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鼓起腮幫子,目光幽怨,嘟囔著秋棠總是限制自己的平日的吃食。
不知不覺間,在鹿園待了近半年。每日錦衣玉食,生活恬靜,與幾人相處愉快,多多少少沖淡了離别的愁緒。
前些日子知道李揚在京城生活不錯,被皇上封了護軍參領。
春桃不禁幽幽地嘆了口氣。
他與李揚,或許,真是緣盡了吧......
人說四百四十病,相思病最苦。不入相思門,怎知相思苦。
京城現是三伏酷熱,院裡夏蟬長鳴,李揚下午過後都會在靜室練字。四個貼身丫鬟低眉垂首,伺候著人。
為首的雲仲,自李揚從村裡出來時已跟在男人身邊。李揚對她十分重用,屋裡的下人都由她管著。
雲仲自己都有份心思。李揚承爵出府那日,必定帶同她們前去。若然男人有心提攜她,當個妾也是好的。
[主子,奴婢今早煮了杭菊茶,用冰鎮了,要用些嗎?]雲仲親自替人搖著扇,溫婉說道。
李揚平淡地[嗯]了聲,手中寫著一頁頁的信。
[主子這般情深,洛公子真是有福氣。]雲仲向身旁的婢女打了個眼色,讓她將菊花茶拿來。
李揚擱下毛筆,望著雲仲,道:[妳從李村便跟著侍候我,這半年多虧有妳幫我,才讓我省心。但雲仲,我心裡有人。]
雲仲搖扇的手一頓,臉上的笑僵著。
[這是奴婢的本份,少爺言重了。]
李揚低下了頭,繼續寫信。
[雲仲,莫教我失望了。]
雲仲福了福身,回了[是],說要取冰塊來,便出了屋。
剛轉身,就見到艷桃身穿粉綠色衣裙,手抱著只大白兔子,身後跟了個十二、三歲的丫鬟。
[雲仲姐姐好。]艷桃開了臉,算是李揚的人,對雲仲仍是十分有禮。
[噯呀,還以為是誰呢。以前不就是個連屋到進不去的賤婢,現在都敢這般招搖了。]
雲仲對她本就不喜,今日被李揚滅了那份想頭,心裡的火就往艷桃身上燒去。
[姐姐說的什麼話呢,我那敢......]
艷桃平日沒少聽酸言酸語,院裡由雲仲管著,大家都是人,自然會幫雲仲耍點手段折騰她。
見她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雲仲更是來氣,拎起她手中的兔子,丟在地上,瞪著人,咬牙道:[妳是以為自己很厲害了?很會討少爺歡心?我告訴妳,要不是妳長得跟那人有幾分相似,妳還是個賤妓!婊子!]
雲仲身後的小丫鬟嚇得大氣都不敢出,發著抖。
待雲仲離開後,艷桃才舒了口氣,從草地上抱起兔子,交到小丫環手裡,讓她帶回屋裡照顧著。
印去了額上的冷汗,盈盈地走到李揚處。
百般無奈,也只得忍下。雲仲是李濯派來監視李揚的人,要是自己栽在她手裡,李濯是不會讓自己好過的。
屋外小廝見到艷桃前來,掀開堂簾子,讓人進去。
[少爺,艷桃過來伺候你。]福了福身,見男人應了話,便走到人身旁靜靜地站著。
李揚讓人搬來椅子,艷桃便坐在人旁邊替他磨墨。
見桌上放了果子,艷桃用銀籤子將甜瓜果核剔去,放到玉碗裡,送到男人跟前。
到了未時,李揚有些睏,正想撒退旁人,到羅漢榻上歇會兒。
這時,李濯的小廝急忙忙地跑來通報,說鹿園的隊伍剛回來。
李揚自從二個多月前到春桃送來的土產外,就再也打聽不到鹿園的消息,早已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聽到消息,李揚就扯著那小廝,要去李濯處。
[爺!爺!慢點,慢點,小人手臂快要被人擰下來了。]
李揚哼了聲,放開了手,徑自大步跨到屋裡。
[兄長。]李揚躬著身道。
李濯坐在椅上,見李揚來了,才放下手中帳本。
[弟弟不必多禮,洛公子那邊有送來東西,快領回屋中。]
李揚皺了眉,問道:[可有書信一類?]
