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之枔沉默数秒,“你觉得呢?”“都可以。回学校……也不是不方便。”前两天因为各种原因许之枔暂时没回过那间寝室。他换了门锁,但没法阻止别人在门上边涂涂画画,也没法阻止别人在凌晨三四点怪腔怪调隔着门叫喊。这几天就好多了——领头的几个受了真刀实枪的处分。——叶老师成了年级组的空降主任。只要在她面前保持低落、失魂落魄的形象,再主动提一提妈妈,她就能变得盲目。至于别人怎么说,关系根本不大。他回忆了一下叶老师欲言又止甚至是避而不谈的态度,怀疑是不是他妈已经瞒着他死了。“那几个扰乱升旗秩序乱开同学玩笑的……也是先留校察看。不要被这些人影响到,那个许之枔……”“他也认识我妈。暑假的时候我们一起去过医院,我妈那时精神还不错——”“啊,这样。”叶老师一下被转移了注意力,主动地换了话题。或许她根本就是怕他承认那些所谓的流言是真实的。无论怎么样,他想,这跟其他人都没有关系。他只是想和许之枔呆在一起而已。这是不能被任何人任何事阻止的。第87章 第 87 章付罗迦准备回学校的时候许之枔还是跟了上来。他在路口停下脚步,双手把伸向自己的那只手拢住,十指慢慢收紧。半晌他才说,“黑咪怎么办?”“她认识路,自己能回去。”付罗迦回头,发现德牧真的已经不见踪影了。“她很聪明。”许之枔笑眯眯看他:“那以后跑步的话把她带上?”“我可能……照顾不好她。”“那就没办法了,”许之枔摊开另一只手,“你只有把我也带上来照顾她了。”付罗迦于是去亲他。经过的一辆轿车打了个双闪,然后加速驶过,道旁的落叶被卷到半空。许之枔把脸埋进他的肩颈处,声音闷闷的:“要降温了吧。”事实上县城已经降温了。自来水管里出来的水开始让人难以忍受了,付罗迦不得不拎着寝室里的两个暖水壶下楼去打热水。考虑到打水的地方必然有不少人,他带了本化学笔记。几个他根本不认识但是没穿上衣的男生见他过来,反应高度一致——把手里边拿着的东西挡到胸前,仿佛那里是什么关键位置一样。更有甚者从盆里的脏衣服堆掏出一件飞速披上。付罗迦没有再靠近,把暖水壶放到脚边,打开笔记本。能找到的错题都被他抄下来了,哪怕每天都看还是容易忘。不过最近一次的分数总算提高了一点,说明这种方式也许还是有效果。等了会儿许之枔也过来了,一脸新奇地接过装满了的暖水壶。后边排队的人脸色怪异地看着这边。付罗迦倒是早就发现了这些变化:换作以前的话,给许之枔打招呼的人会有不少。“又在走神。”许之枔蹭他肩膀。“快点上去啦。”升上高三以后周末只放假一天半,学生从周六中午休息到周日晚。在食堂里陪许之枔吃了午饭后付罗迦抱着几本书一人去教学楼自习,正巧碰上叶老师搬办公室。他想了想,还是过去帮忙了。年级办公室比一般教室还要大不少。地上摆了四张桌子,都是实木的,空余处则堆了不少没分发完的资料和试卷,墙上贴着世界地图、国旗和校规。付罗迦绕过杂物,搬开一个拦路的书架,接过叶老师手里的纸箱,放到最靠近空调的一张办公桌上。“少了张椅子……”叶老师叉腰环视一周,“那位同学——对,就是你,帮我去把我原来办公室的那张老板椅搬下来——可能有点重,辛苦你了。”被点到的苦力付罗迦以前见过——似乎是叫蒋正源。他一脸莫名其妙,隔壁办公桌的后勤主任急得直摆手:“快点动啊,叶主任叫你呢!”“哦哦好——”蒋正源闪身从后门出去了。“刚走的那个是谁的家长吗,怎么不跟他说一声在办公室不准抽烟?弄得这里味道呛死人了。”“我也想啊,但我胆儿小,他那样子一看就是搞那些东西的……不敢说不敢说。”叶老师皱起眉。“越来越莫名其妙了……什么人都有,什么事都干,什么话都传……”付罗迦帮她把东西从箱子里拿出来,重新摆好。相框被安置在几本厚重的词典之前,坐下来后稍微一抬眼就能看见。“教室热不热?”叶老师突然跟他说话。“啊?”他右手还搭在相框上,“……还好。不是很热。”“就在我位置上自习吧,我马上就走,让给你坐。这里有空调,也比教室安静。”实际上也没多安静,准确的说,是不安宁。时不时有老师或者学校领导之类的人进出,在一旁观察好一会儿后才问不知好歹敢坐这儿的学生是谁。他坐在宽大的实木办公桌后抬头与人对视。“啊——叶主任带的那个是吧。”八点过后总算没人了。踌躇片刻后他把坐的凳子换成了那张老板椅,把相框塞进了抽屉。然后开始踏实做题。周日按照之前跟许之枔说好的那样,一起去了那座佛寺。他之前没怎么在白天来过,看到被漆成五彩的弥勒佛还十分不习惯。一窝猫一只都没见着,只有一对年纪不小的男女跪在蒲团上念念有词。那个原本在小卖部守摊的僧人把一捆手腕粗细的香插进了香炉,双手合十退后一步。一男一女应该是夫妻。跪了有五分钟左右他们相互搀扶着站起身,提起地上的一瓶啤酒,低着头从左门离开了。“也是拜高考的?”那僧人主动搭话。“特贡状元香,一注三百,附赠一瓶雪碧。”“……”“雪碧?为什么他们拿的是酒?”许之枔问。“你们是学生。”许之枔好像被勾起了兴趣。付罗迦轻咳一声:“你信这个吗?”“我没有信仰。”许之枔摇头。“这不是信仰的事。”僧人说,“这就是钱的事。你要么就花这个钱,要么就不花。让你安心的是信仰吗?不,是钱。”付罗迦再一次无言以对。“我们这里很灵的。”僧人强调。许之枔兴冲冲走过去,盘坐在蒲团上,看着僧人把新插上去的三捆香点燃。不大的佛堂顿时烟熏雾绕,两个仪态极其不端正的香客对着佛龛行注目礼。付罗迦想,自己好像没什么要拜要求的——不过许之枔倒是有目的:找猫。所以猫去哪儿了呢?香尘流散,一场绵长的寂静后,他听见了一道细弱的声音。“喵呜。”……第一次月考前一周,杜燃忽然消失了。许之枔居然也联系不上他,不得已去问陈锋。陈锋也语焉不详:“要找他核实个事。”然后那一周的黑板报主题是:自尊自爱,杜绝早恋。“不要以为教室里的监控是坏的,”叶老师敲着讲桌,“我们每个老师都能实时看到你们的所有表现!以前的我们也会翻看抽查,有小动作的趁早自觉来我这里说清楚,要是年级组的先发现情况,绝对严惩!”最初所有人都不以为意——男女情侣照旧时时刻刻亲密互动,没有任何收敛。然而月考后的那个周末付罗迦进办公室后就在办公桌上的电脑屏幕里看到了熟悉的画面,只不过角度非常奇特。他看到一大片头顶。“这是昨天教室的录像。”叶老师说。“我家里还有事得先走,你帮我看看,有什么就截个图,放在电脑桌面。不用花太多时间,随便拉一拉进度条,扫一眼就好。”付罗迦愣在了屏幕前。画面的每一帧都让他很不舒服,他没能忍多久就把电脑关了。他忽然觉得这个学校似乎在他没注意到的地方发生了变化。爸爸说过要来一次,但是貌似弄错了放学时间。付罗迦在校门口等了两个小时也没等到他的车,就先回了寝室。寝室里有声音。杜燃还是没回来,是许之枔在和另外一个什么人说话。他很快听出来那是李鑫的声音,于是又在过道里站着等李鑫离开。常年照不进阳光的宿舍楼异常潮湿,打闹声很遥远,仿佛是从墙外厚厚堆垒着的青苔里传来的。他逐渐焦虑。李鑫来找许之枔了。虽然他恨不得李鑫永远消失,可是李鑫对于许之枔来说也许是朋友。许之枔跟他在一起的时间一长,就意味着许之枔和其他朋友一起过的时间越短。这段时间——哪怕许之枔从来没有提过——许之枔的玩伴已经少了太多太多了。也许他会不开心,会乏味。虽然他否认了,但付罗迦总能从一些奇奇怪怪的地方读出这些。许之枔原本是受欢迎的,他怎么可能接受得了每天除了去跑步就是在学校里呆着的生活?还有那些流言——那些分明影响他比影响自己严重得多的流言。因为那些流言,许之枔不再参加社交。他按时起床、照着课表上课,甚至参加了月考。说起来很好笑,他一点儿也不希望许之枔像一个普通高三学生——比如他自己——那样去参加考试、坐在教室里重复做那些无聊透顶乏味至极没有一点意义的题目。这完全不讲道理。按大多数老师们家长们的看法,不这么做就是选择堕落。可是他的许之枔是鲜活的,许之枔应该去做任何他想做的事,而不是被期待、责任、义务甚至是感情腐蚀。门被从里面打开,他立刻望了过去。李鑫扶着门框扭过身仍旧在说什么,然后被更大的一声“别让我再说一次”盖过。“你不知道那些人都怎么说你的吗,你要是继续这样……”“你是装傻还是怎么,”许之枔轻轻笑了一声。“你以为我不知道这都是拜谁所赐?”“那都不是我做的!孙奇亚他没跟我说就——”话音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头撞到门框时发出的巨响。李鑫呻|吟着软倒在地,付罗迦松开手,被扯松的衣领软软落了回去。“你……”“你走错了吧,”付罗迦嗓音发抖,“你怎么……怎么来我宿舍了。”第88章 第 88 章许之枔冲到门口。付罗迦本来想靠近,在他有几分惊愕的目光里后又退了一步。“我只是拉了他一下……”李鑫嘴张得很大,好像是要嘶吼,却没能发出什么声音。付罗迦俯身晃晃他,把几道憋在喉咙里的气声晃了出来。“我艹……你他妈又……”“他应该没事吧。”付罗迦又去看许之枔,“我真的不是故意……”“——你刚刚生气了?”他从这句话里重新获得了勇气,跨过李鑫横亘在门前的躯体站到许之枔旁边。“我没有。”许之枔柔和了神色,“我们等会儿再说。”他转头看着李鑫,“没事吧?”李鑫踹了几口气自己站了起来,找到付罗迦的方向,伸出一根手指,眼睛红得像得了结膜炎。“妈的疯子——!!他妈的凭什么赵敏得病就被开除,你有病就还能在这儿打人杀人啊?!我要是你就他妈自己从楼上跳下去一了百了——”隔壁寝室有人探出了头。付罗迦熟悉许之枔做出某些动作的先兆——比如在突然伸手去攥什么东西的之前他会飞快地理一下自己的衣袖,天气热不穿长袖外套的时候这个动作就会被揉手腕代替。“你就是个呜呜嗯——”许之枔用力之大,以至于把李鑫两颊的肉都深深按进了上下齿列之间。“你又何必呢。”“还是认识了这么久了,你不还手,我也不会动手。但我不是说了很多次了吗,”他叹气,“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也回答你了。为什么我说的‘滚’在你这里一点作用都不起?”阖上门时付罗迦想到了以前他缠着许之枔接吻,李鑫突然推门而入的场面。他承认自己在某个瞬间有了和那时一样的怪异快感。许之枔坐在灯下摆弄一个不知道哪儿来的胶囊咖啡机。不过这也不是寝室里多出来的第一样东西——之前还多了烘干机加湿器之类他家里卧室原本就有的摆设。一阵奇怪的响声后杯子里浮起了一层绒绒的白沫,许之枔小心翼翼地啜了几口,然后端着杯子站到他面前。付罗迦放下其实已经很久没看的笔记,“怎么了?”“我从中午试到现在才成功。”许之枔冲他笑,“还不错。想给你喝。”“很难弄?”“啊……有点儿吧。”