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想吃那个吗?”付罗迦注意力终于都放在了许之枔这边,答得很快很笃定:“不想。很难吃。”“前面有一家日料店,去试一下?”出了菜市场许之枔就抄了侧边一条小道。付罗迦扭头盯着路口,电瓶车没跟过来。县城兼卖奶茶的寿司店很多,正儿八经的日料店很少——许之枔说了他才知道有这么一家。这家日料店比他想象的更像那么一回事。许之枔在一盏白色纸灯下停了车,付罗迦刚平复了呼吸,一仰头又被这家店的装潢震了一下。仿着正经居酒屋的样子,进门处有米白色的暖帘垂下来,暖帘中间有个被圆圈起来的汉字“柳”。整家店临街的一面都是玻璃墙,但是屋檐下竖着的原木柱冲淡了玻璃的现代感。掀了帘子进去,店里的音响放的是和风复古蒸汽波,墙纸由无数仿唐仕女图拼接而成。光线被调成了昏黄色,打在吧台前的一长列高高窄窄的木桌上。吧台里站着个穿和服围围裙的男人和几个穿相仿式样和服的年轻女孩——应该是店里员工。付罗迦看完一圈,觉得整家店的最大败笔可能就是明显影楼风,面料亮闪闪的员工制服了。但就算他们穿着便服,这家店跟县城都还是格格不入。这可能也是这里没几个客人的原因之一。穿和服的人跟许之枔打招呼:“小老板今天怎么跑这么远来吃饭啊?”“朋友去医院,回来的时候顺路。”许之枔朝他们一点头,“今天还该你们值班?”“老板跟新招的那帮人谈崩了,现在没人跟我们换班。”男人耸了耸肩。“小姑还是不同意?”“对,他们觉得只在外地进货光是运费就要把生意拖垮。说了会贴钱他们也不信。”许之枔没往下接,转头问付罗迦:“这里可以吗,那就在这儿?”“都可以。”许之枔就从吧台上抽了张菜单。“里面还有位置,我们过去吧。”他领着付罗迦进了一个竹帘隔出的小雅间,熟门熟路地按亮桌子上边的射灯。“小姑她在这里——”“——有股份。”付罗迦接上。“准确地说,是老板。”许之枔摆手,“没人愿意跟她合资做这个。”付罗迦瘫到竹椅上,很轻微地舒了口气。“医院那种环境会让你觉得不舒服吗?”付罗迦用手撑住太阳穴。“有一点吧。”“现在觉得好些了?”“……嗯。”“因为什么?”许之枔笑了起来。“跟我吃饭吗?”“你今天……”“没喝。”“……哦。”付罗迦轻轻提了提嘴角,“因为吃饭吧。”付罗迦点的鳗鱼饭最后没能吃完。不是他胃口有什么问题,只是能把鱼肉做出这种甜味实在出乎他的意料,一时接受不过来。付罗迦额外点的一盘鲔鱼握寿司他倒是吃了不少。每顿饭到了最后都是许之枔放了筷子等他。“你吃饭速度很快啊。”“还好,主要是无论你吃什么都特别认真。”“……”付罗迦还没发现过这一点。“还是一样,先送你回你家。”许之枔扶着车把瞪上脚踏,“这两天你在家一直吃你妈妈留的饭?”“明天我外婆过来煮两次。”“啊,那我下午过来给你送饭吧?”付罗迦毫不犹豫摇头,“那么远,你上你自己的课。”“我们班这几天基本就不怎么上课。”“你不复习?”许之枔一挑眉,“难道你在家里就会复习?”“……”付罗迦沉默。“也不是很远,晚饭有那么一个多小时时间的。”“到时候说吧。”到他家小区的时候不过也就十二点半,路上还看得见回来得晚的一中学生。“可别碰见孟悦。”许之枔往四周看了看,“她一般这个时候回家。”付罗迦也跟着往四周扫视一圈,视线突然定格在某个位置。“……走快点,”他呼吸瞬间紊乱起来,“别回头,往小区里走——”“不会吧,我说中了?”许之枔一边加速一边问。“……不是。”付罗迦把下唇咬得发麻。不远处一个秃顶男人站在粉色小电瓶前,倚着绿化带前的花坛左顾右盼。第15章 第 15 章许之枔没再问,只闷头向前,觑准时机直接横穿绿化带,车轮从草叶上飞速轧过。进了小区大门他也没停,一口气骑到了能看到付罗迦家客厅窗口的位置。付罗迦从后座上翻下来,“把车锁了跟我上去吧……快点。”他甚至情急之下还扯了扯许之枔的袖口——在小区门口那会儿他恍惚间好像看到那个男人也上了他的小电瓶。“啊?”许之枔虽然惊讶还是动作迅速地把锁落了,跟着付罗迦进了楼道。电梯停在五楼的位置迟迟不动,付罗迦往电梯门口那个有向上箭头的按键砸了两下。许之枔看他一眼,“你家在几楼?”“六楼。”“那走楼梯?”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付罗迦又绷紧了神经,“……可以。”楼梯间在电梯井左边,很狭窄,而且没有窗户。天花板不高,伸手就能碰到,两个人并排站着稍微抬点手臂就能撞到对方的肩膀。在这个时候这里只是让人觉得闷,抬头还能在灯罩上看到蛛网,到了七八月这里就能热得连蚊子都销声匿迹。但这里至少没什么人跟过来了——灰白的墙壁只反射回了两道节奏一致的脚步声。“还没到吗?”许之枔出声,“这是几楼了?”付罗迦这才发现自己爬楼爬得已经带喘了,“……我没数啊。”许之枔撑着膝盖低头笑,“我也没数,好像已经是七楼了?”“抱歉啊,”付罗迦从安全门探出头看了看走廊上的门牌,“但其实现在我们在八楼。我们得……倒回去两层。”许之枔跟着他掉头,“没关系。这里很——”他把剩下的一个词隐去了,说话声放得很轻,“总之不用紧张。”付罗迦进门后扔下了句“不用换鞋”,直奔饮水机。许之枔在他身后提醒:“最好喝热水。”但在他灌了一大口下去后胃壁才向他忠实反馈了水温情况,并猛烈地蜷缩了一下。然后他又冲向厕所。这一下应该是把吃的寿司差不多吐完了,他的腿微微打着颤,不得不扶着镜子漱口。洗完脸后他顶着湿透了的前额发回到了客厅里。许之枔很安静,在沙发上仰靠着,几乎跟靠枕融为了一体。照常理来说,一个从未踏进过他家门的人有一天突然坐在了在他家沙发上,姿态还无比放松,无论如何都该显得突兀——但许之枔没有。有滴水从额头上滑下来,付罗迦揉了揉眼睛。环境的绝对安静终于让他迟钝地反应过来,得跟许之枔说一下这件事,最好是能解释清楚原因。“你能在这里呆会儿再走吗?我知道这里很无聊,但是——”“我上来就是打算下午上学的时候才走。”许之枔用手拍了拍旁边的十字绣娃娃,“过来的时候你一直在往后看,到底怎么了?”“……有个人,”付罗迦目光游移,“我在医院就看到他了,我们走的时候后面好像也是他,刚刚我好像又看到他了。”这说法完全不具备什么说服力,但他最后还是强调:“反正你现在不要下楼。”许之枔暂时什么也没问,只点了点头。付罗迦没有招待客人的经验,又呆坐了会儿才想起来该做点什么,一开口发现自己脑子里混沌如一锅熬开了的沥青:“你要看电视吗?我房间里还有电脑,玩手机连无线网的话点那个信号最满的tengda,密码八个一。你冷还是热,要不要开空调?想喝茶还是——”他忽然顿住。许之枔:“?”付罗迦:“……”付罗迦:“……对不起。”许之枔抬起眼睛,“对不起什么?”付罗迦看着地砖,“……家里好像没有茶。”许之枔把脸埋进一旁的靠枕里,带着笑意的声音被布料蒙得发闷。“付罗迦。”“……嗯?”“你先坐下来吧。”付罗迦乖觉地搬了张椅子到茶几前,腰杆笔直地坐了下来。“你刚刚说,有人在跟着我们?那个人是谁啊,你认识吗?”许之枔也坐直了,认认真真看着他。付罗迦稍稍把脊梁骨放松,跟椅背贴紧:“我不认识。但多半是我弄错了——”许之枔撑着下巴拧着眉沉吟。“郑骏宇他们最近没闹什么事啊……”“不是。”付罗迦飞快否认,“不是……学生。”“这样啊。”许之枔吐了口气,“是社会上的人?那就直接——”“——报警。”这两个字跟前一句的时间间隔有点长,以至于付罗迦怀疑许之枔一开始想说的不是这个。很合理。但付罗迦脱口而出的还是“不”。这个字一扔出去他就避开了许之枔的目光。阳台的栏杆上传来麻雀扑腾翅膀的声音,他看过去的时候棕灰色的尾巴尖刚刚消失在房檐下。——他编得胸口发疼都编不出来拒绝报警的理由,感觉整个人被架在了半空,不能上也不能下。许之枔会问为什么。然后他回答——他回答些什么?为什么这么害怕?为什么不报警?为什么不说清楚?为什么——许之枔出声:“那就不报警吧。反正我在这里。”付罗迦的椅子腿在地砖上重重刮过,发出刺耳的噪音。“……啊。”许之枔扯过一个抱枕塞进他怀里。“我想用一下你家的电吹风。”付罗迦进了洗漱间,伸手按开了灯。镜子上沾着一点牙膏沫,他扯了根毛巾去擦,擦到中途发现拿的是洗脸用的那根,又拧开龙头洗毛巾。他把毛巾重新挂好后,顶着一头汗才意识到自己刚刚打开的是浴霸。他反手一摁开关,光线猛然变暗。眼睛来不及适应这变化,他摸着黑伸手扶住墙。他听着黑暗中的滴水声静下心来细想自己到底是来找什么东西的。——他一不小心给忘了。许之枔现在坐在外边。他刚刚说,他要——付罗迦退到厕所门口,从这里只能看得见许之枔跷起来的右脚。那只脚轻轻晃了晃,“电吹风哦。”“……好,知道了。”他差点凭着依稀的一点印象去卧室里搬电风扇了。家里的电吹风块头不小,有个他完全看不懂的什么负离子干燥功能。许之枔提着手腕把它拎起来,手指在杂七杂八的按键上拨弄了一会儿。付罗迦看着他额前的头发在时大时小时冷时热的气流中上下跳动。终于某个档位让他满意了,“付罗迦。”“嗯?”“你过来一下。”付罗迦有些犹豫,“……干什么?”“帮我把那把椅子弄过来可以吗?”他把椅子放到许之枔面前,许之枔攥住扶手把它调转了个方向:“你坐这儿。”“……”付罗迦在迎面拍来的热风中呼吸一滞。“你是要——”“你前面头发是湿的啊。”“我可以自己……”“你手一直在抖。”“……”许之枔一开始坐着,调整半天姿势都觉得别扭,后来就半跪在了沙发上,举着电吹风居高临下对付罗迦的头。许之枔手指很冰,以电吹风的热功率也暖不起来那种。付罗迦感觉到他的手指搭在他发根处,跟着热风一起来来回回,不断轻轻扫过,有时还会停下来以指作梳把头发顺一顺。他兴致很高也很用心,但无法掩饰的是他动作有些生涩,明显不是这方面的熟练工。付罗迦反坐在椅子上,双手扶着椅背垂着头半睁着眼。因为许之枔动作过分轻柔,把头发全部吹干俨然成了个耗时很长的巨大工程。他掩着嘴打了个哈欠,下巴又点下去一点搁在了手臂上。许之枔手指滑到一边,揉了揉他的鬓角。电吹风的“呜呜”声停下来的时候付罗迦眼前还残余着几个短促梦境的画面。他介于清醒与沉睡之间的大脑指挥着他一把捏住许之枔正在拽插头的手腕,“……你别下楼。”“……我不下楼呀。”许之枔的脸笼在一片毛茸茸的橙色光晕中。“我不走啊。”付罗迦拉开客厅与阳台间的玻璃门,扶着阳台上的栏杆往外看。正是正午太阳盛的时候,公路上汽车很少。偶尔有一辆小轿车从这头疾驶到那头,轮胎轧过地面,像狂风在低空掠过。在县城里,电瓶车算是比较热门的代步工具,小区门口停放的尤其多。他把视野里的每一个树荫底下停着的三轮电瓶自行车看过一遍,就找到了三辆粉色系的电瓶。它们跟其他小车一起头靠头尾并尾排列着,安静而无害。他看了会儿就转身回了客厅。“你要不要午睡?”许之枔正盯着手机看什么东西,脸上带一点笑容。“——嗯?什么?”付罗迦等他抬起头才说,“……没什么,你继续。”“他们给我传过来的单口相声剧本。我发给你看看啊。”付罗迦点开消息,传过来的文档标题:《一中二三事》。凭这题目付罗迦能大概猜出内容,一点进去看到的内容跟想象中也差不了多少。这剧本显然是学生自主创作,没有正经的叙事议论,设置包袱的手法也很稚嫩。“……你决定要弄这个了?”“其实我不太想。要不然就是去主持,但主持要呆在那儿一直到结束。”许之枔醒了醒嗓子,突然整肃语气:“春风送暖百花香——”“……”付罗迦没忍住问,“这是主持稿?”“不是啊,”许之枔点了点手机屏幕,“这相声台词里面的嘛。”然后他又随便挑了几句念了,字字珠圆玉润。“……你是广播台的吗?”许之枔端在喉咙里的那股气一下散了,又恢复到他平常散散漫漫的腔调:“小学是。”“小学有广播吗?”许之枔挑眉。“有啊。我还在广播台念过——今天是四月五日清明节,祝六年级二班的付罗迦同学——”付罗迦愣住了。“——生日快乐。”第16章 第 16 章“六年级的时候?”“我猜你没什么印象吧。”许之枔微微呼出口气,把手机正面朝下扣到桌面上。“没事。人生快意多少事,桃红柳绿沐春光——”“我……好像有点印象。”付罗迦怀疑他是在叹气,紧张兮兮地推了下眼镜。“我好像——”“嘘。”许之枔上手摸了把他还笼着点水汽的头发,“忘了就算了,别想了。”付罗迦准备好的下一句被卡在了某个微妙的地方,没能说出口。气氛莫名地滑入了一个尴尬的境地。许之枔对着某个方向静默了一会儿,“桃红柳绿沐春光,沐春光——下一句是什么?”