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起来很兴奋,而付罗迦则十分茫然。这时窗玻璃传来几声响,跟许之枔敲对面窗户时的节奏一模一样。他顿时不敢再动作。黑咪却撒开他奔向窗边,发出了今天的第一声吠叫。响亮而兴奋。“带了小朋友回家——”表姐拉开玻璃门走了进来。“怎么也不说一声?”许之枔附在他耳边说了句没事。“又来找什么?林哥放这儿的碟你都拿完了。”付罗迦感觉到自己正在被仔仔细细地打量着。某种情绪像被激活的癌细胞一样又一次从胸口往四肢扩散。他面无表情地看了回去,却对上了一张没有什么阴霾的笑脸。她眼里是纯粹的惊喜。“啊,我记得你。”第62章 第 62 章“好像是许之枔四年级的时候——诶是四年级还是五年级来着?反正你俩当时都还没原来那个饮水机高,你来我们家玩过是不是?当时我们还没搬,还住在老街那边,就裕民那一块儿。”付罗迦呆呆地看着她,她又走近几步:“你不记得我啦?诶我变化有这么大吗?他们都说我从十八岁到现在样子都没怎么变呢——”“自作多情,”许之枔“啧”了声,把跷起的脚放下。“别人不记得你不是很正常,真当自己人见人爱呢?”“我说许之枔,你跟你姐说话客气点儿啊!”她绕过朝她撒欢儿的黑咪往沙发上一坐。付罗迦想往另一边挪挪以便留出足够的距离,奈何他跟许之枔之间靠得已经够近了。“你每个月生活费舅妈可都打我卡上呢。”“那我请问您,您过来是有何贵干啊?”“人家小朋友还在这儿呢你就吼我,凶相毕露啦。”她偏过头又朝付罗迦一笑,“诶,你小时候明明不瞎啊,怎么长大了还看上他了?嘴毒手黑还心机,也就长了个能骗小女生的模样——”“刘杉桐!”许之枔霍然站起。“哎唷。”付罗迦被表姐拽了一把,猝不及防倒向一边——她手上的力气跟许之枔倒是一脉相承。把他拉过来的人往他身后躲了躲,伏在他肩头幽幽出声:“他这次怎么一点就炸了……现在我可打不过他啦,小朋友救命呀。”“……”“刘杉桐你撒手。”“你那么紧张干什么,我跟小朋友这么多年不见我就不能跟他聊聊天吗——”“谁跟你多年不见?他不认识你。”“怎么可能!”表姐按着付罗迦的肩膀晃了两下,“你怎么会不记得了呢,以前你给许之枔扎辫子都是管我借的发卡蝴蝶结还有头绳啊——”“我他——”这个粗口最终还是被咽回去了。“——你到底滚不滚?”……“我艹,”在教室里一个人趴了会儿后终于有人进教室了。“李鑫是跟谁在座位上干了一炮吗,这么激烈?”付罗迦抬头。“……你别这么看着我。”唐诚把书包放下,“跟我没关系啊。我这几天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抓住每一分每一秒复习——”“我踢的。”他平平淡淡。“嘶——”唐诚倒吸一口冷气,“你不怕被打呀?李鑫跟许之枔他们很熟呢,他们已经送过好几个人进医院了——”他左右看了看,又压低声音,“放心吧,我不会说出去的。——我能问你几道题吗?”给唐诚说完几道题目后教室里的人都来的差不多了。李鑫到的时候付罗迦额外分出了点注意力,发现他跟孙奇亚居然是手挽着手进来的。看到那一摊东西的时候孙奇亚脸色变了,李鑫倒是很淡定,埋下头去捡东西。孙奇亚说了句什么,之后也蹲下来陪他一起捡了。“……懂了吗?”他移开眼,抬头问唐诚。“没有。”唐诚重重摇了摇头。“那就好。”他把习题集反手还了回去。“换个人问吧。”他都不知道自己讲了个什么东西。不出意外地,他又在课间收到了纸条。不过他暂时没空应付李鑫这边,因为叶老师又过来了。“课代表,我让收的作业呢!”从回来后开始付罗迦从没想起过收作业。照理说他有几天没来,该有其他人代劳了才对。所以他一开始不觉得这一声喊的是他——哪怕他相信叶老师再次找上他也是迟早的事。全班有一半的人看向了他,另外一半的人看向了陈可。陈可清了清嗓子,“那个,大家马上交一下英语作业——”“课代表不是回来了吗,不用你代收了。”叶老师皱眉打断他。于是另外一半的人也看向了他。陈可一摔椅子坐下了。付罗迦掐起了掌心。“快出来,最近忙,要跟你说清楚的事多得很——”“……陈可就是课代表。”他为了忍住不去挠那些突然瘙痒起来的疤,把手掌摊开抵在了额上。寂静。叶老师隐隐有些发抖的声音好像从天边传来。“什么意思?”付罗迦沉默。“付罗迦你没听见吗,我让你把作业收了,交到我办公室来,我还有其他事要跟你说——”“我不住校。”“什——”“就在这儿说吧。我不住校。我假期不会去省会。你就……就这么跟她说。”“付罗迦!”“别叫我。”他闭上眼。“头疼。”学生对老师的尊重是等她离开之后才爆发讨论。“我靠牛逼啊,”不知是谁吹了个流氓哨。周临涯拍着巴掌转过脸,“虽然叶琴在学校里屁都不是,但你敢这么正面刚真的蛮勇啊!”“早看她不顺眼了,脸上褶子跟麻子一样多,还天天涂些污七糟八东西的,闻到她身上的味道就想吐。”“你说你不住校?什么意思啊,她要让你住校?还有什么去省会——”“哎你怎么又趴下了啊,不舒服吗?”他趴在桌上看李鑫的纸条。“干嘛跟我过不去?我是怕你吃亏才问你啊。有很多事许之枔都没告诉你。“他从高一就开始混圈了,你恐怕不知道他有多受欢迎吧?“难道跟他在一起,你一点危机感都没有吗?”他看了几遍,大概知道了意思。“你脑子有屎是不是?!还给我干什么??他妈的谁爱收谁收,再往我这儿扔我直接扔垃圾桶里!!!谁他妈稀罕——”陈可的这一声咆哮过后就是更为大张旗鼓的起哄。付罗迦微微皱眉,想把耳朵堵起来。过了会儿他摸出一支笔,在纸条上潦潦草草涂了几个字。“唐诚。”“诶,干嘛呀?”“把这个,”他把纸条重新团好,“递给那个叫李鑫的。”“好勒。我还有几道题不太懂——”“……拿来我看看吧。”……对于此后的英语课课前不再有人喊起立老师好、课上总是充斥肆意的谈笑声等等后果,付罗迦其实是始料未及的。“没人喜欢她。”周临涯说。“以前大家都当没她这个人,是你吹响了反抗的第一声号角。”“……她怎么了?”“哎呀,那么明显的偏袒优生,对成绩不好的都是一副看不起的样子,拽得要死。你不知道唐诚去问她一道题她不耐烦成什么样了,好像唐诚污染了她周围的空气一样——说真的,她以为她是个什么玩意儿啊?”“拜托,付罗迦就是她偏袒得最明显的那个吧,他应该发现不了吧?”李淑仪不咸不淡。“所以我说叶琴这个人真的很失败,她那么喜欢的学生都不喜欢她,当着全班几十个人的面不给她面子。”周临涯晃晃脑袋,“我还听说她离婚了。是她老公不要的她,她刚刚大一的儿子也不想跟着她过,跟了他爸。”付罗迦从草稿本上撕了一页纸下来,声音响亮。他抬头时发现她们都看着他,问了句:“怎么了?”“……我还以为你生气了呢。”周临涯嘟哝。“你最近真的特别奇怪,我总觉得你随时要爆炸。”“下周期末统考。”他说。“行行行,不打扰您学习了。”同样的话他也跟许之枔说过。但是许之枔还是不能理解为什么这就能成为去学校的理由。许之枔依旧——几乎每天——早起困难,并且坚持在下一天里睡的比他这个失眠的还晚。“你们文科背的东西不是很多吗?”“也许吧,我没怎么背过。历史,地理,政治……一科比一科无聊。”付罗迦沉默了一会儿,“你考过试吗?全套的。”“考过啊,期末嘛。上学期……唔,上学期临时有事,就没考。怎么啦?”“没什么。”许之枔问他是不是紧张。他说没有。紧张可能有,但不会是因为考试。或许跟某种预感相关。那天下午体育课的时候他在教学楼旁边看到了一辆车,车窗开了一点点缝隙,散发出橘子清新剂的味道。他看到车牌后特意去摸了摸引擎盖,温热的。随后他一路狂奔上楼,撞开了那扇他很久没打开过的门。老板椅,办公桌,桌上的照片,角落里的电炉,相对而坐的两个人。“迦迦?”老板椅上坐着的人十分意外,朝他侧过身。“你现在不是该在上课?”他看向坐着的另外一个人。她面前摆着一杯浑浊的茶水,视线从镜框上方越过。“他最近就是这样的,不听管教,没礼貌、顶撞老师,分辨不出什么是好什么是坏,成天跟些混子搅和在一起——”“抱歉老师,麻烦老师了。他妈妈住院了,我离得太远,没能及时起到监管的责任——”“你看他现在这个样子!阴阴沉沉,松松垮垮,马上就要高三了啊!他从精神上就没有做好准备,这像什么话呢?”“让老师失望了,我一定会好好跟他沟通沟通。迦迦,跟老师道歉。”他低头时上前一步。他抬头时猛然伸出手,把那张桌子上所有能够到的东西通通砸向了地面。第63章 第 63 章“迦迦——!!”老板椅被带翻了,沉重的椅背在地面上叩出一声闷响。叶老师惊呼一声也站了起来,却不是要来拦他,而是后退了几步。最后他拿起那个相框。里面有张合影,三个人的,面孔能说是相似却又迥异。然而这次他没能摔得下去。爸爸从身后制住他的胳膊,“迦迦别这样——”“你干什么?!你把东西给我放下!!”她脸颊瞬间涨得绯红,撑着办公桌向前俯身来够他手里的东西。因为心情过于急切,乃至于姿态显得滑稽。“迦迦松手,把东西还给老师,啊?”爸爸很轻易地就夺过了相框。叶老师扶着眼镜一把抢了过去,把它正面向下狠狠扣在了靠近她那一侧的桌面上。然后下课铃响了。外面的走廊有了跑动声和说笑声。这间办公室位置不算显眼,他却突然有种谁会在这时破门而入的错觉。被封在里面的原本绵延不绝的破碎声好像一下漏到了另外的一个空间里去。安静片刻后爸爸试着松开了他。他挣出手臂理了理袖口,偏头去看正在抹眼泪抽泣的叶老师。“你们说完了吗?”……付罗迦觉得口干舌燥。他尝试着放松牙关吐出一口气,却感觉到霎时有一小簇火苗顺着咽鼓管从口腔烧到了鼓膜。于是他低头含住那根淡蓝色的吸管——他甚至是刚刚才注意到自己手上有这东西。雪碧太冰,盛装的塑料杯外壁上挂满了水珠,隐隐约约还能看到延伸到轮廓外形成白雾的水汽。但是意想之中的甜没有抵达舌尖。相反,他觉得自己吞了一把细而小的针。“还有没有头疼?”爸爸把空调又调高了一度,顺便打开了音乐播放器。他把嘴里的一大口雪碧全部咽了。“没有。”车里拿来存歌的u盘还没被换掉,那些曲子他连顺序都记得清清楚楚。现在是第一首,《a lamenting song》。“为什么刚刚那么生气?就算生气,也不应该乱砸老师的东西——不胡乱发泄自己的情绪、让自己的情绪也影响别人是一种基本的礼貌。”他没吭声。“她是你班主任,是师长,我觉得即使是无法理解她的方式,起码也要……给她应有的尊重。”爸爸莫名显得有些紧张。“当然,你这个年纪,一时控制不住情绪也是正常的,我能理解——但前提是你得知道,那是不对的,可能会让一个真心关爱你的人寒心。听爸爸的话,等会儿去跟叶老师好好道个歉好吗?”“好。”付罗迦答得没怎么犹豫,敷衍显而易见。显然爸爸不会因此生气——他从来不会在这些事上生气,甚至为此松了口气。“叶老师其实是个很负责任的老师,她本身是在为你着想才联系我的。”“是她打你的电话叫你过来的?”他从来没留过爸爸的电话。他不知道是不是该向他说明这件事——想起这个他又一阵烦躁。“你今天不是要上班?”“你小姨之前就给我说了声。这几天是有点忙,不光是工作上的事。本来就想着要过来看看你的,正巧今天叶老师打了电话给我我就来了。”“……小姨?”“你小姨说最近可能没人照顾你。你妈那边……说是还走不开人。”吸管还是被咬扁了。“她……”“还在做检查,可能还要一段时间。我不清楚怎么回事……你也知道你妈从来不会跟我说这些。等她回来就知道了。”他声音放轻了点儿,“这几天钱还够吗,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我没有手机。”“啊?”“她拿走了。我现在拿着的这个是我同学的。”“你叶老师说的那些问题……”沉默。“……算了。等会儿把号码给我。那我就给你一千现金,你先用着。想吃什么就去吃,和同学一起最好。你一个人在这边要小心一点,洗澡做饭后一定记得把煤气总闸关了,锁好门窗。无聊的话就出去找同学玩,看看电影打打球,但不要回家太晚。在家里也可以听听音乐玩玩游戏——你们平时学习应该挺紧张的,放松放松也好。”再次沉默。“呃……为什么不想住校呢?在学校住比你一个人在家安全些。”他向后靠到椅背上。“我这几天都住我同学家。”“叶老师已经跟我说了。方便吗?”“还行。”“那也好,你想跟同学住就跟同学住吧。不住校就算了,我跟叶老师说说。”爸爸侧头看了他一眼。“我等会儿还得回去一趟。你妹妹她……满满她从出生到现在几乎是天天都在发烧,前几天查出来有肝炎——”“这样啊。”“转眼你就快高三了……也就还有一年。现在有什么不舒服的……就多忍忍,上了大学就好了。独立,自由——”“我知道。”“……为什么还穿长袖?是觉得冷吗?”应该是没什么可说的了才会问出这个问题。“我不冷。”他说。