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觉自己像个布偶,在千云淇腰间甩来甩去,不时与昏睡的母亲碰上——
竟是第一回这么近看着母亲。
我说不出感觉,仍是那张脸,仍是暗示往昔绝色的容颜,突然就没了防备,像把我化进去一般,再分不出彼此。
终于,韦段戎的剑架在了千云淇肩上,我们已是四面受阻,无可退路。
“唯铭王爷,得罪了!”韦段戎面无表情说道。
千云淇拧着脸,眉宇间杀气越聚越重。
我有些预感不妙,强撑着困顿的身肢,望向韦段戎,虚声道:“段戎……”
韦段戎看我一眼,目色凝重下来:“你不用求我,那日我已跟你说过,你和皇上我都不会辜负,我今天是来救你!”
我心里一沉,绝望之情席卷而来,垂下头、就要认命之时,突然听到极快的几道剑风划过,再抬眼望去,跟着韦段戎来的十几个卫士已经倒在地上。
“段戎——”我惊诧。
韦段戎背对着,那寒剑竟无血迹,银蛇般伶俐地眩舞一下、便又收回鞘中:“我不知道你要干什么,但你既执着——就走吧。”
哀哀对着那矫健的背影,我终于在颠簸中盍下那抹虚黑。
段戎……
“**!“
我转醒过来,高兴地拉住身边人:“千云戈!”
“是我。”那声音哽了一刻道。
我恍恍眼睛,终于看清,原来是千云淇,不觉有些失望。
“他一会儿就到,休维寒已经去找他。”
我痴了一刻,又问他:“我娘怎么样了?”
千云淇略有迟疑,但还是说:“她、时候不多——你当真要……”
我定然看着他,叹口气:“还能怎么样呢——算了!”说着、我突然坐起来,洒脱地整理衣妆。
“你帮我看看,头发乱吗?”
千云淇面带忧色,拉住我的独手:“我来帮你。”而后,默默帮我梳理起来。
不多时,他正过我的身子,仔细打量着,冷决的脸不由笑了:“好看,真的。”
我回笑着,又问:“那这衣裳呢?”
千云淇起身,先是皱眉,后又顽劣道:“不好看——穿在你身上才好看。”
我漾起脸——再笑一会儿、再多笑一会儿,真好。
真到做“髓引”的时候,我还是有些局促,并再三问千云淇、会不会疼。
千云淇觉着好笑,道:“怪事,死都不怕的,还怕疼?”
我已经没心思听他调侃,看着安详如睡的娘,心道:千万别太疼——之后咬牙、便进了气场。
千云淇尾随而入,点了“入魄”、“走髓”、“移骨”、“召血”四门,我终于再不能动。
初、只是酥麻麻地浑身发痒,接着便全身震动起来,渐渐,疼痛越来越烈——疼、真的好疼、疼到我忍不住骂娘,可我娘就在身边,还奄奄一息,只怕骂也无用。
这疼,好像漫无边际,好像要把我彻底吞吃,我终于感到一种极至的疼痛——从未遇到过的、再没有比这更甚的疼痛,但、给人的感觉却不是悲伤与绝望,反而很美、反而炫目、反而无比陶醉……
此后就像玉碎成灰,躯体幻灭,疼、也到达颠峰,一下子海阔天空。
于是,那一刻,我看到了他。
**……
于是烙在生生世世的夙命中……
那景,
依旧停在结发厮守的刹那,依旧不改白头偕老的永央,依旧保持相互拥持的执着。
但是、好困……
就在他周身的极光中安睡,似乎是做了许多梦,却暂忘、谁在温暖中给我引导……
像玉碎成灰,躯体幻灭,疼、也到达颠峰,一下子海阔天空。
于是,那一刻,我看到了他。
**……
于是烙在生生世世的夙命中……
那景,
依旧停在结发厮守的刹那,依旧不改白头偕老的永央,依旧保持相互拥持的执着。
但是、好困……
就在他周身的极光中安睡,似乎是做了许多梦,却暂忘、谁在温暖中给我引导……
**、**、**、
我不许你走。
总之,不管用尽什么法子,我不许你走。
那天的话,我收回,你再没有下辈子,只有一辈子,到天地之终了,你也只有一辈子,你的一辈子,全是我一个人的。
所以你得给我回来。
我不管你喜不喜欢、愿不愿意、还要经多少磨难,你给我回来。
你说、要那个盛气凌人的均赫王爷,他需得你在才行,你不在,他也永远不再。
五王弟不许我上乌奴山陪你,他定是要抢走你。可我不怕,谁也抢不走你,我们的身子都受了一种叫‘灵犀’的毒,务必要相生相克、相伴携永的,别人谁都休想介入。
**,不要紧,不过几个月,几年,几十年,或是几百年、几千年,你尽管去治你的病,我都等着你。
不过你得快些,非得快些,我等不及的。
不能守在你近旁的日子,我去成就你的愿望,做个盛气凌人的均赫王爷。我保证,你早一日好过来,我就早一日如你所愿。
而今,我暂且容你调皮,你累了,睡吧——我先亲亲你行吗,我想极了你……
我有好些话要跟你说,好些事要告诉你,你虽睡了,可能听见我说、是么?
