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你是我的百适可有关男孩,有关青青,有关抑郁症。“你好,我的男孩,我喜欢你很久了。”第1章很难形容这样一种初中生活。朝珣站在学校门口,最后回头望了一眼这个他待了三年的地方,没有一丝留恋地转身离去。没有人会怀念一个伤心地,这里就是朝珣的伤心地。初中三年,他是全年级的笑话,男生笑他兰花指、性子柔、还是个爱哭鬼,女生笑他肌肉多、学习差、长了胡子还不刮。他是全年级公认的“娘娘腔”。他没有一个朋友,最后一年,百适可陪他度过了整个初三。百适可——他的开心快乐小药丸。一开始去看心理医生的时候,那位温温和和的医生,说他需要有个朋友,他也这么觉得,他开始找朋友,起初他不知道怎么做,因为所有人都对他爱答不理。后来他忍痛将自己收藏的百变小樱周边海报送给了他的同桌——那个叫宋成仁的男孩。男孩儿嬉笑着接受他的礼物,然后扭头将那些粉色海报转送给了他心爱的女同学——班花小玉。可惜小玉不喜欢宋成仁,而且她那时的男神早已经从王小明变成了月咏几斗,于是那些海报又辗转送给了闺蜜晚晴。朝珣在表妹晚晴的房间里看到那些自己的海报后没多久,他的百适可,从每日10mg增加到了每日20mg。听不懂的几何函数,不会做的物理实验,永远理解不了的阅读理解。没有一手漂亮的篮球技巧叫男生艳羡、女生倾慕,也没有一张能说会道的嘴叫别人喜欢。他永远是体育课站在最后的男同学,有人叫他傻大个、有人叫他呆木头,然而最多的,人群里的窃窃私语,男孩儿女孩儿们的异样眼光。他从中读懂了三个字。娘娘腔。是有在夜里哭过的,在确诊了抑郁症之后,医生为他开了所谓的“开心快乐小药丸”的那天晚上。“为什么我和别人不一样?”他这样问医生。医生没有给他一个确切的答案,只是模棱两可地说:“等你什么时候开始享受你的不一样,你就会觉得没什么不一样了。”朝珣始终没懂这句话。他不擅长做阅读理解,理解大多数人对自己到底是讥讽还是嘲笑,对他来说已经够吃力了。三年好歹是结束了。毕业时拍了毕业照,同学师友告别,写满名字的校服,同学录一张又一张。兴奋而又悲伤。朝珣也稍稍体会到一点,只是兴奋很少,悲伤很浓。班主任最后一堂课,几乎没怎么上课,女孩子红了眼眶,男孩子沉默着不再捣乱。他悄悄从桌洞里掏出来自己在文具店买的那本同学录,翻开,空白的一片。唯一有字的一页,他自己写的。挑了一张自己喜欢的粉色纸,用自己那不算好的字,一点点歪歪扭扭地写着。姓名:朝珣性别:男生日:1997年3月13日星座:双鱼爱好:听歌、跑步、动漫颜色:粉色偶像:蔓蔓朋友:朝珣口头禅: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吧。他这么想着。无数次站在教室走廊中拉开窗户想从四楼跳下去,想着血流满地的时候,会不会有人,不用太多,几个人就好,能够记起他的名字。朝珣。朝阳的朝,有玉名珣。无数次夜里躺在床上发着呆,想着一辈子会不会就这么过去了,作为一个无名之辈,作为人群中没人在意的影子。无数次在人群中看着男孩儿们欢呼雀跃、意气风发,想要成为其中一个,想要得到其中一个。得到其中一个——他的男孩儿。让他看到光,让他的目光追逐着的男孩儿。但他在毕业前的最后一刻,也没能拥有,问问他的名字的勇气。只知道,那是六班一个男孩。第2章六班的那个男孩,校服也可以穿的很好看,个子很高,不太爱笑,篮球打的很好,他在场的时候,女孩子总是盯着他。男孩子也有,比如他。他肤色很白,篮球打的久了,脸会变得很红,全身都是汗,夏天的校服短衫后背,他总是湿乎乎一片,额前的头发也总是湿哒哒地贴在额头上。他好像很容易出汗。朝珣发现了这一点,从此他身上总是带着一包纸巾。更多时候,这包纸巾会出现在六班那个男孩打篮球经常坐的地方。当然是偷偷地,趁着没有人发现的时候。初中三年的日子一遍遍地告诉他,没有人会喜欢一个娘娘腔,也没有人会因为一个娘娘腔喜欢自己,而感到高兴。他不想让他不高兴。开校会的时候十好几个班站在操场,他和他一样站在最后一排。他是因为高,朝珣是因为,没有人和他一排。他偷偷看他,看他手抄在口袋里,有些厌烦地看着台上年纪第一饱含感情的演讲。他偷偷看他,看他掏出一本语文速记小本在底下偷偷背书。后来他也带了一本跟着念,念着念着,把自己从技校水平念到了市里最差的一所高中。朝珣妈妈很高兴,请了初中老师吃饭,握着对方的手眼泪汪汪说他们是朝珣的再生父母。“我们家朝珣出息了。”妈妈这么说道。枯木逢春,老树开花,朝珣的榆木脑袋开窍,妈妈挺直了腰杆和街坊四邻炫耀:“我们家朝珣考上高中了!”隔壁那家的孩子那年考上了全国顶尖的大学,那孩子他妈见鬼般看着朝珣他妈,只觉得这一家,从孩子到妈,没一个正常的。朝珣在一片不知是假意逢迎还是有心祝贺的“恭喜恭喜”中,和他的初中渐行渐远了。同学聚餐没有去,最后一天上课,他靠在走廊的墙上,手里拿着一张精美的粉色卡片,盯着那走廊尽头六班的方向。大家疯了一样把自己三年的书撕成一片片撒向了窗外,像雪花一样。男孩女孩儿的嬉笑声中,他的男孩儿出来了,他眼神一亮,往前迈了一步,却如何也走不动了。夏风哗啦啦一吹,带走了他手中那张卡片。粉色的卡片从四楼窗外飘落,翻滚着、流浪着,和其他的纸片融为了一体。卡片上一笔一划,他用心写的四个字。“我喜欢你”也就这么从四楼流浪到了一楼,从朝珣的心里流浪到了无名角落,被成片上万张碎纸掩盖。原来六月也会飘雪。站在楼下从下往上看,一张纸落在他的脸上,他知道,他弄丢了他的粉色卡片,也弄丢了他的男孩儿。朝珣妈妈不知道他为什么那么伤心,她对抑郁症的也是一知半解,只是在从心理医生那儿听到“您的儿子不是精神病”的时候,快要塌下来的天,才终于有了根柱子顶着。我的儿子不是精神病。他只是难过的时候,比别人多了些。第3章朝珣是班里发育的比较早的人,他开始长胡子的时候,每天早上最讨厌的事就是照镜子。一开始他很想刮了它,但爸爸跟他说,刮了会长得更快。于是他忍住了。女孩子不懂,总笑他的胡子像电视剧里的反派。每次听到有人这么说,朝珣便板起脸,一副生气的样子。“他个子那么高,气量也太小了,说着玩玩儿嘛,生什么气…”“咱说的是实话啊,捏着兰花指的娘娘腔,干嘛要留胡子啊,好难看…”朝珣个子很高,朝珣长了胡子,朝珣身上的肌肉一块又一块,但朝珣听见别人喊他娘娘腔会哭。很伤心的那种。没有人觉得朝珣会得抑郁症。他跟宋成仁稍稍走近的时候,悄悄对他说过这件事。宋成仁哈哈一笑,“开什么玩笑,呆木头,你要是能得抑郁症,那我就从四楼跳下去。”宋成仁笑得那么开心,仿佛他的抑郁症是个珍贵的笑话,如此轻易地取悦了他。从那天起,宋成仁给他取的无数个绰号中,又多了一个。“神经病”宋成仁没有从四楼跳下去,他也永远不会知道,他信口胡说的事,朝珣已经尝试过无数次了。朝珣头一回,站在教室走廊的窗前,想往下跳的时候,那个六班的男孩儿,在后面操场上打球,每一次奔跑,头顶上那几缕头发也跟着跳跃,朝珣就盯着他那两撮头发,失神地看着。四楼的风呼呼的吹,吹起了他校服短袖上的领子,他将窗户开到最大,即将要跳下去的时候,他看见那个平日里总是抿着唇的男孩儿,竟然极为罕见地朝他笑了笑。不。不是朝他。他往一旁看了一眼,看见了下面有个漂亮女生,蹦着跳着,朝着男孩儿跑了过去。朝珣从没想过,自己会在准备跳楼的时候心动。隔壁的语文课还没有下课,他听见有人在念:“全石以为底,近岸,卷石底以出,为坻,为屿,为嵁,为岩。青树翠蔓,蒙络摇缀,参差披拂…”抑扬顿挫,《小石潭记》。朝珣呆呆地看着男孩儿的笑,耳朵嗡嗡嗡。男孩儿摸了摸女孩儿的头发,男孩儿跟她说了几句话,男孩儿去打篮球了。朝珣看着他的背影,呆呆的,失望的。倏尔远逝,往来翕忽。他有没有可能,也对自己笑一笑呢?他不知道那个男孩叫什么名字。他从床底下拿出他最爱的洋娃娃,他给他取名叫“蔓蔓”,因为他的娃娃,也叫蔓蔓。这样就仿佛,那是他的娃娃,那是他的蔓蔓。朝珣开始喜欢去操场跑步,一圈又一圈。很多时候他在跑步,更多时候,他在看他。再到后来,体育课1000米跑步,他拿了第一。然而没有人在乎。很多人鼓掌,但是不会有人在乎。因为他是朝珣,可有可无的一个人,可有可无的一个第一。朝珣终于毕业了。朝珣妈妈为朝珣的高中,做了许多准备。她带他去换了新发型,带他去换了新鞋子,带他去换了新的书包。朝珣问她:“妈妈,我可不可以也换成新的呢?”朝珣妈妈抱着他哭,叫他不要说傻话。朝珣于是不说了。可他实在想要变成新的了,于是他买了剃须刀,学着像爸爸一样,剃掉了自己的胡子。第4章朝珣剃了胡子,但看起来还是很傻。头一次,他放下剃须刀,下巴上微微的疼痛,他用手一摸,摸到了一点血。镜子里的自己熟悉又陌生,他呆呆地看了很久,脑子里想到了他的男孩儿。蔓蔓也会刮胡子吗?蔓蔓头一回刮的时候会不会不小心弄伤自己呢?蔓蔓要是痛了怎么办呢?怎么办呢……他再也见不到蔓蔓了。蔓蔓该是要上最好的高中的。朝珣见过他身上带着小册子,趁着广播体操未开始的间隙背书。见过他很晚回家,在教室里自习。见过他放下了心爱的篮球,像无数的学生一样,为了中考冲刺。朝珣也跟着认真背书,专心听课,笨拙地解着xy的方程式。如果他再聪明一点,如果他再努力一点,如果他可以离他近一点。如果真的有如果。升学宴的果汁好酸,酸得朝珣眼睛一下子热了起来。眼泪混着六七月份被暑气蒸出的汗水,分不出哪个更咸。就这样了。他的初中,他的男孩儿。高中开学这一天,他去的格外早。人来人往,朝气蓬勃的中学生,女孩子叽叽喳喳,男孩子蹦蹦跳跳,门卫大爷脸上笑出的褶子一道又一道。人们对第一天,总是格外期待,格外热情。朝珣背着新的书包,穿着新的鞋子,走进崭新的教室。教室里家长孩子,成堆成群。他慢吞吞地走向后排靠窗的,熟悉的座位。前排的人回了头,笑着问他,你叫什么名字。朝珣慢慢吞吞地回答:“我叫朝珣。”朝珣剃了胡子,朝珣说话慢慢吞吞,朝珣拿出他黑色的文具盒,朝珣放下了他黑色的书包,朝珣尽力不让自己的手指翘起。朝珣不再想做一个娘娘腔。前排那人打量了下他,视线放在了他指甲上那点浅浅的粉色,然后同样慢慢吞吞地“哦”了一声。心从高空落下,摔得粉碎。朝珣以为自己是万无一失,没想到是百密终有一疏。周而复始,他又将是众人口中的——娘娘腔。朝珣甚至可以想象到,他的高中,会和他的初中并没什么两样。唯一不同的是,他的高中,再也不会出现一个男孩,像他的蔓蔓一样。他趴在桌子上假装睡觉。风从窗户刮过,将他吹回初中那个窄小拥挤的教室,走廊里男孩儿女孩儿嬉闹,黑板上的板书还未擦净,教室里窗户开着,风掀开了书本,反复在那几个字上摩挲。“倏尔远逝,往来翕忽…”倏尔远逝。恍惚间他抬头,看见了他的男孩,踏着水远走,又踏着水朝着他走来。那几缕翘起来的头发,紧抿的唇,清冷清冷的男孩儿。很多女孩儿盯着他。男孩子也有,比如他。风又重新刮了过来,拂过他的发梢。原来九月的风比六月的迷人。朝珣有些想哭。男孩儿坐在他旁边,隔着一条过道的距离。他悄悄地看着他,手心渗出了汗,额头上也是。原来爱出汗的是他。新学校里种的树,每一棵都有姓名,写有名字的牌子挂在它们脖子上。这棵是法桐,那棵是棟树。他鼓足了勇气,将手心泛起的绵密的汗,擦在自己的裤子上,然后朝他伸出了手。“你好,我叫朝珣。”第5章朝珣在那个九月,终于要到了他的名字。江夕迟。手心微凉的触感,朝珣看着他的侧脸,开始微微颤抖起来。他疯狂抠掉了指甲上那浅粉色的甲油,尽管他不知道江夕迟到底有没有看到。没有人教过他,如何把那疯狂跳动的心脏从胸口赶出来。他只能任它跳啊跳,从胸腔跳到喉咙,从那个飘雪的六月,跳到这个万物复苏的九月。江夕迟,他的男孩儿。这所破败的高中,因为他,忽然变得明亮起来。他们隔着过道而望,不到三尺的距离。很近又很远。江夕迟话很少,江夕迟不太笑,江夕迟除了打球,大部分时候都是独来独往。早晨教室里朗朗书声,傍晚人散后夕阳一片。他看他垂眸时忽闪的睫毛,看他永远成一条线的背脊线,看他很快被人簇拥成人群中的焦点。而他依然是那个没人在意的娘娘腔。已经有人开始传开了,朝珣好像和别人不太一样,朝珣扭扭捏捏像个女孩儿一样。朝珣战战兢兢。他有些怕了,怕他的男孩儿,他的蔓蔓,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一天又一天。题海里沉浮,球场上奔跑,江夕迟很快熟悉了新学校的篮球场。运球、灌篮、欢呼,夕阳迟迟不落,为他的球衣镀金。朝珣仍会偷偷地看他,在他常待的地方,放上一包纸巾。他重新准备了一张粉色卡纸,一笔一划,写了四个字。“我喜欢你”他看过有女孩这样偷偷放在他桌洞,他学得有模有样,把纸交给了一个有些燥热的午后。以为天衣无缝。“你在做什么?”只是没想到的是,打完篮球的男孩儿回来了,四五个人,脸上汗津津,他的男孩儿皱着眉看着他。“我…”他手一抖,然后慢吞吞地站起来,连带着刚放进他桌洞的卡纸,也一并从里面带出来,落在地上。男孩儿看着他,他忙捡起来,神情无措,手心脸上也出了许多汗。“偷偷摸摸干什么呢,平时见你挺老实,怎么趁着我们不在,翻别人东西呢。”江夕迟身旁的人一脸怀疑地看着他。