他接过来,“谢谢。”希望寝室老旧的电路经得起这些电器的折腾。许之枔仍旧专心致志地盯着他。“以前我不知道。”他突然说。“李鑫以前从没跟我说过。我初中的时候就认识他了,他帮过我几次忙,我借过他钱。”“……你们是朋友吗?”“朋友?”许之枔偏头,“我朋友不只有你吗,怎么突然这么问?”付罗迦愣了愣,又听到许之枔继续说:“喜欢的人,朋友,男朋友,还有其他的一些什么——不都是你吗?”他以为许之枔在开玩笑,或者是把“朋友”的定义狭隘化了。“你让杜燃他们怎么想啊。”许之枔也以为他在开玩笑,有些不可思议:“杜燃不是我朋友啊,他认识我我认识他而已——什么他们,他就算了,怎么还有‘们’?”“有那么多人……”付罗迦不知道怎么说了。“你这么说……对他们可能有些不公平。”他低声说。“你明明和他们相处得很好。大家……都很喜欢你。”“有什么……有哪里不对吗?”许之枔也犹豫起来了。“我该怎么说?”“……没什么。”他把杯子还给许之枔,决定结束对话。“很好喝。”许之枔看起来还有话要说。但他只是闷闷应了一声,把自己团起来坐到床脚。付罗迦看了他一会儿,又继续复习。一不会做就走神,一走神就会想许之枔。许之枔朋友圈里的照片。他每年生日收到的礼物。他的日常活动。他的那些突然要打上引号的“朋友们”。喜欢他的女生们——或许还有男生。到十点的时候他终于绷不住,抬头又去看许之枔,结果居然与许之枔对视了。“你是不是忘了你说的今晚要给我洗头?”许之枔还捧着那个杯子,幽幽开口。付罗迦在手指间滋出泡沫的时候还在不断思考许之枔的朋友的事。顺带还想了一下许之枔某些方面的能力——刚刚他试了一次,那个胶囊咖啡机操作起来真的不难。宿舍条件有限,许之枔低头弯腰面朝他坐在一张小板凳上,总时不时抬一下头,把泡沫甩到衣领和床栏之类的地方。在又一次被溅了一脸时他起身去拿了干毛巾,回来后认真问:“你是想说什么吗?”“对。”“弄完再说好吗?”许之枔想点头,被他及时摁住:“不用点头,我知道了。”可惜没等到洗完就又有人来敲门了。“迦迦,你在里面吗?”付罗迦还没来得及回应,许之枔顶着半头泡沫就站了起来往洗漱间里钻,好在被他拉住了。“你爸爸他好像不太喜欢我,”许之枔说。“我之前答应他……”“你就在这儿。”他连手上的泡沫都没擦就去开了门。“我过来遇上堵车所以晚了——”声音在三秒后戛然而止。“付罗迦。”他平静地应了一声。然后一把车钥匙被摔到了他脸上。……“大半夜的,她是要死了吗,这么急。”林阿姨叹气,“迦迦你不要这么说……这里禁停!”爸爸又把刚拉起的手刹松开。车内安静片刻。他看了眼窗外,“又换地方了?”“……原来那家让转到这边的,说是这边有个医生在胰腺这块很厉害。”还是林阿姨在解释。“哦。”他点头。“那她到底是炎症还是癌?”这下林阿姨也沉默了。“你就这么巴不得她死是不是?!她这么多天就想着看你一眼——”爸爸对着挡风玻璃怒喝,始终没看他。要是外面有人经过,估计还会以为是司机怒路症发作。“迦迦,你妈妈她……她很想见你。”“你别跟他说这些了。他——他现在已经毫无廉耻之心,无情无义,禽兽不如——”“为什么你总在车上跟我吵?”付罗迦懒得听他说完。“养你十几年的亲生母亲比不上你几天认识的所谓男朋友——你还算个人吗!!你怎么就变成这种——”爸爸居然哽咽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红色的十字在高楼尽处出现。“就是比不上啊。”每家医院都差不多,长廊,时钟,人和病人。他已经认不出他妈了,各种意义上的。他觉得自己是对着一坨堆在一起的白布和塑料管说话。这也有好处。他一说起来简直停不下来:“妈妈我来看你了。”“你养的那几盆花好久没浇水了,可能已经死了。”“那一桌你打翻的菜也不知道有没有人收拾,没有的话……家里现在很难闻吧。”“幸好我们都不用回去了。”“我录了音。想我的话就听吧,别来找我了。”“好不好?好的话我们就抱一抱。”第89章 第 89 章他俯下身,偏头看见床头摆着的水蜜桃。粉红的果皮上还挂着星星点点的水珠,像是刚被清洗过。这个季节怎么还会有水蜜桃?他很疑惑。然后他感觉到侧脸被一样冷而湿的东西碰了碰。“不……不,不准……哭……”“我没有。”他下意识说。所以她其实听不见了。他看了看录音界面,发现正好也忘了点开始。付罗迦坐在病房的陪床上吃完了一整个水蜜桃。那个时候正好能看到窗外建筑物上的红色亮点以缓慢的频次明灭着,整齐异常。他问旁边的护士那是什么。“那个啊……那个是防止飞机撞上去的信号灯。”这景象本来也没多特别多震撼,可他现在都坐到教室里了,似乎还能在夜幕里看见那些航空障碍灯——县城没有太高的建筑,亮起的灯光周围是一片虚无。爸爸在走廊上跟叶老师说什么。“付罗迦,过来一下。”第二次催促时他才收回目光,把拉链系上可妮兔的书包甩到肩上,拉开椅子走出去。……学校抓谈恋爱的风头越来越紧。没人预料到本该只是在嘴上说说,根本不会有什么实际举措的事最后会发展成这样——一对对情侣排着队等在年级办公室外,进去前肢体交缠如连体婴儿,出来时没有哪对还有个囫囵。打骂、尖叫声屡听不鲜。付罗迦经常出入,不难看见中年人揪着女生长发拖着往外走的景象——他们相互谩骂时使用的词句往往让他难以认定二者之间存在亲缘关系。办公室里还多了个面生的女人,桌上的名牌写的是副校长,与叶老师关系亲昵。“我买的那一盒都发完了。”女校长说。“效果还是可以的。”——他是后来才明白,她给每个进来的女生发了验孕试纸。叶老师笑了笑,低头在他的练习册上圈画,手边有两份名次表。他扫了一眼,认出了其中的一份——他自己的名字在靠近顶端的位置。另外那份怎么看怎么陌生,无论是人名还是数字。靠近中间、大概十多名的一栏被红笔勾了出来。他又看了一会儿才发现那是文科的年级排名表。叶老师突然抬起头。“看什么——哦,这个啊。”她把两张名次表都拿了起来,“想看就拿去看。”被刻意画出来的果然是许之枔。语文121,数学98,英语129,文综188。他对文科成绩没概念,只能看出许之枔的语文和英文并不算很差。但叶老师没给他仔细琢磨的时间:“总分536,他能考出这个成绩已经出乎我的意料了。他们这套卷子划的线你知道有哪些,分别是多少吗?”又来了。他说,我不知道。“重点线,就是211线,是578,差得远;一本线529,只比他这个分低七分。如果这是高考,他最多最多也就能读个普通一本。”“他还是个文科生。省内的几个稍微出名的财经类政法类他连门都够不到,更何况那几个顶尖的——人,就是这么被区分出来的。我现在不告诉你,以后社会也会告诉你,学历的作用钱是再怎么也代替不了的——”“我知道您的意思。”他把表格放下。“朋友也要有取舍,能互相帮助共同进步的才称得上朋友。”她推推眼镜,“我们不希望你跟他继续来往,也是出于这个考虑。当然,你实在不认可的话……”“我不认可。”他很快回答。“你越讲他越不会听。”那位女校长接话。“有些道理得让他自己去想,这个年龄都是这样,大人说什么他们一定要反着来。”许之枔其实并没有跟他们反着来。他很早就让步了,留下他添置的那些东西回了家。付罗迦星期一早晨才回来,翘了一个早读外加三节课找他,最后还搭出租去了许之枔住那儿。敲门的时候他还在假设如果是许之枔真的不想继续了自己该怎么办。他为第一个跳出来的念头——结束——感到羞耻。总之他什么都想了,唯独没想到开门后看到的是许之枔的妈妈。画着夸张妆容,面孔艳丽如电影明星的陌生女性疑惑的目光让他一下涨红脸,转身想要逃跑。“小宝贝儿你等等,”她抬手撑住门框,曲起一条腿在地面点了点。“是来找小枔的吗?他在阳台呢。”付罗迦觉得自己明白了许之枔的父母很少出现在县城的原因——他们根本就不是普通人。在总算消化了许之枔妈妈给的视觉冲击后他又看到了一位顶着一头狂野长发的男士,衣着打扮不符合任何凡间职业的特征。“嗨,欢迎。”男士朝他挥手,然后问女士:“准备好了吗?”女士大笑一声,搂着他脖子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只缺你说走了——”男士另一只手伸到女士膝弯处,当着付罗迦的面把她抱了起来。付罗迦看着他们在原地转了一个圈,然后像一叶小舟一样轻巧地漂远了——女士在大门关上前还给了他一个飞吻。“下次见!”他久久不能回神。“他们就是这样的……像风一样,刮完就走了。你介意吗?”许之枔进了客厅。“怎么会介意……”他慌忙解释,“他们很好。”的确像风,来自异国热带雨林的那种——刮过后他原有的情绪都移了个身位格,复原回去后味道却怎么也不对了。再有许之枔朝他一笑,他把自己为什么要来也忘得干干净净。许之枔问他是不是又难受,他摇头说没有。其实他听了这句才开始真正难受。“我没有……”但是他以前总是在难受的时候才去找许之枔,这是事实。你哪天要走的话,走之前一定要跟我说一声。他想这么说。我很害怕。“你不讨厌他们两个就好,”许之枔突然站起来,“我很早以前就想给你看他们的照片了。”他从卧室里抱出一本厚重的牛皮相册摊到茶几上,飞速翻过几十页。付罗迦自然什么也看不清。许之枔终于在某一页停了下来,好像从一开始就只想让他看到这个一样。照片有多老看不出来,背景很熟悉,一个破旧的佛堂里摆着一座颜色失真的佛像,香炉里有三线细香。一男一女背对镜头盘坐在蒲团上,女士纤细窈窕,男士肩宽背直。许之枔眼睛很亮,“很巧是不是?那里真的很灵啊,他们到现在还没分开。”“前几天我在这里坐着的时候……”他伸出一根手指指着他妈妈坐着的那个蒲团,“我就在想——”“你当时在想什么?”许之枔话锋一转。“……”想那几只猫。说起来还真的找到了。“我在想你。”许之枔说。付罗迦忽然想抱他亲他,但又不太想打断许之枔的凝视。“你说我有很多‘朋友’……是你自己忘记了,”许之枔凑近,“几年前我也这么问你。你说不需要他们做朋友,只有我们两个人就好。”“——这是错的吗?”第90章 第 90 章这当然不对,这不是良性的情感。付罗迦本想就这一点辩解,思维却被“几年前”这个时间节点拉远了。他的确不太记得小学的事,但对自己那时候的言行模式有稀薄的概念。过道,走廊,教室角落,操场,校门……以及小孩子们。他站在其中,他的角色是——“……我还对你说过什么?”许之枔对以前这些事的态度忽热情忽疏离,他更是很难有探究的欲望——可能是某种保护机制在发挥作用,这么多年来他不是没有琢磨过。“你是被我影响的吗,”他感觉到了自己的抗拒,但他还是必须要继续下去。“以前……”以前我伤害过你吗?“你很好,”可是许之枔只是这么说。“以前我就喜欢你了。”