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般想着,便迎着群臣的目光笑了笑;转瞬我又哭了出来,但干瘪着嘴没敢出声,只落了几行泪。南朝的群臣不知我在哭个啥,只有北朝廷中侥幸活下来的大臣们明白,跟着我一起抹了几串眼泪,甩进土里祭奠了忠魂。
沉舟病树,盛衰朝暮。一如四季的轮转更迭,“继承”二字也这般自然而然地延续了下来。王朝繁歌不过一局棋,就如我当初所说的那般,我为棋子,亦为执棋人。我也是旁观者,还是记载者。我不知这局棋到底能不能称得上千秋霸业,但好在不算单调无味,足够击掌感叹一番。
永兴二十九年。我在大哥与文武百官的胁迫下,稀里糊涂地登基为帝。没拜天,也没走什么繁琐的过场,就跟列祖列宗的牌位们打了个招呼。时至今日,距我决定接了帝印的那天,已过去了整整十年。
我没改国号,当了皇帝之后好像也没有什么大的变化,没事儿批批折子,上个早朝,跟朝中大臣们打个招呼。南北朝廷当然顺理成章地合并了,我立大哥为摄政王,把烂摊子往他身上撅,自己成了个吉祥物,揣着手四处凑热闹,调和一下互相看不顺眼的南北朝臣。九皋府也解散了,大家各司其职,各部尚书一日之内便定了人选,竟无人有异议。
后来苏澈告诉我,早在九皋府成立之初,老尚书们便私下里挑选好了接班人。我想,这些个老头大部分都是殿试前三出身,一个赛一个的聪明,想必早就料定我这倒霉皇帝够呛能找出几个人才来,便自己个儿动手带徒弟了。
一个礼拜后,母后终于被运来了,恹恹地靠在软椅上向我微微抬手。我也靠在软椅上,被人抬过去跟她来了场病号间的会晤。我们娘俩除了脑子都不太好使以外,终于又有了个共同点。我问她看见孙子了没,母后点点头,又嗔怪我这么些年没让她见大哥的儿子,现在岑蛮都成大小伙子了,她才见上了一面。我慌忙告罪,见母后把手伸了过来,下意识地握住了她的手,然后看见她得意一笑,轻声道:“哀家厉害吧?到底熬到看见你活着回来了...”
大哥张罗了一场宴席,主要是庆祝我登基,顺便欢迎远道而来的阿兰桑等人,再顺便祝贺我们终于打退了外敌,最后不忘提一句我六弟的娃。一场宴会好几个主题,倒是省钱省力。母后强挺着出席了宴会,坐在我身侧,怀里抱着六弟的娃娃,脸上满是幸福的笑容。阿兰桑就坐在上位,抱着猪蹄子大啃特啃,全然不顾众人们诧异的目光。她的夫君在一旁给她擦着嘴,然后警惕地来回瞅,把盯着阿兰桑看的人全部瞪了回去。
我悄悄拽了拽母后的衣袖,指着阿兰桑道:“母后,您看那个姑娘...跟您年轻时一样,漂亮极了。”
母后抬眼望去,正赶上阿兰桑心有灵犀地看了过来,二人相视半瞬后皆愣了一下。我心生惶恐,不知母后会不会一激动再出了岔子。然而母后却只是淡淡地笑了,冲阿兰桑招手。阿兰桑一瞬间变得有点紧张,连忙抢了条宫人的抹布擦了擦手,然后带着局促的笑容走了过来。俯身站在母后面前问道:“您在叫我吗?”
母后凝视着阿兰桑清澈的双眸,伸出手细细地抚摸着她的面颊,顺着眼角摸到耳垂,低笑道:“真是个美丽的好姑娘...”
一向横冲直撞的阿兰桑突然羞红了脸,露出女孩独有的娇态回应道:“您也很美。”
母后颤巍巍地将手缩进袖子里,摘下手腕上的翡翠镯子往阿兰桑手上戴。阿兰桑慌忙推辞,我低声说了句:“你就着吧...阿姐...”
阿兰桑愣住了,再回视线看向母后时,眼里跳跃着一束火焰般的光芒,任母后将镯子戴到了她手上,咧出一抹甜滋滋的笑容道:“谢谢您。”
宴会结束后的第二天清晨,母后病逝了,是在睡梦中走的,手里攥着一对儿玉佩,脸上带着笑。阿兰桑跟我一起送了母后一程后,便动身回了草原。临走前她问我,我的父皇是什么样的人。我回这我说不上来,只是父皇他很英俊,很勇敢,跟阿史那打了一辈子,把阿史那打得抱头鼠窜。另外别人都说父皇他铁血无情,但只有我知道,他其实很温柔。
“你一定要成为他那样的人。”说罢阿兰桑跳上高头大马,跟她的夫君一同策马扬鞭,迎着夕阳离去。
夜里,钟大丞相帮我沐了个浴,然后拿毛毯一卷把我抱了起来。我俩久违地躺在了同一张榻上。钟伯琛小心翼翼地亲吻着我,从额头到肩胛一点点向下。我搂着他的脖颈,一停顿,正对上他明朗的眼眸,突然觉得自己拥抱了一轮皎洁的月光,苦难与痛楚顺着十指相扣的缝隙,流沙般飞散了。
我回想起了许多人,也想起了母后。她的“月光”正在宽广的草原上肆意奔跑,纯净的生灵翱翔于天际,大地之神终于又眷顾了这片土地。
而我的“月光”就在我的怀里,是我在这部剧中偏得的嘉奖。至此无论我流落至台前幕后,都会有一人立于我身侧,给予我拥抱,在我耳畔一遍遍重复着:
“小五,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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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