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死亡有一个详细而具体的原因,这个原因是一个句号。不仅是自身生命的句号,也是和人间关联的句号。作为家人,虽然确确实实地失去了至亲至爱,但因为详细了解明白了死亡的原因和过程,所以失去这件事本身也能得以尘埃落定。终有一天,活着的人会从失去的阴影下走出来。可还有的一小部分人没能这样轻易地做一个了断。他们失去亲人,却不明白为什么就这样失去了。死亡不仅不是句号,反而化成了一个巨大的问号。是谁杀了你?为什么要杀你?疑问一日不得解答,死亡的阴影就一日投罩在活人的生活之上,像永远等不到春天的冬夜,像不知道何时才会散开的乌云。叶潮生在对面坐下。他进来前,已经了解三个受害人的情况。一个受害者生前在地产公司工作,晚上和人应酬结束从餐馆出来,就在餐馆门口被当街捅了三刀。另一个受害人是银行职员,下班回家的路上,在自家小区门口遇害。当时案子报的是抢劫杀人,因为随身携带的包被拿走了。还有一个受害人只是工厂的普通工人,她去给孙子开家长会,从学校出来在公交车站等车的时候被杀。三个受害人的致命伤口都在脖颈处,和王新平,马晴康明,以及大观山区的两个受害人,一模一样。我儿子死之前,好像是在竞标一个什么地皮坐在中间的男人抹一下眼角,那个时候他忙得很,天天都在外面吃饭、应酬。旁边的女人回忆着:我女儿那段时间是工作上有点问题。她还跟我抱怨过几句,说是客户资质不达标,她不愿意给放贷款承诺函。客户到处在疏通关系、找人,想搭上她。我那个时候还嘱咐她来着,千万不要为了利益做违法乱纪的事情。最后一个受害者家属是个上了岁数的老头,身上裹着一件发旧的棉服,缩在椅子里。他用目光在屋里其他三个人的身上巡过一圈,沙哑着开口:六年了终于有人主动过问这件事了。会客室里的气氛顿时凝固下来。我们那会拆迁,那块地要扒了盖酒店和开发商谈拆迁补偿价格。本来其它人都打算签协议了,我老伴说旁边同样的地段另一个开发商给的补贴价每平米比我们高了四千块钱。她到处劝大家不要签老人掏出一块手绢,响亮地擤了一下鼻子,我早跟她说不要带头去搞这些事,回头把人家惹出毛了,账都要算到她身上叫她不听我的他愤愤地锤一下桌,又恨又无力。叶潮生听见酒店两个字时,心脏跟着哆嗦了一下。他坐在老人对面,缓缓开口:开发商是哪一家?老人抬起头来,浑浊的眼睛里似乎不聚焦:叶氏叶潮生霍然站起来,吓了会客室里其它人一跳。他顾不上自己的失态,匆匆走出会客室,直直上楼冲进办公室。小汪,查查那个地产公司职员生前正在竞标的项目是哪一个,同期对家有那几家。还有那个银行职员,她死之前手里的那个审批贷款的项目,是哪个企业的。汪旭被突然点名,手忙脚乱地记下。叶潮生顿了顿:你等下你先去会客室送一下受害人家属。许月下了课,过来刑侦队办公室,意外地在大办公室里没看到叶潮生。他敲敲小办公室的门,里面没人应,倒是汪旭过来了。许老师,早上受害者家属来过了,叶队问了。许月回头:怎么样?有什么线索吗?汪旭挠挠头,先把手里的东西递上去:我先联系了三个家属。叶队问了什么我还不知道,不过这是叶队让我查的。一个银行职员是做贷款后台审核的。她死的时候,手里正有一个企业贷款案在审核。我还没去银行查具体的内部文件,不过汪旭犹豫。许月低头翻手里的材料,没注意汪旭的神情,只说:不过什么?那个审核的贷款是叶氏的。汪旭下意识地攥了下裤缝。许月翻页的动作一滞,很快抬头:哦,这样啊还有呢?一次说完吧。汪旭像受刑一样闭了闭眼,继而语速飞快地说:还有一个受害者是拆迁户,这个挺好查的。小唐哥替我跑了一趟,也拿到了其他拆迁户的证词。他们说受害者是牵头和开发商谈判的。当时其他人对价格的态度都比较摇摆,她是最坚决要求加价的那一个。只是她遇害以后,她们自己组织的谈判委员会也就跟着解散了。开发商最后还是按照原来定的价格补偿了那个开发商也是叶氏。许月已经不惊讶了。汪旭又说:还有一个受害者,是另一家地产公司的。他遇害前,正在主导一项竞标项目,竞拍一块地皮。当时同时正在竞标的还有好几家,叶氏叶氏其中之一。许月点点头:那份贷款的银行内部审批资料能拿到吗?汪旭想了想:这个不难,我现在去走一下流程,下午下班前就能去拿。他说完还没有要走的意思,许月看他一眼,笑了: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吧。汪旭低了低头没吭声。许月干脆替他说:你觉得,好像这些人都和叶氏有这样那样的关系,你顾忌叶队,是不是?汪旭嗯了一声。许月想了想,拍拍汪旭的肩膀:你觉得可疑这也没什么,很正常,我也觉得很可疑。不过现在还远不到顾忌什么的地步。你想叶氏也算是大企业了,业务广泛,和这样那样的人有牵扯,这也不奇怪。汪旭动了动唇。许月没等他说出来,自己又说:再说了,就算真的有什么,你叶队也扛得住。汪旭迟疑地点了点头,不确定许月是说场面话,还是真心话。许月语气很温和:你该有这种觉悟的,不管是对同事,还是对你自己。做警察是你个人的选择,但不代表着从此和你相关的一切就会变得清清白白。你在宣誓那一天就该想好,如果有一天你的家人朋友犯罪了,你同事的家人朋友犯罪了,你应该怎么办,怎么自处,怎么面对。汪旭呆呆地摇了下头:我真的没想过这些。许月轻轻叹了一口气,脸上还是温和的笑:那现在想一想也不晚。叶潮生坐在郑望的办公室里。郑望一言不发,在办公桌后面吧嗒吧嗒地抽烟。手卷的旱烟烧得极快,一指余长的烟很快就燃到了头。叶潮生也急,耐心地等着。郑望手里的这根烟终于被吸完。他叹一口气,把烟头在烟灰缸里狠狠地碾了两个来回,弹尽指缝间的烟灰,重新靠回椅子里。你刚才说的这些,都有直接证据吗?郑望沉沉地开口。叶潮生:如果我有直接证据,您现在就该给我签逮捕令了。球又被踢回郑望脚下。郑望再次叹气。叶潮生再次开口:当年这个事情发生的时候,老陆局还在。我是一直没搞明白廖局是怎么被摘出去的,不过这都不提了。但现在既然发现陈来的死因蹊跷,不是自杀,很有可能是他杀,那么自然应该重新调查。相关人等停职等待调查,也是符合规定的吧?郑望焦躁地在口袋里掏了几下,什么也没掏出来。这才想起来刚才抽的是他今天的最后一根烟最近他被老婆逼着戒烟,每天只能抽两根。叶潮生从进来坐下到现在不到二十分钟,他已经把一天的配额都抽完了。郑望调整了一下坐姿:我要考虑一下。这不是件小事。叶潮生直视着他,不依不饶:陈法医死得不明不白,还背着伪造物证的罪名。他一死,绝大部分责任都被推到了他身上,这个不是小事。他的妻子女儿这两年来一直以为自己的丈夫、父亲是畏罪自杀,受人指指点点,这个也不是小事。叶潮生最后说:郑局,陈来也是我们的同事,我们的兄弟。