晚自习的时候他抽空上了层楼,在二班的教室外刚站稳脚跟坐在窗台下的钱妙洁就举起手朝他挥了挥。她照旧在打招呼时一言不发,付罗迦则是不太想说话。于是两个人隔着玻璃对视了一会儿。钱妙洁看上去对这种无意义的沉默产生了困惑,扭头去找什么人。“迦哥?”后门被打开了,一个青皮脑袋探了出来。“枔哥不在教室——啊那个……如果你是来找他的话。”“……我是来找他。他人呢。”“应该——还在学校里吧?他出去的时候我忘了问,姐姐知道吗?”钱妙洁托腮淡淡吐出几个字:“羽毛球场。围人。”“你没去?”他问杜燃。“高端局。他不够格。”钱妙洁回答。“哎呀姐姐你当着别人面说嘛——”杜燃拖长尾音。付罗迦点点头,目光扫过教室里边的桌椅。二班的教室看着比九班的要干净明亮许多——几乎没人往座位上堆书,连桌膛只有寥寥几本教材,还都是九成新的。比书本多得多的是镜子耳机平板电脑之类的东西。总体很宽敞,前后都放着大盆的文竹和绿萝。许多位置都空着。他看向最后排靠近盆栽的那个位置——有件崭新的校服搭在椅背上。没空的位子上的人发现了他。“你是付罗迦?”“哇,听说你好久了——”“你来找部长吧?”“部长终于不是在搞单边外交了,天啊付罗迦居然有来我们班的一天——”“哎什么时候我们跟九班搞个联谊吧,既然他们俩关系这么好?”“什么鬼逻辑?不过可以,我完全同意。他们班那个唐诚长得真的特别可爱——”“算了吧,九班那群人……真的一言难尽。”他走到前门一把把门搡开,目不斜视走到刚刚看的那个座位上,把那件短袖校服从椅背上扒了下来。离开时他清晰地留下了一句,“少说两句会死?”……羽毛球场的人一开始是三堆,后来混成了一堆,在分开时就只有两堆了。两堆人又三两分开围成几个小圈,小小的火团溜过一圈烟头,灰色的烟雾蒙蒙腾起。付罗迦坐在看台都能听见刚刚手掌扇到脸上的声音——真正用了力气的掌掴有时候只会发出钝响,骨头磕骨头的那种。正如许之枔表姐说的那样,许之枔是和她一起练过散打的。单兵作战实力的确突出,腿上功夫尤其漂亮。但不知怎么就那么喜欢扇人耳光。“明明我以前可以把他按在地上爆锤。自从他长得比我高以后——唉。”她说。他有无数次想直接走过去。现在过去许久,他已经十分不耐烦了。在看到灰烟中闪烁的红色火星时他的烦躁达到了顶峰。那种味道,他想,完全不理解为什么会有人喜欢那种恶心的味道。他往前排的座椅上踹了一脚,一连串的铁锈直往下掉。响动惊动了抽烟的人,他们终于发现有人在这边坐着。第64章 第 64 章“谁啊?”有人在问。“有事?”付罗迦抬头看了半天也看不出来是谁问的话,就懒得回答了。不过许之枔反应倒是很快,把烟一摁就转身往这边走。跟他站在一起的几个人本来也想跟着过来,但被他拦了。虽然许之枔走得很快,但花的时间却无端地显得漫长。付罗迦的目光又在那几点冒着青色烟雾的火星上转了转,右手尾指不自然地蜷伸了几次。许之枔在看台底下停下步子,仰头看他。“是来找我的吗,怎么啦?”付罗迦与他对视了片刻才开口。“你身上脏了。”“啊?”许之枔低下头——一中的夏季校服短袖是白色的,只在领口袖口处拼了截黑边,跟秋冬季校服风格一致。因此他胸前零星的几点暗红色非常显眼,并且似乎还在不断加深。许之枔“啧”了一声,似乎下意识地要抬臂把短袖衫从身上扒下来,然后发现这么做好像不太合适就忍住了。“……怎么弄的?”付罗迦毫不意外。“我没看到他在流血。”许之枔皱着眉回头望了一眼,“我先去厕所弄干净——”付罗迦把搭在手边的新校服扔给他。许之枔应该是完全没有意料到这个,接过后站在那儿愣了几秒,“这……是从我座位上拿的?怎么会想到拿这个?”“用不着吗?”他问。“不是——我的意思是,”许之枔把有污迹的那一片布料揪起来捏在手里。“……太巧了。刚好用得着。”“已经七点半了。”他说。许之枔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对,七点三十一。怎么了,有什么事吗?”“还不走?”许之枔抬起头。“走?去哪儿?”“今天周五。”他不太想跟许之枔对视,于是看向另外一个方向。有一对背着球拍的母子从门口进来了。孩子没发现球场有什么不对,一路蹦蹦跳跳走过来。最近的时候那群抽烟的跟他就隔着一张球网。“哇你们在抽烟!”没人理他。“为什么那个人要这么跪着呀,膝盖不会不舒服吗?”“你嚷什么嚷,就你会说话是不是……”他妈妈冲上来,手臂夹着他就往回走。“去哪儿呀,不打球了吗?”孩子还在频频回头。“闭嘴,别往后看了!”这时许之枔突然三步并作两步上了看台。他本来移到旁边想让出个空位来,但却被摁住了肩膀。“你是怎么知道的?你看到那些视频了?还是聊天记录——”“我没翻过你手机。”他本来不该用这么生硬的语气打断。许之枔看着他的脸,迟疑片刻松开手。“怎么了,不高兴?”“我从来没翻过你的手机。”他重复一遍。“那你怎么——”他再次打断。“什么时候走?”许之枔摇头,“我不走。在这里等等可以吗,我把车骑过来,等会儿我们直接回家——”“为什么不去?”他站了起来。“嗯?怎么——”“我跟你去。现在就走。”……他知道那地方有点偏僻,却没想到居然这么偏僻。绕过半个荒坡后总算有了一路灯稀疏的街道。几家店铺蒙着灰的灯箱摆在路边,外边还胡乱缠了几圈小彩灯。小彩灯的灯泡细细长长的,像是灯箱长出的小触角。几个空了不知有多久的啤酒瓶滚落在一边,瓶口对着的地面上有一摊看上去腻乎乎的液体。液体一直从人行道延伸到公路上,隔开两者的台阶被抹了层厚厚的青黑色苔藓。两边的楼房多数不超过三层,外壁像是被燎过一样发黄发黑。里面住没住人是个迷——有些窗户装着崭新发亮的防护栏,有些窗户连块玻璃都没有,窗棂甚至还是木制的,一半脱落下来悬在空中。挑在这种地方的、每周一次的“圈内聚会”究竟是个什么性质,似乎正在被无声揭晓。他突然按响了车铃。面前钝重的黑暗似乎并不受任何打扰,原本靠在他背上的许之枔倒是直起身来。“怎么了,有人?”“没人。”就是因为没人他才想弄出点儿声音。“……这边人是比较少。现在肯定有不少人到了,但他们不会到外边来。”“还在前边?”“前边路口左边。”在路上的时候许之枔其实就想明白了。“是李鑫告诉你的?”付罗迦当时在那张纸条上写的是一个地点和一个时间。他把包里的一柄小刀——以前那个刀片不知怎么就锈了——揣到外套里,坐在教学楼天台的栏杆上等了有那么十几分钟。然后那个再次被砸开锁的铁门响了,一个高壮的影子闪了进来。“我靠锁谁又砸了啊,上次那事过后学校不是不让上来了吗——”“我砸的。”“哦,那——那行吧。”李鑫插着兜走过来,“找我干嘛,终于想听我说话了?早这样我干嘛还像个幼儿园的一样给你写纸条条——”要不要告诉他?付罗迦想了想,最后还是说了,“我带了刀。”“啊?”“开始说吧。”“等等,你刚刚说什么?你带了什么?”他又把手从兜里□□,这让刚刚的轻松姿态显得十分刻意。“你,还有孙奇亚——”付罗迦从头到脚打量了他一阵,“是你们中的哪一个喜欢许之枔?”李鑫才说出个“什”字就被他掐断了。“——所以是你喜欢他。”“你……你他妈想太多了吧?!怎么就成我喜欢他了,哪个脑残跟你说的——”他一错不错地盯着李鑫急促起伏的胸膛。“还有什么,你说吧。”“我要跟你说清楚——”“那你过来。”他说。李鑫的力气比他想象的还要大一点。但总体来说缺乏技巧,下盘很浮。见了血后他整个人就像被抽走了骨架一样往地上一摊,付罗迦松开手,他被反剪在背后的胳膊也软绵绵地垂了下去。“我要死了——我死了……你杀人了……”他半边脸压在长着杂草的地面上,说话时口齿不清。付罗迦掏出张纸巾擦了擦手掌,那里的疤挣裂了几道。李鑫那几脚全踢在了他小腿上,自膝盖以下全是麻胀感。手腕上的刀口不能说是浅,但不过几分钟血就止住了。他伸手按了一下,李鑫又乱叫一阵,“死”“杀人”几个字眼翻来覆去。又一道血痕蜿蜒而出,但也仅仅只有一道。按着按着刀口就完全被堵住了,艳红的疤开始成型。他把李鑫翻过来确认,果然生龙活虎。“你完了——你要坐牢了——”连脸色都没有白一点。“继续。你说你们有个圈子,然后呢?”他去掏被李鑫压在身体底下的另一只手,“有哪些人,你们都是怎么认识的?”“你、你有病是不是?你就是个……就是个精神病——我错了,我错了行不行?对不起,我再也不敢了……你别别别——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啊啊……”那个词让他有点不舒服,所以他还是辩解了。“我就是试一下。”最后他还是把事情勉强弄清楚了。那就找个机会去看看,他想。第65章 第 65 章路口居然还有个交通灯,卡着付罗迦骑过来的点跳转为红色。虽然既没车也没人,他还是停下了。“以前你每周都要过来?”“呃……差不多吧。”许之枔的语气里听不出来有什么情绪,“以前的话,不是我故意不跟你说这些——”“你没必要说。”他垂着头。路边的排水沟里有一团路灯照不亮的阴影,不知道里面是死在这里的老鼠还是蹲着不动的□□。许之枔又说,“你不会喜欢,所以我不告诉你。而且我觉得你不会关心这些——”绿色的小人开始走动,他发了会儿呆才继续往前骑。“为什么呢?”“……什么为什么。”“为什么突然要来这里?”许之枔没等到回答,又把头靠在了他背上。“如果是因为我就好了——我差点就高兴了。”“你高兴?”他问。“高兴什么?”然后他感觉到许之枔的脑袋在他肩胛骨那个位置蹭了蹭。那里应该有汗。许之枔在摇头。“我也不知道。”然后他就开始笑,“不管你把我当做什么,对我是否有丁点儿的好奇心——或者说不管你能不能感觉到我、承认我,都无所谓。”“只要你还在这里就好。“其实我恨不得你永远都这样。”付罗迦突然开始耳鸣了。他甩了甩脑袋,车头也摇摇摆摆起来,前轮斜着撞向人行道。他本来可以在栽倒前把重心纠正回来,但这时手腕上突然传来的痛让他闪了神。刚刚那句话诡异地滞留在了他的耳边,一遍又一遍重复,但他还是听不清。他一手撑住地面转过头,“你说什么?”这条街上忽然变得明亮了——小彩灯由远及近一串一串挨着亮了起来,空瓶子又在地上咕噜噜打起了转,哪扇窗户被推开,渺杳的音乐声响起。没有回答。在他的右边,写着“鼎佳健身”的灯箱亮起,一道颜色鲜亮的门从黑暗里浮现了出来。他又回了次头,确定自己没看到任何人后爬起来走过去,把它推开了。……“他真的精神有问题——我造什么谣?我为什么要造谣?我跟他无冤无仇的——你肯定比我知道的多啊,他现在都这样了你不可能不清楚怎么回事吧?你自己去看他的手,手腕,两只手都有,他自己划的——他自残啊我的天!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还行。”“那也好,你想跟同学住就跟同学住吧。不住校就算了,我跟叶老师说说。”爸爸侧头看了他一眼。“我等会儿还得回去一趟。你妹妹她……满满她从出生到现在几乎是天天都在发烧,前几天查出来有肝炎——”“这样啊。”“转眼你就快高三了……也就还有一年。现在有什么不舒服的……就多忍忍,上了大学就好了。独立,自由——”“我知道。”“……为什么还穿长袖?是觉得冷吗?”应该是没什么可说的了才会问出这个问题。“我不冷。”他说。晚自习的时候他抽空上了层楼,在二班的教室外刚站稳脚跟坐在窗台下的钱妙洁就举起手朝他挥了挥。她照旧在打招呼时一言不发,付罗迦则是不太想说话。于是两个人隔着玻璃对视了一会儿。钱妙洁看上去对这种无意义的沉默产生了困惑,扭头去找什么人。“迦哥?”后门被打开了,一个青皮脑袋探了出来。“枔哥不在教室——啊那个……如果你是来找他的话。”“……我是来找他。他人呢。”“应该——还在学校里吧?他出去的时候我忘了问,姐姐知道吗?”钱妙洁托腮淡淡吐出几个字:“羽毛球场。围人。”“你没去?”他问杜燃。“高端局。他不够格。”钱妙洁回答。“哎呀姐姐你当着别人面说嘛——”杜燃拖长尾音。付罗迦点点头,目光扫过教室里边的桌椅。二班的教室看着比九班的要干净明亮许多——几乎没人往座位上堆书,连桌膛只有寥寥几本教材,还都是九成新的。比书本多得多的是镜子耳机平板电脑之类的东西。总体很宽敞,前后都放着大盆的文竹和绿萝。许多位置都空着。他看向最后排靠近盆栽的那个位置——有件崭新的校服搭在椅背上。没空的位子上的人发现了他。“你是付罗迦?”“哇,听说你好久了——”“你来找部长吧?”“部长终于不是在搞单边外交了,天啊付罗迦居然有来我们班的一天——”“哎什么时候我们跟九班搞个联谊吧,既然他们俩关系这么好?”“什么鬼逻辑?不过可以,我完全同意。他们班那个唐诚长得真的特别可爱——”“算了吧,九班那群人……真的一言难尽。”他走到前门一把把门搡开,目不斜视走到刚刚看的那个座位上,把那件短袖校服从椅背上扒了下来。