付罗迦在那个名叫《一中二三事》的文档里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他背的地方,“……你在背哪一句?”许之枔重新仰倒在了靠枕上。“没找到就说明我背错了。不过这么接倒是挺顺口的。”付罗迦听得懵懵懂懂。但是他提了个简单但富有建设性的意见。“……要不然你还是去主持吧。主持能拿着台本说话。”最后两个人在沉默的身上轻而易举找到了默契,时间一到一点半,就各自盘踞着沙发一角不再出声。付罗迦默认许之枔是在午睡。下午两点的时候他还很清醒,看着和沙发靠枕扎在一堆一动不动的许之枔,向茶几上震个不停的手机伸出手,准备把闹铃关掉。“是老歌了呀。”许之枔突然出声。他说的是闹铃。付罗迦就让手机多响了会儿,“……是12年的冠单。”许之枔跟着哼了两声,没哼完就开始笑,“我这个调——”付罗迦想了想,诚实点评:“但还是有意境的。”然后接着许之枔的继续轻轻哼了下去。“哇。”许之枔抛起一个枕头又接住,“鬼斧神工。”“……啊?”“我是鬼,你是神。”“……”“那我去学校了。”许之枔把枕头规规矩矩摆好后坐起来,“下午等我过来。”“不用。”付罗迦也跟着他站起来,“我送你下去。”许之枔:“电梯有密码吗?”付罗迦:“?没有。”许之枔:“那你就去卧室补个觉,不用跟我一起啊。”付罗迦罕见地坚持了:“我送你。”许之枔似乎意会到了什么,站到阳台边往外看了会儿。付罗迦把防盗门打开了转身等他,半晌许之枔指着空调外机上的绿植问了句,“这种只有绿叶子的盆栽叫什么啊?”“……绿萝吧。”防盗门在他们身后关上了。许之枔走了没两步又问,“它开花吗?”“……一般不。”太阳光抹在地面上,像铁板上的一层菜籽油。楼下没有什么让人紧张的东西。单元楼前一些中午回来时没见到的小吃摊子倒是推了出来,摊主在大太阳底下舞勺弄铲,在便携煤气灶上捣鼓出烟火气。再往前走,临近门口的地方有一片路面被二期楼盘装修时进出的重卡碾得稀烂,小区形同虚设的物业部门只扯了根警戒线一围了事。警戒线是早就不见了,现在人人都在上边自由穿行——许之枔每次骑车从这里进来的时候,付罗迦都不得不四脚并用才把自己固定住。这个点从小区里往外走的学生挺多。年纪小的喜欢在那片烂地上捡些水泥块的边边角角,扔来扔去;围着那些摊子买东西的基本都是中学生。上班的人也不少。其中有几个是提着包穿地税局制服的中年女性,付罗迦下意识想绕开她们——多半是他妈同事,能叫出他名字跟他寒暄的那种。门口一家奶茶店里站着几个穿着一中校服的。许之枔把自行车推着,往那边扫了一眼。“要不要换另外一个门出去?”付罗迦以己度人。许之枔摇头,“你先上去吧,有事的话,打电话或者微信都可以。”“……好。”“应该不会再有人找你麻烦。”许之枔像是经过了一番纠结后才说出了这些话。“学校里不会,学校外边的话……只要我在你旁边就不会出问题。”付罗迦没说什么。“反正没什么可怕的。”许之枔转过脸按了按车铃,“——你下午想吃什么?”“付罗迦!!”横空突然劈来这么一道声音。是女声,很清脆很雀跃,而且分外耳熟。付罗迦停下脚步,忽然想叹气。“……她下午怎么这么早就出门了?”许之枔:“啧。”孟悦和跟她走一起的女生都没穿校服——所以付罗迦刚刚没发现她们就在前边。那个他之前没有见过的女生站得稍远一些,在孟悦叫了他名字后看都没有往这边看。她打着把纯黑色的遮阳伞,个子高挑,长卷发长裙,妆容秾艳,眉目间萦着股冷气。“许之枔你怎么又来这边啊!你家离这儿挺远吧?”那女生听到这句话才瞥过来,朝许之枔一点头。孟悦抱起手臂。许之枔:“这位是杜燃的女朋友。”付罗迦:“……啊。”许之枔态度熟稔地向她介绍:“付罗迦。”女生又朝付罗迦微微一点头,“钱妙洁。”然后又一言不发了。她的态度很容易就能让人看出来,她跟经常跟在孟悦后边的那群女生不一样。“这么晒,能不能换个位置说话啊?”有钱妙洁这个比她高了半个头的女生站在旁边,孟悦说话仍然气势不减。付罗迦:“你们慢聊,我先回去了。”许之枔:“行。”然后不约而同抬步走人。“诶!!付——”话音被一阵绵长的自行车车铃声给吞没了。付罗迦把门反锁,拉了窗帘,进卧室打开电脑。对着桌面右下角的日期发了会儿呆后开了局游戏,毫不意外输了。他又点进某个文档,把一部播放进度为27%的电影拖了出来。过了半小时,画面依然暗淡,剧情依然沉闷。——一只山羊越过山岭,看到干枯的河床。河畔的芦苇荡里爬出一只腿脚不齐全的狗,狗朝山羊呜咽一声。山羊跟着那只瘸狗钻进芦苇荡,看见手□□缠的两具人体。他们紧密贴合,仿佛合为一体,连蛮生的野草都没法找到他们躯体间的空隙。镜头拉进拉进再拉进,给了他们的脸一个大特写。付罗迦拧起眉毛。他不太记得前27%的情节了。这是前几周他妈一个人去看外公,他一个人在家时从网站上下来看的。有个暧昧含糊的片名,唯一的标签是“公路电影”。然而这片子里实际上连条山路都没有。但是这个画面搭上这个配乐莫名就有些吸引人,他一次也没看进度条,一直到演职员表出来。他把桌子上的纸团都扔了,又去客厅倒了杯水。许之枔走的时候顺手烧了一壶,现在冷热正好。付罗迦手心被玻璃杯里的温水煨着,忽然觉得难受。把音乐最大音量外放都没用。他跪到床边,头埋进被子迷迷糊糊睡了一阵。中途手机响了几次,有几次他似乎是接了,但挂断后又完全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偶尔被自己闷得不舒服了,仰起脸看了看通话记录,一个是保险公司的,其余全是许之枔。他回拨过去,没等接通又睡着了。最后付罗迦是被敲门声叫醒的。这感觉就像在历经死而复生的过程——麻痹到极致的手脚一点点回暖,脖子慢慢回转到正常角度,大脑能用来思维的部分被注入血液——他几乎是全身都挂在了门把手上才把门弄开。“晚饭。”许之枔向他展示手里的包装袋。“你点的盖浇。”“……我点了什么?”“海鲜盖浇。”“……七星斋的?”“对呀。”“……”付罗迦耙了耙头发。“钱我微信转你吧。”他都不知道他自己这么惦记这个,一百二十八一份的闭着眼说点就点。“不用。”许之枔看了他一会儿,“你睡了一下午?”“……差不多吧。”付罗迦点开微信,直接转账。“吃药没?”“……”许之枔把餐盒放到餐桌上,“你杯子呢?”“你要用?在我卧室电脑桌上。”许之枔进去了。付罗迦搬来椅子坐下,掀开盒盖,对着食材琳琅丰富的浇头心中先叹了声:“一百二十八。”第17章 第 17 章自诩县城中高端餐饮领军的七星斋多年来潜心研究摆盘技巧,在外观方面死下功夫,以图拔高菜品的性价比——厚底铝箔餐盒被细心划分出不同区域,配菜蛤蜊蒸蛋、沙拉酱和味增汤另用漂亮精致的小盒兜着,挤挤挨挨依偎在主菜盖饭旁边。付罗迦可惜的是这时候自己胃口不大。他慢慢撕开餐具袋,拿了个勺子出来,先试了试蒸蛋。苦的。饭里的龙虾肉。苦的。他砸了咂嘴,意识到不太对,起身去客厅里转了一圈,找到了只大茶缸。水灌下去,舌根还是苦的。他盯着自己还冒着腾腾热气的一百二十七块钱,转头去找许之枔。但许之枔没在这里。……他说他去干嘛?拿杯子。杯子在哪儿?他卧室的电脑桌上。电脑桌——付罗迦猛然扔开茶缸冲向卧室。许之枔坐在床边,把一张说明书摊在腿上低头看。看到他过来指了指电脑屏幕,“你电脑没开自动锁屏啊。”他僵在原地,用了一个世纪的时间强迫自己转过脸去面对电脑上显示的内容。屏幕上的画面只是演职员表而已。他一口气还没松完,许之枔就轻轻跟了句:“这个我也看过。”“……”付罗迦把额头抵到门板上,胃里陡然升起一股酸意,有点想把刚刚吃下去的一块钱吐出来。许之枔手指点着说明书,“要饭后两小时才能吃药。”付罗迦胡乱“嗯”了一声,眼前的东西已经有点看不清了,又一眨眼,电脑桌、电脑、床和床上的许之枔都直接变成了黑灰的大色块。“你觉得怎么样?”“……这种片子都一个样。”付罗迦抬手遮住眼睛,以近乎耳语的音量说。他一瞬间不知道对面站的是谁,只知道自己把原本严防死守的东西也用来破罐破摔了。“我说那个海鲜饭啊。”许之枔愣了愣才说。付罗迦背靠门框才站住了脚。“……对不起。”“怎么又开始对不起了。”许之枔把地上的一个纸团捡起来扔进纸篓,“那个片子怎么了?剧情挺完整的,只是有点闷吧。当时杜燃在他哥那儿弄来了完整版,找了很多人一起看——我觉得最后被狗咬死的那个男的长的还行。”付罗迦被震得无话可说。“当然,另外那个男的——”许之枔眯着眼回忆了会儿,“也还可以。”死寂。付罗迦什么也不敢去想,但话题必须结束。他过了会儿才回忆过来许之枔之前原本问的是什么。“那个饭……我觉得一般。”“是没胃口吗?”许之枔走了过来,把他蒙在眼睛上的手攥住往下轻轻拉了拉。他往门口退了一步,“……湿了,别碰。”许之枔又从兜里抽了包面巾纸塞进他手心里。“不好吃就不吃了。你还饿不饿,有其他想吃的吗?”“不用,我不饿……你回学校吧。”许之枔走后付罗迦夹着支体温计重新坐到了电脑前,鬼使神差地把走到尽头的进度条又拖了回去,画面又回到幕天席地的两个人身上。两个男人。这么拼尽全力去纠缠。结局惨烈。他喝了口水,关掉页面。——脸上都是灰,到底是怎么看清长相的。他想笑,后来居然就真的笑出了声。五分钟后他拿出体温计,对着光转了三圈才找到上面的示数。39.5摄氏度。由此他断定自己是被烧疯的。上午外婆拿钥匙开门的时候他听见了响动,但没起身。外婆声音一向很有穿透力,门厅里的嘟囔卧室听得清清楚楚:“哎哟这客厅乱的呀——清清走了也不收拾一下啊?”塑料口袋发出一阵窸窸窣窣声。厕所水声随后响了,然后是拖把与桌腿椅腿磕碰的声音。大半个小时后卧室门被打开了,外婆一路拖到了床边。付罗迦用他像被火燎过一样的嗓子喊:“外婆。”外婆专心盯着木地板。付罗迦不得不动弹了一下手脚,外婆一下惊叫出声:“哎呦怎么有人呀!”“……”“付罗迦?你今天不上学呀?”她凑近床铺,伸手摸到他额头上,“脸怎么这么红?哎呀这么烫!发烧啦!”“……有点吧。”“给你妈妈打电话没有?”昨天他妈是来了电话,但他没说感冒的事,用今天作业多的理由把开视频的要求搪塞了过去,没说到半分钟就挂了。“打了。”“哎怎么就发烧啦,我前天还去买了几柱香给你和你妈烧了呢,不应该啊。拿药了吗?”“……拿了。”“药在哪儿呢?我看看,医院拿的?那些医生坑的很,尽是乱开些贵的拿钱——没有退烧的呀!”“有头孢吧?”付罗迦往里边翻了翻。“——生日快乐。”第16章 第 16 章“六年级的时候?”“我猜你没什么印象吧。”许之枔微微呼出口气,把手机正面朝下扣到桌面上。“没事。人生快意多少事,桃红柳绿沐春光——”“我……好像有点印象。”付罗迦怀疑他是在叹气,紧张兮兮地推了下眼镜。“我好像——”“嘘。”许之枔上手摸了把他还笼着点水汽的头发,“忘了就算了,别想了。”付罗迦准备好的下一句被卡在了某个微妙的地方,没能说出口。气氛莫名地滑入了一个尴尬的境地。许之枔对着某个方向静默了一会儿,“桃红柳绿沐春光,沐春光——下一句是什么?”付罗迦在那个名叫《一中二三事》的文档里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他背的地方,“……你在背哪一句?”许之枔重新仰倒在了靠枕上。“没找到就说明我背错了。不过这么接倒是挺顺口的。”付罗迦听得懵懵懂懂。但是他提了个简单但富有建设性的意见。“……要不然你还是去主持吧。主持能拿着台本说话。”最后两个人在沉默的身上轻而易举找到了默契,时间一到一点半,就各自盘踞着沙发一角不再出声。付罗迦默认许之枔是在午睡。下午两点的时候他还很清醒,看着和沙发靠枕扎在一堆一动不动的许之枔,向茶几上震个不停的手机伸出手,准备把闹铃关掉。“是老歌了呀。”许之枔突然出声。他说的是闹铃。付罗迦就让手机多响了会儿,“……是12年的冠单。”许之枔跟着哼了两声,没哼完就开始笑,“我这个调——”付罗迦想了想,诚实点评:“但还是有意境的。”然后接着许之枔的继续轻轻哼了下去。“哇。”许之枔抛起一个枕头又接住,“鬼斧神工。”“……啊?”“我是鬼,你是神。”“……”“那我去学校了。”许之枔把枕头规规矩矩摆好后坐起来,“下午等我过来。”“不用。”付罗迦也跟着他站起来,“我送你下去。”许之枔:“电梯有密码吗?”付罗迦:“?没有。”许之枔:“那你就去卧室补个觉,不用跟我一起啊。”付罗迦罕见地坚持了:“我送你。”许之枔似乎意会到了什么,站到阳台边往外看了会儿。付罗迦把防盗门打开了转身等他,半晌许之枔指着空调外机上的绿植问了句,“这种只有绿叶子的盆栽叫什么啊?”