郑望实在是个心软的好人。从马勤抢人质那件事,叶潮生就看出来了。他确实不够硬气,顾虑很多,瞻前顾后。不像电视里总演的那种警察,总能面对选择破釜沉舟,孤注一掷。但郑望也是个好人。他有责任感,有良知,还在守着一个警察应有的底线。叶潮生觉得自己这样逼郑望,实在有些残忍。如果调查到最后没有结果,那么直面上级和同事的责问质疑的是郑望。但他不得不来逼郑望。割喉案查到关键的地步,他已经能隐隐约约地看到那根连起一切的线了。如果他的推测成立,叶氏果然有高层牵涉进这个案子,那么他必须要赶在自己不得不退出这个案子之前,把案子的侦查主导权交到更可靠的人手里,比如马勤,比如郑望。郑望微不可查地叹一口气:行了,你把资料留下吧。我再看一看。叶潮生起身出去了。下午下班之前,四楼下了正式的文件,由郑望牵头,省厅监督监察,重新启动有关法医陈来在侦办案件中涉嫌物证造假的调查,同时当年涉案的相关人等,包括廖永信同志在内,停职等待调查。文件一出,全局上下哗然。郑望去省厅开会了,人不在。叶潮生说要出去见证人,也跑了。剩下刑侦队里最大的是马副队。有好事的想打听,跑去临时办公室门口探头探脑,被马勤一顿臭骂赶了出去。唐小池没那么足的底气骂人,干脆在刑侦队办公室门口贴了个刑侦重地,闲人免近的纸条,门一关完事。唐小池是最后一个下班的。他把看过的案卷都搬到门口,准备明天一早送回各处档案室去。另有一摞可能可以并案的旧案,全部被送进了叶潮生的办公室。他收拾完这些,背上包,关了灯出来锁门。从前刑侦队的门只锁里面那扇,外面的铁门向来是随手一关。唐小池今天站在门口犹豫了一秒,又掏出钥匙来,把外面的那一扇也反锁了。这扇门多少年没锁过了。有人从后面过来。唐小池认出来人的声音,收起钥匙:廖局。廖永信朝他点点头:你们叶队的电话打不通啊,怎么回事?咱们可是有规定,手机要保持二十四小时畅通的。唐小池偷偷撇了一下嘴,你打得通才有鬼呢。他转过身来,脸上扬着笑:那估计叶队是手机没电了。他摸摸鼻子,这几天大家都忙得跟什么似的,叶队兴许是忘充电了。您找他有什么急事吗?廖永信盯着唐小池看了几眼:他的私人手机号是多少?唐小池没料到廖永信这么死缠烂打,从嗓子眼里啊了一声,慢吞吞地掏出手机,磨磨蹭蹭地按亮:我得看一下,我好像不太记得了。廖永信就站在一旁盯着他的手机,完全没有回避的意思。唐小池汗都快下来了,恨不得此刻立即天塌地动来一场大事,好让他趁机溜掉。叶潮生从一户民宅出来,手机嗡嗡地亮了一下。是廖永信给他的私人号码发的一条信息:【小叶,唇亡齿寒,你还年轻,不要冲动。】叶潮生一声嗤笑,把短信删了。怎么了?许月在旁边问。叶潮生摇摇头:廖永信坐不住了。上车吧。成远县就在海城边上,去年新翻修的县道,又平又阔,连条缝都没有。车开在上面顺畅无比,连胎噪都弱了许多。来成远县是叶潮生计划已久的。从在监狱里和路远探过一次以后,他就开始挨个联系当年刑侦队里的其他人。有的人避而不见,他也不勉强,最后还是联系到两个愿意见面的。张峰自从出事以后,就被流放到了成远县县公安局档案室。他算是档案上带了污点,这辈子都不可能进入核心部门了。没有罢职,已经是多方走动的结果了。许月坐在副驾驶上,有些不解:他当时为什么不和调查组说这些?张峰告诉他们,当年案发的时候,案子先是报到了派出所。派出所的人到现场后也只在门口看了一眼,就立刻按流程联系了区分局,区分局的人当时就联系了廖永信。正儿八经算起来,廖永信才算是第一个进现场的。那天晚上值班的是路远,他们都是被路远从家里叫出来的。等到他们去的时候,现场基本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人也装进袋子里了,就剩下满地的血迹。现场确实很整洁,也没有打斗的痕迹。那把被当做物证的刀,是两天后温林被拘捕后,他们才知道有这么个物证的。廖永信对他们的解释是,因为不确定是不是凶器,所以没有声张,待法医验过以后才拿出来。但因为所有人都在温林的宿舍里看到了沾着受害者血液的钱,所以他根本没有想过这个物证会存在什么问题。傍晚的马路上,指示灯带沿着高速公路一明一灭,蜿蜒地向着影影绰绰的远方,向着巨大而昏暗的夕阳延伸过去。叶潮生开着车,当时路远都把责任全往自己身上揽,就更不要说他们了。张峰他犹豫着要不要说前同事的坏话,这个人有点见风使舵的毛病。许月更不解:那他现在怎么又愿意说了?叶潮生笑了:你先猜猜他当年是怎么在系统里留下来的?许月恍然:局里有人告诉他重启调查的事情?叶潮生说:我是听说的,他爸以前和老陆局算是战友了,转业以后还给老陆局当过一段时间的司机。也就是靠着老陆局的情面走动,他才能转到成远县局来管档案。不然一样要被罢职。许月没见过老陆局,想象不出这是什么样的一尊人物。叶潮生又意味不明地笑一声:郑局刚来的时候,市局就是个铁桶江山哪哪都动不了。何政|委,和老陆局是老同学又是同乡,他侄子和老陆局妻家的外甥女结了婚。这群人的亲戚关系七拐八绕,能沿着白沙滩的海岸线绕三圈。叶潮生:如果我有直接证据,您现在就该给我签逮捕令了。球又被踢回郑望脚下。郑望再次叹气。叶潮生再次开口:当年这个事情发生的时候,老陆局还在。我是一直没搞明白廖局是怎么被摘出去的,不过这都不提了。但现在既然发现陈来的死因蹊跷,不是自杀,很有可能是他杀,那么自然应该重新调查。相关人等停职等待调查,也是符合规定的吧?郑望焦躁地在口袋里掏了几下,什么也没掏出来。这才想起来刚才抽的是他今天的最后一根烟最近他被老婆逼着戒烟,每天只能抽两根。叶潮生从进来坐下到现在不到二十分钟,他已经把一天的配额都抽完了。郑望调整了一下坐姿:我要考虑一下。这不是件小事。叶潮生直视着他,不依不饶:陈法医死得不明不白,还背着伪造物证的罪名。他一死,绝大部分责任都被推到了他身上,这个不是小事。他的妻子女儿这两年来一直以为自己的丈夫、父亲是畏罪自杀,受人指指点点,这个也不是小事。叶潮生最后说:郑局,陈来也是我们的同事,我们的兄弟。郑望实在是个心软的好人。从马勤抢人质那件事,叶潮生就看出来了。他确实不够硬气,顾虑很多,瞻前顾后。不像电视里总演的那种警察,总能面对选择破釜沉舟,孤注一掷。但郑望也是个好人。他有责任感,有良知,还在守着一个警察应有的底线。叶潮生觉得自己这样逼郑望,实在有些残忍。如果调查到最后没有结果,那么直面上级和同事的责问质疑的是郑望。但他不得不来逼郑望。割喉案查到关键的地步,他已经能隐隐约约地看到那根连起一切的线了。如果他的推测成立,叶氏果然有高层牵涉进这个案子,那么他必须要赶在自己不得不退出这个案子之前,把案子的侦查主导权交到更可靠的人手里,比如马勤,比如郑望。郑望微不可查地叹一口气:行了,你把资料留下吧。