……爸爸向叶老师强调过,希望付罗迦在高三这一年“跟本班的优秀同学有更多往来,打开心扉,收获真挚情谊”,顺便提了宿舍安排情况,无意间说起与“外班的舍友”作息时差的问题。叶老师在得知这个“外班的舍友”是谁后对这番谈话的内蕴顿时心领神会,许之枔主动搬走后找到了另外一个着力点:“本班”的优秀同学。她点着名次表往下一数,从讲台抬起头:“鲁迪,你搬到第四排那个空位置去坐。”“你,”她又垂眼看在讲台边坐了挺久的周临涯,“是还要继续坐这儿还是怎么?我看你这么多天清净倒是清净了,名次也没见长啊。”周临涯把手里的笔一摔,一推椅子站起来。“你放尊重点。”鲁迪显然也不乐意,周临涯抱着书本站到他跟前了他也没动弹,等叶老师面露疑惑他才瓮声瓮气反对:“我有自己选择的权利,我不跟我不喜欢的人做同桌。”“我是按成绩排的。你这次考的不错,你不去就让排你下边的去。”叶老师不耐烦了。“取长补短的道理你知不知道?这是给你机会。”鲁迪没说话了。周临涯把书本一丢:“磨叽个屁啊,快点搬!!”付罗迦沉默地看着他在自己旁边收拾安顿好。鲁迪的书本太多了,不少直接堆在课桌上,这让付罗迦左右两边的视野十分不平衡,有一种异物侵入的不适感。鲁迪也全程没跟他交流,拿出本资料,手里也不捏笔,干看着。唐诚来敲他椅背,他头也不回简短回应:“问题找鲁迪。”旁边传来轻轻的一声“哼”,气氛微不可查地松弛了半分。许之枔在文科那边的排名不是没有引起关注,他多次被无意或者恶意地问到这件事,因此鲁迪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倒没让人多吃惊:“许之枔作弊了吧,有没有你协助啊,你们这么如胶似漆的——”他不咸不淡:“月考的监控录像还没被覆盖。——你在506考,是不是?”他本来不是那么肯定鲁迪的成绩有虚假成分,鲁迪的反应却坐实了这一点。他每年生日收到的礼物。他的日常活动。他的那些突然要打上引号的“朋友们”。喜欢他的女生们——或许还有男生。到十点的时候他终于绷不住,抬头又去看许之枔,结果居然与许之枔对视了。“你是不是忘了你说的今晚要给我洗头?”许之枔还捧着那个杯子,幽幽开口。付罗迦在手指间滋出泡沫的时候还在不断思考许之枔的朋友的事。顺带还想了一下许之枔某些方面的能力——刚刚他试了一次,那个胶囊咖啡机操作起来真的不难。宿舍条件有限,许之枔低头弯腰面朝他坐在一张小板凳上,总时不时抬一下头,把泡沫甩到衣领和床栏之类的地方。在又一次被溅了一脸时他起身去拿了干毛巾,回来后认真问:“你是想说什么吗?”“对。”“弄完再说好吗?”许之枔想点头,被他及时摁住:“不用点头,我知道了。”可惜没等到洗完就又有人来敲门了。“迦迦,你在里面吗?”付罗迦还没来得及回应,许之枔顶着半头泡沫就站了起来往洗漱间里钻,好在被他拉住了。“你爸爸他好像不太喜欢我,”许之枔说。“我之前答应他……”“你就在这儿。”他连手上的泡沫都没擦就去开了门。“我过来遇上堵车所以晚了——”声音在三秒后戛然而止。“付罗迦。”他平静地应了一声。然后一把车钥匙被摔到了他脸上。……“大半夜的,她是要死了吗,这么急。”林阿姨叹气,“迦迦你不要这么说……这里禁停!”爸爸又把刚拉起的手刹松开。车内安静片刻。他看了眼窗外,“又换地方了?”“……原来那家让转到这边的,说是这边有个医生在胰腺这块很厉害。”还是林阿姨在解释。“哦。”他点头。“那她到底是炎症还是癌?”这下林阿姨也沉默了。“你就这么巴不得她死是不是?!她这么多天就想着看你一眼——”爸爸对着挡风玻璃怒喝,始终没看他。要是外面有人经过,估计还会以为是司机怒路症发作。“迦迦,你妈妈她……她很想见你。”“你别跟他说这些了。他——他现在已经毫无廉耻之心,无情无义,禽兽不如——”“为什么你总在车上跟我吵?”付罗迦懒得听他说完。“养你十几年的亲生母亲比不上你几天认识的所谓男朋友——你还算个人吗!!你怎么就变成这种——”爸爸居然哽咽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红色的十字在高楼尽处出现。“就是比不上啊。”每家医院都差不多,长廊,时钟,人和病人。他已经认不出他妈了,各种意义上的。他觉得自己是对着一坨堆在一起的白布和塑料管说话。这也有好处。他一说起来简直停不下来:“妈妈我来看你了。”“你养的那几盆花好久没浇水了,可能已经死了。”“那一桌你打翻的菜也不知道有没有人收拾,没有的话……家里现在很难闻吧。”“幸好我们都不用回去了。”“我录了音。想我的话就听吧,别来找我了。”“好不好?好的话我们就抱一抱。”第89章 第 89 章他俯下身,偏头看见床头摆着的水蜜桃。粉红的果皮上还挂着星星点点的水珠,像是刚被清洗过。这个季节怎么还会有水蜜桃?他很疑惑。然后他感觉到侧脸被一样冷而湿的东西碰了碰。“不……不,不准……哭……”“我没有。”他下意识说。所以她其实听不见了。他看了看录音界面,发现正好也忘了点开始。付罗迦坐在病房的陪床上吃完了一整个水蜜桃。那个时候正好能看到窗外建筑物上的红色亮点以缓慢的频次明灭着,整齐异常。他问旁边的护士那是什么。“那个啊……那个是防止飞机撞上去的信号灯。”这景象本来也没多特别多震撼,可他现在都坐到教室里了,似乎还能在夜幕里看见那些航空障碍灯——县城没有太高的建筑,亮起的灯光周围是一片虚无。爸爸在走廊上跟叶老师说什么。“付罗迦,过来一下。”第二次催促时他才收回目光,把拉链系上可妮兔的书包甩到肩上,拉开椅子走出去。……学校抓谈恋爱的风头越来越紧。没人预料到本该只是在嘴上说说,根本不会有什么实际举措的事最后会发展成这样——一对对情侣排着队等在年级办公室外,进去前肢体交缠如连体婴儿,出来时没有哪对还有个囫囵。打骂、尖叫声屡听不鲜。付罗迦经常出入,不难看见中年人揪着女生长发拖着往外走的景象——他们相互谩骂时使用的词句往往让他难以认定二者之间存在亲缘关系。办公室里还多了个面生的女人,桌上的名牌写的是副校长,与叶老师关系亲昵。“我买的那一盒都发完了。”女校长说。“效果还是可以的。”——他是后来才明白,她给每个进来的女生发了验孕试纸。叶老师笑了笑,低头在他的练习册上圈画,手边有两份名次表。他扫了一眼,认出了其中的一份——他自己的名字在靠近顶端的位置。另外那份怎么看怎么陌生,无论是人名还是数字。靠近中间、大概十多名的一栏被红笔勾了出来。他又看了一会儿才发现那是文科的年级排名表。叶老师突然抬起头。“看什么——哦,这个啊。”她把两张名次表都拿了起来,“想看就拿去看。”被刻意画出来的果然是许之枔。语文121,数学98,英语129,文综188。他对文科成绩没概念,只能看出许之枔的语文和英文并不算很差。但叶老师没给他仔细琢磨的时间:“总分536,他能考出这个成绩已经出乎我的意料了。他们这套卷子划的线你知道有哪些,分别是多少吗?”又来了。他说,我不知道。“重点线,就是211线,是578,差得远;一本线529,只比他这个分低七分。如果这是高考,他最多最多也就能读个普通一本。”“他还是个文科生。省内的几个稍微出名的财经类政法类他连门都够不到,更何况那几个顶尖的——人,就是这么被区分出来的。我现在不告诉你,以后社会也会告诉你,学历的作用钱是再怎么也代替不了的——”“我知道您的意思。”他把表格放下。“朋友也要有取舍,能互相帮助共同进步的才称得上朋友。”她推推眼镜,“我们不希望你跟他继续来往,也是出于这个考虑。当然,你实在不认可的话……”“我不认可。”他很快回答。“你越讲他越不会听。”那位女校长接话。“有些道理得让他自己去想,这个年龄都是这样,大人说什么他们一定要反着来。”许之枔其实并没有跟他们反着来。他很早就让步了,留下他添置的那些东西回了家。付罗迦星期一早晨才回来,翘了一个早读外加三节课找他,最后还搭出租去了许之枔住那儿。敲门的时候他还在假设如果是许之枔真的不想继续了自己该怎么办。他为第一个跳出来的念头——结束——感到羞耻。总之他什么都想了,唯独没想到开门后看到的是许之枔的妈妈。画着夸张妆容,面孔艳丽如电影明星的陌生女性疑惑的目光让他一下涨红脸,转身想要逃跑。“小宝贝儿你等等,”她抬手撑住门框,曲起一条腿在地面点了点。“是来找小枔的吗?他在阳台呢。”付罗迦觉得自己明白了许之枔的父母很少出现在县城的原因——他们根本就不是普通人。在总算消化了许之枔妈妈给的视觉冲击后他又看到了一位顶着一头狂野长发的男士,衣着打扮不符合任何凡间职业的特征。“嗨,欢迎。”男士朝他挥手,然后问女士:“准备好了吗?”女士大笑一声,搂着他脖子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只缺你说走了——”男士另一只手伸到女士膝弯处,当着付罗迦的面把她抱了起来。付罗迦看着他们在原地转了一个圈,然后像一叶小舟一样轻巧地漂远了——女士在大门关上前还给了他一个飞吻。“下次见!”他久久不能回神。“他们就是这样的……像风一样,刮完就走了。你介意吗?”许之枔进了客厅。“怎么会介意……”他慌忙解释,“他们很好。”的确像风,来自异国热带雨林的那种——刮过后他原有的情绪都移了个身位格,复原回去后味道却怎么也不对了。再有许之枔朝他一笑,他把自己为什么要来也忘得干干净净。许之枔问他是不是又难受,他摇头说没有。其实他听了这句才开始真正难受。“我没有……”但是他以前总是在难受的时候才去找许之枔,这是事实。你哪天要走的话,走之前一定要跟我说一声。他想这么说。我很害怕。“你不讨厌他们两个就好,”许之枔突然站起来,“我很早以前就想给你看他们的照片了。”他从卧室里抱出一本厚重的牛皮相册摊到茶几上,飞速翻过几十页。付罗迦自然什么也看不清。许之枔终于在某一页停了下来,好像从一开始就只想让他看到这个一样。照片有多老看不出来,背景很熟悉,一个破旧的佛堂里摆着一座颜色失真的佛像,香炉里有三线细香。一男一女背对镜头盘坐在蒲团上,女士纤细窈窕,男士肩宽背直。许之枔眼睛很亮,“很巧是不是?那里真的很灵啊,他们到现在还没分开。”“前几天我在这里坐着的时候……”他伸出一根手指指着他妈妈坐着的那个蒲团,“我就在想——”“你当时在想什么?”许之枔话锋一转。“……”想那几只猫。说起来还真的找到了。“我在想你。”许之枔说。付罗迦忽然想抱他亲他,但又不太想打断许之枔的凝视。“你说我有很多‘朋友’……是你自己忘记了,”许之枔凑近,“几年前我也这么问你。你说不需要他们做朋友,只有我们两个人就好。”“——这是错的吗?”第90章 第 90 章这当然不对,这不是良性的情感。付罗迦本想就这一点辩解,思维却被“几年前”这个时间节点拉远了。他的确不太记得小学的事,但对自己那时候的言行模式有稀薄的概念。