“……绿萝吧。”防盗门在他们身后关上了。许之枔走了没两步又问,“它开花吗?”“……一般不。”太阳光抹在地面上,像铁板上的一层菜籽油。楼下没有什么让人紧张的东西。单元楼前一些中午回来时没见到的小吃摊子倒是推了出来,摊主在大太阳底下舞勺弄铲,在便携煤气灶上捣鼓出烟火气。再往前走,临近门口的地方有一片路面被二期楼盘装修时进出的重卡碾得稀烂,小区形同虚设的物业部门只扯了根警戒线一围了事。警戒线是早就不见了,现在人人都在上边自由穿行——许之枔每次骑车从这里进来的时候,付罗迦都不得不四脚并用才把自己固定住。这个点从小区里往外走的学生挺多。年纪小的喜欢在那片烂地上捡些水泥块的边边角角,扔来扔去;围着那些摊子买东西的基本都是中学生。上班的人也不少。其中有几个是提着包穿地税局制服的中年女性,付罗迦下意识想绕开她们——多半是他妈同事,能叫出他名字跟他寒暄的那种。门口一家奶茶店里站着几个穿着一中校服的。许之枔把自行车推着,往那边扫了一眼。“要不要换另外一个门出去?”付罗迦以己度人。许之枔摇头,“你先上去吧,有事的话,打电话或者微信都可以。”“……好。”“应该不会再有人找你麻烦。”许之枔像是经过了一番纠结后才说出了这些话。“学校里不会,学校外边的话……只要我在你旁边就不会出问题。”付罗迦没说什么。“反正没什么可怕的。”许之枔转过脸按了按车铃,“——你下午想吃什么?”“付罗迦!!”横空突然劈来这么一道声音。是女声,很清脆很雀跃,而且分外耳熟。付罗迦停下脚步,忽然想叹气。“……她下午怎么这么早就出门了?”许之枔:“啧。”孟悦和跟她走一起的女生都没穿校服——所以付罗迦刚刚没发现她们就在前边。那个他之前没有见过的女生站得稍远一些,在孟悦叫了他名字后看都没有往这边看。她打着把纯黑色的遮阳伞,个子高挑,长卷发长裙,妆容秾艳,眉目间萦着股冷气。“许之枔你怎么又来这边啊!你家离这儿挺远吧?”那女生听到这句话才瞥过来,朝许之枔一点头。孟悦抱起手臂。许之枔:“这位是杜燃的女朋友。”付罗迦:“……啊。”许之枔态度熟稔地向她介绍:“付罗迦。”女生又朝付罗迦微微一点头,“钱妙洁。”然后又一言不发了。她的态度很容易就能让人看出来,她跟经常跟在孟悦后边的那群女生不一样。“这么晒,能不能换个位置说话啊?”有钱妙洁这个比她高了半个头的女生站在旁边,孟悦说话仍然气势不减。付罗迦:“你们慢聊,我先回去了。”许之枔:“行。”然后不约而同抬步走人。“诶!!付——”话音被一阵绵长的自行车车铃声给吞没了。付罗迦把门反锁,拉了窗帘,进卧室打开电脑。对着桌面右下角的日期发了会儿呆后开了局游戏,毫不意外输了。他又点进某个文档,把一部播放进度为27%的电影拖了出来。过了半小时,画面依然暗淡,剧情依然沉闷。——一只山羊越过山岭,看到干枯的河床。河畔的芦苇荡里爬出一只腿脚不齐全的狗,狗朝山羊呜咽一声。山羊跟着那只瘸狗钻进芦苇荡,看见手□□缠的两具人体。他们紧密贴合,仿佛合为一体,连蛮生的野草都没法找到他们躯体间的空隙。镜头拉进拉进再拉进,给了他们的脸一个大特写。付罗迦拧起眉毛。他不太记得前27%的情节了。这是前几周他妈一个人去看外公,他一个人在家时从网站上下来看的。有个暧昧含糊的片名,唯一的标签是“公路电影”。然而这片子里实际上连条山路都没有。但是这个画面搭上这个配乐莫名就有些吸引人,他一次也没看进度条,一直到演职员表出来。他把桌子上的纸团都扔了,又去客厅倒了杯水。许之枔走的时候顺手烧了一壶,现在冷热正好。付罗迦手心被玻璃杯里的温水煨着,忽然觉得难受。把音乐最大音量外放都没用。他跪到床边,头埋进被子迷迷糊糊睡了一阵。中途手机响了几次,有几次他似乎是接了,但挂断后又完全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偶尔被自己闷得不舒服了,仰起脸看了看通话记录,一个是保险公司的,其余全是许之枔。他回拨过去,没等接通又睡着了。最后付罗迦是被敲门声叫醒的。这感觉就像在历经死而复生的过程——麻痹到极致的手脚一点点回暖,脖子慢慢回转到正常角度,大脑能用来思维的部分被注入血液——他几乎是全身都挂在了门把手上才把门弄开。“晚饭。”许之枔向他展示手里的包装袋。“你点的盖浇。”“……我点了什么?”“海鲜盖浇。”“……七星斋的?”“对呀。”“……”付罗迦耙了耙头发。“钱我微信转你吧。”他都不知道他自己这么惦记这个,一百二十八一份的闭着眼说点就点。“不用。”许之枔看了他一会儿,“你睡了一下午?”“……差不多吧。”付罗迦点开微信,直接转账。“吃药没?”“……”许之枔把餐盒放到餐桌上,“你杯子呢?”“你要用?在我卧室电脑桌上。”许之枔进去了。付罗迦搬来椅子坐下,掀开盒盖,对着食材琳琅丰富的浇头心中先叹了声:“一百二十八。”第17章 第 17 章自诩县城中高端餐饮领军的七星斋多年来潜心研究摆盘技巧,在外观方面死下功夫,以图拔高菜品的性价比——厚底铝箔餐盒被细心划分出不同区域,配菜蛤蜊蒸蛋、沙拉酱和味增汤另用漂亮精致的小盒兜着,挤挤挨挨依偎在主菜盖饭旁边。付罗迦可惜的是这时候自己胃口不大。他慢慢撕开餐具袋,拿了个勺子出来,先试了试蒸蛋。苦的。饭里的龙虾肉。苦的。他砸了咂嘴,意识到不太对,起身去客厅里转了一圈,找到了只大茶缸。水灌下去,舌根还是苦的。他盯着自己还冒着腾腾热气的一百二十七块钱,转头去找许之枔。但许之枔没在这里。……他说他去干嘛?拿杯子。杯子在哪儿?他卧室的电脑桌上。电脑桌——付罗迦猛然扔开茶缸冲向卧室。许之枔坐在床边,把一张说明书摊在腿上低头看。看到他过来指了指电脑屏幕,“你电脑没开自动锁屏啊。”他僵在原地,用了一个世纪的时间强迫自己转过脸去面对电脑上显示的内容。屏幕上的画面只是演职员表而已。他一口气还没松完,许之枔就轻轻跟了句:“这个我也看过。”“……”付罗迦把额头抵到门板上,胃里陡然升起一股酸意,有点想把刚刚吃下去的一块钱吐出来。许之枔手指点着说明书,“要饭后两小时才能吃药。”付罗迦胡乱“嗯”了一声,眼前的东西已经有点看不清了,又一眨眼,电脑桌、电脑、床和床上的许之枔都直接变成了黑灰的大色块。“你觉得怎么样?”“……这种片子都一个样。”付罗迦抬手遮住眼睛,以近乎耳语的音量说。他一瞬间不知道对面站的是谁,只知道自己把原本严防死守的东西也用来破罐破摔了。“我说那个海鲜饭啊。”许之枔愣了愣才说。付罗迦背靠门框才站住了脚。“……对不起。”“怎么又开始对不起了。”许之枔把地上的一个纸团捡起来扔进纸篓,“那个片子怎么了?剧情挺完整的,只是有点闷吧。当时杜燃在他哥那儿弄来了完整版,找了很多人一起看——我觉得最后被狗咬死的那个男的长的还行。”付罗迦被震得无话可说。“当然,另外那个男的——”许之枔眯着眼回忆了会儿,“也还可以。”死寂。付罗迦什么也不敢去想,但话题必须结束。他过了会儿才回忆过来许之枔之前原本问的是什么。“那个饭……我觉得一般。”“是没胃口吗?”许之枔走了过来,把他蒙在眼睛上的手攥住往下轻轻拉了拉。他往门口退了一步,“……湿了,别碰。”许之枔又从兜里抽了包面巾纸塞进他手心里。“不好吃就不吃了。你还饿不饿,有其他想吃的吗?”“不用,我不饿……你回学校吧。”许之枔走后付罗迦夹着支体温计重新坐到了电脑前,鬼使神差地把走到尽头的进度条又拖了回去,画面又回到幕天席地的两个人身上。两个男人。这么拼尽全力去纠缠。结局惨烈。他喝了口水,关掉页面。——脸上都是灰,到底是怎么看清长相的。他想笑,后来居然就真的笑出了声。五分钟后他拿出体温计,对着光转了三圈才找到上面的示数。39.5摄氏度。由此他断定自己是被烧疯的。上午外婆拿钥匙开门的时候他听见了响动,但没起身。外婆声音一向很有穿透力,门厅里的嘟囔卧室听得清清楚楚:“哎哟这客厅乱的呀——清清走了也不收拾一下啊?”塑料口袋发出一阵窸窸窣窣声。厕所水声随后响了,然后是拖把与桌腿椅腿磕碰的声音。大半个小时后卧室门被打开了,外婆一路拖到了床边。付罗迦用他像被火燎过一样的嗓子喊:“外婆。”外婆专心盯着木地板。付罗迦不得不动弹了一下手脚,外婆一下惊叫出声:“哎呦怎么有人呀!”“……”“付罗迦?你今天不上学呀?”她凑近床铺,伸手摸到他额头上,“脸怎么这么红?哎呀这么烫!发烧啦!”“……有点吧。”“给你妈妈打电话没有?”昨天他妈是来了电话,但他没说感冒的事,用今天作业多的理由把开视频的要求搪塞了过去,没说到半分钟就挂了。“打了。”“哎怎么就发烧啦,我前天还去买了几柱香给你和你妈烧了呢,不应该啊。拿药了吗?”“……拿了。”“药在哪儿呢?我看看,医院拿的?那些医生坑的很,尽是乱开些贵的拿钱——没有退烧的呀!”“有头孢吧?”付罗迦往里边翻了翻。“——生日快乐。”第16章 第 16 章“六年级的时候?”“我猜你没什么印象吧。”许之枔微微呼出口气,把手机正面朝下扣到桌面上。“没事。人生快意多少事,桃红柳绿沐春光——”“我……好像有点印象。”付罗迦怀疑他是在叹气,紧张兮兮地推了下眼镜。“我好像——”“嘘。”许之枔上手摸了把他还笼着点水汽的头发,“忘了就算了,别想了。”付罗迦准备好的下一句被卡在了某个微妙的地方,没能说出口。气氛莫名地滑入了一个尴尬的境地。许之枔对着某个方向静默了一会儿,“桃红柳绿沐春光,沐春光——下一句是什么?”付罗迦在那个名叫《一中二三事》的文档里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他背的地方,“……你在背哪一句?”许之枔重新仰倒在了靠枕上。“没找到就说明我背错了。不过这么接倒是挺顺口的。”付罗迦听得懵懵懂懂。但是他提了个简单但富有建设性的意见。“……要不然你还是去主持吧。主持能拿着台本说话。”最后两个人在沉默的身上轻而易举找到了默契,时间一到一点半,就各自盘踞着沙发一角不再出声。付罗迦默认许之枔是在午睡。下午两点的时候他还很清醒,看着和沙发靠枕扎在一堆一动不动的许之枔,向茶几上震个不停的手机伸出手,准备把闹铃关掉。“是老歌了呀。”许之枔突然出声。他说的是闹铃。付罗迦就让手机多响了会儿,“……是12年的冠单。”许之枔跟着哼了两声,没哼完就开始笑,“我这个调——”付罗迦想了想,诚实点评:“但还是有意境的。”然后接着许之枔的继续轻轻哼了下去。“哇。”许之枔抛起一个枕头又接住,“鬼斧神工。”“……啊?”“我是鬼,你是神。”“……”“那我去学校了。”许之枔把枕头规规矩矩摆好后坐起来,“下午等我过来。”“不用。”付罗迦也跟着他站起来,“我送你下去。”许之枔:“电梯有密码吗?”付罗迦:“?没有。”许之枔:“那你就去卧室补个觉,不用跟我一起啊。”付罗迦罕见地坚持了:“我送你。”许之枔似乎意会到了什么,站到阳台边往外看了会儿。付罗迦把防盗门打开了转身等他,半晌许之枔指着空调外机上的绿植问了句,“这种只有绿叶子的盆栽叫什么啊?”“……绿萝吧。”防盗门在他们身后关上了。许之枔走了没两步又问,“它开花吗?”“……一般不。”太阳光抹在地面上,像铁板上的一层菜籽油。楼下没有什么让人紧张的东西。单元楼前一些中午回来时没见到的小吃摊子倒是推了出来,摊主在大太阳底下舞勺弄铲,在便携煤气灶上捣鼓出烟火气。再往前走,临近门口的地方有一片路面被二期楼盘装修时进出的重卡碾得稀烂,小区形同虚设的物业部门只扯了根警戒线一围了事。警戒线是早就不见了,现在人人都在上边自由穿行——许之枔每次骑车从这里进来的时候,付罗迦都不得不四脚并用才把自己固定住。这个点从小区里往外走的学生挺多。年纪小的喜欢在那片烂地上捡些水泥块的边边角角,扔来扔去;围着那些摊子买东西的基本都是中学生。上班的人也不少。其中有几个是提着包穿地税局制服的中年女性,付罗迦下意识想绕开她们——多半是他妈同事,能叫出他名字跟他寒暄的那种。门口一家奶茶店里站着几个穿着一中校服的。许之枔把自行车推着,往那边扫了一眼。“要不要换另外一个门出去?”付罗迦以己度人。许之枔摇头,“你先上去吧,有事的话,打电话或者微信都可以。”“……好。”“应该不会再有人找你麻烦。”许之枔像是经过了一番纠结后才说出了这些话。“学校里不会,学校外边的话……只要我在你旁边就不会出问题。”付罗迦没说什么。“反正没什么可怕的。”许之枔转过脸按了按车铃,“——你下午想吃什么?”