我再看一看。叶潮生起身出去了。下午下班之前,四楼下了正式的文件,由郑望牵头,省厅监督监察,重新启动有关法医陈来在侦办案件中涉嫌物证造假的调查,同时当年涉案的相关人等,包括廖永信同志在内,停职等待调查。文件一出,全局上下哗然。郑望去省厅开会了,人不在。叶潮生说要出去见证人,也跑了。剩下刑侦队里最大的是马副队。有好事的想打听,跑去临时办公室门口探头探脑,被马勤一顿臭骂赶了出去。唐小池没那么足的底气骂人,干脆在刑侦队办公室门口贴了个刑侦重地,闲人免近的纸条,门一关完事。唐小池是最后一个下班的。他把看过的案卷都搬到门口,准备明天一早送回各处档案室去。另有一摞可能可以并案的旧案,全部被送进了叶潮生的办公室。他收拾完这些,背上包,关了灯出来锁门。从前刑侦队的门只锁里面那扇,外面的铁门向来是随手一关。唐小池今天站在门口犹豫了一秒,又掏出钥匙来,把外面的那一扇也反锁了。这扇门多少年没锁过了。有人从后面过来。唐小池认出来人的声音,收起钥匙:廖局。廖永信朝他点点头:你们叶队的电话打不通啊,怎么回事?咱们可是有规定,手机要保持二十四小时畅通的。唐小池偷偷撇了一下嘴,你打得通才有鬼呢。他转过身来,脸上扬着笑:那估计叶队是手机没电了。他摸摸鼻子,这几天大家都忙得跟什么似的,叶队兴许是忘充电了。您找他有什么急事吗?廖永信盯着唐小池看了几眼:他的私人手机号是多少?唐小池没料到廖永信这么死缠烂打,从嗓子眼里啊了一声,慢吞吞地掏出手机,磨磨蹭蹭地按亮:我得看一下,我好像不太记得了。廖永信就站在一旁盯着他的手机,完全没有回避的意思。唐小池汗都快下来了,恨不得此刻立即天塌地动来一场大事,好让他趁机溜掉。叶潮生从一户民宅出来,手机嗡嗡地亮了一下。是廖永信给他的私人号码发的一条信息:【小叶,唇亡齿寒,你还年轻,不要冲动。】叶潮生一声嗤笑,把短信删了。怎么了?许月在旁边问。叶潮生摇摇头:廖永信坐不住了。上车吧。成远县就在海城边上,去年新翻修的县道,又平又阔,连条缝都没有。车开在上面顺畅无比,连胎噪都弱了许多。来成远县是叶潮生计划已久的。从在监狱里和路远探过一次以后,他就开始挨个联系当年刑侦队里的其他人。有的人避而不见,他也不勉强,最后还是联系到两个愿意见面的。张峰自从出事以后,就被流放到了成远县县公安局档案室。他算是档案上带了污点,这辈子都不可能进入核心部门了。没有罢职,已经是多方走动的结果了。许月坐在副驾驶上,有些不解:他当时为什么不和调查组说这些?张峰告诉他们,当年案发的时候,案子先是报到了派出所。派出所的人到现场后也只在门口看了一眼,就立刻按流程联系了区分局,区分局的人当时就联系了廖永信。正儿八经算起来,廖永信才算是第一个进现场的。那天晚上值班的是路远,他们都是被路远从家里叫出来的。等到他们去的时候,现场基本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人也装进袋子里了,就剩下满地的血迹。现场确实很整洁,也没有打斗的痕迹。那把被当做物证的刀,是两天后温林被拘捕后,他们才知道有这么个物证的。廖永信对他们的解释是,因为不确定是不是凶器,所以没有声张,待法医验过以后才拿出来。但因为所有人都在温林的宿舍里看到了沾着受害者血液的钱,所以他根本没有想过这个物证会存在什么问题。傍晚的马路上,指示灯带沿着高速公路一明一灭,蜿蜒地向着影影绰绰的远方,向着巨大而昏暗的夕阳延伸过去。叶潮生开着车,当时路远都把责任全往自己身上揽,就更不要说他们了。张峰他犹豫着要不要说前同事的坏话,这个人有点见风使舵的毛病。许月更不解:那他现在怎么又愿意说了?叶潮生笑了:你先猜猜他当年是怎么在系统里留下来的?许月恍然:局里有人告诉他重启调查的事情?叶潮生说:我是听说的,他爸以前和老陆局算是战友了,转业以后还给老陆局当过一段时间的司机。也就是靠着老陆局的情面走动,他才能转到成远县局来管档案。不然一样要被罢职。许月没见过老陆局,想象不出这是什么样的一尊人物。叶潮生又意味不明地笑一声:郑局刚来的时候,市局就是个铁桶江山哪哪都动不了。何政|委,和老陆局是老同学又是同乡,他侄子和老陆局妻家的外甥女结了婚。这群人的亲戚关系七拐八绕,能沿着白沙滩的海岸线绕三圈。叶潮生:如果我有直接证据,您现在就该给我签逮捕令了。球又被踢回郑望脚下。郑望再次叹气。叶潮生再次开口:当年这个事情发生的时候,老陆局还在。我是一直没搞明白廖局是怎么被摘出去的,不过这都不提了。但现在既然发现陈来的死因蹊跷,不是自杀,很有可能是他杀,那么自然应该重新调查。相关人等停职等待调查,也是符合规定的吧?郑望焦躁地在口袋里掏了几下,什么也没掏出来。这才想起来刚才抽的是他今天的最后一根烟最近他被老婆逼着戒烟,每天只能抽两根。叶潮生从进来坐下到现在不到二十分钟,他已经把一天的配额都抽完了。郑望调整了一下坐姿:我要考虑一下。这不是件小事。叶潮生直视着他,不依不饶:陈法医死得不明不白,还背着伪造物证的罪名。他一死,绝大部分责任都被推到了他身上,这个不是小事。他的妻子女儿这两年来一直以为自己的丈夫、父亲是畏罪自杀,受人指指点点,这个也不是小事。叶潮生最后说:郑局,陈来也是我们的同事,我们的兄弟。郑望实在是个心软的好人。从马勤抢人质那件事,叶潮生就看出来了。他确实不够硬气,顾虑很多,瞻前顾后。不像电视里总演的那种警察,总能面对选择破釜沉舟,孤注一掷。但郑望也是个好人。他有责任感,有良知,还在守着一个警察应有的底线。叶潮生觉得自己这样逼郑望,实在有些残忍。如果调查到最后没有结果,那么直面上级和同事的责问质疑的是郑望。但他不得不来逼郑望。割喉案查到关键的地步,他已经能隐隐约约地看到那根连起一切的线了。如果他的推测成立,叶氏果然有高层牵涉进这个案子,那么他必须要赶在自己不得不退出这个案子之前,把案子的侦查主导权交到更可靠的人手里,比如马勤,比如郑望。郑望微不可查地叹一口气:行了,你把资料留下吧。我再看一看。叶潮生起身出去了。下午下班之前,四楼下了正式的文件,由郑望牵头,省厅监督监察,重新启动有关法医陈来在侦办案件中涉嫌物证造假的调查,同时当年涉案的相关人等,包括廖永信同志在内,停职等待调查。文件一出,全局上下哗然。郑望去省厅开会了,人不在。叶潮生说要出去见证人,也跑了。剩下刑侦队里最大的是马副队。有好事的想打听,跑去临时办公室门口探头探脑,被马勤一顿臭骂赶了出去。唐小池没那么足的底气骂人,干脆在刑侦队办公室门口贴了个刑侦重地,闲人免近的纸条,门一关完事。唐小池是最后一个下班的。他把看过的案卷都搬到门口,准备明天一早送回各处档案室去。另有一摞可能可以并案的旧案,全部被送进了叶潮生的办公室。