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姵咽下嘴里点心,喝口茶,翻着白眼道:“我心里没底儿,而且不是想你们了吗,王爷不让我出门,只能劳烦你们来看我了?”
卢氏笑着附和,“头一胎没底气倒是真的,我那会儿也是,虽说祖母跟娘待我都极好,可心里还是盼着能跟娘家人见个面说说话。”
“总是要自己经历过,才能体会到当娘的苦心,”钱氏低叹声,又事无巨细地打听杨姵的衣食住行,细细叮嘱她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杨姵认真地听着,等钱氏说完,笑着起身,“在屋里干坐着没意思,不如往湖边赏赏荷花,再让人弹支曲子听。”
“外头正热着,当心晒得头晕,坐着说说话也挺好。”钱氏瞧瞧外面白花花的地面,劝道。
杨姵撅着嘴,“那也比屋子里凉快,这些天王爷不让在屋子里用冰,都要热死了……咱们又不往大太阳底下走,就找那阴凉地好了。”
钱氏拧不过她,无可奈何地应道:“行,你最大,你做主。”
杨姵娇嗔地挽了钱氏手臂,扬声唤松枝,“把玉照亭收拾下,唤伶人隔着远远的吹支曲儿凑兴。”
松枝笑应着吩咐下去。
杨妡随在杨姵后面出了正房,穿过数条花径就见一面镜湖出现在眼前,湖面零星开着十数支粉荷白荷,不若魏府的荷花那般茂盛,却也颇显清雅。
最难得湖边没种垂柳,反而种了满坡的素馨花,此时正值花期,一望如雪,菲菲馥馥,清香沁人。一条小径通往湖边,尽头是座精致的八角亭,廊檐下挂着牌匾,上书“玉照亭”三个字。
松枝正指挥着三五个下人摆放点心茶水,又有穿着水靠的船娘捧着几片荷叶小心翼翼地铺在石凳上,上面满满当当盛着鲜嫩的莲子。
船娘恭敬地道:“王爷吩咐的,本打算送到正房院,不想王妃竟往这边来了。”
杨姵打发她们退下,伸手抓一把莲子给杨妡。
杨妡笑着接过,斜靠在栏杆旁,望着清澈见底的湖水,一粒粒咬着莲子。
玉照亭微风习习,又因带了湖水的温润,更觉凉爽,果然比闷坐在屋里舒服许多。
紧接着不知从何处传来清脆亮丽的琵琶声,竟是前朝古曲《临水斜阳》。
弹琵琶的伶人技艺颇佳,将那种“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夜空孤月轮”的宁静安然刻画得丝丝入扣,少顷,琵琶声急促起来,仿似江上一叶扁舟拨开荷叶,飞快地由远及近。
便在此时,伶人突然弹错了一个音节,杨妡本能地摇了摇头,转瞬间伶人又弹错一处,很快地掩饰过去。
这两处都是小错,若非善琴者根本听不出来,可杨妡前世在音律上是下过功夫的,尤其《临水斜阳》是名曲,极受文人名士青睐。所以,尽管这支曲子很难弹,她还是练得炉火纯青非常熟悉。
眼下弹琴的伶人显然也是个中好手,却不知为何连错两处。
杨妡轻叹声,待曲终,再度摇摇头,伸手够了支盛开的荷花拿在手里把玩。
孰却不知,离湖不远的三层小楼上,李昌铭手里拿一管西洋来的千里眼正目不转睛地盯着玉照亭。
千里眼可视远物如在咫尺,不但将杨妡的身形衣着举手投足看得明明白白,就连面上神情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不管是她低头浅笑还是蹙眉轻叹,浑身散发出来的女子独有的柔媚与慵懒都教他心痒难耐。
他看得移不开眼睛,自然也没错过她听琴时似有意似无意的摇头。
李昌铭有片刻愣怔,忽然心头一动,叫人唤来弹琵琶的伶人问道:“刚才的曲子是弹给王妃的近亲听,你可是尽心尽力弹了,有无错漏之处。”
伶人慌忙跪倒在地,“王爷明鉴,小人不敢不尽心,可弹奏时有只虫儿在我眼前飞,不当心乱了两拍,请王爷宽恕,实非小人有意为之。”
果然是弹错了。
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李昌铭不说是样样精通,可样样都学习过,而且远在普通人之上。
适才伶人琴艺精湛,可以说是京都数得着的。即便是乱了拍子,肯定也会做出补救,绝不会轻易教人听出来。
他听杨姵说起闺阁之事,杨府姑娘平日多抄经书做针线,故而个个写一手好字,做一手好女红。
但因杨远山纳了个青楼出身的姨娘,钱氏平常极讨厌弹琵琶,所以也不曾为女儿请琴师教授音律。杨府里,不管是杨娥还是杨姵或者杨妡,在诗词或者韵律上都不算精通。
而杨妡,在府里从未弹过琵琶。
可如今看来,杨妡显然会弹,而且技艺应该不错。
这就奇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