李濯轉頭,向身後的李管事問話。
[回二少爺,並沒有。洛公子說,少爺你看到東西,便會知道他的心意。]說完,上前雙手捧上一個梨花木盒。
李揚接過後,不再多言,抱著木盒跑回自己院裡去。
仔細地撫摸著木盒,深深吸了口氣,打開,一股甜香撲鼻而來。
裡面一包油紙層層包好的瓷罐,另外一個墨綠荷包。
李揚解開了油紙,一整罐黃金色的桃脯。那荷包裡塞得漲鼓鼓,打開一看,是滿滿一包灰色兔毛。
李揚不禁失笑。
拈了塊桃脯,外面那層蜜,以前嫌它太膩人,不愛吃,只有春桃好甜,吃了就停不住嘴。
李揚塞進口裡,慢慢嚐著,一如以往,甜得要命。
男人抿著唇,閉上眼,淚仍是忍不住流了下來。
[桃兒,哥哥...想你...很想很想。]
嘴裡是甜的,心卻直發苦,連那層厚厚的蜜汁也壓不下衝上舌根的苦澀。
[前年不是還留了些葡萄乾,都拿出來。]
[公子!屋裡還有盤醉棗呢,要不要拿來?]
[好,去拿!]
今晚是七夕,春桃從昨天晚上已經叫屋裡各人準備。鹿園有一池荷花塘,晚涼天氣,陣陣清風拂過,帶了滿園蓮香。
春桃跪在池邊,旁邊茶几上放了供品,腳邊燃著一爐驅蚊蟲的香。
冬青幫春桃添了件衣裳,道:[女兒家就說要向織女乞巧,你湊什麼熱鬧呢?]
春桃雙手合十,閉目垂頭,聞言,睜開杏目,緩緩道:[我是希望王母娘娘大發慈悲,讓牛郎織女不再受相思離别苦。兩個恩恩愛愛的夫妻就這樣分開了,我心裡難過呢。]
眾人聽後,都一片沉默。直到少年起身,坐到椅上。
[菱湘姐姐,妳領著她們去拜織女,讓琴湘,李紅跟妳一樣心靈手巧,日後好嫁人。]
幾個女孩啐了聲,羞紅了臉,笑嘻嘻的去了。
[李旺,去把昨天買來的煙火拿出來,讓大家樂樂。]
[好!]又拉了冬青一同去拿。
[李揚那邊還未有消息?]秋棠將抱著的灰毛球送到少年懷裡。
[要來的總會來。現在我們在鹿園過得舒心,就夠證明哥哥在京城是過得好的。]
春來仰著頭,望著缺角的弦月,眼中似有萬般愁緒。
半年前,京中來信。李揚二十及冠,由皇上親自為其加冠及賜字[顯之],承開國公爵,另建新國公府,娶黃氏為妻。
當日李管事命人抬了一箱白銀來,說是李濯少爺賞的。
這消息砸得春桃一陣暈眩,憋在心裡多時的鬱結,一時難以平復,被激得生了場病,整整躺了近半月才能下地。
春桃默默沉思著,眼中含淚,嘆了口氣,道:[秋棠,我還敢要求什麼?我能求麼?我也是怕會遭天繾的!]
秋棠沒有接話,確如少年所說。一個低賤小倌能得今日的結果,已經是極好了。
眾人笑笑鬧鬧歡快地玩了整宿,到天邊喜鵲鳴叫,泛起白來,才拾東西,回去東苑歇息。
[公子!京城那邊的人來了!]
李旺興奮得邊叫邊跑到春桃房裡。
這時,少年剛起床,坐在梳妝前,由菱湘二人伺候梳頭。
[等會叫李紅跟秋棠將東西領回來就好,看你急得,先喝碗水吧。]春桃不急不躁,慢聲細語道。
在鹿園裡過了一年多的時間,少年退去一身清澀。十七歲的春桃長得愈發動人,微微上揚的杏眼總不自覺的勾人,玉面朱唇,俊秀得很。
少年突地一笑,都說光陰最無情。才多少時間來著,哥哥連封書信也不帶來了。
罷了罷了,難道讓人給自己寫著跟妻子琴瑟和好,花前月下?
春桃甩甩頭,不作多想。李揚叫他留下來,他就留下來。若然那日李揚想起他,就會來找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