“付罗迦!!”横空突然劈来这么一道声音。是女声,很清脆很雀跃,而且分外耳熟。付罗迦停下脚步,忽然想叹气。“……她下午怎么这么早就出门了?”许之枔:“啧。”孟悦和跟她走一起的女生都没穿校服——所以付罗迦刚刚没发现她们就在前边。那个他之前没有见过的女生站得稍远一些,在孟悦叫了他名字后看都没有往这边看。她打着把纯黑色的遮阳伞,个子高挑,长卷发长裙,妆容秾艳,眉目间萦着股冷气。“许之枔你怎么又来这边啊!你家离这儿挺远吧?”那女生听到这句话才瞥过来,朝许之枔一点头。孟悦抱起手臂。许之枔:“这位是杜燃的女朋友。”付罗迦:“……啊。”许之枔态度熟稔地向她介绍:“付罗迦。”女生又朝付罗迦微微一点头,“钱妙洁。”然后又一言不发了。她的态度很容易就能让人看出来,她跟经常跟在孟悦后边的那群女生不一样。“这么晒,能不能换个位置说话啊?”有钱妙洁这个比她高了半个头的女生站在旁边,孟悦说话仍然气势不减。付罗迦:“你们慢聊,我先回去了。”许之枔:“行。”然后不约而同抬步走人。“诶!!付——”话音被一阵绵长的自行车车铃声给吞没了。付罗迦把门反锁,拉了窗帘,进卧室打开电脑。对着桌面右下角的日期发了会儿呆后开了局游戏,毫不意外输了。他又点进某个文档,把一部播放进度为27%的电影拖了出来。过了半小时,画面依然暗淡,剧情依然沉闷。——一只山羊越过山岭,看到干枯的河床。河畔的芦苇荡里爬出一只腿脚不齐全的狗,狗朝山羊呜咽一声。山羊跟着那只瘸狗钻进芦苇荡,看见手□□缠的两具人体。他们紧密贴合,仿佛合为一体,连蛮生的野草都没法找到他们躯体间的空隙。镜头拉进拉进再拉进,给了他们的脸一个大特写。付罗迦拧起眉毛。他不太记得前27%的情节了。这是前几周他妈一个人去看外公,他一个人在家时从网站上下来看的。有个暧昧含糊的片名,唯一的标签是“公路电影”。然而这片子里实际上连条山路都没有。但是这个画面搭上这个配乐莫名就有些吸引人,他一次也没看进度条,一直到演职员表出来。他把桌子上的纸团都扔了,又去客厅倒了杯水。许之枔走的时候顺手烧了一壶,现在冷热正好。付罗迦手心被玻璃杯里的温水煨着,忽然觉得难受。把音乐最大音量外放都没用。他跪到床边,头埋进被子迷迷糊糊睡了一阵。中途手机响了几次,有几次他似乎是接了,但挂断后又完全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偶尔被自己闷得不舒服了,仰起脸看了看通话记录,一个是保险公司的,其余全是许之枔。他回拨过去,没等接通又睡着了。最后付罗迦是被敲门声叫醒的。这感觉就像在历经死而复生的过程——麻痹到极致的手脚一点点回暖,脖子慢慢回转到正常角度,大脑能用来思维的部分被注入血液——他几乎是全身都挂在了门把手上才把门弄开。“晚饭。”许之枔向他展示手里的包装袋。“你点的盖浇。”“……我点了什么?”“海鲜盖浇。”“……七星斋的?”“对呀。”“……”付罗迦耙了耙头发。“钱我微信转你吧。”他都不知道他自己这么惦记这个,一百二十八一份的闭着眼说点就点。“不用。”许之枔看了他一会儿,“你睡了一下午?”“……差不多吧。”付罗迦点开微信,直接转账。“吃药没?”“……”许之枔把餐盒放到餐桌上,“你杯子呢?”“你要用?在我卧室电脑桌上。”许之枔进去了。付罗迦搬来椅子坐下,掀开盒盖,对着食材琳琅丰富的浇头心中先叹了声:“一百二十八。”第17章 第 17 章自诩县城中高端餐饮领军的七星斋多年来潜心研究摆盘技巧,在外观方面死下功夫,以图拔高菜品的性价比——厚底铝箔餐盒被细心划分出不同区域,配菜蛤蜊蒸蛋、沙拉酱和味增汤另用漂亮精致的小盒兜着,挤挤挨挨依偎在主菜盖饭旁边。付罗迦可惜的是这时候自己胃口不大。他慢慢撕开餐具袋,拿了个勺子出来,先试了试蒸蛋。苦的。饭里的龙虾肉。苦的。他砸了咂嘴,意识到不太对,起身去客厅里转了一圈,找到了只大茶缸。水灌下去,舌根还是苦的。他盯着自己还冒着腾腾热气的一百二十七块钱,转头去找许之枔。但许之枔没在这里。……他说他去干嘛?拿杯子。杯子在哪儿?他卧室的电脑桌上。电脑桌——付罗迦猛然扔开茶缸冲向卧室。许之枔坐在床边,把一张说明书摊在腿上低头看。看到他过来指了指电脑屏幕,“你电脑没开自动锁屏啊。”他僵在原地,用了一个世纪的时间强迫自己转过脸去面对电脑上显示的内容。屏幕上的画面只是演职员表而已。他一口气还没松完,许之枔就轻轻跟了句:“这个我也看过。”“……”付罗迦把额头抵到门板上,胃里陡然升起一股酸意,有点想把刚刚吃下去的一块钱吐出来。许之枔手指点着说明书,“要饭后两小时才能吃药。”付罗迦胡乱“嗯”了一声,眼前的东西已经有点看不清了,又一眨眼,电脑桌、电脑、床和床上的许之枔都直接变成了黑灰的大色块。“你觉得怎么样?”“……这种片子都一个样。”付罗迦抬手遮住眼睛,以近乎耳语的音量说。他一瞬间不知道对面站的是谁,只知道自己把原本严防死守的东西也用来破罐破摔了。“我说那个海鲜饭啊。”许之枔愣了愣才说。付罗迦背靠门框才站住了脚。“……对不起。”“怎么又开始对不起了。”许之枔把地上的一个纸团捡起来扔进纸篓,“那个片子怎么了?剧情挺完整的,只是有点闷吧。当时杜燃在他哥那儿弄来了完整版,找了很多人一起看——我觉得最后被狗咬死的那个男的长的还行。”付罗迦被震得无话可说。“当然,另外那个男的——”许之枔眯着眼回忆了会儿,“也还可以。”死寂。付罗迦什么也不敢去想,但话题必须结束。他过了会儿才回忆过来许之枔之前原本问的是什么。“那个饭……我觉得一般。”“是没胃口吗?”许之枔走了过来,把他蒙在眼睛上的手攥住往下轻轻拉了拉。他往门口退了一步,“……湿了,别碰。”许之枔又从兜里抽了包面巾纸塞进他手心里。“不好吃就不吃了。你还饿不饿,有其他想吃的吗?”“不用,我不饿……你回学校吧。”许之枔走后付罗迦夹着支体温计重新坐到了电脑前,鬼使神差地把走到尽头的进度条又拖了回去,画面又回到幕天席地的两个人身上。两个男人。这么拼尽全力去纠缠。结局惨烈。他喝了口水,关掉页面。——脸上都是灰,到底是怎么看清长相的。他想笑,后来居然就真的笑出了声。五分钟后他拿出体温计,对着光转了三圈才找到上面的示数。39.5摄氏度。由此他断定自己是被烧疯的。上午外婆拿钥匙开门的时候他听见了响动,但没起身。外婆声音一向很有穿透力,门厅里的嘟囔卧室听得清清楚楚:“哎哟这客厅乱的呀——清清走了也不收拾一下啊?”塑料口袋发出一阵窸窸窣窣声。厕所水声随后响了,然后是拖把与桌腿椅腿磕碰的声音。大半个小时后卧室门被打开了,外婆一路拖到了床边。付罗迦用他像被火燎过一样的嗓子喊:“外婆。”外婆专心盯着木地板。付罗迦不得不动弹了一下手脚,外婆一下惊叫出声:“哎呦怎么有人呀!”“……”“付罗迦?你今天不上学呀?”她凑近床铺,伸手摸到他额头上,“脸怎么这么红?哎呀这么烫!发烧啦!”“……有点吧。”“给你妈妈打电话没有?”昨天他妈是来了电话,但他没说感冒的事,用今天作业多的理由把开视频的要求搪塞了过去,没说到半分钟就挂了。“打了。”“哎怎么就发烧啦,我前天还去买了几柱香给你和你妈烧了呢,不应该啊。拿药了吗?”“……拿了。”“药在哪儿呢?我看看,医院拿的?那些医生坑的很,尽是乱开些贵的拿钱——没有退烧的呀!”“有头孢吧?”付罗迦往里边翻了翻。“——生日快乐。”第16章 第 16 章“六年级的时候?”“我猜你没什么印象吧。”许之枔微微呼出口气,把手机正面朝下扣到桌面上。“没事。人生快意多少事,桃红柳绿沐春光——”“我……好像有点印象。”付罗迦怀疑他是在叹气,紧张兮兮地推了下眼镜。“我好像——”“嘘。”许之枔上手摸了把他还笼着点水汽的头发,“忘了就算了,别想了。”付罗迦准备好的下一句被卡在了某个微妙的地方,没能说出口。气氛莫名地滑入了一个尴尬的境地。许之枔对着某个方向静默了一会儿,“桃红柳绿沐春光,沐春光——下一句是什么?”付罗迦在那个名叫《一中二三事》的文档里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他背的地方,“……你在背哪一句?”许之枔重新仰倒在了靠枕上。“没找到就说明我背错了。不过这么接倒是挺顺口的。”付罗迦听得懵懵懂懂。但是他提了个简单但富有建设性的意见。“……要不然你还是去主持吧。主持能拿着台本说话。”最后两个人在沉默的身上轻而易举找到了默契,时间一到一点半,就各自盘踞着沙发一角不再出声。付罗迦默认许之枔是在午睡。下午两点的时候他还很清醒,看着和沙发靠枕扎在一堆一动不动的许之枔,向茶几上震个不停的手机伸出手,准备把闹铃关掉。“是老歌了呀。”许之枔突然出声。他说的是闹铃。付罗迦就让手机多响了会儿,“……是12年的冠单。”许之枔跟着哼了两声,没哼完就开始笑,“我这个调——”付罗迦想了想,诚实点评:“但还是有意境的。”然后接着许之枔的继续轻轻哼了下去。“哇。”许之枔抛起一个枕头又接住,“鬼斧神工。”“……啊?”“我是鬼,你是神。”“……”“那我去学校了。”许之枔把枕头规规矩矩摆好后坐起来,“下午等我过来。”“不用。”付罗迦也跟着他站起来,“我送你下去。”许之枔:“电梯有密码吗?”付罗迦:“?没有。”许之枔:“那你就去卧室补个觉,不用跟我一起啊。”付罗迦罕见地坚持了:“我送你。”许之枔似乎意会到了什么,站到阳台边往外看了会儿。付罗迦把防盗门打开了转身等他,半晌许之枔指着空调外机上的绿植问了句,“这种只有绿叶子的盆栽叫什么啊?”“……绿萝吧。”防盗门在他们身后关上了。许之枔走了没两步又问,“它开花吗?”“……一般不。”太阳光抹在地面上,像铁板上的一层菜籽油。楼下没有什么让人紧张的东西。单元楼前一些中午回来时没见到的小吃摊子倒是推了出来,摊主在大太阳底下舞勺弄铲,在便携煤气灶上捣鼓出烟火气。再往前走,临近门口的地方有一片路面被二期楼盘装修时进出的重卡碾得稀烂,小区形同虚设的物业部门只扯了根警戒线一围了事。警戒线是早就不见了,现在人人都在上边自由穿行——许之枔每次骑车从这里进来的时候,付罗迦都不得不四脚并用才把自己固定住。这个点从小区里往外走的学生挺多。年纪小的喜欢在那片烂地上捡些水泥块的边边角角,扔来扔去;围着那些摊子买东西的基本都是中学生。上班的人也不少。其中有几个是提着包穿地税局制服的中年女性,付罗迦下意识想绕开她们——多半是他妈同事,能叫出他名字跟他寒暄的那种。门口一家奶茶店里站着几个穿着一中校服的。许之枔把自行车推着,往那边扫了一眼。“要不要换另外一个门出去?”付罗迦以己度人。许之枔摇头,“你先上去吧,有事的话,打电话或者微信都可以。”“……好。”“应该不会再有人找你麻烦。”许之枔像是经过了一番纠结后才说出了这些话。“学校里不会,学校外边的话……只要我在你旁边就不会出问题。”付罗迦没说什么。“反正没什么可怕的。”许之枔转过脸按了按车铃,“——你下午想吃什么?”“付罗迦!!”横空突然劈来这么一道声音。是女声,很清脆很雀跃,而且分外耳熟。付罗迦停下脚步,忽然想叹气。“……她下午怎么这么早就出门了?”许之枔:“啧。”孟悦和跟她走一起的女生都没穿校服——所以付罗迦刚刚没发现她们就在前边。那个他之前没有见过的女生站得稍远一些,在孟悦叫了他名字后看都没有往这边看。她打着把纯黑色的遮阳伞,个子高挑,长卷发长裙,妆容秾艳,眉目间萦着股冷气。“许之枔你怎么又来这边啊!你家离这儿挺远吧?”那女生听到这句话才瞥过来,朝许之枔一点头。孟悦抱起手臂。许之枔:“这位是杜燃的女朋友。”付罗迦:“……啊。”许之枔态度熟稔地向她介绍:“付罗迦。”女生又朝付罗迦微微一点头,“钱妙洁。”然后又一言不发了。她的态度很容易就能让人看出来,她跟经常跟在孟悦后边的那群女生不一样。“这么晒,能不能换个位置说话啊?”有钱妙洁这个比她高了半个头的女生站在旁边,孟悦说话仍然气势不减。付罗迦:“你们慢聊,我先回去了。”许之枔:“行。”然后不约而同抬步走人。“诶!!付——”话音被一阵绵长的自行车车铃声给吞没了。付罗迦把门反锁,拉了窗帘,进卧室打开电脑。对着桌面右下角的日期发了会儿呆后开了局游戏,毫不意外输了。他又点进某个文档,把一部播放进度为27%的电影拖了出来。过了半小时,画面依然暗淡,剧情依然沉闷。——一只山羊越过山岭,看到干枯的河床。河畔的芦苇荡里爬出一只腿脚不齐全的狗,狗朝山羊呜咽一声。