离开时他清晰地留下了一句,“少说两句会死?”……羽毛球场的人一开始是三堆,后来混成了一堆,在分开时就只有两堆了。两堆人又三两分开围成几个小圈,小小的火团溜过一圈烟头,灰色的烟雾蒙蒙腾起。付罗迦坐在看台都能听见刚刚手掌扇到脸上的声音——真正用了力气的掌掴有时候只会发出钝响,骨头磕骨头的那种。正如许之枔表姐说的那样,许之枔是和她一起练过散打的。单兵作战实力的确突出,腿上功夫尤其漂亮。但不知怎么就那么喜欢扇人耳光。“明明我以前可以把他按在地上爆锤。自从他长得比我高以后——唉。”她说。他有无数次想直接走过去。现在过去许久,他已经十分不耐烦了。在看到灰烟中闪烁的红色火星时他的烦躁达到了顶峰。那种味道,他想,完全不理解为什么会有人喜欢那种恶心的味道。他往前排的座椅上踹了一脚,一连串的铁锈直往下掉。响动惊动了抽烟的人,他们终于发现有人在这边坐着。第64章 第 64 章“谁啊?”有人在问。“有事?”付罗迦抬头看了半天也看不出来是谁问的话,就懒得回答了。不过许之枔反应倒是很快,把烟一摁就转身往这边走。跟他站在一起的几个人本来也想跟着过来,但被他拦了。虽然许之枔走得很快,但花的时间却无端地显得漫长。付罗迦的目光又在那几点冒着青色烟雾的火星上转了转,右手尾指不自然地蜷伸了几次。许之枔在看台底下停下步子,仰头看他。“是来找我的吗,怎么啦?”付罗迦与他对视了片刻才开口。“你身上脏了。”“啊?”许之枔低下头——一中的夏季校服短袖是白色的,只在领口袖口处拼了截黑边,跟秋冬季校服风格一致。因此他胸前零星的几点暗红色非常显眼,并且似乎还在不断加深。许之枔“啧”了一声,似乎下意识地要抬臂把短袖衫从身上扒下来,然后发现这么做好像不太合适就忍住了。“……怎么弄的?”付罗迦毫不意外。“我没看到他在流血。”许之枔皱着眉回头望了一眼,“我先去厕所弄干净——”付罗迦把搭在手边的新校服扔给他。许之枔应该是完全没有意料到这个,接过后站在那儿愣了几秒,“这……是从我座位上拿的?怎么会想到拿这个?”“用不着吗?”他问。“不是——我的意思是,”许之枔把有污迹的那一片布料揪起来捏在手里。“……太巧了。刚好用得着。”“已经七点半了。”他说。许之枔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对,七点三十一。怎么了,有什么事吗?”“还不走?”许之枔抬起头。“走?去哪儿?”“今天周五。”他不太想跟许之枔对视,于是看向另外一个方向。有一对背着球拍的母子从门口进来了。孩子没发现球场有什么不对,一路蹦蹦跳跳走过来。最近的时候那群抽烟的跟他就隔着一张球网。“哇你们在抽烟!”没人理他。“为什么那个人要这么跪着呀,膝盖不会不舒服吗?”“你嚷什么嚷,就你会说话是不是……”他妈妈冲上来,手臂夹着他就往回走。“去哪儿呀,不打球了吗?”孩子还在频频回头。“闭嘴,别往后看了!”这时许之枔突然三步并作两步上了看台。他本来移到旁边想让出个空位来,但却被摁住了肩膀。“你是怎么知道的?你看到那些视频了?还是聊天记录——”“我没翻过你手机。”他本来不该用这么生硬的语气打断。许之枔看着他的脸,迟疑片刻松开手。“怎么了,不高兴?”“我从来没翻过你的手机。”他重复一遍。“那你怎么——”他再次打断。“什么时候走?”许之枔摇头,“我不走。在这里等等可以吗,我把车骑过来,等会儿我们直接回家——”“为什么不去?”他站了起来。“嗯?怎么——”“我跟你去。现在就走。”……他知道那地方有点偏僻,却没想到居然这么偏僻。绕过半个荒坡后总算有了一路灯稀疏的街道。几家店铺蒙着灰的灯箱摆在路边,外边还胡乱缠了几圈小彩灯。小彩灯的灯泡细细长长的,像是灯箱长出的小触角。几个空了不知有多久的啤酒瓶滚落在一边,瓶口对着的地面上有一摊看上去腻乎乎的液体。液体一直从人行道延伸到公路上,隔开两者的台阶被抹了层厚厚的青黑色苔藓。两边的楼房多数不超过三层,外壁像是被燎过一样发黄发黑。里面住没住人是个迷——有些窗户装着崭新发亮的防护栏,有些窗户连块玻璃都没有,窗棂甚至还是木制的,一半脱落下来悬在空中。挑在这种地方的、每周一次的“圈内聚会”究竟是个什么性质,似乎正在被无声揭晓。他突然按响了车铃。面前钝重的黑暗似乎并不受任何打扰,原本靠在他背上的许之枔倒是直起身来。“怎么了,有人?”“没人。”就是因为没人他才想弄出点儿声音。“……这边人是比较少。现在肯定有不少人到了,但他们不会到外边来。”“还在前边?”“前边路口左边。”在路上的时候许之枔其实就想明白了。“是李鑫告诉你的?”付罗迦当时在那张纸条上写的是一个地点和一个时间。他把包里的一柄小刀——以前那个刀片不知怎么就锈了——揣到外套里,坐在教学楼天台的栏杆上等了有那么十几分钟。然后那个再次被砸开锁的铁门响了,一个高壮的影子闪了进来。“我靠锁谁又砸了啊,上次那事过后学校不是不让上来了吗——”“我砸的。”“哦,那——那行吧。”李鑫插着兜走过来,“找我干嘛,终于想听我说话了?早这样我干嘛还像个幼儿园的一样给你写纸条条——”要不要告诉他?付罗迦想了想,最后还是说了,“我带了刀。”“啊?”“开始说吧。”“等等,你刚刚说什么?你带了什么?”他又把手从兜里□□,这让刚刚的轻松姿态显得十分刻意。“你,还有孙奇亚——”付罗迦从头到脚打量了他一阵,“是你们中的哪一个喜欢许之枔?”李鑫才说出个“什”字就被他掐断了。“——所以是你喜欢他。”“你……你他妈想太多了吧?!怎么就成我喜欢他了,哪个脑残跟你说的——”他一错不错地盯着李鑫急促起伏的胸膛。“还有什么,你说吧。”“我要跟你说清楚——”“那你过来。”他说。李鑫的力气比他想象的还要大一点。但总体来说缺乏技巧,下盘很浮。见了血后他整个人就像被抽走了骨架一样往地上一摊,付罗迦松开手,他被反剪在背后的胳膊也软绵绵地垂了下去。“我要死了——我死了……你杀人了……”他半边脸压在长着杂草的地面上,说话时口齿不清。付罗迦掏出张纸巾擦了擦手掌,那里的疤挣裂了几道。李鑫那几脚全踢在了他小腿上,自膝盖以下全是麻胀感。手腕上的刀口不能说是浅,但不过几分钟血就止住了。他伸手按了一下,李鑫又乱叫一阵,“死”“杀人”几个字眼翻来覆去。又一道血痕蜿蜒而出,但也仅仅只有一道。按着按着刀口就完全被堵住了,艳红的疤开始成型。他把李鑫翻过来确认,果然生龙活虎。“你完了——你要坐牢了——”连脸色都没有白一点。“继续。你说你们有个圈子,然后呢?”他去掏被李鑫压在身体底下的另一只手,“有哪些人,你们都是怎么认识的?”“你、你有病是不是?你就是个……就是个精神病——我错了,我错了行不行?对不起,我再也不敢了……你别别别——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啊啊……”那个词让他有点不舒服,所以他还是辩解了。“我就是试一下。”最后他还是把事情勉强弄清楚了。那就找个机会去看看,他想。第65章 第 65 章路口居然还有个交通灯,卡着付罗迦骑过来的点跳转为红色。虽然既没车也没人,他还是停下了。“以前你每周都要过来?”“呃……差不多吧。”许之枔的语气里听不出来有什么情绪,“以前的话,不是我故意不跟你说这些——”“你没必要说。”他垂着头。路边的排水沟里有一团路灯照不亮的阴影,不知道里面是死在这里的老鼠还是蹲着不动的□□。许之枔又说,“你不会喜欢,所以我不告诉你。而且我觉得你不会关心这些——”绿色的小人开始走动,他发了会儿呆才继续往前骑。“为什么呢?”“……什么为什么。”“为什么突然要来这里?”许之枔没等到回答,又把头靠在了他背上。“如果是因为我就好了——我差点就高兴了。”“你高兴?”他问。“高兴什么?”然后他感觉到许之枔的脑袋在他肩胛骨那个位置蹭了蹭。那里应该有汗。许之枔在摇头。“我也不知道。”然后他就开始笑,“不管你把我当做什么,对我是否有丁点儿的好奇心——或者说不管你能不能感觉到我、承认我,都无所谓。”“只要你还在这里就好。“其实我恨不得你永远都这样。”付罗迦突然开始耳鸣了。他甩了甩脑袋,车头也摇摇摆摆起来,前轮斜着撞向人行道。他本来可以在栽倒前把重心纠正回来,但这时手腕上突然传来的痛让他闪了神。刚刚那句话诡异地滞留在了他的耳边,一遍又一遍重复,但他还是听不清。他一手撑住地面转过头,“你说什么?”这条街上忽然变得明亮了——小彩灯由远及近一串一串挨着亮了起来,空瓶子又在地上咕噜噜打起了转,哪扇窗户被推开,渺杳的音乐声响起。没有回答。在他的右边,写着“鼎佳健身”的灯箱亮起,一道颜色鲜亮的门从黑暗里浮现了出来。他又回了次头,确定自己没看到任何人后爬起来走过去,把它推开了。……“他真的精神有问题——我造什么谣?我为什么要造谣?我跟他无冤无仇的——你肯定比我知道的多啊,他现在都这样了你不可能不清楚怎么回事吧?你自己去看他的手,手腕,两只手都有,他自己划的——他自残啊我的天!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还行。”“那也好,你想跟同学住就跟同学住吧。不住校就算了,我跟叶老师说说。”爸爸侧头看了他一眼。“我等会儿还得回去一趟。你妹妹她……满满她从出生到现在几乎是天天都在发烧,前几天查出来有肝炎——”“这样啊。”“转眼你就快高三了……也就还有一年。现在有什么不舒服的……就多忍忍,上了大学就好了。独立,自由——”“我知道。”“……为什么还穿长袖?是觉得冷吗?”应该是没什么可说的了才会问出这个问题。“我不冷。”他说。晚自习的时候他抽空上了层楼,在二班的教室外刚站稳脚跟坐在窗台下的钱妙洁就举起手朝他挥了挥。她照旧在打招呼时一言不发,付罗迦则是不太想说话。于是两个人隔着玻璃对视了一会儿。钱妙洁看上去对这种无意义的沉默产生了困惑,扭头去找什么人。“迦哥?”后门被打开了,一个青皮脑袋探了出来。“枔哥不在教室——啊那个……如果你是来找他的话。”“……我是来找他。他人呢。”“应该——还在学校里吧?他出去的时候我忘了问,姐姐知道吗?”钱妙洁托腮淡淡吐出几个字:“羽毛球场。围人。”“你没去?”他问杜燃。“高端局。他不够格。”钱妙洁回答。“哎呀姐姐你当着别人面说嘛——”杜燃拖长尾音。付罗迦点点头,目光扫过教室里边的桌椅。二班的教室看着比九班的要干净明亮许多——几乎没人往座位上堆书,连桌膛只有寥寥几本教材,还都是九成新的。比书本多得多的是镜子耳机平板电脑之类的东西。总体很宽敞,前后都放着大盆的文竹和绿萝。许多位置都空着。他看向最后排靠近盆栽的那个位置——有件崭新的校服搭在椅背上。没空的位子上的人发现了他。“你是付罗迦?”“哇,听说你好久了——”“你来找部长吧?”“部长终于不是在搞单边外交了,天啊付罗迦居然有来我们班的一天——”“哎什么时候我们跟九班搞个联谊吧,既然他们俩关系这么好?”“什么鬼逻辑?不过可以,我完全同意。他们班那个唐诚长得真的特别可爱——”“算了吧,九班那群人……真的一言难尽。”他走到前门一把把门搡开,目不斜视走到刚刚看的那个座位上,把那件短袖校服从椅背上扒了下来。离开时他清晰地留下了一句,“少说两句会死?”……羽毛球场的人一开始是三堆,后来混成了一堆,在分开时就只有两堆了。两堆人又三两分开围成几个小圈,小小的火团溜过一圈烟头,灰色的烟雾蒙蒙腾起。付罗迦坐在看台都能听见刚刚手掌扇到脸上的声音——真正用了力气的掌掴有时候只会发出钝响,骨头磕骨头的那种。正如许之枔表姐说的那样,许之枔是和她一起练过散打的。单兵作战实力的确突出,腿上功夫尤其漂亮。但不知怎么就那么喜欢扇人耳光。“明明我以前可以把他按在地上爆锤。自从他长得比我高以后——唉。”她说。他有无数次想直接走过去。现在过去许久,他已经十分不耐烦了。在看到灰烟中闪烁的红色火星时他的烦躁达到了顶峰。那种味道,他想,完全不理解为什么会有人喜欢那种恶心的味道。他往前排的座椅上踹了一脚,一连串的铁锈直往下掉。响动惊动了抽烟的人,他们终于发现有人在这边坐着。第64章 第 64 章“谁啊?”有人在问。“有事?”付罗迦抬头看了半天也看不出来是谁问的话,就懒得回答了。不过许之枔反应倒是很快,把烟一摁就转身往这边走。跟他站在一起的几个人本来也想跟着过来,但被他拦了。虽然许之枔走得很快,但花的时间却无端地显得漫长。付罗迦的目光又在那几点冒着青色烟雾的火星上转了转,右手尾指不自然地蜷伸了几次。许之枔在看台底下停下步子,仰头看他。“是来找我的吗,怎么啦?”付罗迦与他对视了片刻才开口。“你身上脏了。”“啊?”许之枔低下头——一中的夏季校服短袖是白色的,只在领口袖口处拼了截黑边,跟秋冬季校服风格一致。