朝珣摇了摇头,往后了退了一步。“我没有…”“没有?你手里拿着的那是什么?”朝珣出了一身的汗,他看了看江夕迟,磕磕绊绊:“没什么…”一旁的男生见他神色慌张,大声叫嚷着,他大步地朝他走来,“快把你偷的东西叫出来!”朝珣睁大了眼,他背过手,那张粉色卡片被他攥紧在手里,他疯狂地摇了摇头。“这不是…”“还说不是,我都看见了,你在夕迟桌洞里偷什么东西了?”两三个人凑过来,将他按倒在地,回答不了的质问,逃不开的桎梏。他们掰他的手心。朝珣死死攥住。狼狈的,用尽全力的。那张粉色的卡纸,也就这么被他攥成一团。连带着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也跟着一起偃旗息鼓。他不想流泪,只是蜷缩在地上,身体被按住的那一刻,突然觉得自己很难,再有这样的勇气。如果能有那么几秒钟的时间,为他稍稍停滞一下。如果能有那么一条缝隙,叫他稍稍躲藏一下。他蜷成一团,闭着眼,死死护住那张纸,护住自己好不容易收集起来的快乐碎片。“够了。”少年的声音响起,“快上课了。”他的胳膊被人拉住,稍显清冷的少年抱着球,有些费力地将他拉起。“他没有偷我东西。”男孩儿女孩儿从门口进来,教室里人越来越多,围在他身边的人散去。朝珣白色的校服短袖脏成一块一块的,脸上被泪水搞得乱七八糟,他呆呆地看着江夕迟,真的像一根木头。只是这根木头的心跳得实在太快,快到他几乎要掩饰不住。江夕迟等人散去,看了看他攥得极紧的手,视线在他脸上停留。“手里拿着什么东西?”这是江夕迟头一回主动和他说话。朝珣乖乖地、呆愣愣地摊开手心,粉色卡纸被他攥的烂乎乎,中性笔写的字被汗水晕成一片,只剩一个“我”字。江夕迟将那团烂乎乎的粉色纸片从他手心拿出来。“这是我的?”朝珣先是点点头,然后又飞快地摇了摇了头。江夕迟皱皱眉,“那就是你的了?”朝珣又摇摇头,回过神来又点了点头。“到底是谁的?”朝珣浑身一僵,支支吾吾,说不出句完整的话。江夕迟看他,“难道你真是要偷我东西?”“不…”朝珣头晃得像拨浪鼓。他张了张嘴,看了眼那江夕迟,垂头丧脑,断断续续。“这是…我…我写给你的。”江夕迟看着那已经模糊不清的字,顿了一下,问道:“那么,写的是什么?”“写的是…”朝珣无意识地抠着自己的手指,耳朵已经红了,鼻尖也渗出了汗。“写的是…”“我…”“我…能不能…抄抄你的作业。”朝珣闭上眼睛,朝珣不敢看他,朝珣是个胆小鬼。第6章很难形容那是一个什么时刻。江夕迟将那张烂乎乎的纸揣进口袋,什么也没说,只丢给他一句。“上课了。”用十几种语言,也难以描述朝珣那刻的沮丧。他再一次的搞砸了。像初中那次一样,他的喜欢,在不死心地死灰复燃了一次后,又重新埋葬在了他心里。朝珣于是擦了擦脸上的汗,偷偷看了他一眼,又慢慢吞吞坐到了自己座位。下午第一节 课,窗外的阳光晒到人身上,不少人偷偷打哈欠,同桌已经趴下睡着了,临睡前叫朝珣给他打掩护,朝珣于是坐得笔直挡着他,眼睛看着台上的老师,一动不动。直到下课铃响,他都保持着那个姿势。然而心思却没在学习上面,胳膊上仿佛仍然有一种残存的余温在,从他的胳膊烧到他的心,燎得他出了许多汗,燎得他有些眩晕。心跳的频率逐渐开始加快,后来和另一个声音融为一体。有人敲了敲他的桌子,一下又一下。好几声过后,朝珣才回过神来,猛地一下抬起了头。“什么……”事…是他的男孩儿。他的男孩儿一手抄着口袋,正懒散地看着他,迎着光,朝珣看见了他侧脸细小的绒毛,他的男孩儿嘴唇一张一合。“哪科?”朝珣有些恍惚,江夕迟于是皱皱眉,又问了一遍。“你要抄哪科?”朝珣于是回过神来,仓促间看了眼自己桌子上的书,说话磕磕绊绊。“数…数学吧。”没一会儿,一本数学习册一下丢到了他桌子上。如果一本数学习题册也会发光。朝珣呆愣愣地看着那本数学习册,鼻子突然有些发酸。物理老师站在讲台上,叙述着牛顿在几百多年前的大发现。“大家知道万有引力是什么东西吗?”“就是说地球上存在引力。为什么苹果会掉下来?因为地球引力也就是重力,让苹果从树上落下,如果处于一种失重的环境,苹果就不一定会朝下掉落了。”朝珣觉得他也急需一个失重的环境。但是他没有。于是眼泪就这么不听使唤地落下来。朝珣吸了吸鼻子,心里骂这该死的万有引力。他低下头,看见书上写:“自然界中任何两个物体都是相互吸引的,引力的大小跟这两个物体的质量的乘积成正比,跟它们的距离的二次方成反比。”那时他的脑子像团浆糊,看着那几句话,懵懵懂懂,只看懂了前面那句。“自然界中任何两个物体都是相互吸引的。”牛顿不会骗人的。既然如此,那么,他和江夕迟呢?江夕迟的习册上填的满满的,他慢腾腾抄,心里说不清是甜还是酸。班里的人一点点变少,叫人发汗的午间灼日逐渐冷却,沉淀成稍稍泛着金的暖橙,男孩儿女孩儿们,背着很大很大的包回家,包里装了许多这样的册子来犒劳剩下的漫漫长夜。朝珣抄完后,将那本习册递给他。“谢…谢谢…”江夕迟扭过头,短暂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接过那本习册,连同球衣一同塞进包里。等到要走出教室门的时候,江夕迟忽然回了下头,说。“胳膊破了,记得回去上点药。”朝珣就那么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呆呆地看着教室那个门,直到日暮。手指蜷起,过了很久,他才记得要回家这件事。江夕迟和他说话了,江夕迟拉他起来,江夕迟借给他作业抄,江夕迟还提醒他回去要上药。走过一整条路,他心里装的都是一个感觉。“江夕迟真好。”回到家洗澡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胳膊上果然擦破了一个口子,洗发水顺着胳膊淌到那个地方,将那点血迹冲淡,露出一块粉红的泛着肿的皮肉,一阵难以忍受的刺痛。然而他心里却有一丝忍不住的雀跃。校服脏成那样,他只对妈妈说路上摔了一跤,然后飞快地进了屋,从床底下翻出自己的娃娃,抱着它哭哭笑笑。他太兴奋了,好久都没睡着,第二天一早起得很晚,教室里早已书声琅琅,他迎着教导主任的训斥走进教室,又被班主任叫出来罚站。是个阴雨的天气,天从早上就开始阴着,有些风吹着,吹得胳膊上泛起细小的鸡皮疙瘩,昨天的那点儿兴奋也跟着一起被吹散了。他打了个喷嚏,又忍不住咳了两声。手里的语文课本仍然停留在出来时掀开的那一页,他看着外面时时浮动的树叶,看它从枝头飘落,接着被风一卷,卷到走廊里,落到地上。紧接着走廊的窗户就被关上了。朝珣沿着那手,从指尖看到青筋隐隐的手臂,再看到一个熟悉的侧脸。朝珣手里的课本落在地上。江夕迟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地上的语文课本,说:“语文老师叫我们去抱校刊。”“哦…”朝珣慌慌张张地捡起课本,忙跟在他身后。不远不近的距离,他能闻到江夕迟洗发水的味道,能看到江夕迟头顶上那两撮头发时不时地跳动着。办公室桌子上一摞一摞的校刊,许多不同班级的同学围在那里,他搬了重重一摞,江夕迟也是,看江夕迟有些费力,他张了张嘴。“我帮你…”江夕迟抬头看了他一眼,“不需要。”朝珣愣了愣,才伸出的手又那么缩了回来。“好。”然而心情是不好的。他突然发现,江夕迟手里拿着他的心情晴雨遥控器,随时可以更改他的快乐和悲伤。第7章江夕迟在校刊上发表了文章,语文老师在班里读了一遍,夸江夕迟是他遇见的最有文采的学生。朝珣的月考试卷也在这天发下来,语文老师在班里读了一遍,说他的作文完美避过了所有能拿分的论点。朝珣总是左耳进右耳出。他的百适可已经加到最大剂量,他尽量不把这些事情放在心上。唯一让他觉得挫败的是,明明满腔爱意,想在情书上写上旖旎情话,胸口的喜欢都要积的溢出来了,却还是只能憋出四个字。“我喜欢你”你看,笨拙的人连情话都写得如此费力。然而,就连这么简单的四个字,也不过是落地便消失,连声响也没有。他偷偷将校刊上署名为“江夕迟”的那篇文章裁下,夹在了自己的日记本里。他的日记本从不用来写日记,写的最多的,是“朝珣好喜欢江夕迟”。朝珣好喜欢江夕迟,好喜欢好喜欢。江夕迟什么时候能知道呢?胳膊上擦破皮的地方结了层薄痂,搬了重重的一摞校刊后,那层薄痂有些开裂,细微的血流出来,他用纸擦了擦。江夕迟似乎短暂地看了他一眼,又匆匆移开视线。下课后的教室男生女生混作一团,嬉嬉闹闹,年轻人的朝气。两两结伴,三五成群,合群与不合群,人们努力逃避的,无非是孤独两个字。朝珣实在疲于逃避,他很早便发现,朋友其实是一种很难持续的关系,他谄媚,他讨好,他费尽心思,他苦心追逐,到头来只有孤独是他永远的朋友。高中仍然要做广播体操,呼啦啦的一群人,小鸟一般叽叽喳喳,全都飞奔下楼,他木木地站在最后的角落,耳朵听着广播体操,眼睛直直地看着前面的江夕迟的动作,有样学样,一板一眼。直到突然之间级部主任在楼上喊了一声。“四班最后头那两个,怎么错都错的一模一样?”江夕迟动作一顿,回头看了眼他。朝珣和他对上眼,一瞬间有些慌乱,他缩了缩脖子,像个极委屈的小鸡仔,有些迟钝地抬头看了眼上面的老师。“别看了,说的就是你。”老师说。一阵哄笑。不少的目光聚到了他身上。朝珣有些木讷地收回视线,看着前面的江夕迟,对方已经扭过头去了。广播渐渐停了,排排列列的人变成蚂蚁朝四面八方爬去,朝珣这只小蚂蚁站在原地,呆呆的,不知所措的。和他一样没有动作的,还有江夕迟。那只蚂蚁回了下头,那只蚂蚁朝他走过来了。不过两步的距离,每一步都仿佛踏在朝珣心上。朝珣看见他十分宽大的肩,看见他有些瘦削的下巴勾成一条凌厉的线,听到他那惯常淡薄语调里好似隐隐夹了笑。新学校里种的树,每一棵都有姓名,写有名字的牌子挂在它们脖子上。这棵是法桐,那棵是棟树。他鼓足了勇气,将手心泛起的绵密的汗,擦在自己的裤子上,然后朝他伸出了手。“你好,我叫朝珣。”第5章朝珣在那个九月,终于要到了他的名字。江夕迟。手心微凉的触感,朝珣看着他的侧脸,开始微微颤抖起来。他疯狂抠掉了指甲上那浅粉色的甲油,尽管他不知道江夕迟到底有没有看到。没有人教过他,如何把那疯狂跳动的心脏从胸口赶出来。他只能任它跳啊跳,从胸腔跳到喉咙,从那个飘雪的六月,跳到这个万物复苏的九月。江夕迟,他的男孩儿。这所破败的高中,因为他,忽然变得明亮起来。他们隔着过道而望,不到三尺的距离。很近又很远。江夕迟话很少,江夕迟不太笑,江夕迟除了打球,大部分时候都是独来独往。早晨教室里朗朗书声,傍晚人散后夕阳一片。他看他垂眸时忽闪的睫毛,看他永远成一条线的背脊线,看他很快被人簇拥成人群中的焦点。而他依然是那个没人在意的娘娘腔。已经有人开始传开了,朝珣好像和别人不太一样,朝珣扭扭捏捏像个女孩儿一样。朝珣战战兢兢。他有些怕了,怕他的男孩儿,他的蔓蔓,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一天又一天。题海里沉浮,球场上奔跑,江夕迟很快熟悉了新学校的篮球场。运球、灌篮、欢呼,夕阳迟迟不落,为他的球衣镀金。朝珣仍会偷偷地看他,在他常待的地方,放上一包纸巾。他重新准备了一张粉色卡纸,一笔一划,写了四个字。“我喜欢你”他看过有女孩这样偷偷放在他桌洞,他学得有模有样,把纸交给了一个有些燥热的午后。以为天衣无缝。“你在做什么?”只是没想到的是,打完篮球的男孩儿回来了,四五个人,脸上汗津津,他的男孩儿皱着眉看着他。“我…”他手一抖,然后慢吞吞地站起来,连带着刚放进他桌洞的卡纸,也一并从里面带出来,落在地上。男孩儿看着他,他忙捡起来,神情无措,手心脸上也出了许多汗。“偷偷摸摸干什么呢,平时见你挺老实,怎么趁着我们不在,翻别人东西呢。”江夕迟身旁的人一脸怀疑地看着他。朝珣摇了摇头,往后了退了一步。“我没有…”“没有?你手里拿着的那是什么?”朝珣出了一身的汗,他看了看江夕迟,磕磕绊绊:“没什么…”一旁的男生见他神色慌张,大声叫嚷着,他大步地朝他走来,“快把你偷的东西叫出来!”朝珣睁大了眼,他背过手,那张粉色卡片被他攥紧在手里,他疯狂地摇了摇头。“这不是…”“还说不是,我都看见了,你在夕迟桌洞里偷什么东西了?”两三个人凑过来,将他按倒在地,回答不了的质问,逃不开的桎梏。他们掰他的手心。朝珣死死攥住。狼狈的,用尽全力的。那张粉色的卡纸,也就这么被他攥成一团。连带着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也跟着一起偃旗息鼓。他不想流泪,只是蜷缩在地上,身体被按住的那一刻,突然觉得自己很难,再有这样的勇气。如果能有那么几秒钟的时间,为他稍稍停滞一下。如果能有那么一条缝隙,叫他稍稍躲藏一下。他蜷成一团,闭着眼,死死护住那张纸,护住自己好不容易收集起来的快乐碎片。“够了。”少年的声音响起,“快上课了。”他的胳膊被人拉住,稍显清冷的少年抱着球,有些费力地将他拉起。“他没有偷我东西。”男孩儿女孩儿从门口进来,教室里人越来越多,围在他身边的人散去。朝珣白色的校服短袖脏成一块一块的,脸上被泪水搞得乱七八糟,他呆呆地看着江夕迟,真的像一根木头。