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凉的手和冰凉的声音一起抓住了他的心脏。
“什么书?”他问。
杨佑的脑袋像被狂风肆虐,所有的东西都被无情地卷走,只剩下一片空旷的天地,还有一个黑色的身影。
他两只手指夹着书,提到杨佑眼前问道:“什么书?”
杨佑的眼睛随着他直起的身子往上看,风吹过他的黑发飘在空中,杨佑慢慢地,慢慢地眨着眼睛,然后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大脑一片空白,只看见自己的手抬起来,抓住了他的发尾。
他的眉眼很深,带着桀骜不驯的高傲和冷峻,可是杨佑愣是从里面看出了一点点笑意,像是三月的春风吹过冰冻的湖面,尽管微弱,还是带着点难以察觉的暖意。
杨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说出这个名字的,他听到自己的声音艰涩地从喉头一个字一个字地抠出来,“敖宸……”
这个名字,这个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的名字,他在无情的时光中一遍一遍默念的神。
敖宸把书合起来放到他胸前,冰凉的大手捂住了杨佑的眼睛。
敖宸的语气似乎有一点无奈,又有一点宠溺:“我又不是死了,你哭什么?”
有了他冰凉的手作对比,杨佑才发现脸上一片湿热,他呆呆地坐着,似乎是很久,似乎是一瞬,最后蓦地清明起来,轻轻一笑:“我只是觉得你可怜,要不是我还记着你,你死了活了又有谁知道呢?”
敖宸的手往后伸,插进他的发根,将他的头按在怀里,书从胸前滑到了腿上。
敖宸使劲在他背后拍了三下,拍得杨佑只觉得要吐血,敖宸高傲地说:“我不需要你可怜,你怎么就不能盼着我点好?”
杨佑报复一般地搂着他的腰,双臂用力挤着,敖宸在他后脑勺上弹了个脑崩儿,语气中带着点淡淡的赞赏,“打扫得不错。”
杨佑炫耀地说道:“那是当然。”
敖宸的手指不断摸着杨佑的额角,两个人就着依靠的姿势沉默了很久。
最后,敖宸才以一种充满沧桑的语气感叹道:“长大了。”
杨佑从他怀里抬起头,敖宸还是记忆中的样子,一点都没有变化,在他眼中漫长无比的三四年,在敖宸身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一点也没有。
这三四年的时光,赋予杨佑的睿智和淡泊,赋予杨佑深沉的眼光,赋予杨佑俊朗的外貌,将他从一个孩童变成了另一个人。可是敖宸身上没有任何变化。
这就是神和人最大的不同。
人卑贱的一生,不断求着超越限制,寿命、智慧、权力……人总是有无穷无尽的向往和欲望。
人世世代代渴求的东西,不过是神轻而易举就可以得到的。
以自身的有限去追求无限的人,是多么可笑可悲而无比痛苦啊。
可是只要人存在着,这种痛苦就将永存。
杨佑突然感到一种内心的绝望,这是他永远无法追求的东西,他只能匍匐在神的脚下仰望。
敖宸对干净的神庙也就赞赏了那一句,他似乎对这里并不是很感兴趣,但是差遣杨佑显然是个好玩的事情。
他提着杨佑的后颈,将他从椅子上提起了来,自己躺在上面,一手拿着话本,一手抓起杨佑的点心慢悠悠地吃着,下巴一扬,“自己拿个东西过来坐。”
杨佑满心的言语和情绪,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敖宸放了气。
他只好从社庙里搬出一张太师椅,坐到桌子的另一侧。
敖宸翻开他的书,挑眉戏谑地看着他。
“浣花鸣冤录?”
敖宸啪的一声把书丢到桌子上,震落了一堆瓜子壳,笑道:“我竟不知大学还有个名字叫浣花鸣冤录。”
书在桌子上摊开,第一页赫然写着——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杨佑心虚地摸摸鼻子,躲开了他的目光。
转念一想,不对啊,自己读的也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书,为什么心虚?
他嘿嘿一笑:“我这不是防止自己读书无聊,找找乐子吗?换个名字,更能激起我对它的兴趣。”
敖宸深深地看着他,也不说话。
黑色的眼睛盯得杨佑直发毛,他害怕敖宸又提出那个纠缠了两人很久的问题。
敖宸却没说什么话,只是嘲讽地笑笑,“愚不可及。”
仿佛有一根针穿透了杨佑的层层锦袍,刺进了心里。
他也不说话了。
敖宸道:“你不当皇帝,你看圣人书干嘛?”
杨佑把书折了的页脚抚平,敛了敛心神,才道:“太上立德,其次立功,其次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