因此他胸前零星的几点暗红色非常显眼,并且似乎还在不断加深。许之枔“啧”了一声,似乎下意识地要抬臂把短袖衫从身上扒下来,然后发现这么做好像不太合适就忍住了。“……怎么弄的?”付罗迦毫不意外。“我没看到他在流血。”许之枔皱着眉回头望了一眼,“我先去厕所弄干净——”付罗迦把搭在手边的新校服扔给他。许之枔应该是完全没有意料到这个,接过后站在那儿愣了几秒,“这……是从我座位上拿的?怎么会想到拿这个?”“用不着吗?”他问。“不是——我的意思是,”许之枔把有污迹的那一片布料揪起来捏在手里。“……太巧了。刚好用得着。”“已经七点半了。”他说。许之枔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对,七点三十一。怎么了,有什么事吗?”“还不走?”许之枔抬起头。“走?去哪儿?”“今天周五。”他不太想跟许之枔对视,于是看向另外一个方向。有一对背着球拍的母子从门口进来了。孩子没发现球场有什么不对,一路蹦蹦跳跳走过来。最近的时候那群抽烟的跟他就隔着一张球网。“哇你们在抽烟!”没人理他。“为什么那个人要这么跪着呀,膝盖不会不舒服吗?”“你嚷什么嚷,就你会说话是不是……”他妈妈冲上来,手臂夹着他就往回走。“去哪儿呀,不打球了吗?”孩子还在频频回头。“闭嘴,别往后看了!”这时许之枔突然三步并作两步上了看台。他本来移到旁边想让出个空位来,但却被摁住了肩膀。“你是怎么知道的?你看到那些视频了?还是聊天记录——”“我没翻过你手机。”他本来不该用这么生硬的语气打断。许之枔看着他的脸,迟疑片刻松开手。“怎么了,不高兴?”“我从来没翻过你的手机。”他重复一遍。“那你怎么——”他再次打断。“什么时候走?”许之枔摇头,“我不走。在这里等等可以吗,我把车骑过来,等会儿我们直接回家——”“为什么不去?”他站了起来。“嗯?怎么——”“我跟你去。现在就走。”……他知道那地方有点偏僻,却没想到居然这么偏僻。绕过半个荒坡后总算有了一路灯稀疏的街道。几家店铺蒙着灰的灯箱摆在路边,外边还胡乱缠了几圈小彩灯。小彩灯的灯泡细细长长的,像是灯箱长出的小触角。几个空了不知有多久的啤酒瓶滚落在一边,瓶口对着的地面上有一摊看上去腻乎乎的液体。液体一直从人行道延伸到公路上,隔开两者的台阶被抹了层厚厚的青黑色苔藓。两边的楼房多数不超过三层,外壁像是被燎过一样发黄发黑。里面住没住人是个迷——有些窗户装着崭新发亮的防护栏,有些窗户连块玻璃都没有,窗棂甚至还是木制的,一半脱落下来悬在空中。挑在这种地方的、每周一次的“圈内聚会”究竟是个什么性质,似乎正在被无声揭晓。他突然按响了车铃。面前钝重的黑暗似乎并不受任何打扰,原本靠在他背上的许之枔倒是直起身来。“怎么了,有人?”“没人。”就是因为没人他才想弄出点儿声音。“……这边人是比较少。现在肯定有不少人到了,但他们不会到外边来。”“还在前边?”“前边路口左边。”在路上的时候许之枔其实就想明白了。“是李鑫告诉你的?”付罗迦当时在那张纸条上写的是一个地点和一个时间。他把包里的一柄小刀——以前那个刀片不知怎么就锈了——揣到外套里,坐在教学楼天台的栏杆上等了有那么十几分钟。然后那个再次被砸开锁的铁门响了,一个高壮的影子闪了进来。“我靠锁谁又砸了啊,上次那事过后学校不是不让上来了吗——”“我砸的。”“哦,那——那行吧。”李鑫插着兜走过来,“找我干嘛,终于想听我说话了?早这样我干嘛还像个幼儿园的一样给你写纸条条——”要不要告诉他?付罗迦想了想,最后还是说了,“我带了刀。”“啊?”“开始说吧。”“等等,你刚刚说什么?你带了什么?”他又把手从兜里□□,这让刚刚的轻松姿态显得十分刻意。“你,还有孙奇亚——”付罗迦从头到脚打量了他一阵,“是你们中的哪一个喜欢许之枔?”李鑫才说出个“什”字就被他掐断了。“——所以是你喜欢他。”“你……你他妈想太多了吧?!怎么就成我喜欢他了,哪个脑残跟你说的——”他一错不错地盯着李鑫急促起伏的胸膛。“还有什么,你说吧。”“我要跟你说清楚——”“那你过来。”他说。李鑫的力气比他想象的还要大一点。但总体来说缺乏技巧,下盘很浮。见了血后他整个人就像被抽走了骨架一样往地上一摊,付罗迦松开手,他被反剪在背后的胳膊也软绵绵地垂了下去。“我要死了——我死了……你杀人了……”他半边脸压在长着杂草的地面上,说话时口齿不清。付罗迦掏出张纸巾擦了擦手掌,那里的疤挣裂了几道。李鑫那几脚全踢在了他小腿上,自膝盖以下全是麻胀感。手腕上的刀口不能说是浅,但不过几分钟血就止住了。他伸手按了一下,李鑫又乱叫一阵,“死”“杀人”几个字眼翻来覆去。又一道血痕蜿蜒而出,但也仅仅只有一道。按着按着刀口就完全被堵住了,艳红的疤开始成型。他把李鑫翻过来确认,果然生龙活虎。“你完了——你要坐牢了——”连脸色都没有白一点。“继续。你说你们有个圈子,然后呢?”他去掏被李鑫压在身体底下的另一只手,“有哪些人,你们都是怎么认识的?”“你、你有病是不是?你就是个……就是个精神病——我错了,我错了行不行?对不起,我再也不敢了……你别别别——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啊啊……”那个词让他有点不舒服,所以他还是辩解了。“我就是试一下。”最后他还是把事情勉强弄清楚了。那就找个机会去看看,他想。第65章 第 65 章路口居然还有个交通灯,卡着付罗迦骑过来的点跳转为红色。虽然既没车也没人,他还是停下了。“以前你每周都要过来?”“呃……差不多吧。”许之枔的语气里听不出来有什么情绪,“以前的话,不是我故意不跟你说这些——”“你没必要说。”他垂着头。路边的排水沟里有一团路灯照不亮的阴影,不知道里面是死在这里的老鼠还是蹲着不动的□□。许之枔又说,“你不会喜欢,所以我不告诉你。而且我觉得你不会关心这些——”绿色的小人开始走动,他发了会儿呆才继续往前骑。“为什么呢?”“……什么为什么。”“为什么突然要来这里?”许之枔没等到回答,又把头靠在了他背上。“如果是因为我就好了——我差点就高兴了。”“你高兴?”他问。“高兴什么?”然后他感觉到许之枔的脑袋在他肩胛骨那个位置蹭了蹭。那里应该有汗。许之枔在摇头。“我也不知道。”然后他就开始笑,“不管你把我当做什么,对我是否有丁点儿的好奇心——或者说不管你能不能感觉到我、承认我,都无所谓。”“只要你还在这里就好。“其实我恨不得你永远都这样。”付罗迦突然开始耳鸣了。他甩了甩脑袋,车头也摇摇摆摆起来,前轮斜着撞向人行道。他本来可以在栽倒前把重心纠正回来,但这时手腕上突然传来的痛让他闪了神。刚刚那句话诡异地滞留在了他的耳边,一遍又一遍重复,但他还是听不清。他一手撑住地面转过头,“你说什么?”这条街上忽然变得明亮了——小彩灯由远及近一串一串挨着亮了起来,空瓶子又在地上咕噜噜打起了转,哪扇窗户被推开,渺杳的音乐声响起。没有回答。在他的右边,写着“鼎佳健身”的灯箱亮起,一道颜色鲜亮的门从黑暗里浮现了出来。他又回了次头,确定自己没看到任何人后爬起来走过去,把它推开了。……“他真的精神有问题——我造什么谣?我为什么要造谣?我跟他无冤无仇的——你肯定比我知道的多啊,他现在都这样了你不可能不清楚怎么回事吧?你自己去看他的手,手腕,两只手都有,他自己划的——他自残啊我的天!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还行。”“那也好,你想跟同学住就跟同学住吧。不住校就算了,我跟叶老师说说。”爸爸侧头看了他一眼。“我等会儿还得回去一趟。你妹妹她……满满她从出生到现在几乎是天天都在发烧,前几天查出来有肝炎——”“这样啊。”“转眼你就快高三了……也就还有一年。现在有什么不舒服的……就多忍忍,上了大学就好了。独立,自由——”“我知道。”“……为什么还穿长袖?是觉得冷吗?”应该是没什么可说的了才会问出这个问题。“我不冷。”他说。晚自习的时候他抽空上了层楼,在二班的教室外刚站稳脚跟坐在窗台下的钱妙洁就举起手朝他挥了挥。她照旧在打招呼时一言不发,付罗迦则是不太想说话。于是两个人隔着玻璃对视了一会儿。钱妙洁看上去对这种无意义的沉默产生了困惑,扭头去找什么人。“迦哥?”后门被打开了,一个青皮脑袋探了出来。“枔哥不在教室——啊那个……如果你是来找他的话。”“……我是来找他。他人呢。”“应该——还在学校里吧?他出去的时候我忘了问,姐姐知道吗?”钱妙洁托腮淡淡吐出几个字:“羽毛球场。围人。”“你没去?”他问杜燃。“高端局。他不够格。”钱妙洁回答。“哎呀姐姐你当着别人面说嘛——”杜燃拖长尾音。付罗迦点点头,目光扫过教室里边的桌椅。二班的教室看着比九班的要干净明亮许多——几乎没人往座位上堆书,连桌膛只有寥寥几本教材,还都是九成新的。比书本多得多的是镜子耳机平板电脑之类的东西。总体很宽敞,前后都放着大盆的文竹和绿萝。许多位置都空着。他看向最后排靠近盆栽的那个位置——有件崭新的校服搭在椅背上。没空的位子上的人发现了他。“你是付罗迦?”“哇,听说你好久了——”“你来找部长吧?”“部长终于不是在搞单边外交了,天啊付罗迦居然有来我们班的一天——”“哎什么时候我们跟九班搞个联谊吧,既然他们俩关系这么好?”“什么鬼逻辑?不过可以,我完全同意。他们班那个唐诚长得真的特别可爱——”“算了吧,九班那群人……真的一言难尽。”他走到前门一把把门搡开,目不斜视走到刚刚看的那个座位上,把那件短袖校服从椅背上扒了下来。离开时他清晰地留下了一句,“少说两句会死?”……羽毛球场的人一开始是三堆,后来混成了一堆,在分开时就只有两堆了。两堆人又三两分开围成几个小圈,小小的火团溜过一圈烟头,灰色的烟雾蒙蒙腾起。付罗迦坐在看台都能听见刚刚手掌扇到脸上的声音——真正用了力气的掌掴有时候只会发出钝响,骨头磕骨头的那种。正如许之枔表姐说的那样,许之枔是和她一起练过散打的。单兵作战实力的确突出,腿上功夫尤其漂亮。但不知怎么就那么喜欢扇人耳光。“明明我以前可以把他按在地上爆锤。自从他长得比我高以后——唉。”她说。他有无数次想直接走过去。现在过去许久,他已经十分不耐烦了。在看到灰烟中闪烁的红色火星时他的烦躁达到了顶峰。那种味道,他想,完全不理解为什么会有人喜欢那种恶心的味道。他往前排的座椅上踹了一脚,一连串的铁锈直往下掉。响动惊动了抽烟的人,他们终于发现有人在这边坐着。第64章 第 64 章“谁啊?”有人在问。“有事?”付罗迦抬头看了半天也看不出来是谁问的话,就懒得回答了。不过许之枔反应倒是很快,把烟一摁就转身往这边走。跟他站在一起的几个人本来也想跟着过来,但被他拦了。虽然许之枔走得很快,但花的时间却无端地显得漫长。付罗迦的目光又在那几点冒着青色烟雾的火星上转了转,右手尾指不自然地蜷伸了几次。许之枔在看台底下停下步子,仰头看他。“是来找我的吗,怎么啦?”付罗迦与他对视了片刻才开口。“你身上脏了。”“啊?”许之枔低下头——一中的夏季校服短袖是白色的,只在领口袖口处拼了截黑边,跟秋冬季校服风格一致。因此他胸前零星的几点暗红色非常显眼,并且似乎还在不断加深。许之枔“啧”了一声,似乎下意识地要抬臂把短袖衫从身上扒下来,然后发现这么做好像不太合适就忍住了。“……怎么弄的?”付罗迦毫不意外。“我没看到他在流血。”许之枔皱着眉回头望了一眼,“我先去厕所弄干净——”付罗迦把搭在手边的新校服扔给他。许之枔应该是完全没有意料到这个,接过后站在那儿愣了几秒,“这……是从我座位上拿的?怎么会想到拿这个?”“用不着吗?”他问。“不是——我的意思是,”许之枔把有污迹的那一片布料揪起来捏在手里。“……太巧了。刚好用得着。”“已经七点半了。”他说。许之枔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对,七点三十一。怎么了,有什么事吗?”“还不走?”许之枔抬起头。“走?去哪儿?”“今天周五。”他不太想跟许之枔对视,于是看向另外一个方向。有一对背着球拍的母子从门口进来了。孩子没发现球场有什么不对,一路蹦蹦跳跳走过来。最近的时候那群抽烟的跟他就隔着一张球网。“哇你们在抽烟!”没人理他。“为什么那个人要这么跪着呀,膝盖不会不舒服吗?”“你嚷什么嚷,就你会说话是不是……”他妈妈冲上来,手臂夹着他就往回走。“去哪儿呀,不打球了吗?”孩子还在频频回头。“闭嘴,别往后看了!”这时许之枔突然三步并作两步上了看台。他本来移到旁边想让出个空位来,但却被摁住了肩膀。