宾客散尽,弈楼外廊下挂起纱帐,小公子因一日应酬疲惫不堪,靠在躺椅上昏昏欲睡,唐棣捧着画站在廊灯下仔细观看。
看一会儿跑过来将画递给他:“你也瞧瞧。”
“灯光太暗。”小公子懒懒说道。
他跑进屋中端一盏琉璃灯出来,拧到最亮,举在他面前,逼着他让他看。
小公子无奈打起神,看一眼落款诧异道:“我二姐姐画的?”
“别管谁画的,先看画。”唐棣忙道。
“你先说哪里来的。”小公子说道。
“今日连廊下挂着的,我借来瞧瞧。”唐棣指着那画,“你给品评一下。”
小公子细看着说道:“这画谈不上什么风格,至多算是匠作,但是笔法细腻而工整,一笔一画都勾勒得清楚,有些像……”
“像什么呢?”唐棣忙问。
“像是一幅绣样。”小公子笑了起来,“没错,是刺绣用的图画。”
“刺绣用的图画?”他自语着亮了眼眸,又问道,“你觉得画画之人想要借着这副画说些什么?”
“画画之人很喜爱徽州山水。”小公子奇怪看他一眼,“你也懂画,应该能看得出来。”
“不是很喜爱,是极其喜爱。”唐棣手指描绘着画中的线条,“我看过很多的徽州山水画,多数作者为了描述徽州的灵秀开阔,都是突出马头墙,然后寥寥几笔,写意而虚无,你看这幅,分外写实,作画的人看到的是什么样,画出来就是什么样,马头墙下砖雕上的图案都画了出来。”
“也是,你比我看得深了一层。”小公子笑问,“不过,你为何对这幅画分外感兴趣?”
“在我印象中,如此痴迷徽州山水的,只有一个人。”
他想着去年夏日在徽州山神庙避雨,雨后赶往延溪村,乔四姑娘的马车遥遥在前,他带着人马远远在后。
走着走着,她的马车突然加快,越过了前方孙家的队伍。
叶全对他说:“中间隔着一支队伍,不好照应。”
他点点头,一提马缰纵马追了上去。
路过一个村庄的时候,她的马车慢了下来,她从车窗向外一望,竟然呀了一声,像是从未吃过糖的孩子,骤然看到了大堆的糖果,又欣悦又欢喜。
他一笑,松开马缰让马儿缓慢行走,悄无声息跟在她马车后,像她一样用心欣赏徽州的山水。
山灵水秀宁静幽雅质朴开阔,她出声感叹道:“这么美的地方,好像在梦里一般。”
“欲识金银气,须从黄白游。一生痴绝处,无梦到徽州。”他忍不住吟出来徽州前刚看到的一首诗,应和她的感叹。
他又看向那幅画,画的左上角用浅蓝色的蝇头小楷写着那几句诗,不仔细辨认,会以为是飘舞着的雪花。
小公子看他出神,伸手在他肩上一拍,笑着说道。“别琢磨了,这幅画既是刺绣所用,应该是四儿画的,二姐姐冒名顶替。”
“就因为是四儿画的,我才觉得奇怪。”他困惑摇头。
小公子不解问道:“四儿是徽州人,又擅长刺绣,画出这样的画有什么奇怪?”
“反正就是那儿有些不对。”他挑眉道,“我出去一趟。”
“哪儿去?”小公子问。
“去求证一件事。”他说着话向外疾走,孙太太带着崔妈妈迎面而来。
“怎么,要出门去?”孙太太微笑说道,“我过来问你件事。”
“孙太太请问。”他站住脚步客气说道。
崔妈妈在旁边笑道:“唐公子既然拿了四姑娘的画,也该叫太太一声伯母,怎么还是如此客气?”
他疑惑看向孙太太,孙太太比手道:“屋里说去。”
小公子听到说话声起身相迎,孙太太笑道:“知道你今日乏了,歇着吧,我跟之远说几句话。”
进了弈楼宾主分坐,孙太太笑道:“杭城花宴上的规矩,之远可听说过?”
唐棣摇摇头,客气说道:“我头一次参加这样的花宴,觉得挺热闹的,没听说什么规矩。”
“连廊下挂着的书法字画,各家的公子姑娘每人一幅,崔夫人霸道些,给她家姑娘多挂了一幅。”崔妈妈笑道,“若是有人相中了谁,就取下谁的字画,被取下的若不愿意,得早早备下丰厚的礼品,再找个有身份的中间人,到对方家中去婉言回绝,若是没有过去,则表示愿意,对方过几日派媒人上门,对方开始谈婚论嫁。”
唐棣看一眼手中握着的那幅画,忙忙站起身双手捧到孙太太面前,诚恳说道:“我因为喜爱徽州山水,才借来这幅画观赏,并不知道有这样的规矩,若是知道,我怎么也不能把画取回来,得耽误玉黎姑娘的终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