过道,走廊,教室角落,操场,校门……以及小孩子们。他站在其中,他的角色是——“……我还对你说过什么?”许之枔对以前这些事的态度忽热情忽疏离,他更是很难有探究的欲望——可能是某种保护机制在发挥作用,这么多年来他不是没有琢磨过。“你是被我影响的吗,”他感觉到了自己的抗拒,但他还是必须要继续下去。“以前……”以前我伤害过你吗?“你很好,”可是许之枔只是这么说。“以前我就喜欢你了。”……爸爸向叶老师强调过,希望付罗迦在高三这一年“跟本班的优秀同学有更多往来,打开心扉,收获真挚情谊”,顺便提了宿舍安排情况,无意间说起与“外班的舍友”作息时差的问题。叶老师在得知这个“外班的舍友”是谁后对这番谈话的内蕴顿时心领神会,许之枔主动搬走后找到了另外一个着力点:“本班”的优秀同学。她点着名次表往下一数,从讲台抬起头:“鲁迪,你搬到第四排那个空位置去坐。”“你,”她又垂眼看在讲台边坐了挺久的周临涯,“是还要继续坐这儿还是怎么?我看你这么多天清净倒是清净了,名次也没见长啊。”周临涯把手里的笔一摔,一推椅子站起来。“你放尊重点。”鲁迪显然也不乐意,周临涯抱着书本站到他跟前了他也没动弹,等叶老师面露疑惑他才瓮声瓮气反对:“我有自己选择的权利,我不跟我不喜欢的人做同桌。”“我是按成绩排的。你这次考的不错,你不去就让排你下边的去。”叶老师不耐烦了。“取长补短的道理你知不知道?这是给你机会。”鲁迪没说话了。周临涯把书本一丢:“磨叽个屁啊,快点搬!!”付罗迦沉默地看着他在自己旁边收拾安顿好。鲁迪的书本太多了,不少直接堆在课桌上,这让付罗迦左右两边的视野十分不平衡,有一种异物侵入的不适感。鲁迪也全程没跟他交流,拿出本资料,手里也不捏笔,干看着。唐诚来敲他椅背,他头也不回简短回应:“问题找鲁迪。”旁边传来轻轻的一声“哼”,气氛微不可查地松弛了半分。许之枔在文科那边的排名不是没有引起关注,他多次被无意或者恶意地问到这件事,因此鲁迪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倒没让人多吃惊:“许之枔作弊了吧,有没有你协助啊,你们这么如胶似漆的——”他不咸不淡:“月考的监控录像还没被覆盖。——你在506考,是不是?”他本来不是那么肯定鲁迪的成绩有虚假成分,鲁迪的反应却坐实了这一点。他每年生日收到的礼物。他的日常活动。他的那些突然要打上引号的“朋友们”。喜欢他的女生们——或许还有男生。到十点的时候他终于绷不住,抬头又去看许之枔,结果居然与许之枔对视了。“你是不是忘了你说的今晚要给我洗头?”许之枔还捧着那个杯子,幽幽开口。付罗迦在手指间滋出泡沫的时候还在不断思考许之枔的朋友的事。顺带还想了一下许之枔某些方面的能力——刚刚他试了一次,那个胶囊咖啡机操作起来真的不难。宿舍条件有限,许之枔低头弯腰面朝他坐在一张小板凳上,总时不时抬一下头,把泡沫甩到衣领和床栏之类的地方。在又一次被溅了一脸时他起身去拿了干毛巾,回来后认真问:“你是想说什么吗?”“对。”“弄完再说好吗?”许之枔想点头,被他及时摁住:“不用点头,我知道了。”可惜没等到洗完就又有人来敲门了。“迦迦,你在里面吗?”付罗迦还没来得及回应,许之枔顶着半头泡沫就站了起来往洗漱间里钻,好在被他拉住了。“你爸爸他好像不太喜欢我,”许之枔说。“我之前答应他……”“你就在这儿。”他连手上的泡沫都没擦就去开了门。“我过来遇上堵车所以晚了——”声音在三秒后戛然而止。“付罗迦。”他平静地应了一声。然后一把车钥匙被摔到了他脸上。……“大半夜的,她是要死了吗,这么急。”林阿姨叹气,“迦迦你不要这么说……这里禁停!”爸爸又把刚拉起的手刹松开。车内安静片刻。他看了眼窗外,“又换地方了?”“……原来那家让转到这边的,说是这边有个医生在胰腺这块很厉害。”还是林阿姨在解释。“哦。”他点头。“那她到底是炎症还是癌?”这下林阿姨也沉默了。“你就这么巴不得她死是不是?!她这么多天就想着看你一眼——”爸爸对着挡风玻璃怒喝,始终没看他。要是外面有人经过,估计还会以为是司机怒路症发作。“迦迦,你妈妈她……她很想见你。”“你别跟他说这些了。他——他现在已经毫无廉耻之心,无情无义,禽兽不如——”“为什么你总在车上跟我吵?”付罗迦懒得听他说完。“养你十几年的亲生母亲比不上你几天认识的所谓男朋友——你还算个人吗!!你怎么就变成这种——”爸爸居然哽咽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红色的十字在高楼尽处出现。“就是比不上啊。”每家医院都差不多,长廊,时钟,人和病人。他已经认不出他妈了,各种意义上的。他觉得自己是对着一坨堆在一起的白布和塑料管说话。这也有好处。他一说起来简直停不下来:“妈妈我来看你了。”“你养的那几盆花好久没浇水了,可能已经死了。”“那一桌你打翻的菜也不知道有没有人收拾,没有的话……家里现在很难闻吧。”“幸好我们都不用回去了。”“我录了音。想我的话就听吧,别来找我了。”“好不好?好的话我们就抱一抱。”第89章 第 89 章他俯下身,偏头看见床头摆着的水蜜桃。粉红的果皮上还挂着星星点点的水珠,像是刚被清洗过。这个季节怎么还会有水蜜桃?他很疑惑。然后他感觉到侧脸被一样冷而湿的东西碰了碰。“不……不,不准……哭……”“我没有。”他下意识说。所以她其实听不见了。他看了看录音界面,发现正好也忘了点开始。付罗迦坐在病房的陪床上吃完了一整个水蜜桃。那个时候正好能看到窗外建筑物上的红色亮点以缓慢的频次明灭着,整齐异常。他问旁边的护士那是什么。“那个啊……那个是防止飞机撞上去的信号灯。”这景象本来也没多特别多震撼,可他现在都坐到教室里了,似乎还能在夜幕里看见那些航空障碍灯——县城没有太高的建筑,亮起的灯光周围是一片虚无。爸爸在走廊上跟叶老师说什么。“付罗迦,过来一下。”第二次催促时他才收回目光,把拉链系上可妮兔的书包甩到肩上,拉开椅子走出去。……学校抓谈恋爱的风头越来越紧。没人预料到本该只是在嘴上说说,根本不会有什么实际举措的事最后会发展成这样——一对对情侣排着队等在年级办公室外,进去前肢体交缠如连体婴儿,出来时没有哪对还有个囫囵。打骂、尖叫声屡听不鲜。付罗迦经常出入,不难看见中年人揪着女生长发拖着往外走的景象——他们相互谩骂时使用的词句往往让他难以认定二者之间存在亲缘关系。办公室里还多了个面生的女人,桌上的名牌写的是副校长,与叶老师关系亲昵。“我买的那一盒都发完了。”女校长说。“效果还是可以的。”——他是后来才明白,她给每个进来的女生发了验孕试纸。叶老师笑了笑,低头在他的练习册上圈画,手边有两份名次表。他扫了一眼,认出了其中的一份——他自己的名字在靠近顶端的位置。另外那份怎么看怎么陌生,无论是人名还是数字。靠近中间、大概十多名的一栏被红笔勾了出来。他又看了一会儿才发现那是文科的年级排名表。叶老师突然抬起头。“看什么——哦,这个啊。”她把两张名次表都拿了起来,“想看就拿去看。”被刻意画出来的果然是许之枔。语文121,数学98,英语129,文综188。他对文科成绩没概念,只能看出许之枔的语文和英文并不算很差。但叶老师没给他仔细琢磨的时间:“总分536,他能考出这个成绩已经出乎我的意料了。他们这套卷子划的线你知道有哪些,分别是多少吗?”又来了。他说,我不知道。“重点线,就是211线,是578,差得远;一本线529,只比他这个分低七分。如果这是高考,他最多最多也就能读个普通一本。”“他还是个文科生。省内的几个稍微出名的财经类政法类他连门都够不到,更何况那几个顶尖的——人,就是这么被区分出来的。我现在不告诉你,以后社会也会告诉你,学历的作用钱是再怎么也代替不了的——”“我知道您的意思。”他把表格放下。“朋友也要有取舍,能互相帮助共同进步的才称得上朋友。”她推推眼镜,“我们不希望你跟他继续来往,也是出于这个考虑。当然,你实在不认可的话……”“我不认可。”他很快回答。“你越讲他越不会听。”那位女校长接话。“有些道理得让他自己去想,这个年龄都是这样,大人说什么他们一定要反着来。”许之枔其实并没有跟他们反着来。他很早就让步了,留下他添置的那些东西回了家。付罗迦星期一早晨才回来,翘了一个早读外加三节课找他,最后还搭出租去了许之枔住那儿。敲门的时候他还在假设如果是许之枔真的不想继续了自己该怎么办。他为第一个跳出来的念头——结束——感到羞耻。总之他什么都想了,唯独没想到开门后看到的是许之枔的妈妈。画着夸张妆容,面孔艳丽如电影明星的陌生女性疑惑的目光让他一下涨红脸,转身想要逃跑。“小宝贝儿你等等,”她抬手撑住门框,曲起一条腿在地面点了点。“是来找小枔的吗?他在阳台呢。”付罗迦觉得自己明白了许之枔的父母很少出现在县城的原因——他们根本就不是普通人。在总算消化了许之枔妈妈给的视觉冲击后他又看到了一位顶着一头狂野长发的男士,衣着打扮不符合任何凡间职业的特征。“嗨,欢迎。”男士朝他挥手,然后问女士:“准备好了吗?”女士大笑一声,搂着他脖子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只缺你说走了——”男士另一只手伸到女士膝弯处,当着付罗迦的面把她抱了起来。付罗迦看着他们在原地转了一个圈,然后像一叶小舟一样轻巧地漂远了——女士在大门关上前还给了他一个飞吻。“下次见!”他久久不能回神。“他们就是这样的……像风一样,刮完就走了。你介意吗?”许之枔进了客厅。“怎么会介意……”他慌忙解释,“他们很好。”的确像风,来自异国热带雨林的那种——刮过后他原有的情绪都移了个身位格,复原回去后味道却怎么也不对了。再有许之枔朝他一笑,他把自己为什么要来也忘得干干净净。许之枔问他是不是又难受,他摇头说没有。其实他听了这句才开始真正难受。“我没有……”但是他以前总是在难受的时候才去找许之枔,这是事实。你哪天要走的话,走之前一定要跟我说一声。他想这么说。我很害怕。“你不讨厌他们两个就好,”许之枔突然站起来,“我很早以前就想给你看他们的照片了。”他从卧室里抱出一本厚重的牛皮相册摊到茶几上,飞速翻过几十页。付罗迦自然什么也看不清。许之枔终于在某一页停了下来,好像从一开始就只想让他看到这个一样。照片有多老看不出来,背景很熟悉,一个破旧的佛堂里摆着一座颜色失真的佛像,香炉里有三线细香。一男一女背对镜头盘坐在蒲团上,女士纤细窈窕,男士肩宽背直。许之枔眼睛很亮,“很巧是不是?那里真的很灵啊,他们到现在还没分开。”“前几天我在这里坐着的时候……”他伸出一根手指指着他妈妈坐着的那个蒲团,“我就在想——”“你当时在想什么?”