“你是怎么知道的?你看到那些视频了?还是聊天记录——”“我没翻过你手机。”他本来不该用这么生硬的语气打断。许之枔看着他的脸,迟疑片刻松开手。“怎么了,不高兴?”“我从来没翻过你的手机。”他重复一遍。“那你怎么——”他再次打断。“什么时候走?”许之枔摇头,“我不走。在这里等等可以吗,我把车骑过来,等会儿我们直接回家——”“为什么不去?”他站了起来。“嗯?怎么——”“我跟你去。现在就走。”……他知道那地方有点偏僻,却没想到居然这么偏僻。绕过半个荒坡后总算有了一路灯稀疏的街道。几家店铺蒙着灰的灯箱摆在路边,外边还胡乱缠了几圈小彩灯。小彩灯的灯泡细细长长的,像是灯箱长出的小触角。几个空了不知有多久的啤酒瓶滚落在一边,瓶口对着的地面上有一摊看上去腻乎乎的液体。液体一直从人行道延伸到公路上,隔开两者的台阶被抹了层厚厚的青黑色苔藓。两边的楼房多数不超过三层,外壁像是被燎过一样发黄发黑。里面住没住人是个迷——有些窗户装着崭新发亮的防护栏,有些窗户连块玻璃都没有,窗棂甚至还是木制的,一半脱落下来悬在空中。挑在这种地方的、每周一次的“圈内聚会”究竟是个什么性质,似乎正在被无声揭晓。他突然按响了车铃。面前钝重的黑暗似乎并不受任何打扰,原本靠在他背上的许之枔倒是直起身来。“怎么了,有人?”“没人。”就是因为没人他才想弄出点儿声音。“……这边人是比较少。现在肯定有不少人到了,但他们不会到外边来。”“还在前边?”“前边路口左边。”在路上的时候许之枔其实就想明白了。“是李鑫告诉你的?”付罗迦当时在那张纸条上写的是一个地点和一个时间。他把包里的一柄小刀——以前那个刀片不知怎么就锈了——揣到外套里,坐在教学楼天台的栏杆上等了有那么十几分钟。然后那个再次被砸开锁的铁门响了,一个高壮的影子闪了进来。“我靠锁谁又砸了啊,上次那事过后学校不是不让上来了吗——”“我砸的。”“哦,那——那行吧。”李鑫插着兜走过来,“找我干嘛,终于想听我说话了?早这样我干嘛还像个幼儿园的一样给你写纸条条——”要不要告诉他?付罗迦想了想,最后还是说了,“我带了刀。”“啊?”“开始说吧。”“等等,你刚刚说什么?你带了什么?”他又把手从兜里□□,这让刚刚的轻松姿态显得十分刻意。“你,还有孙奇亚——”付罗迦从头到脚打量了他一阵,“是你们中的哪一个喜欢许之枔?”李鑫才说出个“什”字就被他掐断了。“——所以是你喜欢他。”“你……你他妈想太多了吧?!怎么就成我喜欢他了,哪个脑残跟你说的——”他一错不错地盯着李鑫急促起伏的胸膛。“还有什么,你说吧。”“我要跟你说清楚——”“那你过来。”他说。李鑫的力气比他想象的还要大一点。但总体来说缺乏技巧,下盘很浮。见了血后他整个人就像被抽走了骨架一样往地上一摊,付罗迦松开手,他被反剪在背后的胳膊也软绵绵地垂了下去。“我要死了——我死了……你杀人了……”他半边脸压在长着杂草的地面上,说话时口齿不清。付罗迦掏出张纸巾擦了擦手掌,那里的疤挣裂了几道。李鑫那几脚全踢在了他小腿上,自膝盖以下全是麻胀感。手腕上的刀口不能说是浅,但不过几分钟血就止住了。他伸手按了一下,李鑫又乱叫一阵,“死”“杀人”几个字眼翻来覆去。又一道血痕蜿蜒而出,但也仅仅只有一道。按着按着刀口就完全被堵住了,艳红的疤开始成型。他把李鑫翻过来确认,果然生龙活虎。“你完了——你要坐牢了——”连脸色都没有白一点。“继续。你说你们有个圈子,然后呢?”他去掏被李鑫压在身体底下的另一只手,“有哪些人,你们都是怎么认识的?”“你、你有病是不是?你就是个……就是个精神病——我错了,我错了行不行?对不起,我再也不敢了……你别别别——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啊啊……”那个词让他有点不舒服,所以他还是辩解了。“我就是试一下。”最后他还是把事情勉强弄清楚了。那就找个机会去看看,他想。第65章 第 65 章路口居然还有个交通灯,卡着付罗迦骑过来的点跳转为红色。虽然既没车也没人,他还是停下了。“以前你每周都要过来?”“呃……差不多吧。”许之枔的语气里听不出来有什么情绪,“以前的话,不是我故意不跟你说这些——”“你没必要说。”他垂着头。路边的排水沟里有一团路灯照不亮的阴影,不知道里面是死在这里的老鼠还是蹲着不动的□□。许之枔又说,“你不会喜欢,所以我不告诉你。而且我觉得你不会关心这些——”绿色的小人开始走动,他发了会儿呆才继续往前骑。“为什么呢?”“……什么为什么。”“为什么突然要来这里?”许之枔没等到回答,又把头靠在了他背上。“如果是因为我就好了——我差点就高兴了。”“你高兴?”他问。“高兴什么?”然后他感觉到许之枔的脑袋在他肩胛骨那个位置蹭了蹭。那里应该有汗。许之枔在摇头。“我也不知道。”然后他就开始笑,“不管你把我当做什么,对我是否有丁点儿的好奇心——或者说不管你能不能感觉到我、承认我,都无所谓。”“只要你还在这里就好。“其实我恨不得你永远都这样。”付罗迦突然开始耳鸣了。他甩了甩脑袋,车头也摇摇摆摆起来,前轮斜着撞向人行道。他本来可以在栽倒前把重心纠正回来,但这时手腕上突然传来的痛让他闪了神。刚刚那句话诡异地滞留在了他的耳边,一遍又一遍重复,但他还是听不清。他一手撑住地面转过头,“你说什么?”这条街上忽然变得明亮了——小彩灯由远及近一串一串挨着亮了起来,空瓶子又在地上咕噜噜打起了转,哪扇窗户被推开,渺杳的音乐声响起。没有回答。在他的右边,写着“鼎佳健身”的灯箱亮起,一道颜色鲜亮的门从黑暗里浮现了出来。他又回了次头,确定自己没看到任何人后爬起来走过去,把它推开了。……“他真的精神有问题——我造什么谣?我为什么要造谣?我跟他无冤无仇的——你肯定比我知道的多啊,他现在都这样了你不可能不清楚怎么回事吧?你自己去看他的手,手腕,两只手都有,他自己划的——他自残啊我的天!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还行。”“那也好,你想跟同学住就跟同学住吧。不住校就算了,我跟叶老师说说。”爸爸侧头看了他一眼。“我等会儿还得回去一趟。你妹妹她……满满她从出生到现在几乎是天天都在发烧,前几天查出来有肝炎——”“这样啊。”“转眼你就快高三了……也就还有一年。现在有什么不舒服的……就多忍忍,上了大学就好了。独立,自由——”“我知道。”“……为什么还穿长袖?是觉得冷吗?”应该是没什么可说的了才会问出这个问题。“我不冷。”他说。晚自习的时候他抽空上了层楼,在二班的教室外刚站稳脚跟坐在窗台下的钱妙洁就举起手朝他挥了挥。她照旧在打招呼时一言不发,付罗迦则是不太想说话。于是两个人隔着玻璃对视了一会儿。钱妙洁看上去对这种无意义的沉默产生了困惑,扭头去找什么人。“迦哥?”后门被打开了,一个青皮脑袋探了出来。“枔哥不在教室——啊那个……如果你是来找他的话。”“……我是来找他。他人呢。”“应该——还在学校里吧?他出去的时候我忘了问,姐姐知道吗?”钱妙洁托腮淡淡吐出几个字:“羽毛球场。围人。”“你没去?”他问杜燃。“高端局。他不够格。”钱妙洁回答。“哎呀姐姐你当着别人面说嘛——”杜燃拖长尾音。付罗迦点点头,目光扫过教室里边的桌椅。二班的教室看着比九班的要干净明亮许多——几乎没人往座位上堆书,连桌膛只有寥寥几本教材,还都是九成新的。比书本多得多的是镜子耳机平板电脑之类的东西。总体很宽敞,前后都放着大盆的文竹和绿萝。许多位置都空着。他看向最后排靠近盆栽的那个位置——有件崭新的校服搭在椅背上。没空的位子上的人发现了他。“你是付罗迦?”“哇,听说你好久了——”“你来找部长吧?”“部长终于不是在搞单边外交了,天啊付罗迦居然有来我们班的一天——”“哎什么时候我们跟九班搞个联谊吧,既然他们俩关系这么好?”“什么鬼逻辑?不过可以,我完全同意。他们班那个唐诚长得真的特别可爱——”“算了吧,九班那群人……真的一言难尽。”他走到前门一把把门搡开,目不斜视走到刚刚看的那个座位上,把那件短袖校服从椅背上扒了下来。离开时他清晰地留下了一句,“少说两句会死?”……羽毛球场的人一开始是三堆,后来混成了一堆,在分开时就只有两堆了。两堆人又三两分开围成几个小圈,小小的火团溜过一圈烟头,灰色的烟雾蒙蒙腾起。付罗迦坐在看台都能听见刚刚手掌扇到脸上的声音——真正用了力气的掌掴有时候只会发出钝响,骨头磕骨头的那种。正如许之枔表姐说的那样,许之枔是和她一起练过散打的。单兵作战实力的确突出,腿上功夫尤其漂亮。但不知怎么就那么喜欢扇人耳光。“明明我以前可以把他按在地上爆锤。自从他长得比我高以后——唉。”她说。他有无数次想直接走过去。现在过去许久,他已经十分不耐烦了。在看到灰烟中闪烁的红色火星时他的烦躁达到了顶峰。那种味道,他想,完全不理解为什么会有人喜欢那种恶心的味道。他往前排的座椅上踹了一脚,一连串的铁锈直往下掉。响动惊动了抽烟的人,他们终于发现有人在这边坐着。第64章 第 64 章“谁啊?”有人在问。“有事?”付罗迦抬头看了半天也看不出来是谁问的话,就懒得回答了。不过许之枔反应倒是很快,把烟一摁就转身往这边走。跟他站在一起的几个人本来也想跟着过来,但被他拦了。虽然许之枔走得很快,但花的时间却无端地显得漫长。付罗迦的目光又在那几点冒着青色烟雾的火星上转了转,右手尾指不自然地蜷伸了几次。许之枔在看台底下停下步子,仰头看他。“是来找我的吗,怎么啦?”付罗迦与他对视了片刻才开口。“你身上脏了。”“啊?”许之枔低下头——一中的夏季校服短袖是白色的,只在领口袖口处拼了截黑边,跟秋冬季校服风格一致。因此他胸前零星的几点暗红色非常显眼,并且似乎还在不断加深。许之枔“啧”了一声,似乎下意识地要抬臂把短袖衫从身上扒下来,然后发现这么做好像不太合适就忍住了。“……怎么弄的?”付罗迦毫不意外。“我没看到他在流血。”许之枔皱着眉回头望了一眼,“我先去厕所弄干净——”付罗迦把搭在手边的新校服扔给他。许之枔应该是完全没有意料到这个,接过后站在那儿愣了几秒,“这……是从我座位上拿的?怎么会想到拿这个?”“用不着吗?”他问。“不是——我的意思是,”许之枔把有污迹的那一片布料揪起来捏在手里。“……太巧了。刚好用得着。”“已经七点半了。”他说。许之枔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对,七点三十一。怎么了,有什么事吗?”“还不走?”许之枔抬起头。“走?去哪儿?”“今天周五。”他不太想跟许之枔对视,于是看向另外一个方向。有一对背着球拍的母子从门口进来了。孩子没发现球场有什么不对,一路蹦蹦跳跳走过来。最近的时候那群抽烟的跟他就隔着一张球网。“哇你们在抽烟!”没人理他。“为什么那个人要这么跪着呀,膝盖不会不舒服吗?”“你嚷什么嚷,就你会说话是不是……”他妈妈冲上来,手臂夹着他就往回走。“去哪儿呀,不打球了吗?”孩子还在频频回头。“闭嘴,别往后看了!”这时许之枔突然三步并作两步上了看台。他本来移到旁边想让出个空位来,但却被摁住了肩膀。“你是怎么知道的?你看到那些视频了?还是聊天记录——”“我没翻过你手机。”他本来不该用这么生硬的语气打断。许之枔看着他的脸,迟疑片刻松开手。“怎么了,不高兴?”“我从来没翻过你的手机。”他重复一遍。“那你怎么——”他再次打断。“什么时候走?”许之枔摇头,“我不走。在这里等等可以吗,我把车骑过来,等会儿我们直接回家——”“为什么不去?”他站了起来。“嗯?怎么——”“我跟你去。现在就走。”……他知道那地方有点偏僻,却没想到居然这么偏僻。绕过半个荒坡后总算有了一路灯稀疏的街道。几家店铺蒙着灰的灯箱摆在路边,外边还胡乱缠了几圈小彩灯。小彩灯的灯泡细细长长的,像是灯箱长出的小触角。几个空了不知有多久的啤酒瓶滚落在一边,瓶口对着的地面上有一摊看上去腻乎乎的液体。液体一直从人行道延伸到公路上,隔开两者的台阶被抹了层厚厚的青黑色苔藓。两边的楼房多数不超过三层,外壁像是被燎过一样发黄发黑。里面住没住人是个迷——有些窗户装着崭新发亮的防护栏,有些窗户连块玻璃都没有,窗棂甚至还是木制的,一半脱落下来悬在空中。挑在这种地方的、每周一次的“圈内聚会”究竟是个什么性质,似乎正在被无声揭晓。他突然按响了车铃。面前钝重的黑暗似乎并不受任何打扰,原本靠在他背上的许之枔倒是直起身来。“怎么了,有人?”“没人。”就是因为没人他才想弄出点儿声音。“……这边人是比较少。现在肯定有不少人到了,但他们不会到外边来。”“还在前边?”“前边路口左边。”