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伯琛一直不说话,萧萧肃肃地坐在那儿,散发着如同远山寒松一般的清冷感。眉如墨目若秋,正应了那句“公子只应见画,此中我独知津”。
我转不开眼睛,心里浮出一抹淡淡的疑虑:“我怎么就放着这位老哥不要,看上李擎那缺德玩意了?”
这问题在我脑子里转了半圈,也没寻思出个所以然。旋即我又自我否认道,岑越是剧中的人物,他喜欢谁还不是我一笔带过的事儿吗!哪儿有逻辑可循。然而我又昏昏沉沉地想起来这当人质的五年,那太子李擎好像对我挺好的。别人都或多或少地对我冷眼旁观,唯独李擎没少关照我,让我不至于过得太难堪。
可是李擎是怎么对男主好的,这段故事我并没有写进剧本里头。那么我脑子里这些个回忆杀到底是打哪儿来的?我现场构思的吗?
或许是我的思绪太长了。钟伯琛探究的目光在我脸上巡视了几个来回,终于忍不住再度开了腔:“一会儿殿下见了群臣,万万不可多说。眼下事态复杂,殿下...请优先保全自身。”
“怎么个复杂法?”我紧张的情绪一扫而空,饶有兴趣地眨了眨眼。
钟伯琛打旁边的一小方茶桌上拿起茶壶,又给我倒了杯热水。我端在手上暖手,并没有喝。他也没强求,慢条斯理地讲述了起来:
“殿下可能有所不知。崇王谋逆,被魏承将军镇压后,逃至南方。以桉河为界限,与我等对峙。国分两家,崇王为南朝廷,我等为北朝廷。眼下太后垂帘听政,瑾王辅国。”
我没有多大的惊讶。这桥段在我的剧本里写的还算明白。崇王乃我的大哥,本应当是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奈何我们的老爹——先帝爷死在疆场上,没来得及留个白纸黑字的传位圣旨就咽了气。而我的老娘,也就是当今的太后娘娘,决心推自家小儿子——我的六皇弟瑾王当皇上。
老娘不退步,非说她家嫡皇子才是继承人。大哥又是个暴脾气,正面指出我皇弟涉世尚浅,老娘她就是想把皇弟当傀儡,自己个儿则是窃国的女皇。双方一言不合就开打。我方占了赞成票的大部,而魏大将军这位关键人物站在了我们这边。在形势急转直下之际,大哥干脆带着兵跑了,画了个‘三八线’,大有要耗到天荒地老的架势。
“其实大哥那边还算好办。”我沉思了片刻后自言自语道:“大哥他虽然决心与母后死磕到底,不过终究只是因为意难平。他的为人我还算放心,不会做那种背后捅刀子的事儿。我唯一担忧的是外贼。不知...突厥那边有什么动静?”
钟伯琛的表情瞬间变得有些复杂,说不上来是喜是忧:“殿下身在异国他乡,还挂怀故土。微臣深感钦佩。突厥最近异动频繁,三月前破了寒谷关。嵇鸥将军守关战死。魏将军殊死一搏,这才将寒谷关给打回来。”
“打回来就好。”我摇头叹息。我这国家最大的外敌就是突厥部落,以‘阿史那喆矣’首当其冲。这位阿史那是个阴险狡诈的主,趁着我方内乱,没少找麻烦。北五关以寒谷关和铜戈关为最外头的双关。一旦破了半边,那突厥就踏入我们国门了。到时候则是哀鸿遍野,民不聊生。
马车突然呼噜停了下来。一人挑起布幔沉声道:“殿下,丞相大人,刚刚有人报,宫门外太后娘娘携瑾王殿下等候。是绕过去还是正常走?”
“正常走。”钟伯琛挥挥手。那人退下,马车启行。我砸吧着嘴儿品出点不同寻常:“我老娘跟我老弟在外头等我?我是不是得下去拜拜我老娘。”
“不必。殿下身上有伤。”钟伯琛拒绝得很干脆,突然又起身坐在我身边,不动声色地拍了拍自己腰间的佩剑。我愣了一下,嗤笑出声:“文臣带剑犹如附赘县疣。你又不会武功,难不成拿剑去砸我老娘?”
“微臣不敢。”钟伯琛忽然笑了,双眼微微弯成一轮新月:“只是微臣会保护好殿下的。”
我打了个哈欠,扯着他的肩膀坐了起来:“没必要的。我老娘又不会当众砍了我,除非她不想让她家小儿子活了。你们接我回来,无非是跟我大哥一个心思,不愿意让我老娘这个心比天高却智无四两的太后娘娘乱了朝纲。兵权在魏将军手里,不在瑾王或者太后手上。而魏大将军又与你交好,也就是说,真正掌握朝廷走向的其实是魏将军和你。”
钟伯琛的表情顿时凝固成了一尊雕塑,目光中满是震惊以及小心翼翼。我见他喉结上下浮动了半天愣是没憋出半句话,便意识到自己确实说对了。
“这皇帝我是不会当的。”我义正言辞地拒绝了丞相大人的‘阴谋’:“你们想要个名正言顺的理由镇压太后娘娘,这才把我这位流落在外的皇子给接了回来。毕竟你们别无选择。大哥反了,六弟年纪小不懂事,其他几位皇子大难临头各自飞,全是烂泥扶不上墙。我虽然当了五年质子,但毕竟是嫡出。就算老娘不想承认,我依然是嫡皇子。”
“殿下觉得微臣在利用您?”钟伯琛察觉到我话里有话,语气徒然严肃:“殿下可知微臣为何急着将您接回来?并不是北朝廷需要另一位嫡皇子主持大局。而是崇王出黄金千两买您,太后又派了杀手杀您。微臣怕您落在崇王手中死无全尸,又怕山高河远顾忌不到您,让太后娘娘钻了空子害了您的性命。这才急着把您给接回来。”
我哑口无言,瞬间有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尴尬感。于是我挠了挠鼻子给自己开脱:“那再好不过。你也不能怨我往坏了想你们。毕竟这么些年都没人管我。国家分成两半了忽然把我给接回来。我心里很害怕的。”
钟伯琛不回应我了,给了我一个僵硬的侧脸。马车又走了一会儿后再度停了下来,外头传来叽叽喳喳的一阵攀谈。徐长治掀开布幔,语气有些急促:“太后娘娘不放行。”
钟伯琛挑眉:“那就冲过去。”
“这...”徐长治脸色不佳,又将声音压低了半分:“魏大将军...也在。”
钟伯琛愣住了。显然,这场景在他意料之外。我借机探头看了半眼。嚯!外头黑压压的恨不得得上百口子堵着宫门。我那一身华服的母后端坐在歩撵上,前方一魁梧男子骑着高头大马往我这边瞅,正巧跟我瞅了个对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