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如月一曲奏罢,白着脸钻进人群,一头扎进崔夫人怀中,崔夫人抚着她头发轻声道:“别急,来日方长。”
“众目睽睽之下,他就给我难堪。”崔如月吸着鼻子。
“唐公子真的是记不住诗词,并非有意给你难堪。”崔夫人笑道。
“果真?”崔如月仰起脸。
“果真。”崔夫人笑道,“早就打听过了,还能有假?”
崔如月又靠一会儿母亲,待脸色恢复如常,直起身子去找二姑娘玉黎。
尹飞燕正在弹奏最拿手的琵琶曲《十面埋伏》,嘈嘈切切珠落玉盘,她怀抱琵琶斜着身子坐着,面向着小公子,一双大眼欲说还休。
唐棣悄悄指指尹飞燕,又指一指小公子,冲乔容做着鬼脸,乔容捂着唇偷笑,二姑娘则趁着崔如月不注意,就冲唐棣挤眼睛,小公子茫然问唐棣道:“我二姐姐眼睛怎么了?”
“眼皮抽筋。”唐棣看一眼道,“夜里睡前热巾子敷一敷就好。”
尹飞燕弹罢琵琶,一位公子上来吹箫,又有一位姑娘弹筝,接着是一位公子拉响胡琴,各人都是练就的拿手绝技,听者大饱耳福,最后上来一位姑娘,正是为乔财神仗义执言的姬氏采薇。
她微微一笑,手中陶埙举在唇边,吹出一首《幽谷》,乐声飘渺空灵,闻者听之,好似清风拂面,夏日里顿觉清净凉爽。
“这个极有意趣。”小公子赞叹道。
唐棣嗯了一声:“用来压轴最妙。”
“见好就。”小公子笑着冲孙太太比个手势,孙太太一示意,崔妈妈上台扬声笑道,“各位公子姑娘们个个多才多艺,来客们大饱耳福,想来都有些累了,还请移步到园中喝茶,不过呢,要沿着连廊缓慢移步,仔细欣赏墙上挂着的书画。”
众人会心笑了起来,三三两两随意看画。
崔如月看得分外仔细,二姑娘百无聊赖作陪,采薇不急不躁,看到喜欢的多看几眼,不喜欢的就耐心等着。
第一幅是崔如月的字,字迹清丽娟秀,居中一幅是崔如月的画,画的是西湖一景《曲院风荷》,崔如月带着几分自得,仔细给二姑娘讲述,采薇看了两眼,淡淡一笑。
二姑娘那幅《雪中山水》照例挂在最后,崔如月笑着看了几眼,礼貌夸赞:“好一幅工笔,玉黎姐姐这画中的风景倒没见过。”
二姑娘偷眼看向乔容求助,采薇在旁笑道:“白壁青瓦马头墙,木雕砖雕石雕,这是徽州的山水。”
崔如月哦了一声:“真有这样的地方?以为是想出来的呢。”
采薇仔细看着那幅画道:“我觉得这画用来做绣样,做一幅插屏也好,挂画也好,夏日里搁在屋中,瞧见了就觉得清爽。”
“回头临摹一幅,送到钟府去给采薇姑娘做绣样。”乔容小声说道。
“可以吗?”采薇欣喜看向二姑娘。
“四儿说可以就可以。”二姑娘大咧咧道。
“唉呀,玉黎姐姐,可不能这样惯着一个下人。”崔如月忙道,“我身边的丫头两年一换,都服服帖帖的。”
“那是你没有碰上四儿这样好的。”二姑娘说道。
崔如月有些不高兴,回头瞪一眼乔容。
采薇指着前方宝瓶门笑道:“早就听说这里的园子大,玉黎姐姐带我们进去瞧瞧。”
“来多了也就不稀奇了。”崔如月进了宝瓶门,呀一声道:“怎么变成这样了?”
前面客人们议论纷纷,有的说俗气,也有的说多了田园之乐,孙太太对几位太太道:“不怕大家笑话,为了这宅子,我们拿出了所有的积蓄,依然不够,只得又借了外债,无奈种些果树菜园贴补家用,东墙外又赁出去几所院子,否则难以维持。”
“既不是财神,用不着这么大宅子。”一位太太话中带刺。
“周太太说得在理。”孙太太叹息道,“乔财神对我们家有恩,可他落难的时候,我们人微言轻,去了京城也没帮上什么忙,正好赶上钱家贱卖这宅子,我们就咬牙买了下来,就为着给乔财神留个念想,那天他回来了,我们搬走也好,留下侍奉他也好,全看他老人家的意思。”
“孙太太没听说吗?乔财神死了,二太太也死了。”有人说道。
“我不信。”孙太太帕子拭着眼角,“打死我也不信。”
“乔家四姑娘回徽州的时候,你曾打发人一路相送。”崔夫人忙道,“如今为了这宅子,又险些倾家荡产,你和孙大人对乔财神可谓是仁至义尽了。”
“我们做的这些,与他老人家对我们的恩情而言,实在是不足回报一二。”孙太太落下泪来。
一位太太唏嘘道:“金二太太当初和咱们那么要好,她有了难处,谁不是憋足了劲要帮忙,可她竟一声不响躲了出去。”
“她生性要强,不肯低头求人。”崔夫人叹口气,“我惦记着她,如月惦记着四姑娘,我们娘俩一次又一次哭求我们家老爷,老爷也是上下打点四处奔忙,十月底的时候,总算上头发话,准许放乔财神出狱,为了此事,老爷得罪了不少人。”
“多亏了知府大人,乔财神才能出狱。”尹太太道,“杭城人都说知府大人英明呢。”
“这园子换了模样也好,若是旧时模样,看了就会想起金二太太,心中实在伤感。”崔夫人又是一声长叹,“罢了,说什么也是枉然,走吧,瞧瞧那两株紫薇花去。”
太太们簇拥着崔夫人走得远了,不一会儿,紫薇花树下传来说笑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