在路上的时候许之枔其实就想明白了。“是李鑫告诉你的?”付罗迦当时在那张纸条上写的是一个地点和一个时间。他把包里的一柄小刀——以前那个刀片不知怎么就锈了——揣到外套里,坐在教学楼天台的栏杆上等了有那么十几分钟。然后那个再次被砸开锁的铁门响了,一个高壮的影子闪了进来。“我靠锁谁又砸了啊,上次那事过后学校不是不让上来了吗——”“我砸的。”“哦,那——那行吧。”李鑫插着兜走过来,“找我干嘛,终于想听我说话了?早这样我干嘛还像个幼儿园的一样给你写纸条条——”要不要告诉他?付罗迦想了想,最后还是说了,“我带了刀。”“啊?”“开始说吧。”“等等,你刚刚说什么?你带了什么?”他又把手从兜里□□,这让刚刚的轻松姿态显得十分刻意。“你,还有孙奇亚——”付罗迦从头到脚打量了他一阵,“是你们中的哪一个喜欢许之枔?”李鑫才说出个“什”字就被他掐断了。“——所以是你喜欢他。”“你……你他妈想太多了吧?!怎么就成我喜欢他了,哪个脑残跟你说的——”他一错不错地盯着李鑫急促起伏的胸膛。“还有什么,你说吧。”“我要跟你说清楚——”“那你过来。”他说。李鑫的力气比他想象的还要大一点。但总体来说缺乏技巧,下盘很浮。见了血后他整个人就像被抽走了骨架一样往地上一摊,付罗迦松开手,他被反剪在背后的胳膊也软绵绵地垂了下去。“我要死了——我死了……你杀人了……”他半边脸压在长着杂草的地面上,说话时口齿不清。付罗迦掏出张纸巾擦了擦手掌,那里的疤挣裂了几道。李鑫那几脚全踢在了他小腿上,自膝盖以下全是麻胀感。手腕上的刀口不能说是浅,但不过几分钟血就止住了。他伸手按了一下,李鑫又乱叫一阵,“死”“杀人”几个字眼翻来覆去。又一道血痕蜿蜒而出,但也仅仅只有一道。按着按着刀口就完全被堵住了,艳红的疤开始成型。他把李鑫翻过来确认,果然生龙活虎。“你完了——你要坐牢了——”连脸色都没有白一点。“继续。你说你们有个圈子,然后呢?”他去掏被李鑫压在身体底下的另一只手,“有哪些人,你们都是怎么认识的?”“你、你有病是不是?你就是个……就是个精神病——我错了,我错了行不行?对不起,我再也不敢了……你别别别——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啊啊……”那个词让他有点不舒服,所以他还是辩解了。“我就是试一下。”最后他还是把事情勉强弄清楚了。那就找个机会去看看,他想。第65章 第 65 章路口居然还有个交通灯,卡着付罗迦骑过来的点跳转为红色。虽然既没车也没人,他还是停下了。“以前你每周都要过来?”“呃……差不多吧。”许之枔的语气里听不出来有什么情绪,“以前的话,不是我故意不跟你说这些——”“你没必要说。”他垂着头。路边的排水沟里有一团路灯照不亮的阴影,不知道里面是死在这里的老鼠还是蹲着不动的□□。许之枔又说,“你不会喜欢,所以我不告诉你。而且我觉得你不会关心这些——”绿色的小人开始走动,他发了会儿呆才继续往前骑。“为什么呢?”“……什么为什么。”“为什么突然要来这里?”许之枔没等到回答,又把头靠在了他背上。“如果是因为我就好了——我差点就高兴了。”“你高兴?”他问。“高兴什么?”然后他感觉到许之枔的脑袋在他肩胛骨那个位置蹭了蹭。那里应该有汗。许之枔在摇头。“我也不知道。”然后他就开始笑,“不管你把我当做什么,对我是否有丁点儿的好奇心——或者说不管你能不能感觉到我、承认我,都无所谓。”“只要你还在这里就好。“其实我恨不得你永远都这样。”付罗迦突然开始耳鸣了。他甩了甩脑袋,车头也摇摇摆摆起来,前轮斜着撞向人行道。他本来可以在栽倒前把重心纠正回来,但这时手腕上突然传来的痛让他闪了神。刚刚那句话诡异地滞留在了他的耳边,一遍又一遍重复,但他还是听不清。他一手撑住地面转过头,“你说什么?”这条街上忽然变得明亮了——小彩灯由远及近一串一串挨着亮了起来,空瓶子又在地上咕噜噜打起了转,哪扇窗户被推开,渺杳的音乐声响起。没有回答。在他的右边,写着“鼎佳健身”的灯箱亮起,一道颜色鲜亮的门从黑暗里浮现了出来。他又回了次头,确定自己没看到任何人后爬起来走过去,把它推开了。……“他真的精神有问题——我造什么谣?我为什么要造谣?我跟他无冤无仇的——你肯定比我知道的多啊,他现在都这样了你不可能不清楚怎么回事吧?你自己去看他的手,手腕,两只手都有,他自己划的——他自残啊我的天!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还行。”“那也好,你想跟同学住就跟同学住吧。不住校就算了,我跟叶老师说说。”爸爸侧头看了他一眼。“我等会儿还得回去一趟。你妹妹她……满满她从出生到现在几乎是天天都在发烧,前几天查出来有肝炎——”“这样啊。”“转眼你就快高三了……也就还有一年。现在有什么不舒服的……就多忍忍,上了大学就好了。独立,自由——”“我知道。”“……为什么还穿长袖?是觉得冷吗?”应该是没什么可说的了才会问出这个问题。“我不冷。”他说。晚自习的时候他抽空上了层楼,在二班的教室外刚站稳脚跟坐在窗台下的钱妙洁就举起手朝他挥了挥。她照旧在打招呼时一言不发,付罗迦则是不太想说话。于是两个人隔着玻璃对视了一会儿。钱妙洁看上去对这种无意义的沉默产生了困惑,扭头去找什么人。“迦哥?”后门被打开了,一个青皮脑袋探了出来。“枔哥不在教室——啊那个……如果你是来找他的话。”“……我是来找他。他人呢。”“应该——还在学校里吧?他出去的时候我忘了问,姐姐知道吗?”钱妙洁托腮淡淡吐出几个字:“羽毛球场。围人。”“你没去?”他问杜燃。“高端局。他不够格。”钱妙洁回答。“哎呀姐姐你当着别人面说嘛——”杜燃拖长尾音。付罗迦点点头,目光扫过教室里边的桌椅。二班的教室看着比九班的要干净明亮许多——几乎没人往座位上堆书,连桌膛只有寥寥几本教材,还都是九成新的。比书本多得多的是镜子耳机平板电脑之类的东西。总体很宽敞,前后都放着大盆的文竹和绿萝。许多位置都空着。他看向最后排靠近盆栽的那个位置——有件崭新的校服搭在椅背上。没空的位子上的人发现了他。“你是付罗迦?”“哇,听说你好久了——”“你来找部长吧?”“部长终于不是在搞单边外交了,天啊付罗迦居然有来我们班的一天——”“哎什么时候我们跟九班搞个联谊吧,既然他们俩关系这么好?”“什么鬼逻辑?不过可以,我完全同意。他们班那个唐诚长得真的特别可爱——”“算了吧,九班那群人……真的一言难尽。”他走到前门一把把门搡开,目不斜视走到刚刚看的那个座位上,把那件短袖校服从椅背上扒了下来。离开时他清晰地留下了一句,“少说两句会死?”……羽毛球场的人一开始是三堆,后来混成了一堆,在分开时就只有两堆了。两堆人又三两分开围成几个小圈,小小的火团溜过一圈烟头,灰色的烟雾蒙蒙腾起。付罗迦坐在看台都能听见刚刚手掌扇到脸上的声音——真正用了力气的掌掴有时候只会发出钝响,骨头磕骨头的那种。正如许之枔表姐说的那样,许之枔是和她一起练过散打的。单兵作战实力的确突出,腿上功夫尤其漂亮。但不知怎么就那么喜欢扇人耳光。“明明我以前可以把他按在地上爆锤。自从他长得比我高以后——唉。”她说。他有无数次想直接走过去。现在过去许久,他已经十分不耐烦了。在看到灰烟中闪烁的红色火星时他的烦躁达到了顶峰。那种味道,他想,完全不理解为什么会有人喜欢那种恶心的味道。他往前排的座椅上踹了一脚,一连串的铁锈直往下掉。响动惊动了抽烟的人,他们终于发现有人在这边坐着。第64章 第 64 章“谁啊?”有人在问。“有事?”付罗迦抬头看了半天也看不出来是谁问的话,就懒得回答了。不过许之枔反应倒是很快,把烟一摁就转身往这边走。跟他站在一起的几个人本来也想跟着过来,但被他拦了。虽然许之枔走得很快,但花的时间却无端地显得漫长。付罗迦的目光又在那几点冒着青色烟雾的火星上转了转,右手尾指不自然地蜷伸了几次。许之枔在看台底下停下步子,仰头看他。“是来找我的吗,怎么啦?”付罗迦与他对视了片刻才开口。“你身上脏了。”“啊?”许之枔低下头——一中的夏季校服短袖是白色的,只在领口袖口处拼了截黑边,跟秋冬季校服风格一致。因此他胸前零星的几点暗红色非常显眼,并且似乎还在不断加深。许之枔“啧”了一声,似乎下意识地要抬臂把短袖衫从身上扒下来,然后发现这么做好像不太合适就忍住了。“……怎么弄的?”付罗迦毫不意外。“我没看到他在流血。”许之枔皱着眉回头望了一眼,“我先去厕所弄干净——”付罗迦把搭在手边的新校服扔给他。许之枔应该是完全没有意料到这个,接过后站在那儿愣了几秒,“这……是从我座位上拿的?怎么会想到拿这个?”“用不着吗?”他问。“不是——我的意思是,”许之枔把有污迹的那一片布料揪起来捏在手里。“……太巧了。刚好用得着。”“已经七点半了。”他说。许之枔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对,七点三十一。怎么了,有什么事吗?”“还不走?”许之枔抬起头。“走?去哪儿?”“今天周五。”他不太想跟许之枔对视,于是看向另外一个方向。有一对背着球拍的母子从门口进来了。孩子没发现球场有什么不对,一路蹦蹦跳跳走过来。最近的时候那群抽烟的跟他就隔着一张球网。“哇你们在抽烟!”没人理他。“为什么那个人要这么跪着呀,膝盖不会不舒服吗?”“你嚷什么嚷,就你会说话是不是……”他妈妈冲上来,手臂夹着他就往回走。“去哪儿呀,不打球了吗?”孩子还在频频回头。“闭嘴,别往后看了!”这时许之枔突然三步并作两步上了看台。他本来移到旁边想让出个空位来,但却被摁住了肩膀。“你是怎么知道的?你看到那些视频了?还是聊天记录——”“我没翻过你手机。”他本来不该用这么生硬的语气打断。许之枔看着他的脸,迟疑片刻松开手。“怎么了,不高兴?”“我从来没翻过你的手机。”他重复一遍。“那你怎么——”他再次打断。“什么时候走?”许之枔摇头,“我不走。在这里等等可以吗,我把车骑过来,等会儿我们直接回家——”“为什么不去?”他站了起来。“嗯?怎么——”“我跟你去。现在就走。”……他知道那地方有点偏僻,却没想到居然这么偏僻。绕过半个荒坡后总算有了一路灯稀疏的街道。几家店铺蒙着灰的灯箱摆在路边,外边还胡乱缠了几圈小彩灯。小彩灯的灯泡细细长长的,像是灯箱长出的小触角。几个空了不知有多久的啤酒瓶滚落在一边,瓶口对着的地面上有一摊看上去腻乎乎的液体。液体一直从人行道延伸到公路上,隔开两者的台阶被抹了层厚厚的青黑色苔藓。两边的楼房多数不超过三层,外壁像是被燎过一样发黄发黑。里面住没住人是个迷——有些窗户装着崭新发亮的防护栏,有些窗户连块玻璃都没有,窗棂甚至还是木制的,一半脱落下来悬在空中。挑在这种地方的、每周一次的“圈内聚会”究竟是个什么性质,似乎正在被无声揭晓。他突然按响了车铃。面前钝重的黑暗似乎并不受任何打扰,原本靠在他背上的许之枔倒是直起身来。“怎么了,有人?”“没人。”就是因为没人他才想弄出点儿声音。“……这边人是比较少。现在肯定有不少人到了,但他们不会到外边来。”“还在前边?”“前边路口左边。”在路上的时候许之枔其实就想明白了。“是李鑫告诉你的?”付罗迦当时在那张纸条上写的是一个地点和一个时间。他把包里的一柄小刀——以前那个刀片不知怎么就锈了——揣到外套里,坐在教学楼天台的栏杆上等了有那么十几分钟。然后那个再次被砸开锁的铁门响了,一个高壮的影子闪了进来。“我靠锁谁又砸了啊,上次那事过后学校不是不让上来了吗——”“我砸的。”“哦,那——那行吧。”李鑫插着兜走过来,“找我干嘛,终于想听我说话了?早这样我干嘛还像个幼儿园的一样给你写纸条条——”要不要告诉他?付罗迦想了想,最后还是说了,“我带了刀。”“啊?”“开始说吧。”“等等,你刚刚说什么?你带了什么?”他又把手从兜里□□,这让刚刚的轻松姿态显得十分刻意。“你,还有孙奇亚——”付罗迦从头到脚打量了他一阵,“是你们中的哪一个喜欢许之枔?”李鑫才说出个“什”字就被他掐断了。“——所以是你喜欢他。”“你……你他妈想太多了吧?!怎么就成我喜欢他了,哪个脑残跟你说的——”他一错不错地盯着李鑫急促起伏的胸膛。“还有什么,你说吧。”“我要跟你说清楚——”“那你过来。”他说。李鑫的力气比他想象的还要大一点。但总体来说缺乏技巧,下盘很浮。见了血后他整个人就像被抽走了骨架一样往地上一摊,付罗迦松开手,他被反剪在背后的胳膊也软绵绵地垂了下去。“我要死了——我死了……你杀人了……”他半边脸压在长着杂草的地面上,说话时口齿不清。付罗迦掏出张纸巾擦了擦手掌,那里的疤挣裂了几道。