只是这根木头的心跳得实在太快,快到他几乎要掩饰不住。江夕迟等人散去,看了看他攥得极紧的手,视线在他脸上停留。“手里拿着什么东西?”这是江夕迟头一回主动和他说话。朝珣乖乖地、呆愣愣地摊开手心,粉色卡纸被他攥的烂乎乎,中性笔写的字被汗水晕成一片,只剩一个“我”字。江夕迟将那团烂乎乎的粉色纸片从他手心拿出来。“这是我的?”朝珣先是点点头,然后又飞快地摇了摇了头。江夕迟皱皱眉,“那就是你的了?”朝珣又摇摇头,回过神来又点了点头。“到底是谁的?”朝珣浑身一僵,支支吾吾,说不出句完整的话。江夕迟看他,“难道你真是要偷我东西?”“不…”朝珣头晃得像拨浪鼓。他张了张嘴,看了眼那江夕迟,垂头丧脑,断断续续。“这是…我…我写给你的。”江夕迟看着那已经模糊不清的字,顿了一下,问道:“那么,写的是什么?”“写的是…”朝珣无意识地抠着自己的手指,耳朵已经红了,鼻尖也渗出了汗。“写的是…”“我…”“我…能不能…抄抄你的作业。”朝珣闭上眼睛,朝珣不敢看他,朝珣是个胆小鬼。第6章很难形容那是一个什么时刻。江夕迟将那张烂乎乎的纸揣进口袋,什么也没说,只丢给他一句。“上课了。”用十几种语言,也难以描述朝珣那刻的沮丧。他再一次的搞砸了。像初中那次一样,他的喜欢,在不死心地死灰复燃了一次后,又重新埋葬在了他心里。朝珣于是擦了擦脸上的汗,偷偷看了他一眼,又慢慢吞吞坐到了自己座位。下午第一节 课,窗外的阳光晒到人身上,不少人偷偷打哈欠,同桌已经趴下睡着了,临睡前叫朝珣给他打掩护,朝珣于是坐得笔直挡着他,眼睛看着台上的老师,一动不动。直到下课铃响,他都保持着那个姿势。然而心思却没在学习上面,胳膊上仿佛仍然有一种残存的余温在,从他的胳膊烧到他的心,燎得他出了许多汗,燎得他有些眩晕。心跳的频率逐渐开始加快,后来和另一个声音融为一体。有人敲了敲他的桌子,一下又一下。好几声过后,朝珣才回过神来,猛地一下抬起了头。“什么……”事…是他的男孩儿。他的男孩儿一手抄着口袋,正懒散地看着他,迎着光,朝珣看见了他侧脸细小的绒毛,他的男孩儿嘴唇一张一合。“哪科?”朝珣有些恍惚,江夕迟于是皱皱眉,又问了一遍。“你要抄哪科?”朝珣于是回过神来,仓促间看了眼自己桌子上的书,说话磕磕绊绊。“数…数学吧。”没一会儿,一本数学习册一下丢到了他桌子上。如果一本数学习题册也会发光。朝珣呆愣愣地看着那本数学习册,鼻子突然有些发酸。物理老师站在讲台上,叙述着牛顿在几百多年前的大发现。“大家知道万有引力是什么东西吗?”“就是说地球上存在引力。为什么苹果会掉下来?因为地球引力也就是重力,让苹果从树上落下,如果处于一种失重的环境,苹果就不一定会朝下掉落了。”朝珣觉得他也急需一个失重的环境。但是他没有。于是眼泪就这么不听使唤地落下来。朝珣吸了吸鼻子,心里骂这该死的万有引力。他低下头,看见书上写:“自然界中任何两个物体都是相互吸引的,引力的大小跟这两个物体的质量的乘积成正比,跟它们的距离的二次方成反比。”那时他的脑子像团浆糊,看着那几句话,懵懵懂懂,只看懂了前面那句。“自然界中任何两个物体都是相互吸引的。”牛顿不会骗人的。既然如此,那么,他和江夕迟呢?江夕迟的习册上填的满满的,他慢腾腾抄,心里说不清是甜还是酸。班里的人一点点变少,叫人发汗的午间灼日逐渐冷却,沉淀成稍稍泛着金的暖橙,男孩儿女孩儿们,背着很大很大的包回家,包里装了许多这样的册子来犒劳剩下的漫漫长夜。朝珣抄完后,将那本习册递给他。“谢…谢谢…”江夕迟扭过头,短暂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接过那本习册,连同球衣一同塞进包里。等到要走出教室门的时候,江夕迟忽然回了下头,说。“胳膊破了,记得回去上点药。”朝珣就那么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呆呆地看着教室那个门,直到日暮。手指蜷起,过了很久,他才记得要回家这件事。江夕迟和他说话了,江夕迟拉他起来,江夕迟借给他作业抄,江夕迟还提醒他回去要上药。走过一整条路,他心里装的都是一个感觉。“江夕迟真好。”回到家洗澡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胳膊上果然擦破了一个口子,洗发水顺着胳膊淌到那个地方,将那点血迹冲淡,露出一块粉红的泛着肿的皮肉,一阵难以忍受的刺痛。然而他心里却有一丝忍不住的雀跃。校服脏成那样,他只对妈妈说路上摔了一跤,然后飞快地进了屋,从床底下翻出自己的娃娃,抱着它哭哭笑笑。他太兴奋了,好久都没睡着,第二天一早起得很晚,教室里早已书声琅琅,他迎着教导主任的训斥走进教室,又被班主任叫出来罚站。是个阴雨的天气,天从早上就开始阴着,有些风吹着,吹得胳膊上泛起细小的鸡皮疙瘩,昨天的那点儿兴奋也跟着一起被吹散了。他打了个喷嚏,又忍不住咳了两声。手里的语文课本仍然停留在出来时掀开的那一页,他看着外面时时浮动的树叶,看它从枝头飘落,接着被风一卷,卷到走廊里,落到地上。紧接着走廊的窗户就被关上了。朝珣沿着那手,从指尖看到青筋隐隐的手臂,再看到一个熟悉的侧脸。朝珣手里的课本落在地上。江夕迟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地上的语文课本,说:“语文老师叫我们去抱校刊。”“哦…”朝珣慌慌张张地捡起课本,忙跟在他身后。不远不近的距离,他能闻到江夕迟洗发水的味道,能看到江夕迟头顶上那两撮头发时不时地跳动着。办公室桌子上一摞一摞的校刊,许多不同班级的同学围在那里,他搬了重重一摞,江夕迟也是,看江夕迟有些费力,他张了张嘴。“我帮你…”江夕迟抬头看了他一眼,“不需要。”朝珣愣了愣,才伸出的手又那么缩了回来。“好。”然而心情是不好的。他突然发现,江夕迟手里拿着他的心情晴雨遥控器,随时可以更改他的快乐和悲伤。第7章江夕迟在校刊上发表了文章,语文老师在班里读了一遍,夸江夕迟是他遇见的最有文采的学生。朝珣的月考试卷也在这天发下来,语文老师在班里读了一遍,说他的作文完美避过了所有能拿分的论点。朝珣总是左耳进右耳出。他的百适可已经加到最大剂量,他尽量不把这些事情放在心上。唯一让他觉得挫败的是,明明满腔爱意,想在情书上写上旖旎情话,胸口的喜欢都要积的溢出来了,却还是只能憋出四个字。“我喜欢你”你看,笨拙的人连情话都写得如此费力。然而,就连这么简单的四个字,也不过是落地便消失,连声响也没有。他偷偷将校刊上署名为“江夕迟”的那篇文章裁下,夹在了自己的日记本里。他的日记本从不用来写日记,写的最多的,是“朝珣好喜欢江夕迟”。朝珣好喜欢江夕迟,好喜欢好喜欢。江夕迟什么时候能知道呢?胳膊上擦破皮的地方结了层薄痂,搬了重重的一摞校刊后,那层薄痂有些开裂,细微的血流出来,他用纸擦了擦。江夕迟似乎短暂地看了他一眼,又匆匆移开视线。下课后的教室男生女生混作一团,嬉嬉闹闹,年轻人的朝气。两两结伴,三五成群,合群与不合群,人们努力逃避的,无非是孤独两个字。朝珣实在疲于逃避,他很早便发现,朋友其实是一种很难持续的关系,他谄媚,他讨好,他费尽心思,他苦心追逐,到头来只有孤独是他永远的朋友。高中仍然要做广播体操,呼啦啦的一群人,小鸟一般叽叽喳喳,全都飞奔下楼,他木木地站在最后的角落,耳朵听着广播体操,眼睛直直地看着前面的江夕迟的动作,有样学样,一板一眼。直到突然之间级部主任在楼上喊了一声。“四班最后头那两个,怎么错都错的一模一样?”江夕迟动作一顿,回头看了眼他。朝珣和他对上眼,一瞬间有些慌乱,他缩了缩脖子,像个极委屈的小鸡仔,有些迟钝地抬头看了眼上面的老师。“别看了,说的就是你。”老师说。一阵哄笑。不少的目光聚到了他身上。朝珣有些木讷地收回视线,看着前面的江夕迟,对方已经扭过头去了。广播渐渐停了,排排列列的人变成蚂蚁朝四面八方爬去,朝珣这只小蚂蚁站在原地,呆呆的,不知所措的。和他一样没有动作的,还有江夕迟。那只蚂蚁回了下头,那只蚂蚁朝他走过来了。不过两步的距离,每一步都仿佛踏在朝珣心上。朝珣看见他十分宽大的肩,看见他有些瘦削的下巴勾成一条凌厉的线,听到他那惯常淡薄语调里好似隐隐夹了笑。新学校里种的树,每一棵都有姓名,写有名字的牌子挂在它们脖子上。这棵是法桐,那棵是棟树。他鼓足了勇气,将手心泛起的绵密的汗,擦在自己的裤子上,然后朝他伸出了手。“你好,我叫朝珣。”第5章朝珣在那个九月,终于要到了他的名字。江夕迟。手心微凉的触感,朝珣看着他的侧脸,开始微微颤抖起来。他疯狂抠掉了指甲上那浅粉色的甲油,尽管他不知道江夕迟到底有没有看到。没有人教过他,如何把那疯狂跳动的心脏从胸口赶出来。他只能任它跳啊跳,从胸腔跳到喉咙,从那个飘雪的六月,跳到这个万物复苏的九月。江夕迟,他的男孩儿。这所破败的高中,因为他,忽然变得明亮起来。他们隔着过道而望,不到三尺的距离。很近又很远。江夕迟话很少,江夕迟不太笑,江夕迟除了打球,大部分时候都是独来独往。早晨教室里朗朗书声,傍晚人散后夕阳一片。他看他垂眸时忽闪的睫毛,看他永远成一条线的背脊线,看他很快被人簇拥成人群中的焦点。而他依然是那个没人在意的娘娘腔。已经有人开始传开了,朝珣好像和别人不太一样,朝珣扭扭捏捏像个女孩儿一样。朝珣战战兢兢。他有些怕了,怕他的男孩儿,他的蔓蔓,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一天又一天。题海里沉浮,球场上奔跑,江夕迟很快熟悉了新学校的篮球场。运球、灌篮、欢呼,夕阳迟迟不落,为他的球衣镀金。朝珣仍会偷偷地看他,在他常待的地方,放上一包纸巾。他重新准备了一张粉色卡纸,一笔一划,写了四个字。“我喜欢你”他看过有女孩这样偷偷放在他桌洞,他学得有模有样,把纸交给了一个有些燥热的午后。以为天衣无缝。“你在做什么?”只是没想到的是,打完篮球的男孩儿回来了,四五个人,脸上汗津津,他的男孩儿皱着眉看着他。“我…”他手一抖,然后慢吞吞地站起来,连带着刚放进他桌洞的卡纸,也一并从里面带出来,落在地上。男孩儿看着他,他忙捡起来,神情无措,手心脸上也出了许多汗。“偷偷摸摸干什么呢,平时见你挺老实,怎么趁着我们不在,翻别人东西呢。”江夕迟身旁的人一脸怀疑地看着他。朝珣摇了摇头,往后了退了一步。“我没有…”“没有?你手里拿着的那是什么?”朝珣出了一身的汗,他看了看江夕迟,磕磕绊绊:“没什么…”一旁的男生见他神色慌张,大声叫嚷着,他大步地朝他走来,“快把你偷的东西叫出来!”朝珣睁大了眼,他背过手,那张粉色卡片被他攥紧在手里,他疯狂地摇了摇头。“这不是…”“还说不是,我都看见了,你在夕迟桌洞里偷什么东西了?”两三个人凑过来,将他按倒在地,回答不了的质问,逃不开的桎梏。他们掰他的手心。朝珣死死攥住。狼狈的,用尽全力的。那张粉色的卡纸,也就这么被他攥成一团。连带着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也跟着一起偃旗息鼓。他不想流泪,只是蜷缩在地上,身体被按住的那一刻,突然觉得自己很难,再有这样的勇气。如果能有那么几秒钟的时间,为他稍稍停滞一下。如果能有那么一条缝隙,叫他稍稍躲藏一下。他蜷成一团,闭着眼,死死护住那张纸,护住自己好不容易收集起来的快乐碎片。“够了。”少年的声音响起,“快上课了。”他的胳膊被人拉住,稍显清冷的少年抱着球,有些费力地将他拉起。“他没有偷我东西。”男孩儿女孩儿从门口进来,教室里人越来越多,围在他身边的人散去。朝珣白色的校服短袖脏成一块一块的,脸上被泪水搞得乱七八糟,他呆呆地看着江夕迟,真的像一根木头。只是这根木头的心跳得实在太快,快到他几乎要掩饰不住。江夕迟等人散去,看了看他攥得极紧的手,视线在他脸上停留。“手里拿着什么东西?”这是江夕迟头一回主动和他说话。朝珣乖乖地、呆愣愣地摊开手心,粉色卡纸被他攥的烂乎乎,中性笔写的字被汗水晕成一片,只剩一个“我”字。江夕迟将那团烂乎乎的粉色纸片从他手心拿出来。“这是我的?”朝珣先是点点头,然后又飞快地摇了摇了头。江夕迟皱皱眉,“那就是你的了?”朝珣又摇摇头,回过神来又点了点头。“到底是谁的?”朝珣浑身一僵,支支吾吾,说不出句完整的话。江夕迟看他,“难道你真是要偷我东西?”“不…”朝珣头晃得像拨浪鼓。他张了张嘴,看了眼那江夕迟,垂头丧脑,断断续续。“这是…我…我写给你的。”江夕迟看着那已经模糊不清的字,顿了一下,问道:“那么,写的是什么?”“写的是…”朝珣无意识地抠着自己的手指,耳朵已经红了,鼻尖也渗出了汗。“写的是…”“我…”“我…能不能…抄抄你的作业。”朝珣闭上眼睛,朝珣不敢看他,朝珣是个胆小鬼。第6章很难形容那是一个什么时刻。江夕迟将那张烂乎乎的纸揣进口袋,什么也没说,只丢给他一句。“上课了。”用十几种语言,也难以描述朝珣那刻的沮丧。他再一次的搞砸了。像初中那次一样,他的喜欢,在不死心地死灰复燃了一次后,又重新埋葬在了他心里。朝珣于是擦了擦脸上的汗,偷偷看了他一眼,又慢慢吞吞坐到了自己座位。