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想想,归家之后又能有什么出路,即便再醮也不一定有个好去处。这杨府总算还和睦,钱氏待她一向宽厚友善,杨远桥也是愈来愈黏着她,只除了魏氏。
她既然打算仍要待,杨峼这事就必须得处置妥当了,正好趁机问问他的意思,免得又被魏氏挑理。
这次倒赶得巧,正碰上杨峼的小厮冬明送太医出来。
太医少不得又将杨妡并杨峼的症状细细说明一遍,又再四叮嘱切勿让杨峼伤处沾了水,再就是结痂时不得抓挠。
张氏一一听得认真,吩咐冬明牢牢记住。
杨峼已得知张氏过来,特特地站在院中相迎,见到张氏便是一揖,“我已经大好了,不敢劳母亲拖步,母亲且请进屋喝杯粗茶。”
转身时,张氏瞧见他灰蓝色道袍背后已然又沁出血来,显然是刚才弯腰挣开的。
张氏不知心里是何种滋味。
杨峼对她一向淡漠,但礼数上却从来不差半分,不管是人前还是人后,再挑不出失礼之处,这次也是,拼着挣开伤口也得出来行礼相迎。
岂不知,要是魏氏知晓,恨不能又得把她骂个狗血喷头。
想起适才被魏氏的那通挤兑,还有那杯迎面泼来的凉茶,张氏恨得牙根痒痒,沉着脸吩咐冬明,“赶紧伺候三少爷上药,若被老夫人知道,别说你得不了好,便是我也跟着吃挂落。”
杨峼何等聪明,立马听出话音来,忙道:“母亲且请宽坐,我换过衣裳再出来。”又吩咐小厮秋晖,“给太太沏壶毛尖,别太酽。”
秋晖应声而去,少顷端过茶来。
素素淡淡一只白瓷茶盅,面上绘了疏影横斜一枝梅,汤水澄碧里面立着七八根舒展开的茶叶。
张氏小口啜着,四下打量起厅堂的摆设。
中堂一幅泼墨山水画,然后黑檀木的一桌四椅,博古架上养了盆文竹,再就是一套牧童横笛的茶具。
除此之外,再无其它。
这还是张氏头一次来竹韵轩,没想到竟是这么的简单,还不如她娘家兄长的书房来得奢华。
没多大工夫,冬明自内室出来,恭敬地道:“少爷刚上完药不太方便走动,太太可否移步到里头说话?”
张氏点点头,带着素罗一并进去。
内室也是素淡,一座四扇的屏风将屋子隔成两半,隐约可见里面挂着虫草帐帘的木床。外间墙边摆着书架,靠窗是座长案,案上整整齐齐地摆着笔墨纸砚,杨妡送得竹竿笔筒也在其中,林林总总插着十几支笔。靠北墙则安着罗汉榻。
此时杨峼已换了件颜色略深的靛青色袍子,姿态别扭地坐在罗汉榻上。
张氏淡淡开口,“你屋子也太冷清了,回头我开了库房让人挑几样摆件送过来。”
“母亲不必麻烦,”杨峼笑着拒绝,“我志在读书,玩件太多只会让人分心,现今我有湖笔端砚,相比许多同窗已经好太多了。”顿一下,又道:“我见父亲用的折扇不错,要是五妹妹那天出门,请她也帮我挑一把。”
张氏不由低笑,“你父亲本是嫌弃扇面画得不好,碍于妡儿面子不得不戴着,难得你能看上眼。”
杨峼笑道:“我觉得那画极好,有种枯木逢春绝处逢生之感,要是五妹妹不介意,倒想跟父亲讨了来。”
说笑几句,张氏思量番,斟酌着语气道:“有件事是我耽误了,其实原本不该这会儿提,差几天你就下场考试,怕扰了你心思……可正赶上这个时机,就想问下你的意思。”
杨峼看出她的迟疑,笑道:“母亲有话但说无妨,科考一来考学识也是考心性。再者,今年是恩科,明年才是正科,若不行明年再考就是。”
天启帝登基两年有余,为广罗人才,连设两年恩科,第三年是正科,这就意味着连续三年都有科考。
张氏点点头,“那我就直说了,你已年近十七,大少爷与二少爷在你这个年纪屋里已经有人伺候,你想过没有,想找个什么相貌品行的?”
杨峼脸色蓦地红了,露出几分不自然的羞色,少顷抬头大大方方地说:“多谢母亲想着,我心中已有了人……嗯,嗯,就是祖母屋里的碧玺姑娘。”
张氏惊讶得差点跳起来。
碧玺长相不如玛瑙漂亮,性情不如珍珠温柔,平常也不怎么在跟前伺候,什么时候落了杨峼的眼?
再者,他既是相中碧玺,又去勾搭杨娥屋里的丫鬟算怎么回事?
一个两个都出在松鹤院,魏氏知道必然又得发怒。
杨峼看出张氏的为难,笑道:“此事不劳母亲费心,等秋试之后我自己跟祖母讨人……倘或母亲问起,您就说我心里有了主张。”
张氏怔怔地看过去,面前这张脸跟杨远桥还真是像,修眉俊目清雅斯文,唯他因年幼之过,眸光不若杨远桥那般深,却已是超出年纪的老成。
想起昨夜他挺直脊背一声不吭地捱了十几下时候的倔强与孤傲,张氏油然升起怜惜之情,叹道:“你既凡事有成算,就如昨日那般情形,在你父亲跟前低下头认个错又如何,何苦生生捱那些责打?”
杨峼默一默,低声道:“母亲,我觉得自己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