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炷香很快燃完,所有的卷帛被缴了送到楼上去,供尽欢一一翻阅。
沈扈趁那些才子们起身之际,将自己挤进人群,挪到那个小子不远处,上下打量着他——
个子不矮,但也没我高;长相嘛还说得过去,不过瘦削不硬气、白白的好像吃不饱饭似的……
沈扈伸出手指拨了拨自己的头发,又摸摸自己的下巴,微微颔首,甚是满意。
正在他陶醉于自己的相貌时,一张绢帛随着风从楼上掷下,不偏不倚正中他的脸。
他一把抓起来,倏地抬头看向那楼上也在看他的尽欢。
“沈大人,我扔得准否?”尽欢眉间一丝温柔的睥睨。
沈扈展开那张绢帛就看,上面写着如同鬼画符的汉字的,不正是他署了名的答卷么?
他理了理被弄乱的发型,悻悻地朝上头竖了个拇指:“准……”
接下来。
“……又是世间十月好,翘赏坐看满芬芳。”
意蕴欠缺!一卷抛下。
“……妆楼远望连水天,遥望家乡又一般。”
笔力不足!又一卷抛下。
“……高木撑天叶比掌,珠玉悬空花胜篦。果无神仙林中住,当有凤凰枝上栖……”
用词无味!技巧生硬!再一卷抛下。
“……书香随去花香漫,行人归来仙人藏。”
流于俗套!抛到手软。
“……楼前耀目侧茫茫,一曲王侯换人间。”
政治反动!抛得都不想抛了。
下面才子们纷纷捡起自己的诗稿,摇头叹息,略感羞愧。
尽欢此时捧着一卷正仔细读,是名叫“陈玉清”的人写的一首咏桂花诗,语言平淡可带有巧趣,把桂花写成个女子。
其中有两句如此写道:
“气暖恐化冰肌骨,语响怕浸玉衣裳。”
此句虽不及古人万分之一,可在这些才子里头算是佼佼了。
毕竟,这年头儿哪还有多少人会写诗!
她缓缓放下这卷,待定。又去拿另一卷。
不负她所望,下一卷又是别出心裁。但是她拿着,迟迟不知如何评判。
这张绢帛上署名是“宋双逍”。
底下手里头空着的还有二人,看来一个就是宋双逍,一个就是陈玉清了。
她心中在万马奔腾,不停地比较二人的诗篇。
要知道宋双逍这一首末尾有句妙语“谁添半笔芙蓉面,黄金沾衣桂一枝”。
说巧绝对不如陈玉清的巧,可他聪明就聪明在——他这首诗是写尽欢!
而且宋双逍作品中有“杨花遍落无人理,美人似水又白头”,巧妙程度不亚于陈玉清。
前人多感伤年华逝去,可他反其道而行之,先写老气横秋,再将尽欢的年少貌美一对比,彰显了她的年轻有为、前途无量。
况且“黄金沾衣”四个字真的应了她这个贪官的景儿。
可是!是否这样就能判他夺魁?
他给尽欢出了个大难题。
尽欢有自己的小心思,她认为若是判这首胜,必有诸多人觉得不公,说这首是拍中了她的马屁。
这样对自己不好,对这个宋双逍也不好。
于是她斟酌了一下,酝酿了一番“鸡蛋里挑骨头”的话,将宋双逍的诗抛下,说道:
“文笔清雅,刻画新巧,独出心裁。可惜杨花一句与时下不符。因此,判陈玉清的《咏玉桂》胜出。”
周围人纷纷祝贺陈玉清拔得头筹。
宋双逍捡起诗稿,抬头望着尽欢,尽欢给了他一个微含抱歉的微笑。
一旁的沈扈望望尽欢,又瞧瞧宋双逍,看到这一幕,恨不得把自己的绢帛给吃了!
*
桂苑盛事一散,诸才子大人都交游共赏桂苑风光。
“刚刚光顾着题诗了,不曾好好游览一番。”
“这女大人是真的有学问,目光如炬不说,还公正贤明。”
尽欢在林中穿梭,遇到不少才子与她打招呼,她都淡笑而过。
她四下张望着,寻找着什么。
沈扈装作在看风景,一路尾行过去。她一停下脚步,他也赶忙在一棵树后藏好。
“顾大人。”宋双逍作揖。
尽欢站在他面前,说道:“方才你的诗作得很好,我觉得是最好的。”
宋双逍道:“大人谬赞。”
“可你知道,我为何不让你夺魁么?”尽欢的笑容甜得像身边的桂花。
宋双逍摇摇头:“不知,还请大人明示。”
尽欢微倾身子道:“你写我,我很感动,可是凡事有利必有弊,普通人可不懂什么‘内举不避亲’的大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