下午第一节 课,窗外的阳光晒到人身上,不少人偷偷打哈欠,同桌已经趴下睡着了,临睡前叫朝珣给他打掩护,朝珣于是坐得笔直挡着他,眼睛看着台上的老师,一动不动。直到下课铃响,他都保持着那个姿势。然而心思却没在学习上面,胳膊上仿佛仍然有一种残存的余温在,从他的胳膊烧到他的心,燎得他出了许多汗,燎得他有些眩晕。心跳的频率逐渐开始加快,后来和另一个声音融为一体。有人敲了敲他的桌子,一下又一下。好几声过后,朝珣才回过神来,猛地一下抬起了头。“什么……”事…是他的男孩儿。他的男孩儿一手抄着口袋,正懒散地看着他,迎着光,朝珣看见了他侧脸细小的绒毛,他的男孩儿嘴唇一张一合。“哪科?”朝珣有些恍惚,江夕迟于是皱皱眉,又问了一遍。“你要抄哪科?”朝珣于是回过神来,仓促间看了眼自己桌子上的书,说话磕磕绊绊。“数…数学吧。”没一会儿,一本数学习册一下丢到了他桌子上。如果一本数学习题册也会发光。朝珣呆愣愣地看着那本数学习册,鼻子突然有些发酸。物理老师站在讲台上,叙述着牛顿在几百多年前的大发现。“大家知道万有引力是什么东西吗?”“就是说地球上存在引力。为什么苹果会掉下来?因为地球引力也就是重力,让苹果从树上落下,如果处于一种失重的环境,苹果就不一定会朝下掉落了。”朝珣觉得他也急需一个失重的环境。但是他没有。于是眼泪就这么不听使唤地落下来。朝珣吸了吸鼻子,心里骂这该死的万有引力。他低下头,看见书上写:“自然界中任何两个物体都是相互吸引的,引力的大小跟这两个物体的质量的乘积成正比,跟它们的距离的二次方成反比。”那时他的脑子像团浆糊,看着那几句话,懵懵懂懂,只看懂了前面那句。“自然界中任何两个物体都是相互吸引的。”牛顿不会骗人的。既然如此,那么,他和江夕迟呢?江夕迟的习册上填的满满的,他慢腾腾抄,心里说不清是甜还是酸。班里的人一点点变少,叫人发汗的午间灼日逐渐冷却,沉淀成稍稍泛着金的暖橙,男孩儿女孩儿们,背着很大很大的包回家,包里装了许多这样的册子来犒劳剩下的漫漫长夜。朝珣抄完后,将那本习册递给他。“谢…谢谢…”江夕迟扭过头,短暂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接过那本习册,连同球衣一同塞进包里。等到要走出教室门的时候,江夕迟忽然回了下头,说。“胳膊破了,记得回去上点药。”朝珣就那么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呆呆地看着教室那个门,直到日暮。手指蜷起,过了很久,他才记得要回家这件事。江夕迟和他说话了,江夕迟拉他起来,江夕迟借给他作业抄,江夕迟还提醒他回去要上药。走过一整条路,他心里装的都是一个感觉。“江夕迟真好。”回到家洗澡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胳膊上果然擦破了一个口子,洗发水顺着胳膊淌到那个地方,将那点血迹冲淡,露出一块粉红的泛着肿的皮肉,一阵难以忍受的刺痛。然而他心里却有一丝忍不住的雀跃。校服脏成那样,他只对妈妈说路上摔了一跤,然后飞快地进了屋,从床底下翻出自己的娃娃,抱着它哭哭笑笑。他太兴奋了,好久都没睡着,第二天一早起得很晚,教室里早已书声琅琅,他迎着教导主任的训斥走进教室,又被班主任叫出来罚站。是个阴雨的天气,天从早上就开始阴着,有些风吹着,吹得胳膊上泛起细小的鸡皮疙瘩,昨天的那点儿兴奋也跟着一起被吹散了。他打了个喷嚏,又忍不住咳了两声。手里的语文课本仍然停留在出来时掀开的那一页,他看着外面时时浮动的树叶,看它从枝头飘落,接着被风一卷,卷到走廊里,落到地上。紧接着走廊的窗户就被关上了。朝珣沿着那手,从指尖看到青筋隐隐的手臂,再看到一个熟悉的侧脸。朝珣手里的课本落在地上。江夕迟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地上的语文课本,说:“语文老师叫我们去抱校刊。”“哦…”朝珣慌慌张张地捡起课本,忙跟在他身后。不远不近的距离,他能闻到江夕迟洗发水的味道,能看到江夕迟头顶上那两撮头发时不时地跳动着。办公室桌子上一摞一摞的校刊,许多不同班级的同学围在那里,他搬了重重一摞,江夕迟也是,看江夕迟有些费力,他张了张嘴。“我帮你…”江夕迟抬头看了他一眼,“不需要。”朝珣愣了愣,才伸出的手又那么缩了回来。“好。”然而心情是不好的。他突然发现,江夕迟手里拿着他的心情晴雨遥控器,随时可以更改他的快乐和悲伤。第7章江夕迟在校刊上发表了文章,语文老师在班里读了一遍,夸江夕迟是他遇见的最有文采的学生。朝珣的月考试卷也在这天发下来,语文老师在班里读了一遍,说他的作文完美避过了所有能拿分的论点。朝珣总是左耳进右耳出。他的百适可已经加到最大剂量,他尽量不把这些事情放在心上。唯一让他觉得挫败的是,明明满腔爱意,想在情书上写上旖旎情话,胸口的喜欢都要积的溢出来了,却还是只能憋出四个字。“我喜欢你”你看,笨拙的人连情话都写得如此费力。然而,就连这么简单的四个字,也不过是落地便消失,连声响也没有。他偷偷将校刊上署名为“江夕迟”的那篇文章裁下,夹在了自己的日记本里。他的日记本从不用来写日记,写的最多的,是“朝珣好喜欢江夕迟”。朝珣好喜欢江夕迟,好喜欢好喜欢。江夕迟什么时候能知道呢?胳膊上擦破皮的地方结了层薄痂,搬了重重的一摞校刊后,那层薄痂有些开裂,细微的血流出来,他用纸擦了擦。江夕迟似乎短暂地看了他一眼,又匆匆移开视线。下课后的教室男生女生混作一团,嬉嬉闹闹,年轻人的朝气。两两结伴,三五成群,合群与不合群,人们努力逃避的,无非是孤独两个字。朝珣实在疲于逃避,他很早便发现,朋友其实是一种很难持续的关系,他谄媚,他讨好,他费尽心思,他苦心追逐,到头来只有孤独是他永远的朋友。高中仍然要做广播体操,呼啦啦的一群人,小鸟一般叽叽喳喳,全都飞奔下楼,他木木地站在最后的角落,耳朵听着广播体操,眼睛直直地看着前面的江夕迟的动作,有样学样,一板一眼。直到突然之间级部主任在楼上喊了一声。“四班最后头那两个,怎么错都错的一模一样?”江夕迟动作一顿,回头看了眼他。朝珣和他对上眼,一瞬间有些慌乱,他缩了缩脖子,像个极委屈的小鸡仔,有些迟钝地抬头看了眼上面的老师。“别看了,说的就是你。”老师说。一阵哄笑。不少的目光聚到了他身上。朝珣有些木讷地收回视线,看着前面的江夕迟,对方已经扭过头去了。广播渐渐停了,排排列列的人变成蚂蚁朝四面八方爬去,朝珣这只小蚂蚁站在原地,呆呆的,不知所措的。和他一样没有动作的,还有江夕迟。那只蚂蚁回了下头,那只蚂蚁朝他走过来了。不过两步的距离,每一步都仿佛踏在朝珣心上。朝珣看见他十分宽大的肩,看见他有些瘦削的下巴勾成一条凌厉的线,听到他那惯常淡薄语调里好似隐隐夹了笑。新学校里种的树,每一棵都有姓名,写有名字的牌子挂在它们脖子上。这棵是法桐,那棵是棟树。他鼓足了勇气,将手心泛起的绵密的汗,擦在自己的裤子上,然后朝他伸出了手。“你好,我叫朝珣。”第5章朝珣在那个九月,终于要到了他的名字。江夕迟。手心微凉的触感,朝珣看着他的侧脸,开始微微颤抖起来。他疯狂抠掉了指甲上那浅粉色的甲油,尽管他不知道江夕迟到底有没有看到。没有人教过他,如何把那疯狂跳动的心脏从胸口赶出来。他只能任它跳啊跳,从胸腔跳到喉咙,从那个飘雪的六月,跳到这个万物复苏的九月。江夕迟,他的男孩儿。这所破败的高中,因为他,忽然变得明亮起来。他们隔着过道而望,不到三尺的距离。很近又很远。江夕迟话很少,江夕迟不太笑,江夕迟除了打球,大部分时候都是独来独往。早晨教室里朗朗书声,傍晚人散后夕阳一片。他看他垂眸时忽闪的睫毛,看他永远成一条线的背脊线,看他很快被人簇拥成人群中的焦点。而他依然是那个没人在意的娘娘腔。已经有人开始传开了,朝珣好像和别人不太一样,朝珣扭扭捏捏像个女孩儿一样。朝珣战战兢兢。他有些怕了,怕他的男孩儿,他的蔓蔓,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一天又一天。题海里沉浮,球场上奔跑,江夕迟很快熟悉了新学校的篮球场。运球、灌篮、欢呼,夕阳迟迟不落,为他的球衣镀金。朝珣仍会偷偷地看他,在他常待的地方,放上一包纸巾。他重新准备了一张粉色卡纸,一笔一划,写了四个字。“我喜欢你”他看过有女孩这样偷偷放在他桌洞,他学得有模有样,把纸交给了一个有些燥热的午后。以为天衣无缝。“你在做什么?”只是没想到的是,打完篮球的男孩儿回来了,四五个人,脸上汗津津,他的男孩儿皱着眉看着他。“我…”他手一抖,然后慢吞吞地站起来,连带着刚放进他桌洞的卡纸,也一并从里面带出来,落在地上。男孩儿看着他,他忙捡起来,神情无措,手心脸上也出了许多汗。“偷偷摸摸干什么呢,平时见你挺老实,怎么趁着我们不在,翻别人东西呢。”江夕迟身旁的人一脸怀疑地看着他。朝珣摇了摇头,往后了退了一步。“我没有…”“没有?你手里拿着的那是什么?”朝珣出了一身的汗,他看了看江夕迟,磕磕绊绊:“没什么…”一旁的男生见他神色慌张,大声叫嚷着,他大步地朝他走来,“快把你偷的东西叫出来!”朝珣睁大了眼,他背过手,那张粉色卡片被他攥紧在手里,他疯狂地摇了摇头。“这不是…”“还说不是,我都看见了,你在夕迟桌洞里偷什么东西了?”两三个人凑过来,将他按倒在地,回答不了的质问,逃不开的桎梏。他们掰他的手心。朝珣死死攥住。狼狈的,用尽全力的。那张粉色的卡纸,也就这么被他攥成一团。连带着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也跟着一起偃旗息鼓。他不想流泪,只是蜷缩在地上,身体被按住的那一刻,突然觉得自己很难,再有这样的勇气。如果能有那么几秒钟的时间,为他稍稍停滞一下。如果能有那么一条缝隙,叫他稍稍躲藏一下。他蜷成一团,闭着眼,死死护住那张纸,护住自己好不容易收集起来的快乐碎片。“够了。”少年的声音响起,“快上课了。”他的胳膊被人拉住,稍显清冷的少年抱着球,有些费力地将他拉起。“他没有偷我东西。”男孩儿女孩儿从门口进来,教室里人越来越多,围在他身边的人散去。朝珣白色的校服短袖脏成一块一块的,脸上被泪水搞得乱七八糟,他呆呆地看着江夕迟,真的像一根木头。只是这根木头的心跳得实在太快,快到他几乎要掩饰不住。江夕迟等人散去,看了看他攥得极紧的手,视线在他脸上停留。“手里拿着什么东西?”这是江夕迟头一回主动和他说话。朝珣乖乖地、呆愣愣地摊开手心,粉色卡纸被他攥的烂乎乎,中性笔写的字被汗水晕成一片,只剩一个“我”字。江夕迟将那团烂乎乎的粉色纸片从他手心拿出来。“这是我的?”朝珣先是点点头,然后又飞快地摇了摇了头。江夕迟皱皱眉,“那就是你的了?”朝珣又摇摇头,回过神来又点了点头。“到底是谁的?”朝珣浑身一僵,支支吾吾,说不出句完整的话。江夕迟看他,“难道你真是要偷我东西?”“不…”朝珣头晃得像拨浪鼓。他张了张嘴,看了眼那江夕迟,垂头丧脑,断断续续。“这是…我…我写给你的。”江夕迟看着那已经模糊不清的字,顿了一下,问道:“那么,写的是什么?”“写的是…”朝珣无意识地抠着自己的手指,耳朵已经红了,鼻尖也渗出了汗。“写的是…”“我…”“我…能不能…抄抄你的作业。”朝珣闭上眼睛,朝珣不敢看他,朝珣是个胆小鬼。第6章很难形容那是一个什么时刻。江夕迟将那张烂乎乎的纸揣进口袋,什么也没说,只丢给他一句。“上课了。”用十几种语言,也难以描述朝珣那刻的沮丧。他再一次的搞砸了。像初中那次一样,他的喜欢,在不死心地死灰复燃了一次后,又重新埋葬在了他心里。朝珣于是擦了擦脸上的汗,偷偷看了他一眼,又慢慢吞吞坐到了自己座位。下午第一节 课,窗外的阳光晒到人身上,不少人偷偷打哈欠,同桌已经趴下睡着了,临睡前叫朝珣给他打掩护,朝珣于是坐得笔直挡着他,眼睛看着台上的老师,一动不动。直到下课铃响,他都保持着那个姿势。然而心思却没在学习上面,胳膊上仿佛仍然有一种残存的余温在,从他的胳膊烧到他的心,燎得他出了许多汗,燎得他有些眩晕。心跳的频率逐渐开始加快,后来和另一个声音融为一体。有人敲了敲他的桌子,一下又一下。好几声过后,朝珣才回过神来,猛地一下抬起了头。“什么……”事…是他的男孩儿。他的男孩儿一手抄着口袋,正懒散地看着他,迎着光,朝珣看见了他侧脸细小的绒毛,他的男孩儿嘴唇一张一合。“哪科?”朝珣有些恍惚,江夕迟于是皱皱眉,又问了一遍。“你要抄哪科?”朝珣于是回过神来,仓促间看了眼自己桌子上的书,说话磕磕绊绊。“数…数学吧。”没一会儿,一本数学习册一下丢到了他桌子上。如果一本数学习题册也会发光。朝珣呆愣愣地看着那本数学习册,鼻子突然有些发酸。物理老师站在讲台上,叙述着牛顿在几百多年前的大发现。“大家知道万有引力是什么东西吗?”“就是说地球上存在引力。为什么苹果会掉下来?因为地球引力也就是重力,让苹果从树上落下,如果处于一种失重的环境,苹果就不一定会朝下掉落了。”朝珣觉得他也急需一个失重的环境。但是他没有。于是眼泪就这么不听使唤地落下来。