许之枔话锋一转。“……”想那几只猫。说起来还真的找到了。“我在想你。”许之枔说。付罗迦忽然想抱他亲他,但又不太想打断许之枔的凝视。“你说我有很多‘朋友’……是你自己忘记了,”许之枔凑近,“几年前我也这么问你。你说不需要他们做朋友,只有我们两个人就好。”“——这是错的吗?”第90章 第 90 章这当然不对,这不是良性的情感。付罗迦本想就这一点辩解,思维却被“几年前”这个时间节点拉远了。他的确不太记得小学的事,但对自己那时候的言行模式有稀薄的概念。过道,走廊,教室角落,操场,校门……以及小孩子们。他站在其中,他的角色是——“……我还对你说过什么?”许之枔对以前这些事的态度忽热情忽疏离,他更是很难有探究的欲望——可能是某种保护机制在发挥作用,这么多年来他不是没有琢磨过。“你是被我影响的吗,”他感觉到了自己的抗拒,但他还是必须要继续下去。“以前……”以前我伤害过你吗?“你很好,”可是许之枔只是这么说。“以前我就喜欢你了。”……爸爸向叶老师强调过,希望付罗迦在高三这一年“跟本班的优秀同学有更多往来,打开心扉,收获真挚情谊”,顺便提了宿舍安排情况,无意间说起与“外班的舍友”作息时差的问题。叶老师在得知这个“外班的舍友”是谁后对这番谈话的内蕴顿时心领神会,许之枔主动搬走后找到了另外一个着力点:“本班”的优秀同学。她点着名次表往下一数,从讲台抬起头:“鲁迪,你搬到第四排那个空位置去坐。”“你,”她又垂眼看在讲台边坐了挺久的周临涯,“是还要继续坐这儿还是怎么?我看你这么多天清净倒是清净了,名次也没见长啊。”周临涯把手里的笔一摔,一推椅子站起来。“你放尊重点。”鲁迪显然也不乐意,周临涯抱着书本站到他跟前了他也没动弹,等叶老师面露疑惑他才瓮声瓮气反对:“我有自己选择的权利,我不跟我不喜欢的人做同桌。”“我是按成绩排的。你这次考的不错,你不去就让排你下边的去。”叶老师不耐烦了。“取长补短的道理你知不知道?这是给你机会。”鲁迪没说话了。周临涯把书本一丢:“磨叽个屁啊,快点搬!!”付罗迦沉默地看着他在自己旁边收拾安顿好。鲁迪的书本太多了,不少直接堆在课桌上,这让付罗迦左右两边的视野十分不平衡,有一种异物侵入的不适感。鲁迪也全程没跟他交流,拿出本资料,手里也不捏笔,干看着。唐诚来敲他椅背,他头也不回简短回应:“问题找鲁迪。”旁边传来轻轻的一声“哼”,气氛微不可查地松弛了半分。许之枔在文科那边的排名不是没有引起关注,他多次被无意或者恶意地问到这件事,因此鲁迪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倒没让人多吃惊:“许之枔作弊了吧,有没有你协助啊,你们这么如胶似漆的——”他不咸不淡:“月考的监控录像还没被覆盖。——你在506考,是不是?”他本来不是那么肯定鲁迪的成绩有虚假成分,鲁迪的反应却坐实了这一点。他每年生日收到的礼物。他的日常活动。他的那些突然要打上引号的“朋友们”。喜欢他的女生们——或许还有男生。到十点的时候他终于绷不住,抬头又去看许之枔,结果居然与许之枔对视了。“你是不是忘了你说的今晚要给我洗头?”许之枔还捧着那个杯子,幽幽开口。付罗迦在手指间滋出泡沫的时候还在不断思考许之枔的朋友的事。顺带还想了一下许之枔某些方面的能力——刚刚他试了一次,那个胶囊咖啡机操作起来真的不难。宿舍条件有限,许之枔低头弯腰面朝他坐在一张小板凳上,总时不时抬一下头,把泡沫甩到衣领和床栏之类的地方。在又一次被溅了一脸时他起身去拿了干毛巾,回来后认真问:“你是想说什么吗?”“对。”“弄完再说好吗?”许之枔想点头,被他及时摁住:“不用点头,我知道了。”可惜没等到洗完就又有人来敲门了。“迦迦,你在里面吗?”付罗迦还没来得及回应,许之枔顶着半头泡沫就站了起来往洗漱间里钻,好在被他拉住了。“你爸爸他好像不太喜欢我,”许之枔说。“我之前答应他……”“你就在这儿。”他连手上的泡沫都没擦就去开了门。“我过来遇上堵车所以晚了——”声音在三秒后戛然而止。“付罗迦。”他平静地应了一声。然后一把车钥匙被摔到了他脸上。……“大半夜的,她是要死了吗,这么急。”林阿姨叹气,“迦迦你不要这么说……这里禁停!”爸爸又把刚拉起的手刹松开。车内安静片刻。他看了眼窗外,“又换地方了?”“……原来那家让转到这边的,说是这边有个医生在胰腺这块很厉害。”还是林阿姨在解释。“哦。”他点头。“那她到底是炎症还是癌?”这下林阿姨也沉默了。“你就这么巴不得她死是不是?!她这么多天就想着看你一眼——”爸爸对着挡风玻璃怒喝,始终没看他。要是外面有人经过,估计还会以为是司机怒路症发作。“迦迦,你妈妈她……她很想见你。”“你别跟他说这些了。他——他现在已经毫无廉耻之心,无情无义,禽兽不如——”“为什么你总在车上跟我吵?”付罗迦懒得听他说完。“养你十几年的亲生母亲比不上你几天认识的所谓男朋友——你还算个人吗!!你怎么就变成这种——”爸爸居然哽咽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红色的十字在高楼尽处出现。“就是比不上啊。”每家医院都差不多,长廊,时钟,人和病人。他已经认不出他妈了,各种意义上的。他觉得自己是对着一坨堆在一起的白布和塑料管说话。这也有好处。他一说起来简直停不下来:“妈妈我来看你了。”“你养的那几盆花好久没浇水了,可能已经死了。”“那一桌你打翻的菜也不知道有没有人收拾,没有的话……家里现在很难闻吧。”“幸好我们都不用回去了。”“我录了音。想我的话就听吧,别来找我了。”“好不好?好的话我们就抱一抱。”第89章 第 89 章他俯下身,偏头看见床头摆着的水蜜桃。粉红的果皮上还挂着星星点点的水珠,像是刚被清洗过。这个季节怎么还会有水蜜桃?他很疑惑。然后他感觉到侧脸被一样冷而湿的东西碰了碰。“不……不,不准……哭……”“我没有。”他下意识说。所以她其实听不见了。他看了看录音界面,发现正好也忘了点开始。付罗迦坐在病房的陪床上吃完了一整个水蜜桃。那个时候正好能看到窗外建筑物上的红色亮点以缓慢的频次明灭着,整齐异常。他问旁边的护士那是什么。“那个啊……那个是防止飞机撞上去的信号灯。”这景象本来也没多特别多震撼,可他现在都坐到教室里了,似乎还能在夜幕里看见那些航空障碍灯——县城没有太高的建筑,亮起的灯光周围是一片虚无。爸爸在走廊上跟叶老师说什么。“付罗迦,过来一下。”第二次催促时他才收回目光,把拉链系上可妮兔的书包甩到肩上,拉开椅子走出去。……学校抓谈恋爱的风头越来越紧。没人预料到本该只是在嘴上说说,根本不会有什么实际举措的事最后会发展成这样——一对对情侣排着队等在年级办公室外,进去前肢体交缠如连体婴儿,出来时没有哪对还有个囫囵。打骂、尖叫声屡听不鲜。付罗迦经常出入,不难看见中年人揪着女生长发拖着往外走的景象——他们相互谩骂时使用的词句往往让他难以认定二者之间存在亲缘关系。办公室里还多了个面生的女人,桌上的名牌写的是副校长,与叶老师关系亲昵。“我买的那一盒都发完了。”女校长说。“效果还是可以的。”——他是后来才明白,她给每个进来的女生发了验孕试纸。叶老师笑了笑,低头在他的练习册上圈画,手边有两份名次表。他扫了一眼,认出了其中的一份——他自己的名字在靠近顶端的位置。另外那份怎么看怎么陌生,无论是人名还是数字。靠近中间、大概十多名的一栏被红笔勾了出来。他又看了一会儿才发现那是文科的年级排名表。叶老师突然抬起头。“看什么——哦,这个啊。”她把两张名次表都拿了起来,“想看就拿去看。”被刻意画出来的果然是许之枔。语文121,数学98,英语129,文综188。他对文科成绩没概念,只能看出许之枔的语文和英文并不算很差。但叶老师没给他仔细琢磨的时间:“总分536,他能考出这个成绩已经出乎我的意料了。他们这套卷子划的线你知道有哪些,分别是多少吗?”又来了。他说,我不知道。“重点线,就是211线,是578,差得远;一本线529,只比他这个分低七分。如果这是高考,他最多最多也就能读个普通一本。”“他还是个文科生。省内的几个稍微出名的财经类政法类他连门都够不到,更何况那几个顶尖的——人,就是这么被区分出来的。我现在不告诉你,以后社会也会告诉你,学历的作用钱是再怎么也代替不了的——”“我知道您的意思。”他把表格放下。“朋友也要有取舍,能互相帮助共同进步的才称得上朋友。”她推推眼镜,“我们不希望你跟他继续来往,也是出于这个考虑。当然,你实在不认可的话……”“我不认可。”他很快回答。“你越讲他越不会听。”那位女校长接话。“有些道理得让他自己去想,这个年龄都是这样,大人说什么他们一定要反着来。”许之枔其实并没有跟他们反着来。他很早就让步了,留下他添置的那些东西回了家。付罗迦星期一早晨才回来,翘了一个早读外加三节课找他,最后还搭出租去了许之枔住那儿。敲门的时候他还在假设如果是许之枔真的不想继续了自己该怎么办。他为第一个跳出来的念头——结束——感到羞耻。总之他什么都想了,唯独没想到开门后看到的是许之枔的妈妈。画着夸张妆容,面孔艳丽如电影明星的陌生女性疑惑的目光让他一下涨红脸,转身想要逃跑。“小宝贝儿你等等,”她抬手撑住门框,曲起一条腿在地面点了点。“是来找小枔的吗?他在阳台呢。”付罗迦觉得自己明白了许之枔的父母很少出现在县城的原因——他们根本就不是普通人。在总算消化了许之枔妈妈给的视觉冲击后他又看到了一位顶着一头狂野长发的男士,衣着打扮不符合任何凡间职业的特征。“嗨,欢迎。”男士朝他挥手,然后问女士:“准备好了吗?”女士大笑一声,搂着他脖子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只缺你说走了——”男士另一只手伸到女士膝弯处,当着付罗迦的面把她抱了起来。付罗迦看着他们在原地转了一个圈,然后像一叶小舟一样轻巧地漂远了——女士在大门关上前还给了他一个飞吻。“下次见!”他久久不能回神。“他们就是这样的……像风一样,刮完就走了。你介意吗?”许之枔进了客厅。“怎么会介意……”他慌忙解释,“他们很好。”的确像风,来自异国热带雨林的那种——刮过后他原有的情绪都移了个身位格,复原回去后味道却怎么也不对了。再有许之枔朝他一笑,他把自己为什么要来也忘得干干净净。许之枔问他是不是又难受,他摇头说没有。其实他听了这句才开始真正难受。“我没有……”但是他以前总是在难受的时候才去找许之枔,这是事实。你哪天要走的话,走之前一定要跟我说一声。他想这么说。我很害怕。“你不讨厌他们两个就好,”许之枔突然站起来,“我很早以前就想给你看他们的照片了。”