若不是也愿你早些复好,我真恨不得、让此距乌奴山如天涯海角、永没尽头。
你暂且听我说,但以后好了,你也要对我说;我保证什么都不再瞒你,你也不许瞒我,咱们以后的日子都得这么过——你不说不行,我就算你答应。
……
好,亲亲……
既然你答应,我就开始。
先说什么呢——我们一起的日子,似乎都不甚了解,就从起初、那些你或许不知道的事说起。
我第一回见你,你五岁。
初春,天气还冷的时候,你病得要死;厄澜为给你治病,才大意了,被苦心搜寻她五年的我逮着。
她和你一样聪明,居然在我眼皮下藏了五年——五年,我满世界找她,却没料到、她就在我抬眼足以看到的地方出出进进;但她也许不敌你聪明,因为后来终于觉得,厄澜让我迷恋、让我怀恨,却从没像你这样让我为难和无奈。
那时我也恨你,看着厄澜为你沦落风尘、为你心憔力悴,我恨的发狂,恨到几乎挫你成灰——别生气,亲亲;要是早知会有今天,我那时一定把你抢来,好好对待,不让你以后也会恨我。
后来厄澜屈从了,要求只有一个:我永不能伤你。
我惭愧,没有遵行诺言,不但伤了你,还终于把你伤得不清——亲亲,真的别怪我,以后全都给你补偿,你怎么讨债我也不躲。
于是如她所愿,我让你以为她死了;最后带走了她,抛下了你;真后悔。
而后的几年我没再管过你。
你十一岁那年,休维寒设计,从我的报复中夺走厄澜;我盛怒不已,竟又想到你这筹码,于是让人把你找回——
于我、你本是要挟厄澜的人质;但再见你,我却不能自持。
**。
我在中堂远远瞥见你的第一眼,想到的便是这两个字。
那时候,你像水晶做的,剔透、明洁得让人想毁了你,我真气的要命,为什么你如此出尘?你什么都不曾知道,什么都不曾遭受,我忍不了。
我报复着,让王府的人狠狠使唤你、故意刁难你,可你仅是个十一二岁的孩子,除了比别人灵透些,根本无法自保。
也怀疑,怎么当初那么执着于折磨你;到底说不清,可再选一遍——千万别恼,亲亲,我还是非得这么做。
但很快我就不安,因为有人比我还关注你——
顾、峥、
这人到现在都让我恨的牙痒——亲,以后不许你和他好。
他在意你、我自不高兴,可终究减免你不少苦难,我倒能容忍;于是就这么过了。
亲,有时候不想你这么艳惊世人,我很想你普通一些,碌碌无为一些,多依赖我这均赫王爷一些,但你的光彩还是掩不住;我不敢、说不出为什么,可我就是不敢冒然把你据为己有,好像我多年的立场会因此颠覆,好像我所有的初衷都要一笔勾销,你是致命的——所以我由着人将你糟蹋。
先是王府的马夫,后是无数的男奴,最后顾仁凤都要把你送做娈宠。
他说的冠冕堂皇,是为你的伤天害理;但我知,实是他怕自己亲生儿子把持不住,作出逆理的事,所以越快要打发掉你这‘祸害’。
而我终于说不出反驳理由,任你去了。
亲亲,再亲亲,亲亲不完……
每次想到你此后的经历,我都如坠梦魇、惊痛不已。
亲亲,亲不够你,要是能把你这伤彻底去了,我拿什么换都不可惜。
然、如何也不能回转,让你沦落,我恨透了自己
若说你的事我全知道,你信吗?