他收拾完这些,背上包,关了灯出来锁门。从前刑侦队的门只锁里面那扇,外面的铁门向来是随手一关。唐小池今天站在门口犹豫了一秒,又掏出钥匙来,把外面的那一扇也反锁了。这扇门多少年没锁过了。有人从后面过来。唐小池认出来人的声音,收起钥匙:廖局。廖永信朝他点点头:你们叶队的电话打不通啊,怎么回事?咱们可是有规定,手机要保持二十四小时畅通的。唐小池偷偷撇了一下嘴,你打得通才有鬼呢。他转过身来,脸上扬着笑:那估计叶队是手机没电了。他摸摸鼻子,这几天大家都忙得跟什么似的,叶队兴许是忘充电了。您找他有什么急事吗?廖永信盯着唐小池看了几眼:他的私人手机号是多少?唐小池没料到廖永信这么死缠烂打,从嗓子眼里啊了一声,慢吞吞地掏出手机,磨磨蹭蹭地按亮:我得看一下,我好像不太记得了。廖永信就站在一旁盯着他的手机,完全没有回避的意思。唐小池汗都快下来了,恨不得此刻立即天塌地动来一场大事,好让他趁机溜掉。叶潮生从一户民宅出来,手机嗡嗡地亮了一下。是廖永信给他的私人号码发的一条信息:【小叶,唇亡齿寒,你还年轻,不要冲动。】叶潮生一声嗤笑,把短信删了。怎么了?许月在旁边问。叶潮生摇摇头:廖永信坐不住了。上车吧。成远县就在海城边上,去年新翻修的县道,又平又阔,连条缝都没有。车开在上面顺畅无比,连胎噪都弱了许多。来成远县是叶潮生计划已久的。从在监狱里和路远探过一次以后,他就开始挨个联系当年刑侦队里的其他人。有的人避而不见,他也不勉强,最后还是联系到两个愿意见面的。张峰自从出事以后,就被流放到了成远县县公安局档案室。他算是档案上带了污点,这辈子都不可能进入核心部门了。没有罢职,已经是多方走动的结果了。许月坐在副驾驶上,有些不解:他当时为什么不和调查组说这些?张峰告诉他们,当年案发的时候,案子先是报到了派出所。派出所的人到现场后也只在门口看了一眼,就立刻按流程联系了区分局,区分局的人当时就联系了廖永信。正儿八经算起来,廖永信才算是第一个进现场的。那天晚上值班的是路远,他们都是被路远从家里叫出来的。等到他们去的时候,现场基本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人也装进袋子里了,就剩下满地的血迹。现场确实很整洁,也没有打斗的痕迹。那把被当做物证的刀,是两天后温林被拘捕后,他们才知道有这么个物证的。廖永信对他们的解释是,因为不确定是不是凶器,所以没有声张,待法医验过以后才拿出来。但因为所有人都在温林的宿舍里看到了沾着受害者血液的钱,所以他根本没有想过这个物证会存在什么问题。傍晚的马路上,指示灯带沿着高速公路一明一灭,蜿蜒地向着影影绰绰的远方,向着巨大而昏暗的夕阳延伸过去。叶潮生开着车,当时路远都把责任全往自己身上揽,就更不要说他们了。张峰他犹豫着要不要说前同事的坏话,这个人有点见风使舵的毛病。许月更不解:那他现在怎么又愿意说了?叶潮生笑了:你先猜猜他当年是怎么在系统里留下来的?许月恍然:局里有人告诉他重启调查的事情?叶潮生说:我是听说的,他爸以前和老陆局算是战友了,转业以后还给老陆局当过一段时间的司机。也就是靠着老陆局的情面走动,他才能转到成远县局来管档案。不然一样要被罢职。许月没见过老陆局,想象不出这是什么样的一尊人物。叶潮生又意味不明地笑一声:郑局刚来的时候,市局就是个铁桶江山哪哪都动不了。何政|委,和老陆局是老同学又是同乡,他侄子和老陆局妻家的外甥女结了婚。这群人的亲戚关系七拐八绕,能沿着白沙滩的海岸线绕三圈。叶潮生:如果我有直接证据,您现在就该给我签逮捕令了。球又被踢回郑望脚下。郑望再次叹气。叶潮生再次开口:当年这个事情发生的时候,老陆局还在。我是一直没搞明白廖局是怎么被摘出去的,不过这都不提了。但现在既然发现陈来的死因蹊跷,不是自杀,很有可能是他杀,那么自然应该重新调查。相关人等停职等待调查,也是符合规定的吧?郑望焦躁地在口袋里掏了几下,什么也没掏出来。这才想起来刚才抽的是他今天的最后一根烟最近他被老婆逼着戒烟,每天只能抽两根。叶潮生从进来坐下到现在不到二十分钟,他已经把一天的配额都抽完了。郑望调整了一下坐姿:我要考虑一下。这不是件小事。叶潮生直视着他,不依不饶:陈法医死得不明不白,还背着伪造物证的罪名。他一死,绝大部分责任都被推到了他身上,这个不是小事。他的妻子女儿这两年来一直以为自己的丈夫、父亲是畏罪自杀,受人指指点点,这个也不是小事。叶潮生最后说:郑局,陈来也是我们的同事,我们的兄弟。郑望实在是个心软的好人。从马勤抢人质那件事,叶潮生就看出来了。他确实不够硬气,顾虑很多,瞻前顾后。不像电视里总演的那种警察,总能面对选择破釜沉舟,孤注一掷。但郑望也是个好人。他有责任感,有良知,还在守着一个警察应有的底线。叶潮生觉得自己这样逼郑望,实在有些残忍。如果调查到最后没有结果,那么直面上级和同事的责问质疑的是郑望。但他不得不来逼郑望。割喉案查到关键的地步,他已经能隐隐约约地看到那根连起一切的线了。如果他的推测成立,叶氏果然有高层牵涉进这个案子,那么他必须要赶在自己不得不退出这个案子之前,把案子的侦查主导权交到更可靠的人手里,比如马勤,比如郑望。郑望微不可查地叹一口气:行了,你把资料留下吧。我再看一看。叶潮生起身出去了。下午下班之前,四楼下了正式的文件,由郑望牵头,省厅监督监察,重新启动有关法医陈来在侦办案件中涉嫌物证造假的调查,同时当年涉案的相关人等,包括廖永信同志在内,停职等待调查。文件一出,全局上下哗然。郑望去省厅开会了,人不在。叶潮生说要出去见证人,也跑了。剩下刑侦队里最大的是马副队。有好事的想打听,跑去临时办公室门口探头探脑,被马勤一顿臭骂赶了出去。唐小池没那么足的底气骂人,干脆在刑侦队办公室门口贴了个刑侦重地,闲人免近的纸条,门一关完事。唐小池是最后一个下班的。他把看过的案卷都搬到门口,准备明天一早送回各处档案室去。另有一摞可能可以并案的旧案,全部被送进了叶潮生的办公室。他收拾完这些,背上包,关了灯出来锁门。从前刑侦队的门只锁里面那扇,外面的铁门向来是随手一关。唐小池今天站在门口犹豫了一秒,又掏出钥匙来,把外面的那一扇也反锁了。这扇门多少年没锁过了。有人从后面过来。唐小池认出来人的声音,收起钥匙:廖局。廖永信朝他点点头:你们叶队的电话打不通啊,怎么回事?咱们可是有规定,手机要保持二十四小时畅通的。唐小池偷偷撇了一下嘴,你打得通才有鬼呢。他转过身来,脸上扬着笑:那估计叶队是手机没电了。他摸摸鼻子,这几天大家都忙得跟什么似的,叶队兴许是忘充电了。您找他有什么急事吗?廖永信盯着唐小池看了几眼:他的私人手机号是多少?