他从卧室里抱出一本厚重的牛皮相册摊到茶几上,飞速翻过几十页。付罗迦自然什么也看不清。许之枔终于在某一页停了下来,好像从一开始就只想让他看到这个一样。照片有多老看不出来,背景很熟悉,一个破旧的佛堂里摆着一座颜色失真的佛像,香炉里有三线细香。一男一女背对镜头盘坐在蒲团上,女士纤细窈窕,男士肩宽背直。许之枔眼睛很亮,“很巧是不是?那里真的很灵啊,他们到现在还没分开。”“前几天我在这里坐着的时候……”他伸出一根手指指着他妈妈坐着的那个蒲团,“我就在想——”“你当时在想什么?”许之枔话锋一转。“……”想那几只猫。说起来还真的找到了。“我在想你。”许之枔说。付罗迦忽然想抱他亲他,但又不太想打断许之枔的凝视。“你说我有很多‘朋友’……是你自己忘记了,”许之枔凑近,“几年前我也这么问你。你说不需要他们做朋友,只有我们两个人就好。”“——这是错的吗?”第90章 第 90 章这当然不对,这不是良性的情感。付罗迦本想就这一点辩解,思维却被“几年前”这个时间节点拉远了。他的确不太记得小学的事,但对自己那时候的言行模式有稀薄的概念。过道,走廊,教室角落,操场,校门……以及小孩子们。他站在其中,他的角色是——“……我还对你说过什么?”许之枔对以前这些事的态度忽热情忽疏离,他更是很难有探究的欲望——可能是某种保护机制在发挥作用,这么多年来他不是没有琢磨过。“你是被我影响的吗,”他感觉到了自己的抗拒,但他还是必须要继续下去。“以前……”以前我伤害过你吗?“你很好,”可是许之枔只是这么说。“以前我就喜欢你了。”……爸爸向叶老师强调过,希望付罗迦在高三这一年“跟本班的优秀同学有更多往来,打开心扉,收获真挚情谊”,顺便提了宿舍安排情况,无意间说起与“外班的舍友”作息时差的问题。叶老师在得知这个“外班的舍友”是谁后对这番谈话的内蕴顿时心领神会,许之枔主动搬走后找到了另外一个着力点:“本班”的优秀同学。她点着名次表往下一数,从讲台抬起头:“鲁迪,你搬到第四排那个空位置去坐。”“你,”她又垂眼看在讲台边坐了挺久的周临涯,“是还要继续坐这儿还是怎么?我看你这么多天清净倒是清净了,名次也没见长啊。”周临涯把手里的笔一摔,一推椅子站起来。“你放尊重点。”鲁迪显然也不乐意,周临涯抱着书本站到他跟前了他也没动弹,等叶老师面露疑惑他才瓮声瓮气反对:“我有自己选择的权利,我不跟我不喜欢的人做同桌。”“我是按成绩排的。你这次考的不错,你不去就让排你下边的去。”叶老师不耐烦了。“取长补短的道理你知不知道?这是给你机会。”鲁迪没说话了。周临涯把书本一丢:“磨叽个屁啊,快点搬!!”付罗迦沉默地看着他在自己旁边收拾安顿好。鲁迪的书本太多了,不少直接堆在课桌上,这让付罗迦左右两边的视野十分不平衡,有一种异物侵入的不适感。鲁迪也全程没跟他交流,拿出本资料,手里也不捏笔,干看着。唐诚来敲他椅背,他头也不回简短回应:“问题找鲁迪。”旁边传来轻轻的一声“哼”,气氛微不可查地松弛了半分。许之枔在文科那边的排名不是没有引起关注,他多次被无意或者恶意地问到这件事,因此鲁迪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倒没让人多吃惊:“许之枔作弊了吧,有没有你协助啊,你们这么如胶似漆的——”他不咸不淡:“月考的监控录像还没被覆盖。——你在506考,是不是?”他本来不是那么肯定鲁迪的成绩有虚假成分,鲁迪的反应却坐实了这一点。他每年生日收到的礼物。他的日常活动。他的那些突然要打上引号的“朋友们”。喜欢他的女生们——或许还有男生。到十点的时候他终于绷不住,抬头又去看许之枔,结果居然与许之枔对视了。“你是不是忘了你说的今晚要给我洗头?”许之枔还捧着那个杯子,幽幽开口。付罗迦在手指间滋出泡沫的时候还在不断思考许之枔的朋友的事。顺带还想了一下许之枔某些方面的能力——刚刚他试了一次,那个胶囊咖啡机操作起来真的不难。宿舍条件有限,许之枔低头弯腰面朝他坐在一张小板凳上,总时不时抬一下头,把泡沫甩到衣领和床栏之类的地方。在又一次被溅了一脸时他起身去拿了干毛巾,回来后认真问:“你是想说什么吗?”“对。”“弄完再说好吗?”许之枔想点头,被他及时摁住:“不用点头,我知道了。”可惜没等到洗完就又有人来敲门了。“迦迦,你在里面吗?”付罗迦还没来得及回应,许之枔顶着半头泡沫就站了起来往洗漱间里钻,好在被他拉住了。“你爸爸他好像不太喜欢我,”许之枔说。“我之前答应他……”“你就在这儿。”他连手上的泡沫都没擦就去开了门。“我过来遇上堵车所以晚了——”声音在三秒后戛然而止。“付罗迦。”他平静地应了一声。然后一把车钥匙被摔到了他脸上。……“大半夜的,她是要死了吗,这么急。”林阿姨叹气,“迦迦你不要这么说……这里禁停!”爸爸又把刚拉起的手刹松开。车内安静片刻。他看了眼窗外,“又换地方了?”“……原来那家让转到这边的,说是这边有个医生在胰腺这块很厉害。”还是林阿姨在解释。“哦。”他点头。“那她到底是炎症还是癌?”这下林阿姨也沉默了。“你就这么巴不得她死是不是?!她这么多天就想着看你一眼——”爸爸对着挡风玻璃怒喝,始终没看他。要是外面有人经过,估计还会以为是司机怒路症发作。“迦迦,你妈妈她……她很想见你。”“你别跟他说这些了。他——他现在已经毫无廉耻之心,无情无义,禽兽不如——”“为什么你总在车上跟我吵?”付罗迦懒得听他说完。“养你十几年的亲生母亲比不上你几天认识的所谓男朋友——你还算个人吗!!你怎么就变成这种——”爸爸居然哽咽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红色的十字在高楼尽处出现。“就是比不上啊。”每家医院都差不多,长廊,时钟,人和病人。他已经认不出他妈了,各种意义上的。他觉得自己是对着一坨堆在一起的白布和塑料管说话。这也有好处。他一说起来简直停不下来:“妈妈我来看你了。”“你养的那几盆花好久没浇水了,可能已经死了。”“那一桌你打翻的菜也不知道有没有人收拾,没有的话……家里现在很难闻吧。”“幸好我们都不用回去了。”“我录了音。想我的话就听吧,别来找我了。”“好不好?好的话我们就抱一抱。”第89章 第 89 章他俯下身,偏头看见床头摆着的水蜜桃。粉红的果皮上还挂着星星点点的水珠,像是刚被清洗过。这个季节怎么还会有水蜜桃?他很疑惑。然后他感觉到侧脸被一样冷而湿的东西碰了碰。“不……不,不准……哭……”“我没有。”他下意识说。所以她其实听不见了。他看了看录音界面,发现正好也忘了点开始。付罗迦坐在病房的陪床上吃完了一整个水蜜桃。那个时候正好能看到窗外建筑物上的红色亮点以缓慢的频次明灭着,整齐异常。他问旁边的护士那是什么。“那个啊……那个是防止飞机撞上去的信号灯。”这景象本来也没多特别多震撼,可他现在都坐到教室里了,似乎还能在夜幕里看见那些航空障碍灯——县城没有太高的建筑,亮起的灯光周围是一片虚无。爸爸在走廊上跟叶老师说什么。“付罗迦,过来一下。”第二次催促时他才收回目光,把拉链系上可妮兔的书包甩到肩上,拉开椅子走出去。……学校抓谈恋爱的风头越来越紧。没人预料到本该只是在嘴上说说,根本不会有什么实际举措的事最后会发展成这样——一对对情侣排着队等在年级办公室外,进去前肢体交缠如连体婴儿,出来时没有哪对还有个囫囵。打骂、尖叫声屡听不鲜。付罗迦经常出入,不难看见中年人揪着女生长发拖着往外走的景象——他们相互谩骂时使用的词句往往让他难以认定二者之间存在亲缘关系。办公室里还多了个面生的女人,桌上的名牌写的是副校长,与叶老师关系亲昵。“我买的那一盒都发完了。”女校长说。“效果还是可以的。”——他是后来才明白,她给每个进来的女生发了验孕试纸。叶老师笑了笑,低头在他的练习册上圈画,手边有两份名次表。他扫了一眼,认出了其中的一份——他自己的名字在靠近顶端的位置。另外那份怎么看怎么陌生,无论是人名还是数字。靠近中间、大概十多名的一栏被红笔勾了出来。他又看了一会儿才发现那是文科的年级排名表。叶老师突然抬起头。“看什么——哦,这个啊。”她把两张名次表都拿了起来,“想看就拿去看。”被刻意画出来的果然是许之枔。语文121,数学98,英语129,文综188。他对文科成绩没概念,只能看出许之枔的语文和英文并不算很差。但叶老师没给他仔细琢磨的时间:“总分536,他能考出这个成绩已经出乎我的意料了。他们这套卷子划的线你知道有哪些,分别是多少吗?”又来了。他说,我不知道。“重点线,就是211线,是578,差得远;一本线529,只比他这个分低七分。如果这是高考,他最多最多也就能读个普通一本。”“他还是个文科生。省内的几个稍微出名的财经类政法类他连门都够不到,更何况那几个顶尖的——人,就是这么被区分出来的。我现在不告诉你,以后社会也会告诉你,学历的作用钱是再怎么也代替不了的——”“我知道您的意思。”他把表格放下。“朋友也要有取舍,能互相帮助共同进步的才称得上朋友。”她推推眼镜,“我们不希望你跟他继续来往,也是出于这个考虑。当然,你实在不认可的话……”“我不认可。”他很快回答。“你越讲他越不会听。”那位女校长接话。“有些道理得让他自己去想,这个年龄都是这样,大人说什么他们一定要反着来。”许之枔其实并没有跟他们反着来。他很早就让步了,留下他添置的那些东西回了家。付罗迦星期一早晨才回来,翘了一个早读外加三节课找他,最后还搭出租去了许之枔住那儿。敲门的时候他还在假设如果是许之枔真的不想继续了自己该怎么办。他为第一个跳出来的念头——结束——感到羞耻。总之他什么都想了,唯独没想到开门后看到的是许之枔的妈妈。画着夸张妆容,面孔艳丽如电影明星的陌生女性疑惑的目光让他一下涨红脸,转身想要逃跑。“小宝贝儿你等等,”她抬手撑住门框,曲起一条腿在地面点了点。“是来找小枔的吗?他在阳台呢。”付罗迦觉得自己明白了许之枔的父母很少出现在县城的原因——他们根本就不是普通人。在总算消化了许之枔妈妈给的视觉冲击后他又看到了一位顶着一头狂野长发的男士,衣着打扮不符合任何凡间职业的特征。“嗨,欢迎。”男士朝他挥手,然后问女士:“准备好了吗?”女士大笑一声,搂着他脖子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只缺你说走了——”男士另一只手伸到女士膝弯处,当着付罗迦的面把她抱了起来。付罗迦看着他们在原地转了一个圈,然后像一叶小舟一样轻巧地漂远了——女士在大门关上前还给了他一个飞吻。“下次见!”他久久不能回神。“他们就是这样的……像风一样,刮完就走了。