我知道杜海年怎么侮辱了你,知道你在杜府怎么拼命挣扎,知道你怎么让十二个护院糟蹋了两天两夜,知道你恨的要死。
我不过伸伸手就能救你,可我实在太混。明明自己也快受不住煎熬,却依旧不知为什么固执——其实我骗你,我知道,开始就知道,只不过太犟、不愿承认。
我怕自己爱上你。
我恨顾峥还有一条:他于你的关心不逊我丝毫。
你的遭遇,他一定早也知道,所以才不顾一切、拼命要接你回来。
终于有人肯救你,我暗自高兴;可我太不高兴那人竟是顾峥,对你非分之想的顾峥。
我有意刁难,让他跪了七天七夜,才去接你。
而他接回了你的人,你却变了。
那样死寂的眼神,那样恨透的气息,那样幽暗、深不见底的伤惨,这怎么是你?
一下子,我像让人抽掉呼吸、勾去魂魄;太阳地下三个时辰,日光白灿灿的,我却坠入万劫不复般,找不到回来的路。
鬼使神差,我叫了最好的大夫、让人用最好的药、把你安顿在最舒适的地方、派人最细致温柔地照顾你,我甚至不那么推拒顾峥接近你——亲亲,我不想为自己开罪,对你,我总是罪无可赦。
我想你过的好,再不受惊吓;想把你当宝一样,碰在手里爱护着;更想你变回以前干净、单纯的你,不管日子多劳苦,扬脸对着一切时,绝没有那份无助和凄凉。
亲亲,你说我怎么做怎么做怎么做?
其实已没什么可做,否则你不会去寻死。
碎瓷割断你喉咙,血延得到处都是,像要把你吞了似的——我半夜跑过来,抓着你的腕子,你要去了,唯独固在我手里、硌人又苍白的腕子显得真实,此外都与幻境无异。
亲亲,以后再不许你走,你走到哪里我都会追着你。
我多想留住你,而我的挽留倒像尽毁了你。
干净的你不见了,剔透的你不见了,纯白的你不见了,自洁到不惜损命的你不见了。
当我看见你在王府的几个厨子身下糜承欢时,我恨不能杀了你。
于是,盛怒之下,我又答应顾仁凤、再把你送给杨延睿做娈宠。
亲亲,你告诉我,真是你自己情愿的吗?亲亲,我不信,肯定不是。
你爱自己,珍惜自己,你聪明,看透了一切,你骄傲,没人能将你折服。
你怎么甘心流连在那些肮脏下流的徒们当中,让他们毁了你那么宝贝的天性?
我真正不懂你了,更不敢再多靠近你,直到你跑至我身边、求我放了你。
傻亲亲,你真傻,你以为逃不开的仅仅是倾世的姿容吗?你以为断了只手,折了条腿就能从此风平浪静吗?
你最要人命的是那颗谁也攀不上去的心,既然你看不透,我就帮你。
我拆了酥雨楼,治了杜海年、治了糟蹋你的十二个畜生、治了杨延睿、治了所有欺负你的人,甚至有一个、还是我同父异母的兄弟。
我从不觉得他们冤,这天底下,谁欺负你、都该生不如死。
我以为把你的耻辱勾销了,可为什么你还是惊怵和不安,为什么你对我更加躲避,为什么你好像更失了活气?
我真正快疯了。
亲亲,我要你,只要你,我不想再煎熬下去,你让我要彻底疯了。
于是蛮横地束住你,明知是血亲也要占据你,不管你怎么冷待也发狂地缠紧你——我就是不要你离开,就是不要别人再染指你,就是要你苦也好、悲也好、伤也好、愁也好,一样不露,全收进我怀里。
亲亲,你怪我吗?
我许你怪我,但我不会改变丝毫;甚至你生生世世恨我,我也要这么跟你厮磨。
因为要是没有你,我活着究竟干什么?