山羊跟着那只瘸狗钻进芦苇荡,看见手□□缠的两具人体。他们紧密贴合,仿佛合为一体,连蛮生的野草都没法找到他们躯体间的空隙。镜头拉进拉进再拉进,给了他们的脸一个大特写。付罗迦拧起眉毛。他不太记得前27%的情节了。这是前几周他妈一个人去看外公,他一个人在家时从网站上下来看的。有个暧昧含糊的片名,唯一的标签是“公路电影”。然而这片子里实际上连条山路都没有。但是这个画面搭上这个配乐莫名就有些吸引人,他一次也没看进度条,一直到演职员表出来。他把桌子上的纸团都扔了,又去客厅倒了杯水。许之枔走的时候顺手烧了一壶,现在冷热正好。付罗迦手心被玻璃杯里的温水煨着,忽然觉得难受。把音乐最大音量外放都没用。他跪到床边,头埋进被子迷迷糊糊睡了一阵。中途手机响了几次,有几次他似乎是接了,但挂断后又完全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偶尔被自己闷得不舒服了,仰起脸看了看通话记录,一个是保险公司的,其余全是许之枔。他回拨过去,没等接通又睡着了。最后付罗迦是被敲门声叫醒的。这感觉就像在历经死而复生的过程——麻痹到极致的手脚一点点回暖,脖子慢慢回转到正常角度,大脑能用来思维的部分被注入血液——他几乎是全身都挂在了门把手上才把门弄开。“晚饭。”许之枔向他展示手里的包装袋。“你点的盖浇。”“……我点了什么?”“海鲜盖浇。”“……七星斋的?”“对呀。”“……”付罗迦耙了耙头发。“钱我微信转你吧。”他都不知道他自己这么惦记这个,一百二十八一份的闭着眼说点就点。“不用。”许之枔看了他一会儿,“你睡了一下午?”“……差不多吧。”付罗迦点开微信,直接转账。“吃药没?”“……”许之枔把餐盒放到餐桌上,“你杯子呢?”“你要用?在我卧室电脑桌上。”许之枔进去了。付罗迦搬来椅子坐下,掀开盒盖,对着食材琳琅丰富的浇头心中先叹了声:“一百二十八。”第17章 第 17 章自诩县城中高端餐饮领军的七星斋多年来潜心研究摆盘技巧,在外观方面死下功夫,以图拔高菜品的性价比——厚底铝箔餐盒被细心划分出不同区域,配菜蛤蜊蒸蛋、沙拉酱和味增汤另用漂亮精致的小盒兜着,挤挤挨挨依偎在主菜盖饭旁边。付罗迦可惜的是这时候自己胃口不大。他慢慢撕开餐具袋,拿了个勺子出来,先试了试蒸蛋。苦的。饭里的龙虾肉。苦的。他砸了咂嘴,意识到不太对,起身去客厅里转了一圈,找到了只大茶缸。水灌下去,舌根还是苦的。他盯着自己还冒着腾腾热气的一百二十七块钱,转头去找许之枔。但许之枔没在这里。……他说他去干嘛?拿杯子。杯子在哪儿?他卧室的电脑桌上。电脑桌——付罗迦猛然扔开茶缸冲向卧室。许之枔坐在床边,把一张说明书摊在腿上低头看。看到他过来指了指电脑屏幕,“你电脑没开自动锁屏啊。”他僵在原地,用了一个世纪的时间强迫自己转过脸去面对电脑上显示的内容。屏幕上的画面只是演职员表而已。他一口气还没松完,许之枔就轻轻跟了句:“这个我也看过。”“……”付罗迦把额头抵到门板上,胃里陡然升起一股酸意,有点想把刚刚吃下去的一块钱吐出来。许之枔手指点着说明书,“要饭后两小时才能吃药。”付罗迦胡乱“嗯”了一声,眼前的东西已经有点看不清了,又一眨眼,电脑桌、电脑、床和床上的许之枔都直接变成了黑灰的大色块。“你觉得怎么样?”“……这种片子都一个样。”付罗迦抬手遮住眼睛,以近乎耳语的音量说。他一瞬间不知道对面站的是谁,只知道自己把原本严防死守的东西也用来破罐破摔了。“我说那个海鲜饭啊。”许之枔愣了愣才说。付罗迦背靠门框才站住了脚。“……对不起。”“怎么又开始对不起了。”许之枔把地上的一个纸团捡起来扔进纸篓,“那个片子怎么了?剧情挺完整的,只是有点闷吧。当时杜燃在他哥那儿弄来了完整版,找了很多人一起看——我觉得最后被狗咬死的那个男的长的还行。”付罗迦被震得无话可说。“当然,另外那个男的——”许之枔眯着眼回忆了会儿,“也还可以。”死寂。付罗迦什么也不敢去想,但话题必须结束。他过了会儿才回忆过来许之枔之前原本问的是什么。“那个饭……我觉得一般。”“是没胃口吗?”许之枔走了过来,把他蒙在眼睛上的手攥住往下轻轻拉了拉。他往门口退了一步,“……湿了,别碰。”许之枔又从兜里抽了包面巾纸塞进他手心里。“不好吃就不吃了。你还饿不饿,有其他想吃的吗?”“不用,我不饿……你回学校吧。”许之枔走后付罗迦夹着支体温计重新坐到了电脑前,鬼使神差地把走到尽头的进度条又拖了回去,画面又回到幕天席地的两个人身上。两个男人。这么拼尽全力去纠缠。结局惨烈。他喝了口水,关掉页面。——脸上都是灰,到底是怎么看清长相的。他想笑,后来居然就真的笑出了声。五分钟后他拿出体温计,对着光转了三圈才找到上面的示数。39.5摄氏度。由此他断定自己是被烧疯的。上午外婆拿钥匙开门的时候他听见了响动,但没起身。外婆声音一向很有穿透力,门厅里的嘟囔卧室听得清清楚楚:“哎哟这客厅乱的呀——清清走了也不收拾一下啊?”塑料口袋发出一阵窸窸窣窣声。厕所水声随后响了,然后是拖把与桌腿椅腿磕碰的声音。大半个小时后卧室门被打开了,外婆一路拖到了床边。付罗迦用他像被火燎过一样的嗓子喊:“外婆。”外婆专心盯着木地板。付罗迦不得不动弹了一下手脚,外婆一下惊叫出声:“哎呦怎么有人呀!”“……”“付罗迦?你今天不上学呀?”她凑近床铺,伸手摸到他额头上,“脸怎么这么红?哎呀这么烫!发烧啦!”“……有点吧。”“给你妈妈打电话没有?”昨天他妈是来了电话,但他没说感冒的事,用今天作业多的理由把开视频的要求搪塞了过去,没说到半分钟就挂了。“打了。”“哎怎么就发烧啦,我前天还去买了几柱香给你和你妈烧了呢,不应该啊。拿药了吗?”“……拿了。”“药在哪儿呢?我看看,医院拿的?那些医生坑的很,尽是乱开些贵的拿钱——没有退烧的呀!”“有头孢吧?”付罗迦往里边翻了翻。“——生日快乐。”第16章 第 16 章“六年级的时候?”“我猜你没什么印象吧。”许之枔微微呼出口气,把手机正面朝下扣到桌面上。“没事。人生快意多少事,桃红柳绿沐春光——”“我……好像有点印象。”付罗迦怀疑他是在叹气,紧张兮兮地推了下眼镜。“我好像——”“嘘。”许之枔上手摸了把他还笼着点水汽的头发,“忘了就算了,别想了。”付罗迦准备好的下一句被卡在了某个微妙的地方,没能说出口。气氛莫名地滑入了一个尴尬的境地。许之枔对着某个方向静默了一会儿,“桃红柳绿沐春光,沐春光——下一句是什么?”付罗迦在那个名叫《一中二三事》的文档里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他背的地方,“……你在背哪一句?”许之枔重新仰倒在了靠枕上。“没找到就说明我背错了。不过这么接倒是挺顺口的。”付罗迦听得懵懵懂懂。但是他提了个简单但富有建设性的意见。“……要不然你还是去主持吧。主持能拿着台本说话。”最后两个人在沉默的身上轻而易举找到了默契,时间一到一点半,就各自盘踞着沙发一角不再出声。付罗迦默认许之枔是在午睡。下午两点的时候他还很清醒,看着和沙发靠枕扎在一堆一动不动的许之枔,向茶几上震个不停的手机伸出手,准备把闹铃关掉。“是老歌了呀。”许之枔突然出声。他说的是闹铃。付罗迦就让手机多响了会儿,“……是12年的冠单。”许之枔跟着哼了两声,没哼完就开始笑,“我这个调——”付罗迦想了想,诚实点评:“但还是有意境的。”然后接着许之枔的继续轻轻哼了下去。“哇。”许之枔抛起一个枕头又接住,“鬼斧神工。”“……啊?”“我是鬼,你是神。”“……”“那我去学校了。”许之枔把枕头规规矩矩摆好后坐起来,“下午等我过来。”“不用。”付罗迦也跟着他站起来,“我送你下去。”许之枔:“电梯有密码吗?”付罗迦:“?没有。”许之枔:“那你就去卧室补个觉,不用跟我一起啊。”付罗迦罕见地坚持了:“我送你。”许之枔似乎意会到了什么,站到阳台边往外看了会儿。付罗迦把防盗门打开了转身等他,半晌许之枔指着空调外机上的绿植问了句,“这种只有绿叶子的盆栽叫什么啊?”“……绿萝吧。”防盗门在他们身后关上了。许之枔走了没两步又问,“它开花吗?”“……一般不。”太阳光抹在地面上,像铁板上的一层菜籽油。楼下没有什么让人紧张的东西。单元楼前一些中午回来时没见到的小吃摊子倒是推了出来,摊主在大太阳底下舞勺弄铲,在便携煤气灶上捣鼓出烟火气。再往前走,临近门口的地方有一片路面被二期楼盘装修时进出的重卡碾得稀烂,小区形同虚设的物业部门只扯了根警戒线一围了事。警戒线是早就不见了,现在人人都在上边自由穿行——许之枔每次骑车从这里进来的时候,付罗迦都不得不四脚并用才把自己固定住。这个点从小区里往外走的学生挺多。年纪小的喜欢在那片烂地上捡些水泥块的边边角角,扔来扔去;围着那些摊子买东西的基本都是中学生。上班的人也不少。其中有几个是提着包穿地税局制服的中年女性,付罗迦下意识想绕开她们——多半是他妈同事,能叫出他名字跟他寒暄的那种。门口一家奶茶店里站着几个穿着一中校服的。许之枔把自行车推着,往那边扫了一眼。“要不要换另外一个门出去?”付罗迦以己度人。许之枔摇头,“你先上去吧,有事的话,打电话或者微信都可以。”“……好。”“应该不会再有人找你麻烦。”许之枔像是经过了一番纠结后才说出了这些话。“学校里不会,学校外边的话……只要我在你旁边就不会出问题。”付罗迦没说什么。“反正没什么可怕的。”许之枔转过脸按了按车铃,“——你下午想吃什么?”“付罗迦!!”横空突然劈来这么一道声音。是女声,很清脆很雀跃,而且分外耳熟。付罗迦停下脚步,忽然想叹气。“……她下午怎么这么早就出门了?”许之枔:“啧。”孟悦和跟她走一起的女生都没穿校服——所以付罗迦刚刚没发现她们就在前边。那个他之前没有见过的女生站得稍远一些,在孟悦叫了他名字后看都没有往这边看。她打着把纯黑色的遮阳伞,个子高挑,长卷发长裙,妆容秾艳,眉目间萦着股冷气。“许之枔你怎么又来这边啊!你家离这儿挺远吧?”那女生听到这句话才瞥过来,朝许之枔一点头。孟悦抱起手臂。许之枔:“这位是杜燃的女朋友。”付罗迦:“……啊。”许之枔态度熟稔地向她介绍:“付罗迦。”女生又朝付罗迦微微一点头,“钱妙洁。”然后又一言不发了。她的态度很容易就能让人看出来,她跟经常跟在孟悦后边的那群女生不一样。“这么晒,能不能换个位置说话啊?”有钱妙洁这个比她高了半个头的女生站在旁边,孟悦说话仍然气势不减。付罗迦:“你们慢聊,我先回去了。”许之枔:“行。”然后不约而同抬步走人。“诶!!付——”话音被一阵绵长的自行车车铃声给吞没了。付罗迦把门反锁,拉了窗帘,进卧室打开电脑。对着桌面右下角的日期发了会儿呆后开了局游戏,毫不意外输了。他又点进某个文档,把一部播放进度为27%的电影拖了出来。过了半小时,画面依然暗淡,剧情依然沉闷。——一只山羊越过山岭,看到干枯的河床。河畔的芦苇荡里爬出一只腿脚不齐全的狗,狗朝山羊呜咽一声。山羊跟着那只瘸狗钻进芦苇荡,看见手□□缠的两具人体。他们紧密贴合,仿佛合为一体,连蛮生的野草都没法找到他们躯体间的空隙。镜头拉进拉进再拉进,给了他们的脸一个大特写。付罗迦拧起眉毛。他不太记得前27%的情节了。这是前几周他妈一个人去看外公,他一个人在家时从网站上下来看的。有个暧昧含糊的片名,唯一的标签是“公路电影”。然而这片子里实际上连条山路都没有。但是这个画面搭上这个配乐莫名就有些吸引人,他一次也没看进度条,一直到演职员表出来。他把桌子上的纸团都扔了,又去客厅倒了杯水。许之枔走的时候顺手烧了一壶,现在冷热正好。付罗迦手心被玻璃杯里的温水煨着,忽然觉得难受。把音乐最大音量外放都没用。他跪到床边,头埋进被子迷迷糊糊睡了一阵。中途手机响了几次,有几次他似乎是接了,但挂断后又完全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偶尔被自己闷得不舒服了,仰起脸看了看通话记录,一个是保险公司的,其余全是许之枔。他回拨过去,没等接通又睡着了。最后付罗迦是被敲门声叫醒的。这感觉就像在历经死而复生的过程——麻痹到极致的手脚一点点回暖,脖子慢慢回转到正常角度,大脑能用来思维的部分被注入血液——他几乎是全身都挂在了门把手上才把门弄开。“晚饭。”许之枔向他展示手里的包装袋。“你点的盖浇。”“……我点了什么?”“海鲜盖浇。”“……七星斋的?”“对呀。”“……”付罗迦耙了耙头发。