你介意吗?”许之枔进了客厅。“怎么会介意……”他慌忙解释,“他们很好。”的确像风,来自异国热带雨林的那种——刮过后他原有的情绪都移了个身位格,复原回去后味道却怎么也不对了。再有许之枔朝他一笑,他把自己为什么要来也忘得干干净净。许之枔问他是不是又难受,他摇头说没有。其实他听了这句才开始真正难受。“我没有……”但是他以前总是在难受的时候才去找许之枔,这是事实。你哪天要走的话,走之前一定要跟我说一声。他想这么说。我很害怕。“你不讨厌他们两个就好,”许之枔突然站起来,“我很早以前就想给你看他们的照片了。”他从卧室里抱出一本厚重的牛皮相册摊到茶几上,飞速翻过几十页。付罗迦自然什么也看不清。许之枔终于在某一页停了下来,好像从一开始就只想让他看到这个一样。照片有多老看不出来,背景很熟悉,一个破旧的佛堂里摆着一座颜色失真的佛像,香炉里有三线细香。一男一女背对镜头盘坐在蒲团上,女士纤细窈窕,男士肩宽背直。许之枔眼睛很亮,“很巧是不是?那里真的很灵啊,他们到现在还没分开。”“前几天我在这里坐着的时候……”他伸出一根手指指着他妈妈坐着的那个蒲团,“我就在想——”“你当时在想什么?”许之枔话锋一转。“……”想那几只猫。说起来还真的找到了。“我在想你。”许之枔说。付罗迦忽然想抱他亲他,但又不太想打断许之枔的凝视。“你说我有很多‘朋友’……是你自己忘记了,”许之枔凑近,“几年前我也这么问你。你说不需要他们做朋友,只有我们两个人就好。”“——这是错的吗?”第90章 第 90 章这当然不对,这不是良性的情感。付罗迦本想就这一点辩解,思维却被“几年前”这个时间节点拉远了。他的确不太记得小学的事,但对自己那时候的言行模式有稀薄的概念。过道,走廊,教室角落,操场,校门……以及小孩子们。他站在其中,他的角色是——“……我还对你说过什么?”许之枔对以前这些事的态度忽热情忽疏离,他更是很难有探究的欲望——可能是某种保护机制在发挥作用,这么多年来他不是没有琢磨过。“你是被我影响的吗,”他感觉到了自己的抗拒,但他还是必须要继续下去。“以前……”以前我伤害过你吗?“你很好,”可是许之枔只是这么说。“以前我就喜欢你了。”……爸爸向叶老师强调过,希望付罗迦在高三这一年“跟本班的优秀同学有更多往来,打开心扉,收获真挚情谊”,顺便提了宿舍安排情况,无意间说起与“外班的舍友”作息时差的问题。叶老师在得知这个“外班的舍友”是谁后对这番谈话的内蕴顿时心领神会,许之枔主动搬走后找到了另外一个着力点:“本班”的优秀同学。她点着名次表往下一数,从讲台抬起头:“鲁迪,你搬到第四排那个空位置去坐。”“你,”她又垂眼看在讲台边坐了挺久的周临涯,“是还要继续坐这儿还是怎么?我看你这么多天清净倒是清净了,名次也没见长啊。”周临涯把手里的笔一摔,一推椅子站起来。“你放尊重点。”鲁迪显然也不乐意,周临涯抱着书本站到他跟前了他也没动弹,等叶老师面露疑惑他才瓮声瓮气反对:“我有自己选择的权利,我不跟我不喜欢的人做同桌。”“我是按成绩排的。你这次考的不错,你不去就让排你下边的去。”叶老师不耐烦了。“取长补短的道理你知不知道?这是给你机会。”鲁迪没说话了。周临涯把书本一丢:“磨叽个屁啊,快点搬!!”付罗迦沉默地看着他在自己旁边收拾安顿好。鲁迪的书本太多了,不少直接堆在课桌上,这让付罗迦左右两边的视野十分不平衡,有一种异物侵入的不适感。鲁迪也全程没跟他交流,拿出本资料,手里也不捏笔,干看着。唐诚来敲他椅背,他头也不回简短回应:“问题找鲁迪。”旁边传来轻轻的一声“哼”,气氛微不可查地松弛了半分。许之枔在文科那边的排名不是没有引起关注,他多次被无意或者恶意地问到这件事,因此鲁迪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倒没让人多吃惊:“许之枔作弊了吧,有没有你协助啊,你们这么如胶似漆的——”他不咸不淡:“月考的监控录像还没被覆盖。——你在506考,是不是?”他本来不是那么肯定鲁迪的成绩有虚假成分,鲁迪的反应却坐实了这一点。他每年生日收到的礼物。他的日常活动。他的那些突然要打上引号的“朋友们”。喜欢他的女生们——或许还有男生。到十点的时候他终于绷不住,抬头又去看许之枔,结果居然与许之枔对视了。“你是不是忘了你说的今晚要给我洗头?”许之枔还捧着那个杯子,幽幽开口。付罗迦在手指间滋出泡沫的时候还在不断思考许之枔的朋友的事。顺带还想了一下许之枔某些方面的能力——刚刚他试了一次,那个胶囊咖啡机操作起来真的不难。宿舍条件有限,许之枔低头弯腰面朝他坐在一张小板凳上,总时不时抬一下头,把泡沫甩到衣领和床栏之类的地方。在又一次被溅了一脸时他起身去拿了干毛巾,回来后认真问:“你是想说什么吗?”“对。”“弄完再说好吗?”许之枔想点头,被他及时摁住:“不用点头,我知道了。”可惜没等到洗完就又有人来敲门了。“迦迦,你在里面吗?”付罗迦还没来得及回应,许之枔顶着半头泡沫就站了起来往洗漱间里钻,好在被他拉住了。“你爸爸他好像不太喜欢我,”许之枔说。“我之前答应他……”“你就在这儿。”他连手上的泡沫都没擦就去开了门。“我过来遇上堵车所以晚了——”声音在三秒后戛然而止。“付罗迦。”他平静地应了一声。然后一把车钥匙被摔到了他脸上。……“大半夜的,她是要死了吗,这么急。”林阿姨叹气,“迦迦你不要这么说……这里禁停!”爸爸又把刚拉起的手刹松开。车内安静片刻。他看了眼窗外,“又换地方了?”“……原来那家让转到这边的,说是这边有个医生在胰腺这块很厉害。”还是林阿姨在解释。“哦。”他点头。“那她到底是炎症还是癌?”这下林阿姨也沉默了。“你就这么巴不得她死是不是?!她这么多天就想着看你一眼——”爸爸对着挡风玻璃怒喝,始终没看他。要是外面有人经过,估计还会以为是司机怒路症发作。“迦迦,你妈妈她……她很想见你。”“你别跟他说这些了。他——他现在已经毫无廉耻之心,无情无义,禽兽不如——”“为什么你总在车上跟我吵?”付罗迦懒得听他说完。“养你十几年的亲生母亲比不上你几天认识的所谓男朋友——你还算个人吗!!你怎么就变成这种——”爸爸居然哽咽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红色的十字在高楼尽处出现。“就是比不上啊。”每家医院都差不多,长廊,时钟,人和病人。他已经认不出他妈了,各种意义上的。他觉得自己是对着一坨堆在一起的白布和塑料管说话。这也有好处。他一说起来简直停不下来:“妈妈我来看你了。”“你养的那几盆花好久没浇水了,可能已经死了。”“那一桌你打翻的菜也不知道有没有人收拾,没有的话……家里现在很难闻吧。”“幸好我们都不用回去了。”“我录了音。想我的话就听吧,别来找我了。”“好不好?好的话我们就抱一抱。”第89章 第 89 章他俯下身,偏头看见床头摆着的水蜜桃。粉红的果皮上还挂着星星点点的水珠,像是刚被清洗过。这个季节怎么还会有水蜜桃?他很疑惑。然后他感觉到侧脸被一样冷而湿的东西碰了碰。“不……不,不准……哭……”“我没有。”他下意识说。所以她其实听不见了。他看了看录音界面,发现正好也忘了点开始。付罗迦坐在病房的陪床上吃完了一整个水蜜桃。那个时候正好能看到窗外建筑物上的红色亮点以缓慢的频次明灭着,整齐异常。他问旁边的护士那是什么。“那个啊……那个是防止飞机撞上去的信号灯。”这景象本来也没多特别多震撼,可他现在都坐到教室里了,似乎还能在夜幕里看见那些航空障碍灯——县城没有太高的建筑,亮起的灯光周围是一片虚无。爸爸在走廊上跟叶老师说什么。“付罗迦,过来一下。”第二次催促时他才收回目光,把拉链系上可妮兔的书包甩到肩上,拉开椅子走出去。……学校抓谈恋爱的风头越来越紧。没人预料到本该只是在嘴上说说,根本不会有什么实际举措的事最后会发展成这样——一对对情侣排着队等在年级办公室外,进去前肢体交缠如连体婴儿,出来时没有哪对还有个囫囵。打骂、尖叫声屡听不鲜。付罗迦经常出入,不难看见中年人揪着女生长发拖着往外走的景象——他们相互谩骂时使用的词句往往让他难以认定二者之间存在亲缘关系。办公室里还多了个面生的女人,桌上的名牌写的是副校长,与叶老师关系亲昵。“我买的那一盒都发完了。”女校长说。“效果还是可以的。”——他是后来才明白,她给每个进来的女生发了验孕试纸。叶老师笑了笑,低头在他的练习册上圈画,手边有两份名次表。他扫了一眼,认出了其中的一份——他自己的名字在靠近顶端的位置。另外那份怎么看怎么陌生,无论是人名还是数字。靠近中间、大概十多名的一栏被红笔勾了出来。他又看了一会儿才发现那是文科的年级排名表。叶老师突然抬起头。“看什么——哦,这个啊。”她把两张名次表都拿了起来,“想看就拿去看。”被刻意画出来的果然是许之枔。语文121,数学98,英语129,文综188。他对文科成绩没概念,只能看出许之枔的语文和英文并不算很差。但叶老师没给他仔细琢磨的时间:“总分536,他能考出这个成绩已经出乎我的意料了。他们这套卷子划的线你知道有哪些,分别是多少吗?”又来了。他说,我不知道。“重点线,就是211线,是578,差得远;一本线529,只比他这个分低七分。如果这是高考,他最多最多也就能读个普通一本。”“他还是个文科生。省内的几个稍微出名的财经类政法类他连门都够不到,更何况那几个顶尖的——人,就是这么被区分出来的。我现在不告诉你,以后社会也会告诉你,学历的作用钱是再怎么也代替不了的——”“我知道您的意思。”他把表格放下。“朋友也要有取舍,能互相帮助共同进步的才称得上朋友。”她推推眼镜,“我们不希望你跟他继续来往,也是出于这个考虑。当然,你实在不认可的话……”“我不认可。”他很快回答。“你越讲他越不会听。”那位女校长接话。“有些道理得让他自己去想,这个年龄都是这样,大人说什么他们一定要反着来。”许之枔其实并没有跟他们反着来。他很早就让步了,留下他添置的那些东西回了家。付罗迦星期一早晨才回来,翘了一个早读外加三节课找他,最后还搭出租去了许之枔住那儿。敲门的时候他还在假设如果是许之枔真的不想继续了自己该怎么办。他为第一个跳出来的念头——结束——感到羞耻。总之他什么都想了,唯独没想到开门后看到的是许之枔的妈妈。画着夸张妆容,面孔艳丽如电影明星的陌生女性疑惑的目光让他一下涨红脸,转身想要逃跑。“小宝贝儿你等等,”她抬手撑住门框,曲起一条腿在地面点了点。“是来找小枔的吗?他在阳台呢。”付罗迦觉得自己明白了许之枔的父母很少出现在县城的原因——他们根本就不是普通人。