朝珣吸了吸鼻子,心里骂这该死的万有引力。他低下头,看见书上写:“自然界中任何两个物体都是相互吸引的,引力的大小跟这两个物体的质量的乘积成正比,跟它们的距离的二次方成反比。”那时他的脑子像团浆糊,看着那几句话,懵懵懂懂,只看懂了前面那句。“自然界中任何两个物体都是相互吸引的。”牛顿不会骗人的。既然如此,那么,他和江夕迟呢?江夕迟的习册上填的满满的,他慢腾腾抄,心里说不清是甜还是酸。班里的人一点点变少,叫人发汗的午间灼日逐渐冷却,沉淀成稍稍泛着金的暖橙,男孩儿女孩儿们,背着很大很大的包回家,包里装了许多这样的册子来犒劳剩下的漫漫长夜。朝珣抄完后,将那本习册递给他。“谢…谢谢…”江夕迟扭过头,短暂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接过那本习册,连同球衣一同塞进包里。等到要走出教室门的时候,江夕迟忽然回了下头,说。“胳膊破了,记得回去上点药。”朝珣就那么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呆呆地看着教室那个门,直到日暮。手指蜷起,过了很久,他才记得要回家这件事。江夕迟和他说话了,江夕迟拉他起来,江夕迟借给他作业抄,江夕迟还提醒他回去要上药。走过一整条路,他心里装的都是一个感觉。“江夕迟真好。”回到家洗澡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胳膊上果然擦破了一个口子,洗发水顺着胳膊淌到那个地方,将那点血迹冲淡,露出一块粉红的泛着肿的皮肉,一阵难以忍受的刺痛。然而他心里却有一丝忍不住的雀跃。校服脏成那样,他只对妈妈说路上摔了一跤,然后飞快地进了屋,从床底下翻出自己的娃娃,抱着它哭哭笑笑。他太兴奋了,好久都没睡着,第二天一早起得很晚,教室里早已书声琅琅,他迎着教导主任的训斥走进教室,又被班主任叫出来罚站。是个阴雨的天气,天从早上就开始阴着,有些风吹着,吹得胳膊上泛起细小的鸡皮疙瘩,昨天的那点儿兴奋也跟着一起被吹散了。他打了个喷嚏,又忍不住咳了两声。手里的语文课本仍然停留在出来时掀开的那一页,他看着外面时时浮动的树叶,看它从枝头飘落,接着被风一卷,卷到走廊里,落到地上。紧接着走廊的窗户就被关上了。朝珣沿着那手,从指尖看到青筋隐隐的手臂,再看到一个熟悉的侧脸。朝珣手里的课本落在地上。江夕迟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地上的语文课本,说:“语文老师叫我们去抱校刊。”“哦…”朝珣慌慌张张地捡起课本,忙跟在他身后。不远不近的距离,他能闻到江夕迟洗发水的味道,能看到江夕迟头顶上那两撮头发时不时地跳动着。办公室桌子上一摞一摞的校刊,许多不同班级的同学围在那里,他搬了重重一摞,江夕迟也是,看江夕迟有些费力,他张了张嘴。“我帮你…”江夕迟抬头看了他一眼,“不需要。”朝珣愣了愣,才伸出的手又那么缩了回来。“好。”然而心情是不好的。他突然发现,江夕迟手里拿着他的心情晴雨遥控器,随时可以更改他的快乐和悲伤。第7章江夕迟在校刊上发表了文章,语文老师在班里读了一遍,夸江夕迟是他遇见的最有文采的学生。朝珣的月考试卷也在这天发下来,语文老师在班里读了一遍,说他的作文完美避过了所有能拿分的论点。朝珣总是左耳进右耳出。他的百适可已经加到最大剂量,他尽量不把这些事情放在心上。唯一让他觉得挫败的是,明明满腔爱意,想在情书上写上旖旎情话,胸口的喜欢都要积的溢出来了,却还是只能憋出四个字。“我喜欢你”你看,笨拙的人连情话都写得如此费力。然而,就连这么简单的四个字,也不过是落地便消失,连声响也没有。他偷偷将校刊上署名为“江夕迟”的那篇文章裁下,夹在了自己的日记本里。他的日记本从不用来写日记,写的最多的,是“朝珣好喜欢江夕迟”。朝珣好喜欢江夕迟,好喜欢好喜欢。江夕迟什么时候能知道呢?胳膊上擦破皮的地方结了层薄痂,搬了重重的一摞校刊后,那层薄痂有些开裂,细微的血流出来,他用纸擦了擦。江夕迟似乎短暂地看了他一眼,又匆匆移开视线。下课后的教室男生女生混作一团,嬉嬉闹闹,年轻人的朝气。两两结伴,三五成群,合群与不合群,人们努力逃避的,无非是孤独两个字。朝珣实在疲于逃避,他很早便发现,朋友其实是一种很难持续的关系,他谄媚,他讨好,他费尽心思,他苦心追逐,到头来只有孤独是他永远的朋友。高中仍然要做广播体操,呼啦啦的一群人,小鸟一般叽叽喳喳,全都飞奔下楼,他木木地站在最后的角落,耳朵听着广播体操,眼睛直直地看着前面的江夕迟的动作,有样学样,一板一眼。直到突然之间级部主任在楼上喊了一声。“四班最后头那两个,怎么错都错的一模一样?”江夕迟动作一顿,回头看了眼他。朝珣和他对上眼,一瞬间有些慌乱,他缩了缩脖子,像个极委屈的小鸡仔,有些迟钝地抬头看了眼上面的老师。“别看了,说的就是你。”老师说。一阵哄笑。不少的目光聚到了他身上。朝珣有些木讷地收回视线,看着前面的江夕迟,对方已经扭过头去了。广播渐渐停了,排排列列的人变成蚂蚁朝四面八方爬去,朝珣这只小蚂蚁站在原地,呆呆的,不知所措的。和他一样没有动作的,还有江夕迟。那只蚂蚁回了下头,那只蚂蚁朝他走过来了。不过两步的距离,每一步都仿佛踏在朝珣心上。朝珣看见他十分宽大的肩,看见他有些瘦削的下巴勾成一条凌厉的线,听到他那惯常淡薄语调里好似隐隐夹了笑。新学校里种的树,每一棵都有姓名,写有名字的牌子挂在它们脖子上。这棵是法桐,那棵是棟树。他鼓足了勇气,将手心泛起的绵密的汗,擦在自己的裤子上,然后朝他伸出了手。“你好,我叫朝珣。”第5章朝珣在那个九月,终于要到了他的名字。江夕迟。手心微凉的触感,朝珣看着他的侧脸,开始微微颤抖起来。他疯狂抠掉了指甲上那浅粉色的甲油,尽管他不知道江夕迟到底有没有看到。没有人教过他,如何把那疯狂跳动的心脏从胸口赶出来。他只能任它跳啊跳,从胸腔跳到喉咙,从那个飘雪的六月,跳到这个万物复苏的九月。江夕迟,他的男孩儿。这所破败的高中,因为他,忽然变得明亮起来。他们隔着过道而望,不到三尺的距离。很近又很远。江夕迟话很少,江夕迟不太笑,江夕迟除了打球,大部分时候都是独来独往。早晨教室里朗朗书声,傍晚人散后夕阳一片。他看他垂眸时忽闪的睫毛,看他永远成一条线的背脊线,看他很快被人簇拥成人群中的焦点。而他依然是那个没人在意的娘娘腔。已经有人开始传开了,朝珣好像和别人不太一样,朝珣扭扭捏捏像个女孩儿一样。朝珣战战兢兢。他有些怕了,怕他的男孩儿,他的蔓蔓,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一天又一天。题海里沉浮,球场上奔跑,江夕迟很快熟悉了新学校的篮球场。运球、灌篮、欢呼,夕阳迟迟不落,为他的球衣镀金。朝珣仍会偷偷地看他,在他常待的地方,放上一包纸巾。他重新准备了一张粉色卡纸,一笔一划,写了四个字。“我喜欢你”他看过有女孩这样偷偷放在他桌洞,他学得有模有样,把纸交给了一个有些燥热的午后。以为天衣无缝。“你在做什么?”只是没想到的是,打完篮球的男孩儿回来了,四五个人,脸上汗津津,他的男孩儿皱着眉看着他。“我…”他手一抖,然后慢吞吞地站起来,连带着刚放进他桌洞的卡纸,也一并从里面带出来,落在地上。男孩儿看着他,他忙捡起来,神情无措,手心脸上也出了许多汗。“偷偷摸摸干什么呢,平时见你挺老实,怎么趁着我们不在,翻别人东西呢。”江夕迟身旁的人一脸怀疑地看着他。朝珣摇了摇头,往后了退了一步。“我没有…”“没有?你手里拿着的那是什么?”朝珣出了一身的汗,他看了看江夕迟,磕磕绊绊:“没什么…”一旁的男生见他神色慌张,大声叫嚷着,他大步地朝他走来,“快把你偷的东西叫出来!”朝珣睁大了眼,他背过手,那张粉色卡片被他攥紧在手里,他疯狂地摇了摇头。“这不是…”“还说不是,我都看见了,你在夕迟桌洞里偷什么东西了?”两三个人凑过来,将他按倒在地,回答不了的质问,逃不开的桎梏。他们掰他的手心。朝珣死死攥住。狼狈的,用尽全力的。那张粉色的卡纸,也就这么被他攥成一团。连带着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也跟着一起偃旗息鼓。他不想流泪,只是蜷缩在地上,身体被按住的那一刻,突然觉得自己很难,再有这样的勇气。如果能有那么几秒钟的时间,为他稍稍停滞一下。如果能有那么一条缝隙,叫他稍稍躲藏一下。他蜷成一团,闭着眼,死死护住那张纸,护住自己好不容易收集起来的快乐碎片。“够了。”少年的声音响起,“快上课了。”他的胳膊被人拉住,稍显清冷的少年抱着球,有些费力地将他拉起。“他没有偷我东西。”男孩儿女孩儿从门口进来,教室里人越来越多,围在他身边的人散去。朝珣白色的校服短袖脏成一块一块的,脸上被泪水搞得乱七八糟,他呆呆地看着江夕迟,真的像一根木头。只是这根木头的心跳得实在太快,快到他几乎要掩饰不住。江夕迟等人散去,看了看他攥得极紧的手,视线在他脸上停留。“手里拿着什么东西?”这是江夕迟头一回主动和他说话。朝珣乖乖地、呆愣愣地摊开手心,粉色卡纸被他攥的烂乎乎,中性笔写的字被汗水晕成一片,只剩一个“我”字。江夕迟将那团烂乎乎的粉色纸片从他手心拿出来。“这是我的?”朝珣先是点点头,然后又飞快地摇了摇了头。江夕迟皱皱眉,“那就是你的了?”朝珣又摇摇头,回过神来又点了点头。“到底是谁的?”朝珣浑身一僵,支支吾吾,说不出句完整的话。江夕迟看他,“难道你真是要偷我东西?”“不…”朝珣头晃得像拨浪鼓。他张了张嘴,看了眼那江夕迟,垂头丧脑,断断续续。“这是…我…我写给你的。”江夕迟看着那已经模糊不清的字,顿了一下,问道:“那么,写的是什么?”“写的是…”朝珣无意识地抠着自己的手指,耳朵已经红了,鼻尖也渗出了汗。“写的是…”“我…”“我…能不能…抄抄你的作业。”朝珣闭上眼睛,朝珣不敢看他,朝珣是个胆小鬼。第6章很难形容那是一个什么时刻。江夕迟将那张烂乎乎的纸揣进口袋,什么也没说,只丢给他一句。“上课了。”用十几种语言,也难以描述朝珣那刻的沮丧。他再一次的搞砸了。像初中那次一样,他的喜欢,在不死心地死灰复燃了一次后,又重新埋葬在了他心里。朝珣于是擦了擦脸上的汗,偷偷看了他一眼,又慢慢吞吞坐到了自己座位。下午第一节 课,窗外的阳光晒到人身上,不少人偷偷打哈欠,同桌已经趴下睡着了,临睡前叫朝珣给他打掩护,朝珣于是坐得笔直挡着他,眼睛看着台上的老师,一动不动。直到下课铃响,他都保持着那个姿势。然而心思却没在学习上面,胳膊上仿佛仍然有一种残存的余温在,从他的胳膊烧到他的心,燎得他出了许多汗,燎得他有些眩晕。心跳的频率逐渐开始加快,后来和另一个声音融为一体。有人敲了敲他的桌子,一下又一下。好几声过后,朝珣才回过神来,猛地一下抬起了头。“什么……”事…是他的男孩儿。他的男孩儿一手抄着口袋,正懒散地看着他,迎着光,朝珣看见了他侧脸细小的绒毛,他的男孩儿嘴唇一张一合。“哪科?”朝珣有些恍惚,江夕迟于是皱皱眉,又问了一遍。“你要抄哪科?”朝珣于是回过神来,仓促间看了眼自己桌子上的书,说话磕磕绊绊。“数…数学吧。”没一会儿,一本数学习册一下丢到了他桌子上。如果一本数学习题册也会发光。朝珣呆愣愣地看着那本数学习册,鼻子突然有些发酸。物理老师站在讲台上,叙述着牛顿在几百多年前的大发现。“大家知道万有引力是什么东西吗?”“就是说地球上存在引力。为什么苹果会掉下来?因为地球引力也就是重力,让苹果从树上落下,如果处于一种失重的环境,苹果就不一定会朝下掉落了。”朝珣觉得他也急需一个失重的环境。但是他没有。于是眼泪就这么不听使唤地落下来。朝珣吸了吸鼻子,心里骂这该死的万有引力。他低下头,看见书上写:“自然界中任何两个物体都是相互吸引的,引力的大小跟这两个物体的质量的乘积成正比,跟它们的距离的二次方成反比。”那时他的脑子像团浆糊,看着那几句话,懵懵懂懂,只看懂了前面那句。“自然界中任何两个物体都是相互吸引的。”牛顿不会骗人的。既然如此,那么,他和江夕迟呢?江夕迟的习册上填的满满的,他慢腾腾抄,心里说不清是甜还是酸。班里的人一点点变少,叫人发汗的午间灼日逐渐冷却,沉淀成稍稍泛着金的暖橙,男孩儿女孩儿们,背着很大很大的包回家,包里装了许多这样的册子来犒劳剩下的漫漫长夜。朝珣抄完后,将那本习册递给他。“谢…谢谢…”江夕迟扭过头,短暂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接过那本习册,连同球衣一同塞进包里。等到要走出教室门的时候,江夕迟忽然回了下头,说。“胳膊破了,记得回去上点药。”朝珣就那么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呆呆地看着教室那个门,直到日暮。手指蜷起,过了很久,他才记得要回家这件事。江夕迟和他说话了,江夕迟拉他起来,江夕迟借给他作业抄,江夕迟还提醒他回去要上药。走过一整条路,他心里装的都是一个感觉。“江夕迟真好。”