“钱我微信转你吧。”他都不知道他自己这么惦记这个,一百二十八一份的闭着眼说点就点。“不用。”许之枔看了他一会儿,“你睡了一下午?”“……差不多吧。”付罗迦点开微信,直接转账。“吃药没?”“……”许之枔把餐盒放到餐桌上,“你杯子呢?”“你要用?在我卧室电脑桌上。”许之枔进去了。付罗迦搬来椅子坐下,掀开盒盖,对着食材琳琅丰富的浇头心中先叹了声:“一百二十八。”第17章 第 17 章自诩县城中高端餐饮领军的七星斋多年来潜心研究摆盘技巧,在外观方面死下功夫,以图拔高菜品的性价比——厚底铝箔餐盒被细心划分出不同区域,配菜蛤蜊蒸蛋、沙拉酱和味增汤另用漂亮精致的小盒兜着,挤挤挨挨依偎在主菜盖饭旁边。付罗迦可惜的是这时候自己胃口不大。他慢慢撕开餐具袋,拿了个勺子出来,先试了试蒸蛋。苦的。饭里的龙虾肉。苦的。他砸了咂嘴,意识到不太对,起身去客厅里转了一圈,找到了只大茶缸。水灌下去,舌根还是苦的。他盯着自己还冒着腾腾热气的一百二十七块钱,转头去找许之枔。但许之枔没在这里。……他说他去干嘛?拿杯子。杯子在哪儿?他卧室的电脑桌上。电脑桌——付罗迦猛然扔开茶缸冲向卧室。许之枔坐在床边,把一张说明书摊在腿上低头看。看到他过来指了指电脑屏幕,“你电脑没开自动锁屏啊。”他僵在原地,用了一个世纪的时间强迫自己转过脸去面对电脑上显示的内容。屏幕上的画面只是演职员表而已。他一口气还没松完,许之枔就轻轻跟了句:“这个我也看过。”“……”付罗迦把额头抵到门板上,胃里陡然升起一股酸意,有点想把刚刚吃下去的一块钱吐出来。许之枔手指点着说明书,“要饭后两小时才能吃药。”付罗迦胡乱“嗯”了一声,眼前的东西已经有点看不清了,又一眨眼,电脑桌、电脑、床和床上的许之枔都直接变成了黑灰的大色块。“你觉得怎么样?”“……这种片子都一个样。”付罗迦抬手遮住眼睛,以近乎耳语的音量说。他一瞬间不知道对面站的是谁,只知道自己把原本严防死守的东西也用来破罐破摔了。“我说那个海鲜饭啊。”许之枔愣了愣才说。付罗迦背靠门框才站住了脚。“……对不起。”“怎么又开始对不起了。”许之枔把地上的一个纸团捡起来扔进纸篓,“那个片子怎么了?剧情挺完整的,只是有点闷吧。当时杜燃在他哥那儿弄来了完整版,找了很多人一起看——我觉得最后被狗咬死的那个男的长的还行。”付罗迦被震得无话可说。“当然,另外那个男的——”许之枔眯着眼回忆了会儿,“也还可以。”死寂。付罗迦什么也不敢去想,但话题必须结束。他过了会儿才回忆过来许之枔之前原本问的是什么。“那个饭……我觉得一般。”“是没胃口吗?”许之枔走了过来,把他蒙在眼睛上的手攥住往下轻轻拉了拉。他往门口退了一步,“……湿了,别碰。”许之枔又从兜里抽了包面巾纸塞进他手心里。“不好吃就不吃了。你还饿不饿,有其他想吃的吗?”“不用,我不饿……你回学校吧。”许之枔走后付罗迦夹着支体温计重新坐到了电脑前,鬼使神差地把走到尽头的进度条又拖了回去,画面又回到幕天席地的两个人身上。两个男人。这么拼尽全力去纠缠。结局惨烈。他喝了口水,关掉页面。——脸上都是灰,到底是怎么看清长相的。他想笑,后来居然就真的笑出了声。五分钟后他拿出体温计,对着光转了三圈才找到上面的示数。39.5摄氏度。由此他断定自己是被烧疯的。上午外婆拿钥匙开门的时候他听见了响动,但没起身。外婆声音一向很有穿透力,门厅里的嘟囔卧室听得清清楚楚:“哎哟这客厅乱的呀——清清走了也不收拾一下啊?”塑料口袋发出一阵窸窸窣窣声。厕所水声随后响了,然后是拖把与桌腿椅腿磕碰的声音。大半个小时后卧室门被打开了,外婆一路拖到了床边。付罗迦用他像被火燎过一样的嗓子喊:“外婆。”外婆专心盯着木地板。付罗迦不得不动弹了一下手脚,外婆一下惊叫出声:“哎呦怎么有人呀!”“……”“付罗迦?你今天不上学呀?”她凑近床铺,伸手摸到他额头上,“脸怎么这么红?哎呀这么烫!发烧啦!”“……有点吧。”“给你妈妈打电话没有?”昨天他妈是来了电话,但他没说感冒的事,用今天作业多的理由把开视频的要求搪塞了过去,没说到半分钟就挂了。“打了。”“哎怎么就发烧啦,我前天还去买了几柱香给你和你妈烧了呢,不应该啊。拿药了吗?”“……拿了。”“药在哪儿呢?我看看,医院拿的?那些医生坑的很,尽是乱开些贵的拿钱——没有退烧的呀!”“有头孢吧?”付罗迦往里边翻了翻。“——生日快乐。”第16章 第 16 章“六年级的时候?”“我猜你没什么印象吧。”许之枔微微呼出口气,把手机正面朝下扣到桌面上。“没事。人生快意多少事,桃红柳绿沐春光——”“我……好像有点印象。”付罗迦怀疑他是在叹气,紧张兮兮地推了下眼镜。“我好像——”“嘘。”许之枔上手摸了把他还笼着点水汽的头发,“忘了就算了,别想了。”付罗迦准备好的下一句被卡在了某个微妙的地方,没能说出口。气氛莫名地滑入了一个尴尬的境地。许之枔对着某个方向静默了一会儿,“桃红柳绿沐春光,沐春光——下一句是什么?”付罗迦在那个名叫《一中二三事》的文档里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他背的地方,“……你在背哪一句?”许之枔重新仰倒在了靠枕上。“没找到就说明我背错了。不过这么接倒是挺顺口的。”付罗迦听得懵懵懂懂。但是他提了个简单但富有建设性的意见。“……要不然你还是去主持吧。主持能拿着台本说话。”最后两个人在沉默的身上轻而易举找到了默契,时间一到一点半,就各自盘踞着沙发一角不再出声。付罗迦默认许之枔是在午睡。下午两点的时候他还很清醒,看着和沙发靠枕扎在一堆一动不动的许之枔,向茶几上震个不停的手机伸出手,准备把闹铃关掉。“是老歌了呀。”许之枔突然出声。他说的是闹铃。付罗迦就让手机多响了会儿,“……是12年的冠单。”许之枔跟着哼了两声,没哼完就开始笑,“我这个调——”付罗迦想了想,诚实点评:“但还是有意境的。”然后接着许之枔的继续轻轻哼了下去。“哇。”许之枔抛起一个枕头又接住,“鬼斧神工。”“……啊?”“我是鬼,你是神。”“……”“那我去学校了。”许之枔把枕头规规矩矩摆好后坐起来,“下午等我过来。”“不用。”付罗迦也跟着他站起来,“我送你下去。”许之枔:“电梯有密码吗?”付罗迦:“?没有。”许之枔:“那你就去卧室补个觉,不用跟我一起啊。”付罗迦罕见地坚持了:“我送你。”许之枔似乎意会到了什么,站到阳台边往外看了会儿。付罗迦把防盗门打开了转身等他,半晌许之枔指着空调外机上的绿植问了句,“这种只有绿叶子的盆栽叫什么啊?”“……绿萝吧。”防盗门在他们身后关上了。许之枔走了没两步又问,“它开花吗?”“……一般不。”太阳光抹在地面上,像铁板上的一层菜籽油。楼下没有什么让人紧张的东西。单元楼前一些中午回来时没见到的小吃摊子倒是推了出来,摊主在大太阳底下舞勺弄铲,在便携煤气灶上捣鼓出烟火气。再往前走,临近门口的地方有一片路面被二期楼盘装修时进出的重卡碾得稀烂,小区形同虚设的物业部门只扯了根警戒线一围了事。警戒线是早就不见了,现在人人都在上边自由穿行——许之枔每次骑车从这里进来的时候,付罗迦都不得不四脚并用才把自己固定住。这个点从小区里往外走的学生挺多。年纪小的喜欢在那片烂地上捡些水泥块的边边角角,扔来扔去;围着那些摊子买东西的基本都是中学生。上班的人也不少。其中有几个是提着包穿地税局制服的中年女性,付罗迦下意识想绕开她们——多半是他妈同事,能叫出他名字跟他寒暄的那种。门口一家奶茶店里站着几个穿着一中校服的。许之枔把自行车推着,往那边扫了一眼。“要不要换另外一个门出去?”付罗迦以己度人。许之枔摇头,“你先上去吧,有事的话,打电话或者微信都可以。”“……好。”“应该不会再有人找你麻烦。”许之枔像是经过了一番纠结后才说出了这些话。“学校里不会,学校外边的话……只要我在你旁边就不会出问题。”付罗迦没说什么。“反正没什么可怕的。”许之枔转过脸按了按车铃,“——你下午想吃什么?”“付罗迦!!”横空突然劈来这么一道声音。是女声,很清脆很雀跃,而且分外耳熟。付罗迦停下脚步,忽然想叹气。“……她下午怎么这么早就出门了?”许之枔:“啧。”孟悦和跟她走一起的女生都没穿校服——所以付罗迦刚刚没发现她们就在前边。那个他之前没有见过的女生站得稍远一些,在孟悦叫了他名字后看都没有往这边看。她打着把纯黑色的遮阳伞,个子高挑,长卷发长裙,妆容秾艳,眉目间萦着股冷气。“许之枔你怎么又来这边啊!你家离这儿挺远吧?”那女生听到这句话才瞥过来,朝许之枔一点头。孟悦抱起手臂。许之枔:“这位是杜燃的女朋友。”付罗迦:“……啊。”许之枔态度熟稔地向她介绍:“付罗迦。”女生又朝付罗迦微微一点头,“钱妙洁。”然后又一言不发了。她的态度很容易就能让人看出来,她跟经常跟在孟悦后边的那群女生不一样。“这么晒,能不能换个位置说话啊?”有钱妙洁这个比她高了半个头的女生站在旁边,孟悦说话仍然气势不减。付罗迦:“你们慢聊,我先回去了。”许之枔:“行。”然后不约而同抬步走人。“诶!!付——”话音被一阵绵长的自行车车铃声给吞没了。付罗迦把门反锁,拉了窗帘,进卧室打开电脑。对着桌面右下角的日期发了会儿呆后开了局游戏,毫不意外输了。他又点进某个文档,把一部播放进度为27%的电影拖了出来。过了半小时,画面依然暗淡,剧情依然沉闷。——一只山羊越过山岭,看到干枯的河床。河畔的芦苇荡里爬出一只腿脚不齐全的狗,狗朝山羊呜咽一声。山羊跟着那只瘸狗钻进芦苇荡,看见手□□缠的两具人体。他们紧密贴合,仿佛合为一体,连蛮生的野草都没法找到他们躯体间的空隙。镜头拉进拉进再拉进,给了他们的脸一个大特写。付罗迦拧起眉毛。他不太记得前27%的情节了。这是前几周他妈一个人去看外公,他一个人在家时从网站上下来看的。有个暧昧含糊的片名,唯一的标签是“公路电影”。然而这片子里实际上连条山路都没有。但是这个画面搭上这个配乐莫名就有些吸引人,他一次也没看进度条,一直到演职员表出来。他把桌子上的纸团都扔了,又去客厅倒了杯水。许之枔走的时候顺手烧了一壶,现在冷热正好。付罗迦手心被玻璃杯里的温水煨着,忽然觉得难受。把音乐最大音量外放都没用。他跪到床边,头埋进被子迷迷糊糊睡了一阵。中途手机响了几次,有几次他似乎是接了,但挂断后又完全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偶尔被自己闷得不舒服了,仰起脸看了看通话记录,一个是保险公司的,其余全是许之枔。他回拨过去,没等接通又睡着了。最后付罗迦是被敲门声叫醒的。这感觉就像在历经死而复生的过程——麻痹到极致的手脚一点点回暖,脖子慢慢回转到正常角度,大脑能用来思维的部分被注入血液——他几乎是全身都挂在了门把手上才把门弄开。“晚饭。”许之枔向他展示手里的包装袋。“你点的盖浇。”“……我点了什么?”“海鲜盖浇。”“……七星斋的?”“对呀。”“……”付罗迦耙了耙头发。“钱我微信转你吧。”他都不知道他自己这么惦记这个,一百二十八一份的闭着眼说点就点。“不用。”许之枔看了他一会儿,“你睡了一下午?”“……差不多吧。”付罗迦点开微信,直接转账。“吃药没?”“……”许之枔把餐盒放到餐桌上,“你杯子呢?”“你要用?在我卧室电脑桌上。”许之枔进去了。付罗迦搬来椅子坐下,掀开盒盖,对着食材琳琅丰富的浇头心中先叹了声:“一百二十八。”第17章 第 17 章自诩县城中高端餐饮领军的七星斋多年来潜心研究摆盘技巧,在外观方面死下功夫,以图拔高菜品的性价比——厚底铝箔餐盒被细心划分出不同区域,配菜蛤蜊蒸蛋、沙拉酱和味增汤另用漂亮精致的小盒兜着,挤挤挨挨依偎在主菜盖饭旁边。付罗迦可惜的是这时候自己胃口不大。他慢慢撕开餐具袋,拿了个勺子出来,先试了试蒸蛋。苦的。饭里的龙虾肉。苦的。他砸了咂嘴,意识到不太对,起身去客厅里转了一圈,找到了只大茶缸。水灌下去,舌根还是苦的。他盯着自己还冒着腾腾热气的一百二十七块钱,转头去找许之枔。但许之枔没在这里。……他说他去干嘛?拿杯子。杯子在哪儿?他卧室的电脑桌上。电脑桌——付罗迦猛然扔开茶缸冲向卧室。许之枔坐在床边,把一张说明书摊在腿上低头看。看到他过来指了指电脑屏幕,“你电脑没开自动锁屏啊。”他僵在原地,用了一个世纪的时间强迫自己转过脸去面对电脑上显示的内容。屏幕上的画面只是演职员表而已。他一口气还没松完,许之枔就轻轻跟了句:“这个我也看过。”