所以,我甚至在自己身上种籽珏。
别人都知道,籽珏是冥玑的引子,可招来那天赐的神物。
但更让我忠于此道的,却是、我要把籽珏转给你,这样我们就会因圃身相合而息息相连,只要冥玑作效,体察你的境况,那我也必和你一起感应,不论你在不在我近旁,我都能最先知道你的安危祸福。
虽然这过程真的难捱,但亲亲,托你保佑,我居然成了,我把自己的一部分留在了你身上,从此,你再别想甩开我。
你肯定不知,真的把冥玑给你那天,我多高兴,我暗自叫着你名字——我给你的名字,几千遍、几万遍,我恨不能把你容在骨血里、狠狠地要你。
亲亲,你真的恨过我吗?
我想是。
虽然我对不起你,虽然我强制你,虽然我做过无数伤你的事,但除了恨,你老实告诉我,可有别的什么?
四年多,你总是推拒我给你的一切,任我多少真心实意,你不是丢在一边视若不见,就是拿来当作笑话,就连我抵万死求来的冥玑、你也一样不屑于故。
我真被你气的快死去——亲亲,再亲,狠狠亲你,恨不能吃了你。
我也想温存些待你,可一到你面前就失了持重,莽夫似的不讲道理。
亲亲,若说,这些不该怪我,是你太坏。
你一早就控了我,知道怎么让我高兴、怎么让我难过、怎么让我忧愁、怎么让我发火,你就是知道得太清楚,有时反蒙骗了自己。
我知你放不下四年前的不堪经历,时刻都警惕别人刺探你的本源。你看着顺服,却从未真正顺服,就像时刻小心谨慎的猫儿,稍有异样、便伸出爪子反抗。
亲亲,无妨,你要尝试多少次才信、我都陪着你,你尽管使出招数,要是我甘愿被你误伤、能换来你最后的安心托付,无妨,只要你不伤了自己,做什么舵你。
亲,我羞于开口,也不愿你知道,但我们说好要坦诚——若我说、我也想过离弃,你怪我吗?
聪明如你,我早知,有些事瞒不住你。
但是亲亲,你眼里、一贯盛气凌人的均赫王爷也怕,真的,那种怕,到了骨子里,时刻刺痛着,特别是你不停追究时,我总有快死的错觉。
你第一次咳血,我痛悟:耽搁着、必会逼坏了你,可我如何开口?
难道说,我因妒恨你娘所以抢了你我担心你的极至勾引我所以纵陷你我本是你的王叔但霸占了你因我当年的报复你而今中毒深矣命不久长、然、我爱上了你请你爱我不管生死咱们要一起——亲,不是我不想说,当初,我太痛、太愧、太悔,没有力气说。
而此刻我却要说:我逃过,在缕不清爱恨的时候。
我重新回到原点,看着也曾让我迷恋不已的人,霎那,幡然醒悟。
她是我求不得的固执,时间能磨平这固执,而你却是越远越思念之极的惦记、越伤越刻骨铭心的痛楚。
我不肯耽搁一刻、回来了,亲,我早败给你,你忍不将我收留?
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但别让我排在你众多爱慕者之后,等得太久。
若你非要我等,我会等,但我讨厌你花时间、给那不怀好意的苍蝇。
亲,要死了似的,我那么怕你丢了我;要死了似的,我越来越挽不住你。
知你仰慕自由,希求体惜,可放开双手,我没一刻可以安心。
我常恨极你处处留情,我只要你足以、你也只要我难道不好;我也恨你太过聪明,越是全都看透、才越拿你无可奈何;我更恨自己宠你到逼绝自己,明明就在眼前,却全要为你、步步后退。
为什么,顾峥、五王弟、皇帝小子,还有那死了的文惜卿,你施爱不断、四处流连?
真想问,亲亲,我呢?我在你的哪里?
我待你、不及他们所有吗?
为什么还有他们?以后你只有我、不好吗?
亲亲、亲亲、亲亲、亲亲……
别让我再为你妒狂,我控制不住,生怕伤到你、更把你卷进陷阱。
但我还是弄丢了你。
不知你执扭什么,这均赫王府、这销云阁、这夜夜相伴的灯烛、这无数缠绵的鸾帐,难道真能一下子割舍?
亲亲啊亲亲,你实在狠心。
你走了我还有什么可做,你走了我何必入世为人?
我不信,停在你走的那一刻,好像你只是出去玩耍,或者在园子里听风忘了时候,或者不过赌气有意发作脾气,好像、真的不过如此。
可是——
一天,你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