回到家洗澡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胳膊上果然擦破了一个口子,洗发水顺着胳膊淌到那个地方,将那点血迹冲淡,露出一块粉红的泛着肿的皮肉,一阵难以忍受的刺痛。然而他心里却有一丝忍不住的雀跃。校服脏成那样,他只对妈妈说路上摔了一跤,然后飞快地进了屋,从床底下翻出自己的娃娃,抱着它哭哭笑笑。他太兴奋了,好久都没睡着,第二天一早起得很晚,教室里早已书声琅琅,他迎着教导主任的训斥走进教室,又被班主任叫出来罚站。是个阴雨的天气,天从早上就开始阴着,有些风吹着,吹得胳膊上泛起细小的鸡皮疙瘩,昨天的那点儿兴奋也跟着一起被吹散了。他打了个喷嚏,又忍不住咳了两声。手里的语文课本仍然停留在出来时掀开的那一页,他看着外面时时浮动的树叶,看它从枝头飘落,接着被风一卷,卷到走廊里,落到地上。紧接着走廊的窗户就被关上了。朝珣沿着那手,从指尖看到青筋隐隐的手臂,再看到一个熟悉的侧脸。朝珣手里的课本落在地上。江夕迟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地上的语文课本,说:“语文老师叫我们去抱校刊。”“哦…”朝珣慌慌张张地捡起课本,忙跟在他身后。不远不近的距离,他能闻到江夕迟洗发水的味道,能看到江夕迟头顶上那两撮头发时不时地跳动着。办公室桌子上一摞一摞的校刊,许多不同班级的同学围在那里,他搬了重重一摞,江夕迟也是,看江夕迟有些费力,他张了张嘴。“我帮你…”江夕迟抬头看了他一眼,“不需要。”朝珣愣了愣,才伸出的手又那么缩了回来。“好。”然而心情是不好的。他突然发现,江夕迟手里拿着他的心情晴雨遥控器,随时可以更改他的快乐和悲伤。第7章江夕迟在校刊上发表了文章,语文老师在班里读了一遍,夸江夕迟是他遇见的最有文采的学生。朝珣的月考试卷也在这天发下来,语文老师在班里读了一遍,说他的作文完美避过了所有能拿分的论点。朝珣总是左耳进右耳出。他的百适可已经加到最大剂量,他尽量不把这些事情放在心上。唯一让他觉得挫败的是,明明满腔爱意,想在情书上写上旖旎情话,胸口的喜欢都要积的溢出来了,却还是只能憋出四个字。“我喜欢你”你看,笨拙的人连情话都写得如此费力。然而,就连这么简单的四个字,也不过是落地便消失,连声响也没有。他偷偷将校刊上署名为“江夕迟”的那篇文章裁下,夹在了自己的日记本里。他的日记本从不用来写日记,写的最多的,是“朝珣好喜欢江夕迟”。朝珣好喜欢江夕迟,好喜欢好喜欢。江夕迟什么时候能知道呢?胳膊上擦破皮的地方结了层薄痂,搬了重重的一摞校刊后,那层薄痂有些开裂,细微的血流出来,他用纸擦了擦。江夕迟似乎短暂地看了他一眼,又匆匆移开视线。下课后的教室男生女生混作一团,嬉嬉闹闹,年轻人的朝气。两两结伴,三五成群,合群与不合群,人们努力逃避的,无非是孤独两个字。朝珣实在疲于逃避,他很早便发现,朋友其实是一种很难持续的关系,他谄媚,他讨好,他费尽心思,他苦心追逐,到头来只有孤独是他永远的朋友。高中仍然要做广播体操,呼啦啦的一群人,小鸟一般叽叽喳喳,全都飞奔下楼,他木木地站在最后的角落,耳朵听着广播体操,眼睛直直地看着前面的江夕迟的动作,有样学样,一板一眼。直到突然之间级部主任在楼上喊了一声。“四班最后头那两个,怎么错都错的一模一样?”江夕迟动作一顿,回头看了眼他。朝珣和他对上眼,一瞬间有些慌乱,他缩了缩脖子,像个极委屈的小鸡仔,有些迟钝地抬头看了眼上面的老师。“别看了,说的就是你。”老师说。一阵哄笑。不少的目光聚到了他身上。朝珣有些木讷地收回视线,看着前面的江夕迟,对方已经扭过头去了。广播渐渐停了,排排列列的人变成蚂蚁朝四面八方爬去,朝珣这只小蚂蚁站在原地,呆呆的,不知所措的。和他一样没有动作的,还有江夕迟。那只蚂蚁回了下头,那只蚂蚁朝他走过来了。不过两步的距离,每一步都仿佛踏在朝珣心上。朝珣看见他十分宽大的肩,看见他有些瘦削的下巴勾成一条凌厉的线,听到他那惯常淡薄语调里好似隐隐夹了笑。新学校里种的树,每一棵都有姓名,写有名字的牌子挂在它们脖子上。这棵是法桐,那棵是棟树。他鼓足了勇气,将手心泛起的绵密的汗,擦在自己的裤子上,然后朝他伸出了手。“你好,我叫朝珣。”第5章朝珣在那个九月,终于要到了他的名字。江夕迟。手心微凉的触感,朝珣看着他的侧脸,开始微微颤抖起来。他疯狂抠掉了指甲上那浅粉色的甲油,尽管他不知道江夕迟到底有没有看到。没有人教过他,如何把那疯狂跳动的心脏从胸口赶出来。他只能任它跳啊跳,从胸腔跳到喉咙,从那个飘雪的六月,跳到这个万物复苏的九月。江夕迟,他的男孩儿。这所破败的高中,因为他,忽然变得明亮起来。他们隔着过道而望,不到三尺的距离。很近又很远。江夕迟话很少,江夕迟不太笑,江夕迟除了打球,大部分时候都是独来独往。早晨教室里朗朗书声,傍晚人散后夕阳一片。他看他垂眸时忽闪的睫毛,看他永远成一条线的背脊线,看他很快被人簇拥成人群中的焦点。而他依然是那个没人在意的娘娘腔。已经有人开始传开了,朝珣好像和别人不太一样,朝珣扭扭捏捏像个女孩儿一样。朝珣战战兢兢。他有些怕了,怕他的男孩儿,他的蔓蔓,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一天又一天。题海里沉浮,球场上奔跑,江夕迟很快熟悉了新学校的篮球场。运球、灌篮、欢呼,夕阳迟迟不落,为他的球衣镀金。朝珣仍会偷偷地看他,在他常待的地方,放上一包纸巾。他重新准备了一张粉色卡纸,一笔一划,写了四个字。“我喜欢你”他看过有女孩这样偷偷放在他桌洞,他学得有模有样,把纸交给了一个有些燥热的午后。以为天衣无缝。“你在做什么?”只是没想到的是,打完篮球的男孩儿回来了,四五个人,脸上汗津津,他的男孩儿皱着眉看着他。“我…”他手一抖,然后慢吞吞地站起来,连带着刚放进他桌洞的卡纸,也一并从里面带出来,落在地上。男孩儿看着他,他忙捡起来,神情无措,手心脸上也出了许多汗。“偷偷摸摸干什么呢,平时见你挺老实,怎么趁着我们不在,翻别人东西呢。”江夕迟身旁的人一脸怀疑地看着他。朝珣摇了摇头,往后了退了一步。“我没有…”“没有?你手里拿着的那是什么?”朝珣出了一身的汗,他看了看江夕迟,磕磕绊绊:“没什么…”一旁的男生见他神色慌张,大声叫嚷着,他大步地朝他走来,“快把你偷的东西叫出来!”朝珣睁大了眼,他背过手,那张粉色卡片被他攥紧在手里,他疯狂地摇了摇头。“这不是…”“还说不是,我都看见了,你在夕迟桌洞里偷什么东西了?”两三个人凑过来,将他按倒在地,回答不了的质问,逃不开的桎梏。他们掰他的手心。朝珣死死攥住。狼狈的,用尽全力的。那张粉色的卡纸,也就这么被他攥成一团。连带着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也跟着一起偃旗息鼓。他不想流泪,只是蜷缩在地上,身体被按住的那一刻,突然觉得自己很难,再有这样的勇气。如果能有那么几秒钟的时间,为他稍稍停滞一下。如果能有那么一条缝隙,叫他稍稍躲藏一下。他蜷成一团,闭着眼,死死护住那张纸,护住自己好不容易收集起来的快乐碎片。“够了。”少年的声音响起,“快上课了。”他的胳膊被人拉住,稍显清冷的少年抱着球,有些费力地将他拉起。“他没有偷我东西。”男孩儿女孩儿从门口进来,教室里人越来越多,围在他身边的人散去。朝珣白色的校服短袖脏成一块一块的,脸上被泪水搞得乱七八糟,他呆呆地看着江夕迟,真的像一根木头。只是这根木头的心跳得实在太快,快到他几乎要掩饰不住。江夕迟等人散去,看了看他攥得极紧的手,视线在他脸上停留。“手里拿着什么东西?”这是江夕迟头一回主动和他说话。朝珣乖乖地、呆愣愣地摊开手心,粉色卡纸被他攥的烂乎乎,中性笔写的字被汗水晕成一片,只剩一个“我”字。江夕迟将那团烂乎乎的粉色纸片从他手心拿出来。“这是我的?”朝珣先是点点头,然后又飞快地摇了摇了头。江夕迟皱皱眉,“那就是你的了?”朝珣又摇摇头,回过神来又点了点头。“到底是谁的?”朝珣浑身一僵,支支吾吾,说不出句完整的话。江夕迟看他,“难道你真是要偷我东西?”“不…”朝珣头晃得像拨浪鼓。他张了张嘴,看了眼那江夕迟,垂头丧脑,断断续续。“这是…我…我写给你的。”江夕迟看着那已经模糊不清的字,顿了一下,问道:“那么,写的是什么?”“写的是…”朝珣无意识地抠着自己的手指,耳朵已经红了,鼻尖也渗出了汗。“写的是…”“我…”“我…能不能…抄抄你的作业。”朝珣闭上眼睛,朝珣不敢看他,朝珣是个胆小鬼。第6章很难形容那是一个什么时刻。江夕迟将那张烂乎乎的纸揣进口袋,什么也没说,只丢给他一句。“上课了。”用十几种语言,也难以描述朝珣那刻的沮丧。他再一次的搞砸了。像初中那次一样,他的喜欢,在不死心地死灰复燃了一次后,又重新埋葬在了他心里。朝珣于是擦了擦脸上的汗,偷偷看了他一眼,又慢慢吞吞坐到了自己座位。下午第一节 课,窗外的阳光晒到人身上,不少人偷偷打哈欠,同桌已经趴下睡着了,临睡前叫朝珣给他打掩护,朝珣于是坐得笔直挡着他,眼睛看着台上的老师,一动不动。直到下课铃响,他都保持着那个姿势。然而心思却没在学习上面,胳膊上仿佛仍然有一种残存的余温在,从他的胳膊烧到他的心,燎得他出了许多汗,燎得他有些眩晕。心跳的频率逐渐开始加快,后来和另一个声音融为一体。有人敲了敲他的桌子,一下又一下。好几声过后,朝珣才回过神来,猛地一下抬起了头。“什么……”事…是他的男孩儿。他的男孩儿一手抄着口袋,正懒散地看着他,迎着光,朝珣看见了他侧脸细小的绒毛,他的男孩儿嘴唇一张一合。“哪科?”朝珣有些恍惚,江夕迟于是皱皱眉,又问了一遍。“你要抄哪科?”朝珣于是回过神来,仓促间看了眼自己桌子上的书,说话磕磕绊绊。“数…数学吧。”没一会儿,一本数学习册一下丢到了他桌子上。如果一本数学习题册也会发光。朝珣呆愣愣地看着那本数学习册,鼻子突然有些发酸。物理老师站在讲台上,叙述着牛顿在几百多年前的大发现。“大家知道万有引力是什么东西吗?”“就是说地球上存在引力。为什么苹果会掉下来?因为地球引力也就是重力,让苹果从树上落下,如果处于一种失重的环境,苹果就不一定会朝下掉落了。”朝珣觉得他也急需一个失重的环境。但是他没有。于是眼泪就这么不听使唤地落下来。朝珣吸了吸鼻子,心里骂这该死的万有引力。他低下头,看见书上写:“自然界中任何两个物体都是相互吸引的,引力的大小跟这两个物体的质量的乘积成正比,跟它们的距离的二次方成反比。”那时他的脑子像团浆糊,看着那几句话,懵懵懂懂,只看懂了前面那句。“自然界中任何两个物体都是相互吸引的。”牛顿不会骗人的。既然如此,那么,他和江夕迟呢?江夕迟的习册上填的满满的,他慢腾腾抄,心里说不清是甜还是酸。班里的人一点点变少,叫人发汗的午间灼日逐渐冷却,沉淀成稍稍泛着金的暖橙,男孩儿女孩儿们,背着很大很大的包回家,包里装了许多这样的册子来犒劳剩下的漫漫长夜。朝珣抄完后,将那本习册递给他。“谢…谢谢…”江夕迟扭过头,短暂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接过那本习册,连同球衣一同塞进包里。等到要走出教室门的时候,江夕迟忽然回了下头,说。“胳膊破了,记得回去上点药。”朝珣就那么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呆呆地看着教室那个门,直到日暮。手指蜷起,过了很久,他才记得要回家这件事。江夕迟和他说话了,江夕迟拉他起来,江夕迟借给他作业抄,江夕迟还提醒他回去要上药。走过一整条路,他心里装的都是一个感觉。“江夕迟真好。”回到家洗澡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胳膊上果然擦破了一个口子,洗发水顺着胳膊淌到那个地方,将那点血迹冲淡,露出一块粉红的泛着肿的皮肉,一阵难以忍受的刺痛。然而他心里却有一丝忍不住的雀跃。校服脏成那样,他只对妈妈说路上摔了一跤,然后飞快地进了屋,从床底下翻出自己的娃娃,抱着它哭哭笑笑。他太兴奋了,好久都没睡着,第二天一早起得很晚,教室里早已书声琅琅,他迎着教导主任的训斥走进教室,又被班主任叫出来罚站。是个阴雨的天气,天从早上就开始阴着,有些风吹着,吹得胳膊上泛起细小的鸡皮疙瘩,昨天的那点儿兴奋也跟着一起被吹散了。他打了个喷嚏,又忍不住咳了两声。手里的语文课本仍然停留在出来时掀开的那一页,他看着外面时时浮动的树叶,看它从枝头飘落,接着被风一卷,卷到走廊里,落到地上。紧接着走廊的窗户就被关上了。朝珣沿着那手,从指尖看到青筋隐隐的手臂,再看到一个熟悉的侧脸。朝珣手里的课本落在地上。江夕迟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地上的语文课本,说:“语文老师叫我们去抱校刊。”“哦…”朝珣慌慌张张地捡起课本,忙跟在他身后。不远不近的距离,他能闻到江夕迟洗发水的味道,能看到江夕迟头顶上那两撮头发时不时地跳动着。