“……”付罗迦把额头抵到门板上,胃里陡然升起一股酸意,有点想把刚刚吃下去的一块钱吐出来。许之枔手指点着说明书,“要饭后两小时才能吃药。”付罗迦胡乱“嗯”了一声,眼前的东西已经有点看不清了,又一眨眼,电脑桌、电脑、床和床上的许之枔都直接变成了黑灰的大色块。“你觉得怎么样?”“……这种片子都一个样。”付罗迦抬手遮住眼睛,以近乎耳语的音量说。他一瞬间不知道对面站的是谁,只知道自己把原本严防死守的东西也用来破罐破摔了。“我说那个海鲜饭啊。”许之枔愣了愣才说。付罗迦背靠门框才站住了脚。“……对不起。”“怎么又开始对不起了。”许之枔把地上的一个纸团捡起来扔进纸篓,“那个片子怎么了?剧情挺完整的,只是有点闷吧。当时杜燃在他哥那儿弄来了完整版,找了很多人一起看——我觉得最后被狗咬死的那个男的长的还行。”付罗迦被震得无话可说。“当然,另外那个男的——”许之枔眯着眼回忆了会儿,“也还可以。”死寂。付罗迦什么也不敢去想,但话题必须结束。他过了会儿才回忆过来许之枔之前原本问的是什么。“那个饭……我觉得一般。”“是没胃口吗?”许之枔走了过来,把他蒙在眼睛上的手攥住往下轻轻拉了拉。他往门口退了一步,“……湿了,别碰。”许之枔又从兜里抽了包面巾纸塞进他手心里。“不好吃就不吃了。你还饿不饿,有其他想吃的吗?”“不用,我不饿……你回学校吧。”许之枔走后付罗迦夹着支体温计重新坐到了电脑前,鬼使神差地把走到尽头的进度条又拖了回去,画面又回到幕天席地的两个人身上。两个男人。这么拼尽全力去纠缠。结局惨烈。他喝了口水,关掉页面。——脸上都是灰,到底是怎么看清长相的。他想笑,后来居然就真的笑出了声。五分钟后他拿出体温计,对着光转了三圈才找到上面的示数。39.5摄氏度。由此他断定自己是被烧疯的。上午外婆拿钥匙开门的时候他听见了响动,但没起身。外婆声音一向很有穿透力,门厅里的嘟囔卧室听得清清楚楚:“哎哟这客厅乱的呀——清清走了也不收拾一下啊?”塑料口袋发出一阵窸窸窣窣声。厕所水声随后响了,然后是拖把与桌腿椅腿磕碰的声音。大半个小时后卧室门被打开了,外婆一路拖到了床边。付罗迦用他像被火燎过一样的嗓子喊:“外婆。”外婆专心盯着木地板。付罗迦不得不动弹了一下手脚,外婆一下惊叫出声:“哎呦怎么有人呀!”“……”“付罗迦?你今天不上学呀?”她凑近床铺,伸手摸到他额头上,“脸怎么这么红?哎呀这么烫!发烧啦!”“……有点吧。”“给你妈妈打电话没有?”昨天他妈是来了电话,但他没说感冒的事,用今天作业多的理由把开视频的要求搪塞了过去,没说到半分钟就挂了。“打了。”“哎怎么就发烧啦,我前天还去买了几柱香给你和你妈烧了呢,不应该啊。拿药了吗?”“……拿了。”“药在哪儿呢?我看看,医院拿的?那些医生坑的很,尽是乱开些贵的拿钱——没有退烧的呀!”“有头孢吧?”付罗迦往里边翻了翻。“——生日快乐。”第16章 第 16 章“六年级的时候?”“我猜你没什么印象吧。”许之枔微微呼出口气,把手机正面朝下扣到桌面上。“没事。人生快意多少事,桃红柳绿沐春光——”“我……好像有点印象。”付罗迦怀疑他是在叹气,紧张兮兮地推了下眼镜。“我好像——”“嘘。”许之枔上手摸了把他还笼着点水汽的头发,“忘了就算了,别想了。”付罗迦准备好的下一句被卡在了某个微妙的地方,没能说出口。气氛莫名地滑入了一个尴尬的境地。许之枔对着某个方向静默了一会儿,“桃红柳绿沐春光,沐春光——下一句是什么?”付罗迦在那个名叫《一中二三事》的文档里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他背的地方,“……你在背哪一句?”许之枔重新仰倒在了靠枕上。“没找到就说明我背错了。不过这么接倒是挺顺口的。”付罗迦听得懵懵懂懂。但是他提了个简单但富有建设性的意见。“……要不然你还是去主持吧。主持能拿着台本说话。”最后两个人在沉默的身上轻而易举找到了默契,时间一到一点半,就各自盘踞着沙发一角不再出声。付罗迦默认许之枔是在午睡。下午两点的时候他还很清醒,看着和沙发靠枕扎在一堆一动不动的许之枔,向茶几上震个不停的手机伸出手,准备把闹铃关掉。“是老歌了呀。”许之枔突然出声。他说的是闹铃。付罗迦就让手机多响了会儿,“……是12年的冠单。”许之枔跟着哼了两声,没哼完就开始笑,“我这个调——”付罗迦想了想,诚实点评:“但还是有意境的。”然后接着许之枔的继续轻轻哼了下去。“哇。”许之枔抛起一个枕头又接住,“鬼斧神工。”“……啊?”“我是鬼,你是神。”“……”“那我去学校了。”许之枔把枕头规规矩矩摆好后坐起来,“下午等我过来。”“不用。”付罗迦也跟着他站起来,“我送你下去。”许之枔:“电梯有密码吗?”付罗迦:“?没有。”许之枔:“那你就去卧室补个觉,不用跟我一起啊。”付罗迦罕见地坚持了:“我送你。”许之枔似乎意会到了什么,站到阳台边往外看了会儿。付罗迦把防盗门打开了转身等他,半晌许之枔指着空调外机上的绿植问了句,“这种只有绿叶子的盆栽叫什么啊?”“……绿萝吧。”防盗门在他们身后关上了。许之枔走了没两步又问,“它开花吗?”“……一般不。”太阳光抹在地面上,像铁板上的一层菜籽油。楼下没有什么让人紧张的东西。单元楼前一些中午回来时没见到的小吃摊子倒是推了出来,摊主在大太阳底下舞勺弄铲,在便携煤气灶上捣鼓出烟火气。再往前走,临近门口的地方有一片路面被二期楼盘装修时进出的重卡碾得稀烂,小区形同虚设的物业部门只扯了根警戒线一围了事。警戒线是早就不见了,现在人人都在上边自由穿行——许之枔每次骑车从这里进来的时候,付罗迦都不得不四脚并用才把自己固定住。这个点从小区里往外走的学生挺多。年纪小的喜欢在那片烂地上捡些水泥块的边边角角,扔来扔去;围着那些摊子买东西的基本都是中学生。上班的人也不少。其中有几个是提着包穿地税局制服的中年女性,付罗迦下意识想绕开她们——多半是他妈同事,能叫出他名字跟他寒暄的那种。门口一家奶茶店里站着几个穿着一中校服的。许之枔把自行车推着,往那边扫了一眼。“要不要换另外一个门出去?”付罗迦以己度人。许之枔摇头,“你先上去吧,有事的话,打电话或者微信都可以。”“……好。”“应该不会再有人找你麻烦。”许之枔像是经过了一番纠结后才说出了这些话。“学校里不会,学校外边的话……只要我在你旁边就不会出问题。”付罗迦没说什么。“反正没什么可怕的。”许之枔转过脸按了按车铃,“——你下午想吃什么?”“付罗迦!!”横空突然劈来这么一道声音。是女声,很清脆很雀跃,而且分外耳熟。付罗迦停下脚步,忽然想叹气。“……她下午怎么这么早就出门了?”许之枔:“啧。”孟悦和跟她走一起的女生都没穿校服——所以付罗迦刚刚没发现她们就在前边。那个他之前没有见过的女生站得稍远一些,在孟悦叫了他名字后看都没有往这边看。她打着把纯黑色的遮阳伞,个子高挑,长卷发长裙,妆容秾艳,眉目间萦着股冷气。“许之枔你怎么又来这边啊!你家离这儿挺远吧?”那女生听到这句话才瞥过来,朝许之枔一点头。孟悦抱起手臂。许之枔:“这位是杜燃的女朋友。”付罗迦:“……啊。”许之枔态度熟稔地向她介绍:“付罗迦。”女生又朝付罗迦微微一点头,“钱妙洁。”然后又一言不发了。她的态度很容易就能让人看出来,她跟经常跟在孟悦后边的那群女生不一样。“这么晒,能不能换个位置说话啊?”有钱妙洁这个比她高了半个头的女生站在旁边,孟悦说话仍然气势不减。付罗迦:“你们慢聊,我先回去了。”许之枔:“行。”然后不约而同抬步走人。“诶!!付——”话音被一阵绵长的自行车车铃声给吞没了。付罗迦把门反锁,拉了窗帘,进卧室打开电脑。对着桌面右下角的日期发了会儿呆后开了局游戏,毫不意外输了。他又点进某个文档,把一部播放进度为27%的电影拖了出来。过了半小时,画面依然暗淡,剧情依然沉闷。——一只山羊越过山岭,看到干枯的河床。河畔的芦苇荡里爬出一只腿脚不齐全的狗,狗朝山羊呜咽一声。山羊跟着那只瘸狗钻进芦苇荡,看见手□□缠的两具人体。他们紧密贴合,仿佛合为一体,连蛮生的野草都没法找到他们躯体间的空隙。镜头拉进拉进再拉进,给了他们的脸一个大特写。付罗迦拧起眉毛。他不太记得前27%的情节了。这是前几周他妈一个人去看外公,他一个人在家时从网站上下来看的。有个暧昧含糊的片名,唯一的标签是“公路电影”。然而这片子里实际上连条山路都没有。但是这个画面搭上这个配乐莫名就有些吸引人,他一次也没看进度条,一直到演职员表出来。他把桌子上的纸团都扔了,又去客厅倒了杯水。许之枔走的时候顺手烧了一壶,现在冷热正好。付罗迦手心被玻璃杯里的温水煨着,忽然觉得难受。把音乐最大音量外放都没用。他跪到床边,头埋进被子迷迷糊糊睡了一阵。中途手机响了几次,有几次他似乎是接了,但挂断后又完全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偶尔被自己闷得不舒服了,仰起脸看了看通话记录,一个是保险公司的,其余全是许之枔。他回拨过去,没等接通又睡着了。最后付罗迦是被敲门声叫醒的。这感觉就像在历经死而复生的过程——麻痹到极致的手脚一点点回暖,脖子慢慢回转到正常角度,大脑能用来思维的部分被注入血液——他几乎是全身都挂在了门把手上才把门弄开。“晚饭。”许之枔向他展示手里的包装袋。“你点的盖浇。”“……我点了什么?”“海鲜盖浇。”“……七星斋的?”“对呀。”“……”付罗迦耙了耙头发。“钱我微信转你吧。”他都不知道他自己这么惦记这个,一百二十八一份的闭着眼说点就点。“不用。”许之枔看了他一会儿,“你睡了一下午?”“……差不多吧。”付罗迦点开微信,直接转账。“吃药没?”“……”许之枔把餐盒放到餐桌上,“你杯子呢?”“你要用?在我卧室电脑桌上。”许之枔进去了。付罗迦搬来椅子坐下,掀开盒盖,对着食材琳琅丰富的浇头心中先叹了声:“一百二十八。”第17章 第 17 章自诩县城中高端餐饮领军的七星斋多年来潜心研究摆盘技巧,在外观方面死下功夫,以图拔高菜品的性价比——厚底铝箔餐盒被细心划分出不同区域,配菜蛤蜊蒸蛋、沙拉酱和味增汤另用漂亮精致的小盒兜着,挤挤挨挨依偎在主菜盖饭旁边。付罗迦可惜的是这时候自己胃口不大。他慢慢撕开餐具袋,拿了个勺子出来,先试了试蒸蛋。苦的。饭里的龙虾肉。苦的。他砸了咂嘴,意识到不太对,起身去客厅里转了一圈,找到了只大茶缸。水灌下去,舌根还是苦的。他盯着自己还冒着腾腾热气的一百二十七块钱,转头去找许之枔。但许之枔没在这里。……他说他去干嘛?拿杯子。杯子在哪儿?他卧室的电脑桌上。电脑桌——付罗迦猛然扔开茶缸冲向卧室。许之枔坐在床边,把一张说明书摊在腿上低头看。看到他过来指了指电脑屏幕,“你电脑没开自动锁屏啊。”他僵在原地,用了一个世纪的时间强迫自己转过脸去面对电脑上显示的内容。屏幕上的画面只是演职员表而已。他一口气还没松完,许之枔就轻轻跟了句:“这个我也看过。”“……”付罗迦把额头抵到门板上,胃里陡然升起一股酸意,有点想把刚刚吃下去的一块钱吐出来。许之枔手指点着说明书,“要饭后两小时才能吃药。”付罗迦胡乱“嗯”了一声,眼前的东西已经有点看不清了,又一眨眼,电脑桌、电脑、床和床上的许之枔都直接变成了黑灰的大色块。“你觉得怎么样?”“……这种片子都一个样。”付罗迦抬手遮住眼睛,以近乎耳语的音量说。他一瞬间不知道对面站的是谁,只知道自己把原本严防死守的东西也用来破罐破摔了。“我说那个海鲜饭啊。”许之枔愣了愣才说。付罗迦背靠门框才站住了脚。“……对不起。”“怎么又开始对不起了。”许之枔把地上的一个纸团捡起来扔进纸篓,“那个片子怎么了?剧情挺完整的,只是有点闷吧。当时杜燃在他哥那儿弄来了完整版,找了很多人一起看——我觉得最后被狗咬死的那个男的长的还行。”付罗迦被震得无话可说。“当然,另外那个男的——”许之枔眯着眼回忆了会儿,“也还可以。”死寂。付罗迦什么也不敢去想,但话题必须结束。他过了会儿才回忆过来许之枔之前原本问的是什么。“那个饭……我觉得一般。”“是没胃口吗?”许之枔走了过来,把他蒙在眼睛上的手攥住往下轻轻拉了拉。他往门口退了一步,“……湿了,别碰。”许之枔又从兜里抽了包面巾纸塞进他手心里。“不好吃就不吃了。你还饿不饿,有其他想吃的吗?”“不用,我不饿……你回学校吧。”许之枔走后付罗迦夹着支体温计重新坐到了电脑前,鬼使神差地把走到尽头的进度条又拖了回去,画面又回到幕天席地的两个人身上。