李鑫那几脚全踢在了他小腿上,自膝盖以下全是麻胀感。手腕上的刀口不能说是浅,但不过几分钟血就止住了。他伸手按了一下,李鑫又乱叫一阵,“死”“杀人”几个字眼翻来覆去。又一道血痕蜿蜒而出,但也仅仅只有一道。按着按着刀口就完全被堵住了,艳红的疤开始成型。他把李鑫翻过来确认,果然生龙活虎。“你完了——你要坐牢了——”连脸色都没有白一点。“继续。你说你们有个圈子,然后呢?”他去掏被李鑫压在身体底下的另一只手,“有哪些人,你们都是怎么认识的?”“你、你有病是不是?你就是个……就是个精神病——我错了,我错了行不行?对不起,我再也不敢了……你别别别——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啊啊……”那个词让他有点不舒服,所以他还是辩解了。“我就是试一下。”最后他还是把事情勉强弄清楚了。那就找个机会去看看,他想。第65章 第 65 章路口居然还有个交通灯,卡着付罗迦骑过来的点跳转为红色。虽然既没车也没人,他还是停下了。“以前你每周都要过来?”“呃……差不多吧。”许之枔的语气里听不出来有什么情绪,“以前的话,不是我故意不跟你说这些——”“你没必要说。”他垂着头。路边的排水沟里有一团路灯照不亮的阴影,不知道里面是死在这里的老鼠还是蹲着不动的□□。许之枔又说,“你不会喜欢,所以我不告诉你。而且我觉得你不会关心这些——”绿色的小人开始走动,他发了会儿呆才继续往前骑。“为什么呢?”“……什么为什么。”“为什么突然要来这里?”许之枔没等到回答,又把头靠在了他背上。“如果是因为我就好了——我差点就高兴了。”“你高兴?”他问。“高兴什么?”然后他感觉到许之枔的脑袋在他肩胛骨那个位置蹭了蹭。那里应该有汗。许之枔在摇头。“我也不知道。”然后他就开始笑,“不管你把我当做什么,对我是否有丁点儿的好奇心——或者说不管你能不能感觉到我、承认我,都无所谓。”“只要你还在这里就好。“其实我恨不得你永远都这样。”付罗迦突然开始耳鸣了。他甩了甩脑袋,车头也摇摇摆摆起来,前轮斜着撞向人行道。他本来可以在栽倒前把重心纠正回来,但这时手腕上突然传来的痛让他闪了神。刚刚那句话诡异地滞留在了他的耳边,一遍又一遍重复,但他还是听不清。他一手撑住地面转过头,“你说什么?”这条街上忽然变得明亮了——小彩灯由远及近一串一串挨着亮了起来,空瓶子又在地上咕噜噜打起了转,哪扇窗户被推开,渺杳的音乐声响起。没有回答。在他的右边,写着“鼎佳健身”的灯箱亮起,一道颜色鲜亮的门从黑暗里浮现了出来。他又回了次头,确定自己没看到任何人后爬起来走过去,把它推开了。……“他真的精神有问题——我造什么谣?我为什么要造谣?我跟他无冤无仇的——你肯定比我知道的多啊,他现在都这样了你不可能不清楚怎么回事吧?你自己去看他的手,手腕,两只手都有,他自己划的——他自残啊我的天!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还行。”“那也好,你想跟同学住就跟同学住吧。不住校就算了,我跟叶老师说说。”爸爸侧头看了他一眼。“我等会儿还得回去一趟。你妹妹她……满满她从出生到现在几乎是天天都在发烧,前几天查出来有肝炎——”“这样啊。”“转眼你就快高三了……也就还有一年。现在有什么不舒服的……就多忍忍,上了大学就好了。独立,自由——”“我知道。”“……为什么还穿长袖?是觉得冷吗?”应该是没什么可说的了才会问出这个问题。“我不冷。”他说。晚自习的时候他抽空上了层楼,在二班的教室外刚站稳脚跟坐在窗台下的钱妙洁就举起手朝他挥了挥。她照旧在打招呼时一言不发,付罗迦则是不太想说话。于是两个人隔着玻璃对视了一会儿。钱妙洁看上去对这种无意义的沉默产生了困惑,扭头去找什么人。“迦哥?”后门被打开了,一个青皮脑袋探了出来。“枔哥不在教室——啊那个……如果你是来找他的话。”“……我是来找他。他人呢。”“应该——还在学校里吧?他出去的时候我忘了问,姐姐知道吗?”钱妙洁托腮淡淡吐出几个字:“羽毛球场。围人。”“你没去?”他问杜燃。“高端局。他不够格。”钱妙洁回答。“哎呀姐姐你当着别人面说嘛——”杜燃拖长尾音。付罗迦点点头,目光扫过教室里边的桌椅。二班的教室看着比九班的要干净明亮许多——几乎没人往座位上堆书,连桌膛只有寥寥几本教材,还都是九成新的。比书本多得多的是镜子耳机平板电脑之类的东西。总体很宽敞,前后都放着大盆的文竹和绿萝。许多位置都空着。他看向最后排靠近盆栽的那个位置——有件崭新的校服搭在椅背上。没空的位子上的人发现了他。“你是付罗迦?”“哇,听说你好久了——”“你来找部长吧?”“部长终于不是在搞单边外交了,天啊付罗迦居然有来我们班的一天——”“哎什么时候我们跟九班搞个联谊吧,既然他们俩关系这么好?”“什么鬼逻辑?不过可以,我完全同意。他们班那个唐诚长得真的特别可爱——”“算了吧,九班那群人……真的一言难尽。”他走到前门一把把门搡开,目不斜视走到刚刚看的那个座位上,把那件短袖校服从椅背上扒了下来。离开时他清晰地留下了一句,“少说两句会死?”……羽毛球场的人一开始是三堆,后来混成了一堆,在分开时就只有两堆了。两堆人又三两分开围成几个小圈,小小的火团溜过一圈烟头,灰色的烟雾蒙蒙腾起。付罗迦坐在看台都能听见刚刚手掌扇到脸上的声音——真正用了力气的掌掴有时候只会发出钝响,骨头磕骨头的那种。正如许之枔表姐说的那样,许之枔是和她一起练过散打的。单兵作战实力的确突出,腿上功夫尤其漂亮。但不知怎么就那么喜欢扇人耳光。“明明我以前可以把他按在地上爆锤。自从他长得比我高以后——唉。”她说。他有无数次想直接走过去。现在过去许久,他已经十分不耐烦了。在看到灰烟中闪烁的红色火星时他的烦躁达到了顶峰。那种味道,他想,完全不理解为什么会有人喜欢那种恶心的味道。他往前排的座椅上踹了一脚,一连串的铁锈直往下掉。响动惊动了抽烟的人,他们终于发现有人在这边坐着。第64章 第 64 章“谁啊?”有人在问。“有事?”付罗迦抬头看了半天也看不出来是谁问的话,就懒得回答了。不过许之枔反应倒是很快,把烟一摁就转身往这边走。跟他站在一起的几个人本来也想跟着过来,但被他拦了。虽然许之枔走得很快,但花的时间却无端地显得漫长。付罗迦的目光又在那几点冒着青色烟雾的火星上转了转,右手尾指不自然地蜷伸了几次。许之枔在看台底下停下步子,仰头看他。“是来找我的吗,怎么啦?”付罗迦与他对视了片刻才开口。“你身上脏了。”“啊?”许之枔低下头——一中的夏季校服短袖是白色的,只在领口袖口处拼了截黑边,跟秋冬季校服风格一致。因此他胸前零星的几点暗红色非常显眼,并且似乎还在不断加深。许之枔“啧”了一声,似乎下意识地要抬臂把短袖衫从身上扒下来,然后发现这么做好像不太合适就忍住了。“……怎么弄的?”付罗迦毫不意外。“我没看到他在流血。”许之枔皱着眉回头望了一眼,“我先去厕所弄干净——”付罗迦把搭在手边的新校服扔给他。许之枔应该是完全没有意料到这个,接过后站在那儿愣了几秒,“这……是从我座位上拿的?怎么会想到拿这个?”“用不着吗?”他问。“不是——我的意思是,”许之枔把有污迹的那一片布料揪起来捏在手里。“……太巧了。刚好用得着。”“已经七点半了。”他说。许之枔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对,七点三十一。怎么了,有什么事吗?”“还不走?”许之枔抬起头。“走?去哪儿?”“今天周五。”他不太想跟许之枔对视,于是看向另外一个方向。有一对背着球拍的母子从门口进来了。孩子没发现球场有什么不对,一路蹦蹦跳跳走过来。最近的时候那群抽烟的跟他就隔着一张球网。“哇你们在抽烟!”没人理他。“为什么那个人要这么跪着呀,膝盖不会不舒服吗?”“你嚷什么嚷,就你会说话是不是……”他妈妈冲上来,手臂夹着他就往回走。“去哪儿呀,不打球了吗?”孩子还在频频回头。“闭嘴,别往后看了!”这时许之枔突然三步并作两步上了看台。他本来移到旁边想让出个空位来,但却被摁住了肩膀。“你是怎么知道的?你看到那些视频了?还是聊天记录——”“我没翻过你手机。”他本来不该用这么生硬的语气打断。许之枔看着他的脸,迟疑片刻松开手。“怎么了,不高兴?”“我从来没翻过你的手机。”他重复一遍。“那你怎么——”他再次打断。“什么时候走?”许之枔摇头,“我不走。在这里等等可以吗,我把车骑过来,等会儿我们直接回家——”“为什么不去?”他站了起来。“嗯?怎么——”“我跟你去。现在就走。”……他知道那地方有点偏僻,却没想到居然这么偏僻。绕过半个荒坡后总算有了一路灯稀疏的街道。几家店铺蒙着灰的灯箱摆在路边,外边还胡乱缠了几圈小彩灯。小彩灯的灯泡细细长长的,像是灯箱长出的小触角。几个空了不知有多久的啤酒瓶滚落在一边,瓶口对着的地面上有一摊看上去腻乎乎的液体。液体一直从人行道延伸到公路上,隔开两者的台阶被抹了层厚厚的青黑色苔藓。两边的楼房多数不超过三层,外壁像是被燎过一样发黄发黑。里面住没住人是个迷——有些窗户装着崭新发亮的防护栏,有些窗户连块玻璃都没有,窗棂甚至还是木制的,一半脱落下来悬在空中。挑在这种地方的、每周一次的“圈内聚会”究竟是个什么性质,似乎正在被无声揭晓。他突然按响了车铃。面前钝重的黑暗似乎并不受任何打扰,原本靠在他背上的许之枔倒是直起身来。“怎么了,有人?”“没人。”就是因为没人他才想弄出点儿声音。“……这边人是比较少。现在肯定有不少人到了,但他们不会到外边来。”“还在前边?”“前边路口左边。”在路上的时候许之枔其实就想明白了。“是李鑫告诉你的?”付罗迦当时在那张纸条上写的是一个地点和一个时间。他把包里的一柄小刀——以前那个刀片不知怎么就锈了——揣到外套里,坐在教学楼天台的栏杆上等了有那么十几分钟。然后那个再次被砸开锁的铁门响了,一个高壮的影子闪了进来。“我靠锁谁又砸了啊,上次那事过后学校不是不让上来了吗——”“我砸的。”“哦,那——那行吧。”李鑫插着兜走过来,“找我干嘛,终于想听我说话了?早这样我干嘛还像个幼儿园的一样给你写纸条条——”要不要告诉他?付罗迦想了想,最后还是说了,“我带了刀。”“啊?”“开始说吧。”“等等,你刚刚说什么?你带了什么?”他又把手从兜里□□,这让刚刚的轻松姿态显得十分刻意。“你,还有孙奇亚——”付罗迦从头到脚打量了他一阵,“是你们中的哪一个喜欢许之枔?”李鑫才说出个“什”字就被他掐断了。“——所以是你喜欢他。”“你……你他妈想太多了吧?!怎么就成我喜欢他了,哪个脑残跟你说的——”他一错不错地盯着李鑫急促起伏的胸膛。“还有什么,你说吧。”“我要跟你说清楚——”“那你过来。”他说。李鑫的力气比他想象的还要大一点。但总体来说缺乏技巧,下盘很浮。见了血后他整个人就像被抽走了骨架一样往地上一摊,付罗迦松开手,他被反剪在背后的胳膊也软绵绵地垂了下去。“我要死了——我死了……你杀人了……”他半边脸压在长着杂草的地面上,说话时口齿不清。付罗迦掏出张纸巾擦了擦手掌,那里的疤挣裂了几道。李鑫那几脚全踢在了他小腿上,自膝盖以下全是麻胀感。手腕上的刀口不能说是浅,但不过几分钟血就止住了。他伸手按了一下,李鑫又乱叫一阵,“死”“杀人”几个字眼翻来覆去。又一道血痕蜿蜒而出,但也仅仅只有一道。按着按着刀口就完全被堵住了,艳红的疤开始成型。他把李鑫翻过来确认,果然生龙活虎。“你完了——你要坐牢了——”连脸色都没有白一点。“继续。你说你们有个圈子,然后呢?”他去掏被李鑫压在身体底下的另一只手,“有哪些人,你们都是怎么认识的?”“你、你有病是不是?你就是个……就是个精神病——我错了,我错了行不行?对不起,我再也不敢了……你别别别——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啊啊……”那个词让他有点不舒服,所以他还是辩解了。“我就是试一下。”最后他还是把事情勉强弄清楚了。那就找个机会去看看,他想。第65章 第 65 章路口居然还有个交通灯,卡着付罗迦骑过来的点跳转为红色。虽然既没车也没人,他还是停下了。“以前你每周都要过来?”“呃……差不多吧。”许之枔的语气里听不出来有什么情绪,“以前的话,不是我故意不跟你说这些——”“你没必要说。”他垂着头。路边的排水沟里有一团路灯照不亮的阴影,不知道里面是死在这里的老鼠还是蹲着不动的□□。许之枔又说,“你不会喜欢,所以我不告诉你。而且我觉得你不会关心这些——”绿色的小人开始走动,他发了会儿呆才继续往前骑。“为什么呢?”“……什么为什么。”