办公室桌子上一摞一摞的校刊,许多不同班级的同学围在那里,他搬了重重一摞,江夕迟也是,看江夕迟有些费力,他张了张嘴。“我帮你…”江夕迟抬头看了他一眼,“不需要。”朝珣愣了愣,才伸出的手又那么缩了回来。“好。”然而心情是不好的。他突然发现,江夕迟手里拿着他的心情晴雨遥控器,随时可以更改他的快乐和悲伤。第7章江夕迟在校刊上发表了文章,语文老师在班里读了一遍,夸江夕迟是他遇见的最有文采的学生。朝珣的月考试卷也在这天发下来,语文老师在班里读了一遍,说他的作文完美避过了所有能拿分的论点。朝珣总是左耳进右耳出。他的百适可已经加到最大剂量,他尽量不把这些事情放在心上。唯一让他觉得挫败的是,明明满腔爱意,想在情书上写上旖旎情话,胸口的喜欢都要积的溢出来了,却还是只能憋出四个字。“我喜欢你”你看,笨拙的人连情话都写得如此费力。然而,就连这么简单的四个字,也不过是落地便消失,连声响也没有。他偷偷将校刊上署名为“江夕迟”的那篇文章裁下,夹在了自己的日记本里。他的日记本从不用来写日记,写的最多的,是“朝珣好喜欢江夕迟”。朝珣好喜欢江夕迟,好喜欢好喜欢。江夕迟什么时候能知道呢?胳膊上擦破皮的地方结了层薄痂,搬了重重的一摞校刊后,那层薄痂有些开裂,细微的血流出来,他用纸擦了擦。江夕迟似乎短暂地看了他一眼,又匆匆移开视线。下课后的教室男生女生混作一团,嬉嬉闹闹,年轻人的朝气。两两结伴,三五成群,合群与不合群,人们努力逃避的,无非是孤独两个字。朝珣实在疲于逃避,他很早便发现,朋友其实是一种很难持续的关系,他谄媚,他讨好,他费尽心思,他苦心追逐,到头来只有孤独是他永远的朋友。高中仍然要做广播体操,呼啦啦的一群人,小鸟一般叽叽喳喳,全都飞奔下楼,他木木地站在最后的角落,耳朵听着广播体操,眼睛直直地看着前面的江夕迟的动作,有样学样,一板一眼。直到突然之间级部主任在楼上喊了一声。“四班最后头那两个,怎么错都错的一模一样?”江夕迟动作一顿,回头看了眼他。朝珣和他对上眼,一瞬间有些慌乱,他缩了缩脖子,像个极委屈的小鸡仔,有些迟钝地抬头看了眼上面的老师。“别看了,说的就是你。”老师说。一阵哄笑。不少的目光聚到了他身上。朝珣有些木讷地收回视线,看着前面的江夕迟,对方已经扭过头去了。广播渐渐停了,排排列列的人变成蚂蚁朝四面八方爬去,朝珣这只小蚂蚁站在原地,呆呆的,不知所措的。和他一样没有动作的,还有江夕迟。那只蚂蚁回了下头,那只蚂蚁朝他走过来了。不过两步的距离,每一步都仿佛踏在朝珣心上。朝珣看见他十分宽大的肩,看见他有些瘦削的下巴勾成一条凌厉的线,听到他那惯常淡薄语调里好似隐隐夹了笑。新学校里种的树,每一棵都有姓名,写有名字的牌子挂在它们脖子上。这棵是法桐,那棵是棟树。他鼓足了勇气,将手心泛起的绵密的汗,擦在自己的裤子上,然后朝他伸出了手。“你好,我叫朝珣。”第5章朝珣在那个九月,终于要到了他的名字。江夕迟。手心微凉的触感,朝珣看着他的侧脸,开始微微颤抖起来。他疯狂抠掉了指甲上那浅粉色的甲油,尽管他不知道江夕迟到底有没有看到。没有人教过他,如何把那疯狂跳动的心脏从胸口赶出来。他只能任它跳啊跳,从胸腔跳到喉咙,从那个飘雪的六月,跳到这个万物复苏的九月。江夕迟,他的男孩儿。这所破败的高中,因为他,忽然变得明亮起来。他们隔着过道而望,不到三尺的距离。很近又很远。江夕迟话很少,江夕迟不太笑,江夕迟除了打球,大部分时候都是独来独往。早晨教室里朗朗书声,傍晚人散后夕阳一片。他看他垂眸时忽闪的睫毛,看他永远成一条线的背脊线,看他很快被人簇拥成人群中的焦点。而他依然是那个没人在意的娘娘腔。已经有人开始传开了,朝珣好像和别人不太一样,朝珣扭扭捏捏像个女孩儿一样。朝珣战战兢兢。他有些怕了,怕他的男孩儿,他的蔓蔓,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一天又一天。题海里沉浮,球场上奔跑,江夕迟很快熟悉了新学校的篮球场。运球、灌篮、欢呼,夕阳迟迟不落,为他的球衣镀金。朝珣仍会偷偷地看他,在他常待的地方,放上一包纸巾。他重新准备了一张粉色卡纸,一笔一划,写了四个字。“我喜欢你”他看过有女孩这样偷偷放在他桌洞,他学得有模有样,把纸交给了一个有些燥热的午后。以为天衣无缝。“你在做什么?”只是没想到的是,打完篮球的男孩儿回来了,四五个人,脸上汗津津,他的男孩儿皱着眉看着他。“我…”他手一抖,然后慢吞吞地站起来,连带着刚放进他桌洞的卡纸,也一并从里面带出来,落在地上。男孩儿看着他,他忙捡起来,神情无措,手心脸上也出了许多汗。“偷偷摸摸干什么呢,平时见你挺老实,怎么趁着我们不在,翻别人东西呢。”江夕迟身旁的人一脸怀疑地看着他。朝珣摇了摇头,往后了退了一步。“我没有…”“没有?你手里拿着的那是什么?”朝珣出了一身的汗,他看了看江夕迟,磕磕绊绊:“没什么…”一旁的男生见他神色慌张,大声叫嚷着,他大步地朝他走来,“快把你偷的东西叫出来!”朝珣睁大了眼,他背过手,那张粉色卡片被他攥紧在手里,他疯狂地摇了摇头。“这不是…”“还说不是,我都看见了,你在夕迟桌洞里偷什么东西了?”两三个人凑过来,将他按倒在地,回答不了的质问,逃不开的桎梏。他们掰他的手心。朝珣死死攥住。狼狈的,用尽全力的。那张粉色的卡纸,也就这么被他攥成一团。连带着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也跟着一起偃旗息鼓。他不想流泪,只是蜷缩在地上,身体被按住的那一刻,突然觉得自己很难,再有这样的勇气。如果能有那么几秒钟的时间,为他稍稍停滞一下。如果能有那么一条缝隙,叫他稍稍躲藏一下。他蜷成一团,闭着眼,死死护住那张纸,护住自己好不容易收集起来的快乐碎片。“够了。”少年的声音响起,“快上课了。”他的胳膊被人拉住,稍显清冷的少年抱着球,有些费力地将他拉起。“他没有偷我东西。”男孩儿女孩儿从门口进来,教室里人越来越多,围在他身边的人散去。朝珣白色的校服短袖脏成一块一块的,脸上被泪水搞得乱七八糟,他呆呆地看着江夕迟,真的像一根木头。只是这根木头的心跳得实在太快,快到他几乎要掩饰不住。江夕迟等人散去,看了看他攥得极紧的手,视线在他脸上停留。“手里拿着什么东西?”这是江夕迟头一回主动和他说话。朝珣乖乖地、呆愣愣地摊开手心,粉色卡纸被他攥的烂乎乎,中性笔写的字被汗水晕成一片,只剩一个“我”字。江夕迟将那团烂乎乎的粉色纸片从他手心拿出来。“这是我的?”朝珣先是点点头,然后又飞快地摇了摇了头。江夕迟皱皱眉,“那就是你的了?”朝珣又摇摇头,回过神来又点了点头。“到底是谁的?”朝珣浑身一僵,支支吾吾,说不出句完整的话。江夕迟看他,“难道你真是要偷我东西?”“不…”朝珣头晃得像拨浪鼓。他张了张嘴,看了眼那江夕迟,垂头丧脑,断断续续。“这是…我…我写给你的。”江夕迟看着那已经模糊不清的字,顿了一下,问道:“那么,写的是什么?”“写的是…”朝珣无意识地抠着自己的手指,耳朵已经红了,鼻尖也渗出了汗。“写的是…”“我…”“我…能不能…抄抄你的作业。”朝珣闭上眼睛,朝珣不敢看他,朝珣是个胆小鬼。第6章很难形容那是一个什么时刻。江夕迟将那张烂乎乎的纸揣进口袋,什么也没说,只丢给他一句。“上课了。”用十几种语言,也难以描述朝珣那刻的沮丧。他再一次的搞砸了。像初中那次一样,他的喜欢,在不死心地死灰复燃了一次后,又重新埋葬在了他心里。朝珣于是擦了擦脸上的汗,偷偷看了他一眼,又慢慢吞吞坐到了自己座位。下午第一节 课,窗外的阳光晒到人身上,不少人偷偷打哈欠,同桌已经趴下睡着了,临睡前叫朝珣给他打掩护,朝珣于是坐得笔直挡着他,眼睛看着台上的老师,一动不动。直到下课铃响,他都保持着那个姿势。然而心思却没在学习上面,胳膊上仿佛仍然有一种残存的余温在,从他的胳膊烧到他的心,燎得他出了许多汗,燎得他有些眩晕。心跳的频率逐渐开始加快,后来和另一个声音融为一体。有人敲了敲他的桌子,一下又一下。好几声过后,朝珣才回过神来,猛地一下抬起了头。“什么……”事…是他的男孩儿。他的男孩儿一手抄着口袋,正懒散地看着他,迎着光,朝珣看见了他侧脸细小的绒毛,他的男孩儿嘴唇一张一合。“哪科?”朝珣有些恍惚,江夕迟于是皱皱眉,又问了一遍。“你要抄哪科?”朝珣于是回过神来,仓促间看了眼自己桌子上的书,说话磕磕绊绊。“数…数学吧。”没一会儿,一本数学习册一下丢到了他桌子上。如果一本数学习题册也会发光。朝珣呆愣愣地看着那本数学习册,鼻子突然有些发酸。物理老师站在讲台上,叙述着牛顿在几百多年前的大发现。“大家知道万有引力是什么东西吗?”“就是说地球上存在引力。为什么苹果会掉下来?因为地球引力也就是重力,让苹果从树上落下,如果处于一种失重的环境,苹果就不一定会朝下掉落了。”朝珣觉得他也急需一个失重的环境。但是他没有。于是眼泪就这么不听使唤地落下来。朝珣吸了吸鼻子,心里骂这该死的万有引力。他低下头,看见书上写:“自然界中任何两个物体都是相互吸引的,引力的大小跟这两个物体的质量的乘积成正比,跟它们的距离的二次方成反比。”那时他的脑子像团浆糊,看着那几句话,懵懵懂懂,只看懂了前面那句。“自然界中任何两个物体都是相互吸引的。”牛顿不会骗人的。既然如此,那么,他和江夕迟呢?江夕迟的习册上填的满满的,他慢腾腾抄,心里说不清是甜还是酸。班里的人一点点变少,叫人发汗的午间灼日逐渐冷却,沉淀成稍稍泛着金的暖橙,男孩儿女孩儿们,背着很大很大的包回家,包里装了许多这样的册子来犒劳剩下的漫漫长夜。朝珣抄完后,将那本习册递给他。“谢…谢谢…”江夕迟扭过头,短暂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接过那本习册,连同球衣一同塞进包里。等到要走出教室门的时候,江夕迟忽然回了下头,说。“胳膊破了,记得回去上点药。”朝珣就那么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呆呆地看着教室那个门,直到日暮。手指蜷起,过了很久,他才记得要回家这件事。江夕迟和他说话了,江夕迟拉他起来,江夕迟借给他作业抄,江夕迟还提醒他回去要上药。走过一整条路,他心里装的都是一个感觉。“江夕迟真好。”回到家洗澡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胳膊上果然擦破了一个口子,洗发水顺着胳膊淌到那个地方,将那点血迹冲淡,露出一块粉红的泛着肿的皮肉,一阵难以忍受的刺痛。然而他心里却有一丝忍不住的雀跃。校服脏成那样,他只对妈妈说路上摔了一跤,然后飞快地进了屋,从床底下翻出自己的娃娃,抱着它哭哭笑笑。他太兴奋了,好久都没睡着,第二天一早起得很晚,教室里早已书声琅琅,他迎着教导主任的训斥走进教室,又被班主任叫出来罚站。是个阴雨的天气,天从早上就开始阴着,有些风吹着,吹得胳膊上泛起细小的鸡皮疙瘩,昨天的那点儿兴奋也跟着一起被吹散了。他打了个喷嚏,又忍不住咳了两声。手里的语文课本仍然停留在出来时掀开的那一页,他看着外面时时浮动的树叶,看它从枝头飘落,接着被风一卷,卷到走廊里,落到地上。紧接着走廊的窗户就被关上了。朝珣沿着那手,从指尖看到青筋隐隐的手臂,再看到一个熟悉的侧脸。朝珣手里的课本落在地上。江夕迟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地上的语文课本,说:“语文老师叫我们去抱校刊。”“哦…”朝珣慌慌张张地捡起课本,忙跟在他身后。不远不近的距离,他能闻到江夕迟洗发水的味道,能看到江夕迟头顶上那两撮头发时不时地跳动着。办公室桌子上一摞一摞的校刊,许多不同班级的同学围在那里,他搬了重重一摞,江夕迟也是,看江夕迟有些费力,他张了张嘴。“我帮你…”江夕迟抬头看了他一眼,“不需要。”朝珣愣了愣,才伸出的手又那么缩了回来。“好。”然而心情是不好的。他突然发现,江夕迟手里拿着他的心情晴雨遥控器,随时可以更改他的快乐和悲伤。第7章江夕迟在校刊上发表了文章,语文老师在班里读了一遍,夸江夕迟是他遇见的最有文采的学生。朝珣的月考试卷也在这天发下来,语文老师在班里读了一遍,说他的作文完美避过了所有能拿分的论点。朝珣总是左耳进右耳出。他的百适可已经加到最大剂量,他尽量不把这些事情放在心上。唯一让他觉得挫败的是,明明满腔爱意,想在情书上写上旖旎情话,胸口的喜欢都要积的溢出来了,却还是只能憋出四个字。“我喜欢你”你看,笨拙的人连情话都写得如此费力。然而,就连这么简单的四个字,也不过是落地便消失,连声响也没有。他偷偷将校刊上署名为“江夕迟”的那篇文章裁下,夹在了自己的日记本里。他的日记本从不用来写日记,写的最多的,是“朝珣好喜欢江夕迟”。朝珣好喜欢江夕迟,好喜欢好喜欢。江夕迟什么时候能知道呢?胳膊上擦破皮的地方结了层薄痂,搬了重重的一摞校刊后,那层薄痂有些开裂,细微的血流出来,他用纸擦了擦。江夕迟似乎短暂地看了他一眼,又匆匆移开视线。