唐小池没料到廖永信这么死缠烂打,从嗓子眼里啊了一声,慢吞吞地掏出手机,磨磨蹭蹭地按亮:我得看一下,我好像不太记得了。廖永信就站在一旁盯着他的手机,完全没有回避的意思。唐小池汗都快下来了,恨不得此刻立即天塌地动来一场大事,好让他趁机溜掉。叶潮生从一户民宅出来,手机嗡嗡地亮了一下。是廖永信给他的私人号码发的一条信息:【小叶,唇亡齿寒,你还年轻,不要冲动。】叶潮生一声嗤笑,把短信删了。怎么了?许月在旁边问。叶潮生摇摇头:廖永信坐不住了。上车吧。成远县就在海城边上,去年新翻修的县道,又平又阔,连条缝都没有。车开在上面顺畅无比,连胎噪都弱了许多。来成远县是叶潮生计划已久的。从在监狱里和路远探过一次以后,他就开始挨个联系当年刑侦队里的其他人。有的人避而不见,他也不勉强,最后还是联系到两个愿意见面的。张峰自从出事以后,就被流放到了成远县县公安局档案室。他算是档案上带了污点,这辈子都不可能进入核心部门了。没有罢职,已经是多方走动的结果了。许月坐在副驾驶上,有些不解:他当时为什么不和调查组说这些?张峰告诉他们,当年案发的时候,案子先是报到了派出所。派出所的人到现场后也只在门口看了一眼,就立刻按流程联系了区分局,区分局的人当时就联系了廖永信。正儿八经算起来,廖永信才算是第一个进现场的。那天晚上值班的是路远,他们都是被路远从家里叫出来的。等到他们去的时候,现场基本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人也装进袋子里了,就剩下满地的血迹。现场确实很整洁,也没有打斗的痕迹。那把被当做物证的刀,是两天后温林被拘捕后,他们才知道有这么个物证的。廖永信对他们的解释是,因为不确定是不是凶器,所以没有声张,待法医验过以后才拿出来。但因为所有人都在温林的宿舍里看到了沾着受害者血液的钱,所以他根本没有想过这个物证会存在什么问题。傍晚的马路上,指示灯带沿着高速公路一明一灭,蜿蜒地向着影影绰绰的远方,向着巨大而昏暗的夕阳延伸过去。叶潮生开着车,当时路远都把责任全往自己身上揽,就更不要说他们了。张峰他犹豫着要不要说前同事的坏话,这个人有点见风使舵的毛病。许月更不解:那他现在怎么又愿意说了?叶潮生笑了:你先猜猜他当年是怎么在系统里留下来的?许月恍然:局里有人告诉他重启调查的事情?叶潮生说:我是听说的,他爸以前和老陆局算是战友了,转业以后还给老陆局当过一段时间的司机。也就是靠着老陆局的情面走动,他才能转到成远县局来管档案。不然一样要被罢职。许月没见过老陆局,想象不出这是什么样的一尊人物。叶潮生又意味不明地笑一声:郑局刚来的时候,市局就是个铁桶江山哪哪都动不了。何政|委,和老陆局是老同学又是同乡,他侄子和老陆局妻家的外甥女结了婚。这群人的亲戚关系七拐八绕,能沿着白沙滩的海岸线绕三圈。叶潮生:如果我有直接证据,您现在就该给我签逮捕令了。球又被踢回郑望脚下。郑望再次叹气。叶潮生再次开口:当年这个事情发生的时候,老陆局还在。我是一直没搞明白廖局是怎么被摘出去的,不过这都不提了。但现在既然发现陈来的死因蹊跷,不是自杀,很有可能是他杀,那么自然应该重新调查。相关人等停职等待调查,也是符合规定的吧?郑望焦躁地在口袋里掏了几下,什么也没掏出来。这才想起来刚才抽的是他今天的最后一根烟最近他被老婆逼着戒烟,每天只能抽两根。叶潮生从进来坐下到现在不到二十分钟,他已经把一天的配额都抽完了。郑望调整了一下坐姿:我要考虑一下。这不是件小事。叶潮生直视着他,不依不饶:陈法医死得不明不白,还背着伪造物证的罪名。他一死,绝大部分责任都被推到了他身上,这个不是小事。他的妻子女儿这两年来一直以为自己的丈夫、父亲是畏罪自杀,受人指指点点,这个也不是小事。叶潮生最后说:郑局,陈来也是我们的同事,我们的兄弟。郑望实在是个心软的好人。从马勤抢人质那件事,叶潮生就看出来了。他确实不够硬气,顾虑很多,瞻前顾后。不像电视里总演的那种警察,总能面对选择破釜沉舟,孤注一掷。但郑望也是个好人。他有责任感,有良知,还在守着一个警察应有的底线。叶潮生觉得自己这样逼郑望,实在有些残忍。如果调查到最后没有结果,那么直面上级和同事的责问质疑的是郑望。但他不得不来逼郑望。割喉案查到关键的地步,他已经能隐隐约约地看到那根连起一切的线了。如果他的推测成立,叶氏果然有高层牵涉进这个案子,那么他必须要赶在自己不得不退出这个案子之前,把案子的侦查主导权交到更可靠的人手里,比如马勤,比如郑望。郑望微不可查地叹一口气:行了,你把资料留下吧。我再看一看。叶潮生起身出去了。下午下班之前,四楼下了正式的文件,由郑望牵头,省厅监督监察,重新启动有关法医陈来在侦办案件中涉嫌物证造假的调查,同时当年涉案的相关人等,包括廖永信同志在内,停职等待调查。文件一出,全局上下哗然。郑望去省厅开会了,人不在。叶潮生说要出去见证人,也跑了。剩下刑侦队里最大的是马副队。有好事的想打听,跑去临时办公室门口探头探脑,被马勤一顿臭骂赶了出去。唐小池没那么足的底气骂人,干脆在刑侦队办公室门口贴了个刑侦重地,闲人免近的纸条,门一关完事。唐小池是最后一个下班的。他把看过的案卷都搬到门口,准备明天一早送回各处档案室去。另有一摞可能可以并案的旧案,全部被送进了叶潮生的办公室。他收拾完这些,背上包,关了灯出来锁门。从前刑侦队的门只锁里面那扇,外面的铁门向来是随手一关。唐小池今天站在门口犹豫了一秒,又掏出钥匙来,把外面的那一扇也反锁了。这扇门多少年没锁过了。有人从后面过来。唐小池认出来人的声音,收起钥匙:廖局。廖永信朝他点点头:你们叶队的电话打不通啊,怎么回事?咱们可是有规定,手机要保持二十四小时畅通的。唐小池偷偷撇了一下嘴,你打得通才有鬼呢。他转过身来,脸上扬着笑:那估计叶队是手机没电了。他摸摸鼻子,这几天大家都忙得跟什么似的,叶队兴许是忘充电了。您找他有什么急事吗?廖永信盯着唐小池看了几眼:他的私人手机号是多少?唐小池没料到廖永信这么死缠烂打,从嗓子眼里啊了一声,慢吞吞地掏出手机,磨磨蹭蹭地按亮:我得看一下,我好像不太记得了。廖永信就站在一旁盯着他的手机,完全没有回避的意思。唐小池汗都快下来了,恨不得此刻立即天塌地动来一场大事,好让他趁机溜掉。叶潮生从一户民宅出来,手机嗡嗡地亮了一下。是廖永信给他的私人号码发的一条信息:【小叶,唇亡齿寒,你还年轻,不要冲动。】叶潮生一声嗤笑,把短信删了。怎么了?许月在旁边问。叶潮生摇摇头:廖永信坐不住了。上车吧。成远县就在海城边上,去年新翻修的县道,又平又阔,连条缝都没有。车开在上面顺畅无比,连胎噪都弱了许多。来成远县是叶潮生计划已久的。从在监狱里和路远探过一次以后,他就开始挨个联系当年刑侦队里的其他人。