“为什么突然要来这里?”许之枔没等到回答,又把头靠在了他背上。“如果是因为我就好了——我差点就高兴了。”“你高兴?”他问。“高兴什么?”然后他感觉到许之枔的脑袋在他肩胛骨那个位置蹭了蹭。那里应该有汗。许之枔在摇头。“我也不知道。”然后他就开始笑,“不管你把我当做什么,对我是否有丁点儿的好奇心——或者说不管你能不能感觉到我、承认我,都无所谓。”“只要你还在这里就好。“其实我恨不得你永远都这样。”付罗迦突然开始耳鸣了。他甩了甩脑袋,车头也摇摇摆摆起来,前轮斜着撞向人行道。他本来可以在栽倒前把重心纠正回来,但这时手腕上突然传来的痛让他闪了神。刚刚那句话诡异地滞留在了他的耳边,一遍又一遍重复,但他还是听不清。他一手撑住地面转过头,“你说什么?”这条街上忽然变得明亮了——小彩灯由远及近一串一串挨着亮了起来,空瓶子又在地上咕噜噜打起了转,哪扇窗户被推开,渺杳的音乐声响起。没有回答。在他的右边,写着“鼎佳健身”的灯箱亮起,一道颜色鲜亮的门从黑暗里浮现了出来。他又回了次头,确定自己没看到任何人后爬起来走过去,把它推开了。……“他真的精神有问题——我造什么谣?我为什么要造谣?我跟他无冤无仇的——你肯定比我知道的多啊,他现在都这样了你不可能不清楚怎么回事吧?你自己去看他的手,手腕,两只手都有,他自己划的——他自残啊我的天!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还行。”“那也好,你想跟同学住就跟同学住吧。不住校就算了,我跟叶老师说说。”爸爸侧头看了他一眼。“我等会儿还得回去一趟。你妹妹她……满满她从出生到现在几乎是天天都在发烧,前几天查出来有肝炎——”“这样啊。”“转眼你就快高三了……也就还有一年。现在有什么不舒服的……就多忍忍,上了大学就好了。独立,自由——”“我知道。”“……为什么还穿长袖?是觉得冷吗?”应该是没什么可说的了才会问出这个问题。“我不冷。”他说。晚自习的时候他抽空上了层楼,在二班的教室外刚站稳脚跟坐在窗台下的钱妙洁就举起手朝他挥了挥。她照旧在打招呼时一言不发,付罗迦则是不太想说话。于是两个人隔着玻璃对视了一会儿。钱妙洁看上去对这种无意义的沉默产生了困惑,扭头去找什么人。“迦哥?”后门被打开了,一个青皮脑袋探了出来。“枔哥不在教室——啊那个……如果你是来找他的话。”“……我是来找他。他人呢。”“应该——还在学校里吧?他出去的时候我忘了问,姐姐知道吗?”钱妙洁托腮淡淡吐出几个字:“羽毛球场。围人。”“你没去?”他问杜燃。“高端局。他不够格。”钱妙洁回答。“哎呀姐姐你当着别人面说嘛——”杜燃拖长尾音。付罗迦点点头,目光扫过教室里边的桌椅。二班的教室看着比九班的要干净明亮许多——几乎没人往座位上堆书,连桌膛只有寥寥几本教材,还都是九成新的。比书本多得多的是镜子耳机平板电脑之类的东西。总体很宽敞,前后都放着大盆的文竹和绿萝。许多位置都空着。他看向最后排靠近盆栽的那个位置——有件崭新的校服搭在椅背上。没空的位子上的人发现了他。“你是付罗迦?”“哇,听说你好久了——”“你来找部长吧?”“部长终于不是在搞单边外交了,天啊付罗迦居然有来我们班的一天——”“哎什么时候我们跟九班搞个联谊吧,既然他们俩关系这么好?”“什么鬼逻辑?不过可以,我完全同意。他们班那个唐诚长得真的特别可爱——”“算了吧,九班那群人……真的一言难尽。”他走到前门一把把门搡开,目不斜视走到刚刚看的那个座位上,把那件短袖校服从椅背上扒了下来。离开时他清晰地留下了一句,“少说两句会死?”……羽毛球场的人一开始是三堆,后来混成了一堆,在分开时就只有两堆了。两堆人又三两分开围成几个小圈,小小的火团溜过一圈烟头,灰色的烟雾蒙蒙腾起。付罗迦坐在看台都能听见刚刚手掌扇到脸上的声音——真正用了力气的掌掴有时候只会发出钝响,骨头磕骨头的那种。正如许之枔表姐说的那样,许之枔是和她一起练过散打的。单兵作战实力的确突出,腿上功夫尤其漂亮。但不知怎么就那么喜欢扇人耳光。“明明我以前可以把他按在地上爆锤。自从他长得比我高以后——唉。”她说。他有无数次想直接走过去。现在过去许久,他已经十分不耐烦了。在看到灰烟中闪烁的红色火星时他的烦躁达到了顶峰。那种味道,他想,完全不理解为什么会有人喜欢那种恶心的味道。他往前排的座椅上踹了一脚,一连串的铁锈直往下掉。响动惊动了抽烟的人,他们终于发现有人在这边坐着。第64章 第 64 章“谁啊?”有人在问。“有事?”付罗迦抬头看了半天也看不出来是谁问的话,就懒得回答了。不过许之枔反应倒是很快,把烟一摁就转身往这边走。跟他站在一起的几个人本来也想跟着过来,但被他拦了。虽然许之枔走得很快,但花的时间却无端地显得漫长。付罗迦的目光又在那几点冒着青色烟雾的火星上转了转,右手尾指不自然地蜷伸了几次。许之枔在看台底下停下步子,仰头看他。“是来找我的吗,怎么啦?”付罗迦与他对视了片刻才开口。“你身上脏了。”“啊?”许之枔低下头——一中的夏季校服短袖是白色的,只在领口袖口处拼了截黑边,跟秋冬季校服风格一致。因此他胸前零星的几点暗红色非常显眼,并且似乎还在不断加深。许之枔“啧”了一声,似乎下意识地要抬臂把短袖衫从身上扒下来,然后发现这么做好像不太合适就忍住了。“……怎么弄的?”付罗迦毫不意外。“我没看到他在流血。”许之枔皱着眉回头望了一眼,“我先去厕所弄干净——”付罗迦把搭在手边的新校服扔给他。许之枔应该是完全没有意料到这个,接过后站在那儿愣了几秒,“这……是从我座位上拿的?怎么会想到拿这个?”“用不着吗?”他问。“不是——我的意思是,”许之枔把有污迹的那一片布料揪起来捏在手里。“……太巧了。刚好用得着。”“已经七点半了。”他说。许之枔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对,七点三十一。怎么了,有什么事吗?”“还不走?”许之枔抬起头。“走?去哪儿?”“今天周五。”他不太想跟许之枔对视,于是看向另外一个方向。有一对背着球拍的母子从门口进来了。孩子没发现球场有什么不对,一路蹦蹦跳跳走过来。最近的时候那群抽烟的跟他就隔着一张球网。“哇你们在抽烟!”没人理他。“为什么那个人要这么跪着呀,膝盖不会不舒服吗?”“你嚷什么嚷,就你会说话是不是……”他妈妈冲上来,手臂夹着他就往回走。“去哪儿呀,不打球了吗?”孩子还在频频回头。“闭嘴,别往后看了!”这时许之枔突然三步并作两步上了看台。他本来移到旁边想让出个空位来,但却被摁住了肩膀。“你是怎么知道的?你看到那些视频了?还是聊天记录——”“我没翻过你手机。”他本来不该用这么生硬的语气打断。许之枔看着他的脸,迟疑片刻松开手。“怎么了,不高兴?”“我从来没翻过你的手机。”他重复一遍。“那你怎么——”他再次打断。“什么时候走?”许之枔摇头,“我不走。在这里等等可以吗,我把车骑过来,等会儿我们直接回家——”“为什么不去?”他站了起来。“嗯?怎么——”“我跟你去。现在就走。”……他知道那地方有点偏僻,却没想到居然这么偏僻。绕过半个荒坡后总算有了一路灯稀疏的街道。几家店铺蒙着灰的灯箱摆在路边,外边还胡乱缠了几圈小彩灯。小彩灯的灯泡细细长长的,像是灯箱长出的小触角。几个空了不知有多久的啤酒瓶滚落在一边,瓶口对着的地面上有一摊看上去腻乎乎的液体。液体一直从人行道延伸到公路上,隔开两者的台阶被抹了层厚厚的青黑色苔藓。两边的楼房多数不超过三层,外壁像是被燎过一样发黄发黑。里面住没住人是个迷——有些窗户装着崭新发亮的防护栏,有些窗户连块玻璃都没有,窗棂甚至还是木制的,一半脱落下来悬在空中。挑在这种地方的、每周一次的“圈内聚会”究竟是个什么性质,似乎正在被无声揭晓。他突然按响了车铃。面前钝重的黑暗似乎并不受任何打扰,原本靠在他背上的许之枔倒是直起身来。“怎么了,有人?”“没人。”就是因为没人他才想弄出点儿声音。“……这边人是比较少。现在肯定有不少人到了,但他们不会到外边来。”“还在前边?”“前边路口左边。”在路上的时候许之枔其实就想明白了。“是李鑫告诉你的?”付罗迦当时在那张纸条上写的是一个地点和一个时间。他把包里的一柄小刀——以前那个刀片不知怎么就锈了——揣到外套里,坐在教学楼天台的栏杆上等了有那么十几分钟。然后那个再次被砸开锁的铁门响了,一个高壮的影子闪了进来。“我靠锁谁又砸了啊,上次那事过后学校不是不让上来了吗——”“我砸的。”“哦,那——那行吧。”李鑫插着兜走过来,“找我干嘛,终于想听我说话了?早这样我干嘛还像个幼儿园的一样给你写纸条条——”要不要告诉他?付罗迦想了想,最后还是说了,“我带了刀。”“啊?”“开始说吧。”“等等,你刚刚说什么?你带了什么?”他又把手从兜里□□,这让刚刚的轻松姿态显得十分刻意。“你,还有孙奇亚——”付罗迦从头到脚打量了他一阵,“是你们中的哪一个喜欢许之枔?”李鑫才说出个“什”字就被他掐断了。“——所以是你喜欢他。”“你……你他妈想太多了吧?!怎么就成我喜欢他了,哪个脑残跟你说的——”他一错不错地盯着李鑫急促起伏的胸膛。“还有什么,你说吧。”“我要跟你说清楚——”“那你过来。”他说。李鑫的力气比他想象的还要大一点。但总体来说缺乏技巧,下盘很浮。见了血后他整个人就像被抽走了骨架一样往地上一摊,付罗迦松开手,他被反剪在背后的胳膊也软绵绵地垂了下去。“我要死了——我死了……你杀人了……”他半边脸压在长着杂草的地面上,说话时口齿不清。付罗迦掏出张纸巾擦了擦手掌,那里的疤挣裂了几道。李鑫那几脚全踢在了他小腿上,自膝盖以下全是麻胀感。手腕上的刀口不能说是浅,但不过几分钟血就止住了。他伸手按了一下,李鑫又乱叫一阵,“死”“杀人”几个字眼翻来覆去。又一道血痕蜿蜒而出,但也仅仅只有一道。按着按着刀口就完全被堵住了,艳红的疤开始成型。他把李鑫翻过来确认,果然生龙活虎。“你完了——你要坐牢了——”连脸色都没有白一点。“继续。你说你们有个圈子,然后呢?”他去掏被李鑫压在身体底下的另一只手,“有哪些人,你们都是怎么认识的?”“你、你有病是不是?你就是个……就是个精神病——我错了,我错了行不行?对不起,我再也不敢了……你别别别——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啊啊……”那个词让他有点不舒服,所以他还是辩解了。“我就是试一下。”最后他还是把事情勉强弄清楚了。那就找个机会去看看,他想。第65章 第 65 章路口居然还有个交通灯,卡着付罗迦骑过来的点跳转为红色。虽然既没车也没人,他还是停下了。“以前你每周都要过来?”“呃……差不多吧。”许之枔的语气里听不出来有什么情绪,“以前的话,不是我故意不跟你说这些——”“你没必要说。”他垂着头。路边的排水沟里有一团路灯照不亮的阴影,不知道里面是死在这里的老鼠还是蹲着不动的□□。许之枔又说,“你不会喜欢,所以我不告诉你。而且我觉得你不会关心这些——”绿色的小人开始走动,他发了会儿呆才继续往前骑。“为什么呢?”“……什么为什么。”“为什么突然要来这里?”许之枔没等到回答,又把头靠在了他背上。“如果是因为我就好了——我差点就高兴了。”“你高兴?”他问。“高兴什么?”然后他感觉到许之枔的脑袋在他肩胛骨那个位置蹭了蹭。那里应该有汗。许之枔在摇头。“我也不知道。”然后他就开始笑,“不管你把我当做什么,对我是否有丁点儿的好奇心——或者说不管你能不能感觉到我、承认我,都无所谓。”“只要你还在这里就好。“其实我恨不得你永远都这样。”付罗迦突然开始耳鸣了。他甩了甩脑袋,车头也摇摇摆摆起来,前轮斜着撞向人行道。他本来可以在栽倒前把重心纠正回来,但这时手腕上突然传来的痛让他闪了神。刚刚那句话诡异地滞留在了他的耳边,一遍又一遍重复,但他还是听不清。他一手撑住地面转过头,“你说什么?”这条街上忽然变得明亮了——小彩灯由远及近一串一串挨着亮了起来,空瓶子又在地上咕噜噜打起了转,哪扇窗户被推开,渺杳的音乐声响起。没有回答。在他的右边,写着“鼎佳健身”的灯箱亮起,一道颜色鲜亮的门从黑暗里浮现了出来。他又回了次头,确定自己没看到任何人后爬起来走过去,把它推开了。……“他真的精神有问题——我造什么谣?我为什么要造谣?我跟他无冤无仇的——你肯定比我知道的多啊,他现在都这样了你不可能不清楚怎么回事吧?你自己去看他的手,手腕,两只手都有,他自己划的——他自残啊我的天!你是不是早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