两个男人。这么拼尽全力去纠缠。结局惨烈。他喝了口水,关掉页面。——脸上都是灰,到底是怎么看清长相的。他想笑,后来居然就真的笑出了声。五分钟后他拿出体温计,对着光转了三圈才找到上面的示数。39.5摄氏度。由此他断定自己是被烧疯的。上午外婆拿钥匙开门的时候他听见了响动,但没起身。外婆声音一向很有穿透力,门厅里的嘟囔卧室听得清清楚楚:“哎哟这客厅乱的呀——清清走了也不收拾一下啊?”塑料口袋发出一阵窸窸窣窣声。厕所水声随后响了,然后是拖把与桌腿椅腿磕碰的声音。大半个小时后卧室门被打开了,外婆一路拖到了床边。付罗迦用他像被火燎过一样的嗓子喊:“外婆。”外婆专心盯着木地板。付罗迦不得不动弹了一下手脚,外婆一下惊叫出声:“哎呦怎么有人呀!”“……”“付罗迦?你今天不上学呀?”她凑近床铺,伸手摸到他额头上,“脸怎么这么红?哎呀这么烫!发烧啦!”“……有点吧。”“给你妈妈打电话没有?”昨天他妈是来了电话,但他没说感冒的事,用今天作业多的理由把开视频的要求搪塞了过去,没说到半分钟就挂了。“打了。”“哎怎么就发烧啦,我前天还去买了几柱香给你和你妈烧了呢,不应该啊。拿药了吗?”“……拿了。”“药在哪儿呢?我看看,医院拿的?那些医生坑的很,尽是乱开些贵的拿钱——没有退烧的呀!”“有头孢吧?”付罗迦往里边翻了翻。“——生日快乐。”第16章 第 16 章“六年级的时候?”“我猜你没什么印象吧。”许之枔微微呼出口气,把手机正面朝下扣到桌面上。“没事。人生快意多少事,桃红柳绿沐春光——”“我……好像有点印象。”付罗迦怀疑他是在叹气,紧张兮兮地推了下眼镜。“我好像——”“嘘。”许之枔上手摸了把他还笼着点水汽的头发,“忘了就算了,别想了。”付罗迦准备好的下一句被卡在了某个微妙的地方,没能说出口。气氛莫名地滑入了一个尴尬的境地。许之枔对着某个方向静默了一会儿,“桃红柳绿沐春光,沐春光——下一句是什么?”付罗迦在那个名叫《一中二三事》的文档里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他背的地方,“……你在背哪一句?”许之枔重新仰倒在了靠枕上。“没找到就说明我背错了。不过这么接倒是挺顺口的。”付罗迦听得懵懵懂懂。但是他提了个简单但富有建设性的意见。“……要不然你还是去主持吧。主持能拿着台本说话。”最后两个人在沉默的身上轻而易举找到了默契,时间一到一点半,就各自盘踞着沙发一角不再出声。付罗迦默认许之枔是在午睡。下午两点的时候他还很清醒,看着和沙发靠枕扎在一堆一动不动的许之枔,向茶几上震个不停的手机伸出手,准备把闹铃关掉。“是老歌了呀。”许之枔突然出声。他说的是闹铃。付罗迦就让手机多响了会儿,“……是12年的冠单。”许之枔跟着哼了两声,没哼完就开始笑,“我这个调——”付罗迦想了想,诚实点评:“但还是有意境的。”然后接着许之枔的继续轻轻哼了下去。“哇。”许之枔抛起一个枕头又接住,“鬼斧神工。”“……啊?”“我是鬼,你是神。”“……”“那我去学校了。”许之枔把枕头规规矩矩摆好后坐起来,“下午等我过来。”“不用。”付罗迦也跟着他站起来,“我送你下去。”许之枔:“电梯有密码吗?”付罗迦:“?没有。”许之枔:“那你就去卧室补个觉,不用跟我一起啊。”付罗迦罕见地坚持了:“我送你。”许之枔似乎意会到了什么,站到阳台边往外看了会儿。付罗迦把防盗门打开了转身等他,半晌许之枔指着空调外机上的绿植问了句,“这种只有绿叶子的盆栽叫什么啊?”“……绿萝吧。”防盗门在他们身后关上了。许之枔走了没两步又问,“它开花吗?”“……一般不。”太阳光抹在地面上,像铁板上的一层菜籽油。楼下没有什么让人紧张的东西。单元楼前一些中午回来时没见到的小吃摊子倒是推了出来,摊主在大太阳底下舞勺弄铲,在便携煤气灶上捣鼓出烟火气。再往前走,临近门口的地方有一片路面被二期楼盘装修时进出的重卡碾得稀烂,小区形同虚设的物业部门只扯了根警戒线一围了事。警戒线是早就不见了,现在人人都在上边自由穿行——许之枔每次骑车从这里进来的时候,付罗迦都不得不四脚并用才把自己固定住。这个点从小区里往外走的学生挺多。年纪小的喜欢在那片烂地上捡些水泥块的边边角角,扔来扔去;围着那些摊子买东西的基本都是中学生。上班的人也不少。其中有几个是提着包穿地税局制服的中年女性,付罗迦下意识想绕开她们——多半是他妈同事,能叫出他名字跟他寒暄的那种。门口一家奶茶店里站着几个穿着一中校服的。许之枔把自行车推着,往那边扫了一眼。“要不要换另外一个门出去?”付罗迦以己度人。许之枔摇头,“你先上去吧,有事的话,打电话或者微信都可以。”“……好。”“应该不会再有人找你麻烦。”许之枔像是经过了一番纠结后才说出了这些话。“学校里不会,学校外边的话……只要我在你旁边就不会出问题。”付罗迦没说什么。“反正没什么可怕的。”许之枔转过脸按了按车铃,“——你下午想吃什么?”“付罗迦!!”横空突然劈来这么一道声音。是女声,很清脆很雀跃,而且分外耳熟。付罗迦停下脚步,忽然想叹气。“……她下午怎么这么早就出门了?”许之枔:“啧。”孟悦和跟她走一起的女生都没穿校服——所以付罗迦刚刚没发现她们就在前边。那个他之前没有见过的女生站得稍远一些,在孟悦叫了他名字后看都没有往这边看。她打着把纯黑色的遮阳伞,个子高挑,长卷发长裙,妆容秾艳,眉目间萦着股冷气。“许之枔你怎么又来这边啊!你家离这儿挺远吧?”那女生听到这句话才瞥过来,朝许之枔一点头。孟悦抱起手臂。许之枔:“这位是杜燃的女朋友。”付罗迦:“……啊。”许之枔态度熟稔地向她介绍:“付罗迦。”女生又朝付罗迦微微一点头,“钱妙洁。”然后又一言不发了。她的态度很容易就能让人看出来,她跟经常跟在孟悦后边的那群女生不一样。“这么晒,能不能换个位置说话啊?”有钱妙洁这个比她高了半个头的女生站在旁边,孟悦说话仍然气势不减。付罗迦:“你们慢聊,我先回去了。”许之枔:“行。”然后不约而同抬步走人。“诶!!付——”话音被一阵绵长的自行车车铃声给吞没了。付罗迦把门反锁,拉了窗帘,进卧室打开电脑。对着桌面右下角的日期发了会儿呆后开了局游戏,毫不意外输了。他又点进某个文档,把一部播放进度为27%的电影拖了出来。过了半小时,画面依然暗淡,剧情依然沉闷。——一只山羊越过山岭,看到干枯的河床。河畔的芦苇荡里爬出一只腿脚不齐全的狗,狗朝山羊呜咽一声。山羊跟着那只瘸狗钻进芦苇荡,看见手□□缠的两具人体。他们紧密贴合,仿佛合为一体,连蛮生的野草都没法找到他们躯体间的空隙。镜头拉进拉进再拉进,给了他们的脸一个大特写。付罗迦拧起眉毛。他不太记得前27%的情节了。这是前几周他妈一个人去看外公,他一个人在家时从网站上下来看的。有个暧昧含糊的片名,唯一的标签是“公路电影”。然而这片子里实际上连条山路都没有。但是这个画面搭上这个配乐莫名就有些吸引人,他一次也没看进度条,一直到演职员表出来。他把桌子上的纸团都扔了,又去客厅倒了杯水。许之枔走的时候顺手烧了一壶,现在冷热正好。付罗迦手心被玻璃杯里的温水煨着,忽然觉得难受。把音乐最大音量外放都没用。他跪到床边,头埋进被子迷迷糊糊睡了一阵。中途手机响了几次,有几次他似乎是接了,但挂断后又完全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偶尔被自己闷得不舒服了,仰起脸看了看通话记录,一个是保险公司的,其余全是许之枔。他回拨过去,没等接通又睡着了。最后付罗迦是被敲门声叫醒的。这感觉就像在历经死而复生的过程——麻痹到极致的手脚一点点回暖,脖子慢慢回转到正常角度,大脑能用来思维的部分被注入血液——他几乎是全身都挂在了门把手上才把门弄开。“晚饭。”许之枔向他展示手里的包装袋。“你点的盖浇。”“……我点了什么?”“海鲜盖浇。”“……七星斋的?”“对呀。”“……”付罗迦耙了耙头发。“钱我微信转你吧。”他都不知道他自己这么惦记这个,一百二十八一份的闭着眼说点就点。“不用。”许之枔看了他一会儿,“你睡了一下午?”“……差不多吧。”付罗迦点开微信,直接转账。“吃药没?”“……”许之枔把餐盒放到餐桌上,“你杯子呢?”“你要用?在我卧室电脑桌上。”许之枔进去了。付罗迦搬来椅子坐下,掀开盒盖,对着食材琳琅丰富的浇头心中先叹了声:“一百二十八。”第17章 第 17 章自诩县城中高端餐饮领军的七星斋多年来潜心研究摆盘技巧,在外观方面死下功夫,以图拔高菜品的性价比——厚底铝箔餐盒被细心划分出不同区域,配菜蛤蜊蒸蛋、沙拉酱和味增汤另用漂亮精致的小盒兜着,挤挤挨挨依偎在主菜盖饭旁边。付罗迦可惜的是这时候自己胃口不大。他慢慢撕开餐具袋,拿了个勺子出来,先试了试蒸蛋。苦的。饭里的龙虾肉。苦的。他砸了咂嘴,意识到不太对,起身去客厅里转了一圈,找到了只大茶缸。水灌下去,舌根还是苦的。他盯着自己还冒着腾腾热气的一百二十七块钱,转头去找许之枔。但许之枔没在这里。……他说他去干嘛?拿杯子。杯子在哪儿?他卧室的电脑桌上。电脑桌——付罗迦猛然扔开茶缸冲向卧室。许之枔坐在床边,把一张说明书摊在腿上低头看。看到他过来指了指电脑屏幕,“你电脑没开自动锁屏啊。”他僵在原地,用了一个世纪的时间强迫自己转过脸去面对电脑上显示的内容。屏幕上的画面只是演职员表而已。他一口气还没松完,许之枔就轻轻跟了句:“这个我也看过。”“……”付罗迦把额头抵到门板上,胃里陡然升起一股酸意,有点想把刚刚吃下去的一块钱吐出来。许之枔手指点着说明书,“要饭后两小时才能吃药。”付罗迦胡乱“嗯”了一声,眼前的东西已经有点看不清了,又一眨眼,电脑桌、电脑、床和床上的许之枔都直接变成了黑灰的大色块。“你觉得怎么样?”“……这种片子都一个样。”付罗迦抬手遮住眼睛,以近乎耳语的音量说。他一瞬间不知道对面站的是谁,只知道自己把原本严防死守的东西也用来破罐破摔了。“我说那个海鲜饭啊。”许之枔愣了愣才说。付罗迦背靠门框才站住了脚。“……对不起。”“怎么又开始对不起了。”许之枔把地上的一个纸团捡起来扔进纸篓,“那个片子怎么了?剧情挺完整的,只是有点闷吧。当时杜燃在他哥那儿弄来了完整版,找了很多人一起看——我觉得最后被狗咬死的那个男的长的还行。”付罗迦被震得无话可说。“当然,另外那个男的——”许之枔眯着眼回忆了会儿,“也还可以。”死寂。付罗迦什么也不敢去想,但话题必须结束。他过了会儿才回忆过来许之枔之前原本问的是什么。“那个饭……我觉得一般。”“是没胃口吗?”许之枔走了过来,把他蒙在眼睛上的手攥住往下轻轻拉了拉。他往门口退了一步,“……湿了,别碰。”许之枔又从兜里抽了包面巾纸塞进他手心里。“不好吃就不吃了。你还饿不饿,有其他想吃的吗?”“不用,我不饿……你回学校吧。”许之枔走后付罗迦夹着支体温计重新坐到了电脑前,鬼使神差地把走到尽头的进度条又拖了回去,画面又回到幕天席地的两个人身上。两个男人。这么拼尽全力去纠缠。结局惨烈。他喝了口水,关掉页面。——脸上都是灰,到底是怎么看清长相的。他想笑,后来居然就真的笑出了声。五分钟后他拿出体温计,对着光转了三圈才找到上面的示数。39.5摄氏度。由此他断定自己是被烧疯的。上午外婆拿钥匙开门的时候他听见了响动,但没起身。外婆声音一向很有穿透力,门厅里的嘟囔卧室听得清清楚楚:“哎哟这客厅乱的呀——清清走了也不收拾一下啊?”塑料口袋发出一阵窸窸窣窣声。厕所水声随后响了,然后是拖把与桌腿椅腿磕碰的声音。大半个小时后卧室门被打开了,外婆一路拖到了床边。付罗迦用他像被火燎过一样的嗓子喊:“外婆。”外婆专心盯着木地板。付罗迦不得不动弹了一下手脚,外婆一下惊叫出声:“哎呦怎么有人呀!”“……”“付罗迦?你今天不上学呀?”她凑近床铺,伸手摸到他额头上,“脸怎么这么红?哎呀这么烫!发烧啦!”“……有点吧。”“给你妈妈打电话没有?”昨天他妈是来了电话,但他没说感冒的事,用今天作业多的理由把开视频的要求搪塞了过去,没说到半分钟就挂了。“打了。”“哎怎么就发烧啦,我前天还去买了几柱香给你和你妈烧了呢,不应该啊。拿药了吗?”“……拿了。”“药在哪儿呢?我看看,医院拿的?那些医生坑的很,尽是乱开些贵的拿钱——没有退烧的呀!”“有头孢吧?”付罗迦往里边翻了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