有的人避而不见,他也不勉强,最后还是联系到两个愿意见面的。张峰自从出事以后,就被流放到了成远县县公安局档案室。他算是档案上带了污点,这辈子都不可能进入核心部门了。没有罢职,已经是多方走动的结果了。许月坐在副驾驶上,有些不解:他当时为什么不和调查组说这些?张峰告诉他们,当年案发的时候,案子先是报到了派出所。派出所的人到现场后也只在门口看了一眼,就立刻按流程联系了区分局,区分局的人当时就联系了廖永信。正儿八经算起来,廖永信才算是第一个进现场的。那天晚上值班的是路远,他们都是被路远从家里叫出来的。等到他们去的时候,现场基本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人也装进袋子里了,就剩下满地的血迹。现场确实很整洁,也没有打斗的痕迹。那把被当做物证的刀,是两天后温林被拘捕后,他们才知道有这么个物证的。廖永信对他们的解释是,因为不确定是不是凶器,所以没有声张,待法医验过以后才拿出来。但因为所有人都在温林的宿舍里看到了沾着受害者血液的钱,所以他根本没有想过这个物证会存在什么问题。傍晚的马路上,指示灯带沿着高速公路一明一灭,蜿蜒地向着影影绰绰的远方,向着巨大而昏暗的夕阳延伸过去。叶潮生开着车,当时路远都把责任全往自己身上揽,就更不要说他们了。张峰他犹豫着要不要说前同事的坏话,这个人有点见风使舵的毛病。许月更不解:那他现在怎么又愿意说了?叶潮生笑了:你先猜猜他当年是怎么在系统里留下来的?许月恍然:局里有人告诉他重启调查的事情?叶潮生说:我是听说的,他爸以前和老陆局算是战友了,转业以后还给老陆局当过一段时间的司机。也就是靠着老陆局的情面走动,他才能转到成远县局来管档案。不然一样要被罢职。许月没见过老陆局,想象不出这是什么样的一尊人物。叶潮生又意味不明地笑一声:郑局刚来的时候,市局就是个铁桶江山哪哪都动不了。何政|委,和老陆局是老同学又是同乡,他侄子和老陆局妻家的外甥女结了婚。这群人的亲戚关系七拐八绕,能沿着白沙滩的海岸线绕三圈。叶潮生:如果我有直接证据,您现在就该给我签逮捕令了。球又被踢回郑望脚下。郑望再次叹气。叶潮生再次开口:当年这个事情发生的时候,老陆局还在。我是一直没搞明白廖局是怎么被摘出去的,不过这都不提了。但现在既然发现陈来的死因蹊跷,不是自杀,很有可能是他杀,那么自然应该重新调查。相关人等停职等待调查,也是符合规定的吧?郑望焦躁地在口袋里掏了几下,什么也没掏出来。这才想起来刚才抽的是他今天的最后一根烟最近他被老婆逼着戒烟,每天只能抽两根。叶潮生从进来坐下到现在不到二十分钟,他已经把一天的配额都抽完了。郑望调整了一下坐姿:我要考虑一下。这不是件小事。叶潮生直视着他,不依不饶:陈法医死得不明不白,还背着伪造物证的罪名。他一死,绝大部分责任都被推到了他身上,这个不是小事。他的妻子女儿这两年来一直以为自己的丈夫、父亲是畏罪自杀,受人指指点点,这个也不是小事。叶潮生最后说:郑局,陈来也是我们的同事,我们的兄弟。郑望实在是个心软的好人。从马勤抢人质那件事,叶潮生就看出来了。他确实不够硬气,顾虑很多,瞻前顾后。不像电视里总演的那种警察,总能面对选择破釜沉舟,孤注一掷。但郑望也是个好人。他有责任感,有良知,还在守着一个警察应有的底线。叶潮生觉得自己这样逼郑望,实在有些残忍。如果调查到最后没有结果,那么直面上级和同事的责问质疑的是郑望。但他不得不来逼郑望。割喉案查到关键的地步,他已经能隐隐约约地看到那根连起一切的线了。如果他的推测成立,叶氏果然有高层牵涉进这个案子,那么他必须要赶在自己不得不退出这个案子之前,把案子的侦查主导权交到更可靠的人手里,比如马勤,比如郑望。郑望微不可查地叹一口气:行了,你把资料留下吧。我再看一看。叶潮生起身出去了。下午下班之前,四楼下了正式的文件,由郑望牵头,省厅监督监察,重新启动有关法医陈来在侦办案件中涉嫌物证造假的调查,同时当年涉案的相关人等,包括廖永信同志在内,停职等待调查。文件一出,全局上下哗然。郑望去省厅开会了,人不在。叶潮生说要出去见证人,也跑了。剩下刑侦队里最大的是马副队。有好事的想打听,跑去临时办公室门口探头探脑,被马勤一顿臭骂赶了出去。唐小池没那么足的底气骂人,干脆在刑侦队办公室门口贴了个刑侦重地,闲人免近的纸条,门一关完事。唐小池是最后一个下班的。他把看过的案卷都搬到门口,准备明天一早送回各处档案室去。另有一摞可能可以并案的旧案,全部被送进了叶潮生的办公室。他收拾完这些,背上包,关了灯出来锁门。从前刑侦队的门只锁里面那扇,外面的铁门向来是随手一关。唐小池今天站在门口犹豫了一秒,又掏出钥匙来,把外面的那一扇也反锁了。这扇门多少年没锁过了。有人从后面过来。唐小池认出来人的声音,收起钥匙:廖局。廖永信朝他点点头:你们叶队的电话打不通啊,怎么回事?咱们可是有规定,手机要保持二十四小时畅通的。唐小池偷偷撇了一下嘴,你打得通才有鬼呢。他转过身来,脸上扬着笑:那估计叶队是手机没电了。他摸摸鼻子,这几天大家都忙得跟什么似的,叶队兴许是忘充电了。您找他有什么急事吗?廖永信盯着唐小池看了几眼:他的私人手机号是多少?唐小池没料到廖永信这么死缠烂打,从嗓子眼里啊了一声,慢吞吞地掏出手机,磨磨蹭蹭地按亮:我得看一下,我好像不太记得了。廖永信就站在一旁盯着他的手机,完全没有回避的意思。唐小池汗都快下来了,恨不得此刻立即天塌地动来一场大事,好让他趁机溜掉。叶潮生从一户民宅出来,手机嗡嗡地亮了一下。是廖永信给他的私人号码发的一条信息:【小叶,唇亡齿寒,你还年轻,不要冲动。】叶潮生一声嗤笑,把短信删了。怎么了?许月在旁边问。叶潮生摇摇头:廖永信坐不住了。上车吧。成远县就在海城边上,去年新翻修的县道,又平又阔,连条缝都没有。车开在上面顺畅无比,连胎噪都弱了许多。来成远县是叶潮生计划已久的。从在监狱里和路远探过一次以后,他就开始挨个联系当年刑侦队里的其他人。有的人避而不见,他也不勉强,最后还是联系到两个愿意见面的。张峰自从出事以后,就被流放到了成远县县公安局档案室。他算是档案上带了污点,这辈子都不可能进入核心部门了。没有罢职,已经是多方走动的结果了。许月坐在副驾驶上,有些不解:他当时为什么不和调查组说这些?张峰告诉他们,当年案发的时候,案子先是报到了派出所。派出所的人到现场后也只在门口看了一眼,就立刻按流程联系了区分局,区分局的人当时就联系了廖永信。正儿八经算起来,廖永信才算是第一个进现场的。那天晚上值班的是路远,他们都是被路远从家里叫出来的。等到他们去的时候,现场基本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人也装进袋子里了,就剩下满地的血迹。