷声喝问:“这手怎么伤的?!”

能怎么伤的,不就是死皮赖脸爬回去找你被门夹的呗!

往日学戏文,秦明月最瞧不上这种贱不拉叽的人,没了男人不能活是怎么着,却不成想自己也做过那等事,现在想起来是真觉得丢人,压根没脸说。

萧凤梧身子还虚着,僵持不过片刻就被他推了开来,脚步一晃跌到了地上,秦明月见状,恨恨跺脚,到底是拂袖离去,头也不回的走了。

这里是一座清净的小院,中间栽着一棵西府海棠,只是未到开花的季节,萧凤梧躺在地上,望着秦明月离去的身影,不知在想什么,摇摇头,片刻后从地上起来,拍掉身上的灰,进屋睡觉去了。

做人,还是没心没肺些的好,万事不愁。

好比萧凤梧,他死了祖父又死大哥,浑身上下溜溜干净,不比从前金银满兜,同样的境地,换个人来,只怕肠子哭断了都打不住,他偏偏什么事儿都没有。

翌日清早,这间院子就空了,只有一个老仆在中间洒扫,萧凤梧自己从井里打了水,磕磕绊绊的洗漱完了,然后随口问道:“你们主人家呢?”

时至今日,也不摆什么少爷臭架子了,声音相当温切。

老仆有些耳鸣,听他说了好几遍,也没听出个所以然来,萧凤梧啧啧摇头,年四十阴气自半,年五十体重耳目不聪,年六十气衰九窍不利,这老仆看着也有五十多岁高龄了,面肿目黄,只怕没几年活头。

萧凤梧按住他耳后,拔高声音,用最后一点耐心重复问道:“秦明月去哪儿了?”

老仆终于听明白,口齿不清的道:“先生去盛德楼唱戏了。”

嘿,费劲!

萧凤梧出了院子,背着手,悠嗒嗒的满街晃,老远就听见盛德楼几欲掀翻房顶的叫好声,门口里三层外三层的被围了起来,都是些没钱听戏且挤不进去的普通百姓。

秦明月近日才出现在燕城,以前都是四处走,在什么地方落脚就在什么地方唱,听闻他来燕城,邻县不少戏迷都追着来了,盛德楼正中央的池座挤得满满当当,上边的楼座包厢尽是女眷,坐满了官太太官小姐,她们花了重金老早就定下位置,豪气阔绰得让官老爷牙疼。

栏杆扶手边都挤满了人,萧凤梧心道傻子才挤前门呢,绕步走到后边儿,谁曾想真瞧见一个聪明人,撅着屁股准备去钻狗洞,眼睛一转,故意大喝一声,吓了对方一跳。

“哎呦我的娘!”

那人是个富贵商贾,二十出头,一张脸肥的喜人,小眼眯眯,一激灵摔在地上,好不滑稽。

萧凤梧扶着墙哈哈大笑:“我当是谁,原来是岑三公子,钻吧钻吧,我不该扰你的,里头都是打手呢,你冒一个头出去,立刻将你乱棍打杀了!”

二人原是旧相识。

岑三从地上爬起来,见是萧凤梧,绕着他转了一圈,也乐了:“我去台州三年,再回来,你还是这般没长进……我听说你家的事儿了,节哀顺变吧兄弟。”

萧凤梧满不在乎的道:“早顺过来了!你怎么回了燕城?”

岑三道:“南边儿打仗呢,生意不好做了,还得迁回本家,我前日到的这里,原想听一出秦明月的戏,嘿,他奶奶的,一个楼座儿都没有。”

萧凤梧指了指外头停着的马车:“瞧见没有,黄家的印儿呢,还有祝家的,个个都有上边儿的关系,谁买你的面子呀。”

岑三呸了一句:“一个穷乡僻壤的破知县也值当什么‘上边儿’关系,你二叔做的可是京官,我年前还遇见了,正五品的太医院院首呢,你怎么不投奔他去。”

萧凤梧道:“他早和家里断了关系,我祖父提起他就恨,十几年不来往了,腆着脸去干嘛呀,萧家出事他定然收到消息了,却不见伸出援手,可见没什么情分,何苦讨嫌,再者说,一个太医,能管什么事儿。”

岑三道:“那可不一样,你二叔是天子脚下,是京官儿,听说他现在可是皇后娘娘跟前的红人呢,日日保着龙胎的,可比这旮旯地强多了,燕城这地界,什么大猫小狗都敢称老爷,黄家怎么了,祝家又怎么了。”

岑三靠着门长吁短叹的,听得到里头的戏声,偏偏又听不真切,抓心挠肝的绕圈子,萧凤梧道:“蠢货蠢货,我说里面有人守着,你便信了吗,怎么不自己去瞧瞧。”

语罢后退几步,一个借力轻巧翻上了墙头,后门确有一个拿着棒子的打手在来回转悠,萧凤梧捡了小片碎瓦,嗖的掷过去将人打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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