下课后的教室男生女生混作一团,嬉嬉闹闹,年轻人的朝气。两两结伴,三五成群,合群与不合群,人们努力逃避的,无非是孤独两个字。朝珣实在疲于逃避,他很早便发现,朋友其实是一种很难持续的关系,他谄媚,他讨好,他费尽心思,他苦心追逐,到头来只有孤独是他永远的朋友。高中仍然要做广播体操,呼啦啦的一群人,小鸟一般叽叽喳喳,全都飞奔下楼,他木木地站在最后的角落,耳朵听着广播体操,眼睛直直地看着前面的江夕迟的动作,有样学样,一板一眼。直到突然之间级部主任在楼上喊了一声。“四班最后头那两个,怎么错都错的一模一样?”江夕迟动作一顿,回头看了眼他。朝珣和他对上眼,一瞬间有些慌乱,他缩了缩脖子,像个极委屈的小鸡仔,有些迟钝地抬头看了眼上面的老师。“别看了,说的就是你。”老师说。一阵哄笑。不少的目光聚到了他身上。朝珣有些木讷地收回视线,看着前面的江夕迟,对方已经扭过头去了。广播渐渐停了,排排列列的人变成蚂蚁朝四面八方爬去,朝珣这只小蚂蚁站在原地,呆呆的,不知所措的。和他一样没有动作的,还有江夕迟。那只蚂蚁回了下头,那只蚂蚁朝他走过来了。不过两步的距离,每一步都仿佛踏在朝珣心上。朝珣看见他十分宽大的肩,看见他有些瘦削的下巴勾成一条凌厉的线,听到他那惯常淡薄语调里好似隐隐夹了笑。新学校里种的树,每一棵都有姓名,写有名字的牌子挂在它们脖子上。这棵是法桐,那棵是棟树。他鼓足了勇气,将手心泛起的绵密的汗,擦在自己的裤子上,然后朝他伸出了手。“你好,我叫朝珣。”第5章朝珣在那个九月,终于要到了他的名字。江夕迟。手心微凉的触感,朝珣看着他的侧脸,开始微微颤抖起来。他疯狂抠掉了指甲上那浅粉色的甲油,尽管他不知道江夕迟到底有没有看到。没有人教过他,如何把那疯狂跳动的心脏从胸口赶出来。他只能任它跳啊跳,从胸腔跳到喉咙,从那个飘雪的六月,跳到这个万物复苏的九月。江夕迟,他的男孩儿。这所破败的高中,因为他,忽然变得明亮起来。他们隔着过道而望,不到三尺的距离。很近又很远。江夕迟话很少,江夕迟不太笑,江夕迟除了打球,大部分时候都是独来独往。早晨教室里朗朗书声,傍晚人散后夕阳一片。他看他垂眸时忽闪的睫毛,看他永远成一条线的背脊线,看他很快被人簇拥成人群中的焦点。而他依然是那个没人在意的娘娘腔。已经有人开始传开了,朝珣好像和别人不太一样,朝珣扭扭捏捏像个女孩儿一样。朝珣战战兢兢。他有些怕了,怕他的男孩儿,他的蔓蔓,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一天又一天。题海里沉浮,球场上奔跑,江夕迟很快熟悉了新学校的篮球场。运球、灌篮、欢呼,夕阳迟迟不落,为他的球衣镀金。朝珣仍会偷偷地看他,在他常待的地方,放上一包纸巾。他重新准备了一张粉色卡纸,一笔一划,写了四个字。“我喜欢你”他看过有女孩这样偷偷放在他桌洞,他学得有模有样,把纸交给了一个有些燥热的午后。以为天衣无缝。“你在做什么?”只是没想到的是,打完篮球的男孩儿回来了,四五个人,脸上汗津津,他的男孩儿皱着眉看着他。“我…”他手一抖,然后慢吞吞地站起来,连带着刚放进他桌洞的卡纸,也一并从里面带出来,落在地上。男孩儿看着他,他忙捡起来,神情无措,手心脸上也出了许多汗。“偷偷摸摸干什么呢,平时见你挺老实,怎么趁着我们不在,翻别人东西呢。”江夕迟身旁的人一脸怀疑地看着他。朝珣摇了摇头,往后了退了一步。“我没有…”“没有?你手里拿着的那是什么?”朝珣出了一身的汗,他看了看江夕迟,磕磕绊绊:“没什么…”一旁的男生见他神色慌张,大声叫嚷着,他大步地朝他走来,“快把你偷的东西叫出来!”朝珣睁大了眼,他背过手,那张粉色卡片被他攥紧在手里,他疯狂地摇了摇头。“这不是…”“还说不是,我都看见了,你在夕迟桌洞里偷什么东西了?”两三个人凑过来,将他按倒在地,回答不了的质问,逃不开的桎梏。他们掰他的手心。朝珣死死攥住。狼狈的,用尽全力的。那张粉色的卡纸,也就这么被他攥成一团。连带着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也跟着一起偃旗息鼓。他不想流泪,只是蜷缩在地上,身体被按住的那一刻,突然觉得自己很难,再有这样的勇气。如果能有那么几秒钟的时间,为他稍稍停滞一下。如果能有那么一条缝隙,叫他稍稍躲藏一下。他蜷成一团,闭着眼,死死护住那张纸,护住自己好不容易收集起来的快乐碎片。“够了。”少年的声音响起,“快上课了。”他的胳膊被人拉住,稍显清冷的少年抱着球,有些费力地将他拉起。“他没有偷我东西。”男孩儿女孩儿从门口进来,教室里人越来越多,围在他身边的人散去。朝珣白色的校服短袖脏成一块一块的,脸上被泪水搞得乱七八糟,他呆呆地看着江夕迟,真的像一根木头。只是这根木头的心跳得实在太快,快到他几乎要掩饰不住。江夕迟等人散去,看了看他攥得极紧的手,视线在他脸上停留。“手里拿着什么东西?”这是江夕迟头一回主动和他说话。朝珣乖乖地、呆愣愣地摊开手心,粉色卡纸被他攥的烂乎乎,中性笔写的字被汗水晕成一片,只剩一个“我”字。江夕迟将那团烂乎乎的粉色纸片从他手心拿出来。“这是我的?”朝珣先是点点头,然后又飞快地摇了摇了头。江夕迟皱皱眉,“那就是你的了?”朝珣又摇摇头,回过神来又点了点头。“到底是谁的?”朝珣浑身一僵,支支吾吾,说不出句完整的话。江夕迟看他,“难道你真是要偷我东西?”“不…”朝珣头晃得像拨浪鼓。他张了张嘴,看了眼那江夕迟,垂头丧脑,断断续续。“这是…我…我写给你的。”江夕迟看着那已经模糊不清的字,顿了一下,问道:“那么,写的是什么?”“写的是…”朝珣无意识地抠着自己的手指,耳朵已经红了,鼻尖也渗出了汗。“写的是…”“我…”“我…能不能…抄抄你的作业。”朝珣闭上眼睛,朝珣不敢看他,朝珣是个胆小鬼。第6章很难形容那是一个什么时刻。江夕迟将那张烂乎乎的纸揣进口袋,什么也没说,只丢给他一句。“上课了。”用十几种语言,也难以描述朝珣那刻的沮丧。他再一次的搞砸了。像初中那次一样,他的喜欢,在不死心地死灰复燃了一次后,又重新埋葬在了他心里。朝珣于是擦了擦脸上的汗,偷偷看了他一眼,又慢慢吞吞坐到了自己座位。下午第一节 课,窗外的阳光晒到人身上,不少人偷偷打哈欠,同桌已经趴下睡着了,临睡前叫朝珣给他打掩护,朝珣于是坐得笔直挡着他,眼睛看着台上的老师,一动不动。直到下课铃响,他都保持着那个姿势。然而心思却没在学习上面,胳膊上仿佛仍然有一种残存的余温在,从他的胳膊烧到他的心,燎得他出了许多汗,燎得他有些眩晕。心跳的频率逐渐开始加快,后来和另一个声音融为一体。有人敲了敲他的桌子,一下又一下。好几声过后,朝珣才回过神来,猛地一下抬起了头。“什么……”事…是他的男孩儿。他的男孩儿一手抄着口袋,正懒散地看着他,迎着光,朝珣看见了他侧脸细小的绒毛,他的男孩儿嘴唇一张一合。“哪科?”朝珣有些恍惚,江夕迟于是皱皱眉,又问了一遍。“你要抄哪科?”朝珣于是回过神来,仓促间看了眼自己桌子上的书,说话磕磕绊绊。“数…数学吧。”没一会儿,一本数学习册一下丢到了他桌子上。如果一本数学习题册也会发光。朝珣呆愣愣地看着那本数学习册,鼻子突然有些发酸。物理老师站在讲台上,叙述着牛顿在几百多年前的大发现。“大家知道万有引力是什么东西吗?”“就是说地球上存在引力。为什么苹果会掉下来?因为地球引力也就是重力,让苹果从树上落下,如果处于一种失重的环境,苹果就不一定会朝下掉落了。”朝珣觉得他也急需一个失重的环境。但是他没有。于是眼泪就这么不听使唤地落下来。朝珣吸了吸鼻子,心里骂这该死的万有引力。他低下头,看见书上写:“自然界中任何两个物体都是相互吸引的,引力的大小跟这两个物体的质量的乘积成正比,跟它们的距离的二次方成反比。”那时他的脑子像团浆糊,看着那几句话,懵懵懂懂,只看懂了前面那句。“自然界中任何两个物体都是相互吸引的。”牛顿不会骗人的。既然如此,那么,他和江夕迟呢?江夕迟的习册上填的满满的,他慢腾腾抄,心里说不清是甜还是酸。班里的人一点点变少,叫人发汗的午间灼日逐渐冷却,沉淀成稍稍泛着金的暖橙,男孩儿女孩儿们,背着很大很大的包回家,包里装了许多这样的册子来犒劳剩下的漫漫长夜。朝珣抄完后,将那本习册递给他。“谢…谢谢…”江夕迟扭过头,短暂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接过那本习册,连同球衣一同塞进包里。等到要走出教室门的时候,江夕迟忽然回了下头,说。“胳膊破了,记得回去上点药。”朝珣就那么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呆呆地看着教室那个门,直到日暮。手指蜷起,过了很久,他才记得要回家这件事。江夕迟和他说话了,江夕迟拉他起来,江夕迟借给他作业抄,江夕迟还提醒他回去要上药。走过一整条路,他心里装的都是一个感觉。“江夕迟真好。”回到家洗澡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胳膊上果然擦破了一个口子,洗发水顺着胳膊淌到那个地方,将那点血迹冲淡,露出一块粉红的泛着肿的皮肉,一阵难以忍受的刺痛。然而他心里却有一丝忍不住的雀跃。校服脏成那样,他只对妈妈说路上摔了一跤,然后飞快地进了屋,从床底下翻出自己的娃娃,抱着它哭哭笑笑。他太兴奋了,好久都没睡着,第二天一早起得很晚,教室里早已书声琅琅,他迎着教导主任的训斥走进教室,又被班主任叫出来罚站。是个阴雨的天气,天从早上就开始阴着,有些风吹着,吹得胳膊上泛起细小的鸡皮疙瘩,昨天的那点儿兴奋也跟着一起被吹散了。他打了个喷嚏,又忍不住咳了两声。手里的语文课本仍然停留在出来时掀开的那一页,他看着外面时时浮动的树叶,看它从枝头飘落,接着被风一卷,卷到走廊里,落到地上。紧接着走廊的窗户就被关上了。朝珣沿着那手,从指尖看到青筋隐隐的手臂,再看到一个熟悉的侧脸。朝珣手里的课本落在地上。江夕迟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地上的语文课本,说:“语文老师叫我们去抱校刊。”“哦…”朝珣慌慌张张地捡起课本,忙跟在他身后。不远不近的距离,他能闻到江夕迟洗发水的味道,能看到江夕迟头顶上那两撮头发时不时地跳动着。办公室桌子上一摞一摞的校刊,许多不同班级的同学围在那里,他搬了重重一摞,江夕迟也是,看江夕迟有些费力,他张了张嘴。“我帮你…”江夕迟抬头看了他一眼,“不需要。”朝珣愣了愣,才伸出的手又那么缩了回来。“好。”然而心情是不好的。他突然发现,江夕迟手里拿着他的心情晴雨遥控器,随时可以更改他的快乐和悲伤。第7章江夕迟在校刊上发表了文章,语文老师在班里读了一遍,夸江夕迟是他遇见的最有文采的学生。朝珣的月考试卷也在这天发下来,语文老师在班里读了一遍,说他的作文完美避过了所有能拿分的论点。朝珣总是左耳进右耳出。他的百适可已经加到最大剂量,他尽量不把这些事情放在心上。唯一让他觉得挫败的是,明明满腔爱意,想在情书上写上旖旎情话,胸口的喜欢都要积的溢出来了,却还是只能憋出四个字。“我喜欢你”你看,笨拙的人连情话都写得如此费力。然而,就连这么简单的四个字,也不过是落地便消失,连声响也没有。他偷偷将校刊上署名为“江夕迟”的那篇文章裁下,夹在了自己的日记本里。他的日记本从不用来写日记,写的最多的,是“朝珣好喜欢江夕迟”。朝珣好喜欢江夕迟,好喜欢好喜欢。江夕迟什么时候能知道呢?胳膊上擦破皮的地方结了层薄痂,搬了重重的一摞校刊后,那层薄痂有些开裂,细微的血流出来,他用纸擦了擦。江夕迟似乎短暂地看了他一眼,又匆匆移开视线。下课后的教室男生女生混作一团,嬉嬉闹闹,年轻人的朝气。两两结伴,三五成群,合群与不合群,人们努力逃避的,无非是孤独两个字。朝珣实在疲于逃避,他很早便发现,朋友其实是一种很难持续的关系,他谄媚,他讨好,他费尽心思,他苦心追逐,到头来只有孤独是他永远的朋友。高中仍然要做广播体操,呼啦啦的一群人,小鸟一般叽叽喳喳,全都飞奔下楼,他木木地站在最后的角落,耳朵听着广播体操,眼睛直直地看着前面的江夕迟的动作,有样学样,一板一眼。直到突然之间级部主任在楼上喊了一声。“四班最后头那两个,怎么错都错的一模一样?”江夕迟动作一顿,回头看了眼他。朝珣和他对上眼,一瞬间有些慌乱,他缩了缩脖子,像个极委屈的小鸡仔,有些迟钝地抬头看了眼上面的老师。“别看了,说的就是你。”老师说。一阵哄笑。不少的目光聚到了他身上。朝珣有些木讷地收回视线,看着前面的江夕迟,对方已经扭过头去了。广播渐渐停了,排排列列的人变成蚂蚁朝四面八方爬去,朝珣这只小蚂蚁站在原地,呆呆的,不知所措的。和他一样没有动作的,还有江夕迟。那只蚂蚁回了下头,那只蚂蚁朝他走过来了。不过两步的距离,每一步都仿佛踏在朝珣心上。朝珣看见他十分宽大的肩,看见他有些瘦削的下巴勾成一条凌厉的线,听到他那惯常淡薄语调里好似隐隐夹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