现场确实很整洁,也没有打斗的痕迹。那把被当做物证的刀,是两天后温林被拘捕后,他们才知道有这么个物证的。廖永信对他们的解释是,因为不确定是不是凶器,所以没有声张,待法医验过以后才拿出来。但因为所有人都在温林的宿舍里看到了沾着受害者血液的钱,所以他根本没有想过这个物证会存在什么问题。傍晚的马路上,指示灯带沿着高速公路一明一灭,蜿蜒地向着影影绰绰的远方,向着巨大而昏暗的夕阳延伸过去。叶潮生开着车,当时路远都把责任全往自己身上揽,就更不要说他们了。张峰他犹豫着要不要说前同事的坏话,这个人有点见风使舵的毛病。许月更不解:那他现在怎么又愿意说了?叶潮生笑了:你先猜猜他当年是怎么在系统里留下来的?许月恍然:局里有人告诉他重启调查的事情?叶潮生说:我是听说的,他爸以前和老陆局算是战友了,转业以后还给老陆局当过一段时间的司机。也就是靠着老陆局的情面走动,他才能转到成远县局来管档案。不然一样要被罢职。许月没见过老陆局,想象不出这是什么样的一尊人物。叶潮生又意味不明地笑一声:郑局刚来的时候,市局就是个铁桶江山哪哪都动不了。何政|委,和老陆局是老同学又是同乡,他侄子和老陆局妻家的外甥女结了婚。这群人的亲戚关系七拐八绕,能沿着白沙滩的海岸线绕三圈。叶潮生:如果我有直接证据,您现在就该给我签逮捕令了。球又被踢回郑望脚下。郑望再次叹气。叶潮生再次开口:当年这个事情发生的时候,老陆局还在。我是一直没搞明白廖局是怎么被摘出去的,不过这都不提了。但现在既然发现陈来的死因蹊跷,不是自杀,很有可能是他杀,那么自然应该重新调查。相关人等停职等待调查,也是符合规定的吧?郑望焦躁地在口袋里掏了几下,什么也没掏出来。这才想起来刚才抽的是他今天的最后一根烟最近他被老婆逼着戒烟,每天只能抽两根。叶潮生从进来坐下到现在不到二十分钟,他已经把一天的配额都抽完了。郑望调整了一下坐姿:我要考虑一下。这不是件小事。叶潮生直视着他,不依不饶:陈法医死得不明不白,还背着伪造物证的罪名。他一死,绝大部分责任都被推到了他身上,这个不是小事。他的妻子女儿这两年来一直以为自己的丈夫、父亲是畏罪自杀,受人指指点点,这个也不是小事。叶潮生最后说:郑局,陈来也是我们的同事,我们的兄弟。郑望实在是个心软的好人。从马勤抢人质那件事,叶潮生就看出来了。他确实不够硬气,顾虑很多,瞻前顾后。不像电视里总演的那种警察,总能面对选择破釜沉舟,孤注一掷。但郑望也是个好人。他有责任感,有良知,还在守着一个警察应有的底线。叶潮生觉得自己这样逼郑望,实在有些残忍。如果调查到最后没有结果,那么直面上级和同事的责问质疑的是郑望。但他不得不来逼郑望。割喉案查到关键的地步,他已经能隐隐约约地看到那根连起一切的线了。如果他的推测成立,叶氏果然有高层牵涉进这个案子,那么他必须要赶在自己不得不退出这个案子之前,把案子的侦查主导权交到更可靠的人手里,比如马勤,比如郑望。郑望微不可查地叹一口气:行了,你把资料留下吧。我再看一看。叶潮生起身出去了。下午下班之前,四楼下了正式的文件,由郑望牵头,省厅监督监察,重新启动有关法医陈来在侦办案件中涉嫌物证造假的调查,同时当年涉案的相关人等,包括廖永信同志在内,停职等待调查。文件一出,全局上下哗然。郑望去省厅开会了,人不在。叶潮生说要出去见证人,也跑了。剩下刑侦队里最大的是马副队。有好事的想打听,跑去临时办公室门口探头探脑,被马勤一顿臭骂赶了出去。唐小池没那么足的底气骂人,干脆在刑侦队办公室门口贴了个刑侦重地,闲人免近的纸条,门一关完事。唐小池是最后一个下班的。他把看过的案卷都搬到门口,准备明天一早送回各处档案室去。另有一摞可能可以并案的旧案,全部被送进了叶潮生的办公室。他收拾完这些,背上包,关了灯出来锁门。从前刑侦队的门只锁里面那扇,外面的铁门向来是随手一关。唐小池今天站在门口犹豫了一秒,又掏出钥匙来,把外面的那一扇也反锁了。这扇门多少年没锁过了。有人从后面过来。唐小池认出来人的声音,收起钥匙:廖局。廖永信朝他点点头:你们叶队的电话打不通啊,怎么回事?咱们可是有规定,手机要保持二十四小时畅通的。唐小池偷偷撇了一下嘴,你打得通才有鬼呢。他转过身来,脸上扬着笑:那估计叶队是手机没电了。他摸摸鼻子,这几天大家都忙得跟什么似的,叶队兴许是忘充电了。您找他有什么急事吗?廖永信盯着唐小池看了几眼:他的私人手机号是多少?唐小池没料到廖永信这么死缠烂打,从嗓子眼里啊了一声,慢吞吞地掏出手机,磨磨蹭蹭地按亮:我得看一下,我好像不太记得了。廖永信就站在一旁盯着他的手机,完全没有回避的意思。唐小池汗都快下来了,恨不得此刻立即天塌地动来一场大事,好让他趁机溜掉。叶潮生从一户民宅出来,手机嗡嗡地亮了一下。是廖永信给他的私人号码发的一条信息:【小叶,唇亡齿寒,你还年轻,不要冲动。】叶潮生一声嗤笑,把短信删了。怎么了?许月在旁边问。叶潮生摇摇头:廖永信坐不住了。上车吧。成远县就在海城边上,去年新翻修的县道,又平又阔,连条缝都没有。车开在上面顺畅无比,连胎噪都弱了许多。来成远县是叶潮生计划已久的。从在监狱里和路远探过一次以后,他就开始挨个联系当年刑侦队里的其他人。有的人避而不见,他也不勉强,最后还是联系到两个愿意见面的。张峰自从出事以后,就被流放到了成远县县公安局档案室。他算是档案上带了污点,这辈子都不可能进入核心部门了。没有罢职,已经是多方走动的结果了。许月坐在副驾驶上,有些不解:他当时为什么不和调查组说这些?张峰告诉他们,当年案发的时候,案子先是报到了派出所。派出所的人到现场后也只在门口看了一眼,就立刻按流程联系了区分局,区分局的人当时就联系了廖永信。正儿八经算起来,廖永信才算是第一个进现场的。那天晚上值班的是路远,他们都是被路远从家里叫出来的。等到他们去的时候,现场基本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人也装进袋子里了,就剩下满地的血迹。现场确实很整洁,也没有打斗的痕迹。那把被当做物证的刀,是两天后温林被拘捕后,他们才知道有这么个物证的。廖永信对他们的解释是,因为不确定是不是凶器,所以没有声张,待法医验过以后才拿出来。但因为所有人都在温林的宿舍里看到了沾着受害者血液的钱,所以他根本没有想过这个物证会存在什么问题。傍晚的马路上,指示灯带沿着高速公路一明一灭,蜿蜒地向着影影绰绰的远方,向着巨大而昏暗的夕阳延伸过去。叶潮生开着车,当时路远都把责任全往自己身上揽,就更不要说他们了。张峰他犹豫着要不要说前同事的坏话,这个人有点见风使舵的毛病。许月更不解:那他现在怎么又愿意说了?叶潮生笑了:你先猜猜他当年是怎么在系统里留下来的?许月恍然:局里有人告诉他重启调查的事情?叶潮生说:我是听说的,他爸以前和老陆局算是战友了,转业以后还给老陆局当过一段时间的司机。也就是靠着老陆局的情面走动,他才能转到成远县局来管档案。不然一样要被罢职。许月没见过老陆局,想象不出这是什么样的一尊人物。叶潮生又意味不明地笑一声:郑局刚来的时候,市局就是个铁桶江山哪哪都动不了。何政|委,和老陆局是老同学又是同乡,他侄子和老陆局妻家的外甥女结了婚。这群人的亲戚关系七拐八绕,能沿着白沙滩的海岸线绕三圈。叶潮生:如果我有直接证据,您现在就该给我签逮捕令了。球又被踢回郑望脚下。郑望再次叹气。叶潮生再次开口:当年这个事情发生的时候,老陆局还在。我是一直没搞明白廖局是怎么被摘出去的,不过这都不提了。但现在既然发现陈来的死因蹊跷,不是自杀,很有可能是他杀,那么自然应该重新调查。相关人等停职等待调查,也是符合规定的吧?郑望焦躁地在口袋里掏了几下,什么也没掏出来。这才想起来刚才抽的是他今天的最后一根烟最近他被老婆逼着戒烟,每天只能抽两根。叶潮生从进来坐下到现在不到二十分钟,他已经把一天的配额都抽完了。郑望调整了一下坐姿:我要考虑一下。这不是件小事。叶潮生直视着他,不依不饶:陈法医死得不明不白,还背着伪造物证的罪名。他一死,绝大部分责任都被推到了他身上,这个不是小事。他的妻子女儿这两年来一直以为自己的丈夫、父亲是畏罪自杀,受人指指点点,这个也不是小事。叶潮生最后说:郑局,陈来也是我们的同事,我们的兄弟。郑望实在是个心软的好人。从马勤抢人质那件事,叶潮生就看出来了。他确实不够硬气,顾虑很多,瞻前顾后。不像电视里总演的那种警察,总能面对选择破釜沉舟,孤注一掷。但郑望也是个好人。他有责任感,有良知,还在守着一个警察应有的底线。叶潮生觉得自己这样逼郑望,实在有些残忍。如果调查到最后没有结果,那么直面上级和同事的责问质疑的是郑望。但他不得不来逼郑望。割喉案查到关键的地步,他已经能隐隐约约地看到那根连起一切的线了。如果他的推测成立,叶氏果然有高层牵涉进这个案子,那么他必须要赶在自己不得不退出这个案子之前,把案子的侦查主导权交到更可靠的人手里,比如马勤,比如郑望。郑望微不可查地叹一口气:行了,你把资料留下吧。我再看一看。叶潮生起身出去了。下午下班之前,四楼下了正式的文件,由郑望牵头,省厅监督监察,重新启动有关法医陈来在侦办案件中涉嫌物证造假的调查,同时当年涉案的相关人等,包括廖永信同志在内,停职等待调查。文件一出,全局上下哗然。郑望去省厅开会了,人不在。叶潮生说要出去见证人,也跑了。剩下刑侦队里最大的是马副队。有好事的想打听,跑去临时办公室门口探头探脑,被马勤一顿臭骂赶了出去。唐小池没那么足的底气骂人,干脆在刑侦队办公室门口贴了个刑侦重地,闲人免近的纸条,门一关完事。唐小池是最后一个下班的。他把看过的案卷都搬到门口,准备明天一早送回各处档案室去。另有一摞可能可以并案的旧案,全部被送进了叶潮生的办公室。他收拾完这些,背上包,关了灯出来锁门。从前刑侦队的门只锁里面那扇,外面的铁门向来是随手一关。唐小池今天站在门口犹豫了一秒,又掏出钥匙来,把外面的那一扇也反锁了。这扇门多少年没锁过了。有人从后面过来。唐小池认出来人的声音,收起钥匙:廖局。廖永信朝他点点头:你们叶队的电话打不通啊,怎么回事?咱们可是有规定,手机要保持二十四小时畅通的。唐小池偷偷撇了一下嘴,你打得通才有鬼呢。他转过身来,脸上扬着笑:那估计叶队是手机没电了。他摸摸鼻子,这几天大家都忙得跟什么似的,叶队兴许是忘充电了。您找他有什么急事吗?廖永信盯着唐小池看了几眼:他的私人手机号是多少?唐小池没料到廖永信这么死缠烂打,从嗓子眼里啊了一声,慢吞吞地掏出手机,磨磨蹭蹭地按亮:我得看一下,我好像不太记得了。廖永信就站在一旁盯着他的手机,完全没有回避的意思。唐小池汗都快下来了,恨不得此刻立即天塌地动来一场大事,好让他趁机溜掉。叶潮生从一户民宅出来,手机嗡嗡地亮了一下。是廖永信给他的私人号码发的一条信息:【小叶,唇亡齿寒,你还年轻,不要冲动。】叶潮生一声嗤笑,把短信删了。怎么了?许月在旁边问。叶潮生摇摇头:廖永信坐不住了。上车吧。成远县就在海城边上,去年新翻修的县道,又平又阔,连条缝都没有。车开在上面顺畅无比,连胎噪都弱了许多。来成远县是叶潮生计划已久的。从在监狱里和路远探过一次以后,他就开始挨个联系当年刑侦队里的其他人。有的人避而不见,他也不勉强,最后还是联系到两个愿意见面的。张峰自从出事以后,就被流放到了成远县县公安局档案室。他算是档案上带了污点,这辈子都不可能进入核心部门了。没有罢职,已经是多方走动的结果了。许月坐在副驾驶上,有些不解:他当时为什么不和调查组说这些?张峰告诉他们,当年案发的时候,案子先是报到了派出所。派出所的人到现场后也只在门口看了一眼,就立刻按流程联系了区分局,区分局的人当时就联系了廖永信。正儿八经算起来,廖永信才算是第一个进现场的。那天晚上值班的是路远,他们都是被路远从家里叫出来的。等到他们去的时候,现场基本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人也装进袋子里了,就剩下满地的血迹。现场确实很整洁,也没有打斗的痕迹。那把被当做物证的刀,是两天后温林被拘捕后,他们才知道有这么个物证的。廖永信对他们的解释是,因为不确定是不是凶器,所以没有声张,待法医验过以后才拿出来。但因为所有人都在温林的宿舍里看到了沾着受害者血液的钱,所以他根本没有想过这个物证会存在什么问题。傍晚的马路上,指示灯带沿着高速公路一明一灭,蜿蜒地向着影影绰绰的远方,向着巨大而昏暗的夕阳延伸过去。叶潮生开着车,当时路远都把责任全往自己身上揽,就更不要说他们了。张峰他犹豫着要不要说前同事的坏话,这个人有点见风使舵的毛病。许月更不解:那他现在怎么又愿意说了?叶潮生笑了:你先猜猜他当年是怎么在系统里留下来的?许月恍然:局里有人告诉他重启调查的事情?叶潮生说:我是听说的,他爸以前和老陆局算是战友了,转业以后还给老陆局当过一段时间的司机。也就是靠着老陆局的情面走动,他才能转到成远县局来管档案。不然一样要被罢职。许月没见过老陆局,想象不出这是什么样的一尊人物。叶潮生又意味不明地笑一声:郑局刚来的时候,市局就是个铁桶江山哪哪都动不了。何政|委,和老陆局是老同学又是同乡,他侄子和老陆局妻家的外甥女结了婚。这群人的亲戚关系七拐八绕,能沿着白沙滩的海岸线绕三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