在总算消化了许之枔妈妈给的视觉冲击后他又看到了一位顶着一头狂野长发的男士,衣着打扮不符合任何凡间职业的特征。“嗨,欢迎。”男士朝他挥手,然后问女士:“准备好了吗?”女士大笑一声,搂着他脖子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只缺你说走了——”男士另一只手伸到女士膝弯处,当着付罗迦的面把她抱了起来。付罗迦看着他们在原地转了一个圈,然后像一叶小舟一样轻巧地漂远了——女士在大门关上前还给了他一个飞吻。“下次见!”他久久不能回神。“他们就是这样的……像风一样,刮完就走了。你介意吗?”许之枔进了客厅。“怎么会介意……”他慌忙解释,“他们很好。”的确像风,来自异国热带雨林的那种——刮过后他原有的情绪都移了个身位格,复原回去后味道却怎么也不对了。再有许之枔朝他一笑,他把自己为什么要来也忘得干干净净。许之枔问他是不是又难受,他摇头说没有。其实他听了这句才开始真正难受。“我没有……”但是他以前总是在难受的时候才去找许之枔,这是事实。你哪天要走的话,走之前一定要跟我说一声。他想这么说。我很害怕。“你不讨厌他们两个就好,”许之枔突然站起来,“我很早以前就想给你看他们的照片了。”他从卧室里抱出一本厚重的牛皮相册摊到茶几上,飞速翻过几十页。付罗迦自然什么也看不清。许之枔终于在某一页停了下来,好像从一开始就只想让他看到这个一样。照片有多老看不出来,背景很熟悉,一个破旧的佛堂里摆着一座颜色失真的佛像,香炉里有三线细香。一男一女背对镜头盘坐在蒲团上,女士纤细窈窕,男士肩宽背直。许之枔眼睛很亮,“很巧是不是?那里真的很灵啊,他们到现在还没分开。”“前几天我在这里坐着的时候……”他伸出一根手指指着他妈妈坐着的那个蒲团,“我就在想——”“你当时在想什么?”许之枔话锋一转。“……”想那几只猫。说起来还真的找到了。“我在想你。”许之枔说。付罗迦忽然想抱他亲他,但又不太想打断许之枔的凝视。“你说我有很多‘朋友’……是你自己忘记了,”许之枔凑近,“几年前我也这么问你。你说不需要他们做朋友,只有我们两个人就好。”“——这是错的吗?”第90章 第 90 章这当然不对,这不是良性的情感。付罗迦本想就这一点辩解,思维却被“几年前”这个时间节点拉远了。他的确不太记得小学的事,但对自己那时候的言行模式有稀薄的概念。过道,走廊,教室角落,操场,校门……以及小孩子们。他站在其中,他的角色是——“……我还对你说过什么?”许之枔对以前这些事的态度忽热情忽疏离,他更是很难有探究的欲望——可能是某种保护机制在发挥作用,这么多年来他不是没有琢磨过。“你是被我影响的吗,”他感觉到了自己的抗拒,但他还是必须要继续下去。“以前……”以前我伤害过你吗?“你很好,”可是许之枔只是这么说。“以前我就喜欢你了。”……爸爸向叶老师强调过,希望付罗迦在高三这一年“跟本班的优秀同学有更多往来,打开心扉,收获真挚情谊”,顺便提了宿舍安排情况,无意间说起与“外班的舍友”作息时差的问题。叶老师在得知这个“外班的舍友”是谁后对这番谈话的内蕴顿时心领神会,许之枔主动搬走后找到了另外一个着力点:“本班”的优秀同学。她点着名次表往下一数,从讲台抬起头:“鲁迪,你搬到第四排那个空位置去坐。”“你,”她又垂眼看在讲台边坐了挺久的周临涯,“是还要继续坐这儿还是怎么?我看你这么多天清净倒是清净了,名次也没见长啊。”周临涯把手里的笔一摔,一推椅子站起来。“你放尊重点。”鲁迪显然也不乐意,周临涯抱着书本站到他跟前了他也没动弹,等叶老师面露疑惑他才瓮声瓮气反对:“我有自己选择的权利,我不跟我不喜欢的人做同桌。”“我是按成绩排的。你这次考的不错,你不去就让排你下边的去。”叶老师不耐烦了。“取长补短的道理你知不知道?这是给你机会。”鲁迪没说话了。周临涯把书本一丢:“磨叽个屁啊,快点搬!!”付罗迦沉默地看着他在自己旁边收拾安顿好。鲁迪的书本太多了,不少直接堆在课桌上,这让付罗迦左右两边的视野十分不平衡,有一种异物侵入的不适感。鲁迪也全程没跟他交流,拿出本资料,手里也不捏笔,干看着。唐诚来敲他椅背,他头也不回简短回应:“问题找鲁迪。”旁边传来轻轻的一声“哼”,气氛微不可查地松弛了半分。许之枔在文科那边的排名不是没有引起关注,他多次被无意或者恶意地问到这件事,因此鲁迪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倒没让人多吃惊:“许之枔作弊了吧,有没有你协助啊,你们这么如胶似漆的——”他不咸不淡:“月考的监控录像还没被覆盖。——你在506考,是不是?”他本来不是那么肯定鲁迪的成绩有虚假成分,鲁迪的反应却坐实了这一点。他每年生日收到的礼物。他的日常活动。他的那些突然要打上引号的“朋友们”。喜欢他的女生们——或许还有男生。到十点的时候他终于绷不住,抬头又去看许之枔,结果居然与许之枔对视了。“你是不是忘了你说的今晚要给我洗头?”许之枔还捧着那个杯子,幽幽开口。付罗迦在手指间滋出泡沫的时候还在不断思考许之枔的朋友的事。顺带还想了一下许之枔某些方面的能力——刚刚他试了一次,那个胶囊咖啡机操作起来真的不难。宿舍条件有限,许之枔低头弯腰面朝他坐在一张小板凳上,总时不时抬一下头,把泡沫甩到衣领和床栏之类的地方。在又一次被溅了一脸时他起身去拿了干毛巾,回来后认真问:“你是想说什么吗?”“对。”“弄完再说好吗?”许之枔想点头,被他及时摁住:“不用点头,我知道了。”可惜没等到洗完就又有人来敲门了。“迦迦,你在里面吗?”付罗迦还没来得及回应,许之枔顶着半头泡沫就站了起来往洗漱间里钻,好在被他拉住了。“你爸爸他好像不太喜欢我,”许之枔说。“我之前答应他……”“你就在这儿。”他连手上的泡沫都没擦就去开了门。“我过来遇上堵车所以晚了——”声音在三秒后戛然而止。“付罗迦。”他平静地应了一声。然后一把车钥匙被摔到了他脸上。……“大半夜的,她是要死了吗,这么急。”林阿姨叹气,“迦迦你不要这么说……这里禁停!”爸爸又把刚拉起的手刹松开。车内安静片刻。他看了眼窗外,“又换地方了?”“……原来那家让转到这边的,说是这边有个医生在胰腺这块很厉害。”还是林阿姨在解释。“哦。”他点头。“那她到底是炎症还是癌?”这下林阿姨也沉默了。“你就这么巴不得她死是不是?!她这么多天就想着看你一眼——”爸爸对着挡风玻璃怒喝,始终没看他。要是外面有人经过,估计还会以为是司机怒路症发作。“迦迦,你妈妈她……她很想见你。”“你别跟他说这些了。他——他现在已经毫无廉耻之心,无情无义,禽兽不如——”“为什么你总在车上跟我吵?”付罗迦懒得听他说完。“养你十几年的亲生母亲比不上你几天认识的所谓男朋友——你还算个人吗!!你怎么就变成这种——”爸爸居然哽咽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红色的十字在高楼尽处出现。“就是比不上啊。”每家医院都差不多,长廊,时钟,人和病人。他已经认不出他妈了,各种意义上的。他觉得自己是对着一坨堆在一起的白布和塑料管说话。这也有好处。他一说起来简直停不下来:“妈妈我来看你了。”“你养的那几盆花好久没浇水了,可能已经死了。”“那一桌你打翻的菜也不知道有没有人收拾,没有的话……家里现在很难闻吧。”“幸好我们都不用回去了。”“我录了音。想我的话就听吧,别来找我了。”“好不好?好的话我们就抱一抱。”第89章 第 89 章他俯下身,偏头看见床头摆着的水蜜桃。粉红的果皮上还挂着星星点点的水珠,像是刚被清洗过。这个季节怎么还会有水蜜桃?他很疑惑。然后他感觉到侧脸被一样冷而湿的东西碰了碰。“不……不,不准……哭……”“我没有。”他下意识说。所以她其实听不见了。他看了看录音界面,发现正好也忘了点开始。付罗迦坐在病房的陪床上吃完了一整个水蜜桃。那个时候正好能看到窗外建筑物上的红色亮点以缓慢的频次明灭着,整齐异常。他问旁边的护士那是什么。“那个啊……那个是防止飞机撞上去的信号灯。”这景象本来也没多特别多震撼,可他现在都坐到教室里了,似乎还能在夜幕里看见那些航空障碍灯——县城没有太高的建筑,亮起的灯光周围是一片虚无。爸爸在走廊上跟叶老师说什么。“付罗迦,过来一下。”第二次催促时他才收回目光,把拉链系上可妮兔的书包甩到肩上,拉开椅子走出去。……学校抓谈恋爱的风头越来越紧。没人预料到本该只是在嘴上说说,根本不会有什么实际举措的事最后会发展成这样——一对对情侣排着队等在年级办公室外,进去前肢体交缠如连体婴儿,出来时没有哪对还有个囫囵。打骂、尖叫声屡听不鲜。付罗迦经常出入,不难看见中年人揪着女生长发拖着往外走的景象——他们相互谩骂时使用的词句往往让他难以认定二者之间存在亲缘关系。办公室里还多了个面生的女人,桌上的名牌写的是副校长,与叶老师关系亲昵。“我买的那一盒都发完了。”女校长说。“效果还是可以的。”——他是后来才明白,她给每个进来的女生发了验孕试纸。叶老师笑了笑,低头在他的练习册上圈画,手边有两份名次表。他扫了一眼,认出了其中的一份——他自己的名字在靠近顶端的位置。另外那份怎么看怎么陌生,无论是人名还是数字。靠近中间、大概十多名的一栏被红笔勾了出来。他又看了一会儿才发现那是文科的年级排名表。叶老师突然抬起头。“看什么——哦,这个啊。”她把两张名次表都拿了起来,“想看就拿去看。”被刻意画出来的果然是许之枔。语文121,数学98,英语129,文综188。他对文科成绩没概念,只能看出许之枔的语文和英文并不算很差。但叶老师没给他仔细琢磨的时间:“总分536,他能考出这个成绩已经出乎我的意料了。他们这套卷子划的线你知道有哪些,分别是多少吗?”又来了。他说,我不知道。“重点线,就是211线,是578,差得远;一本线529,只比他这个分低七分。如果这是高考,他最多最多也就能读个普通一本。”“他还是个文科生。省内的几个稍微出名的财经类政法类他连门都够不到,更何况那几个顶尖的——人,就是这么被区分出来的。我现在不告诉你,以后社会也会告诉你,学历的作用钱是再怎么也代替不了的——”“我知道您的意思。”他把表格放下。“朋友也要有取舍,能互相帮助共同进步的才称得上朋友。”她推推眼镜,“我们不希望你跟他继续来往,也是出于这个考虑。当然,你实在不认可的话……”“我不认可。”他很快回答。“你越讲他越不会听。”那位女校长接话。“有些道理得让他自己去想,这个年龄都是这样,大人说什么他们一定要反着来。”许之枔其实并没有跟他们反着来。他很早就让步了,留下他添置的那些东西回了家。付罗迦星期一早晨才回来,翘了一个早读外加三节课找他,最后还搭出租去了许之枔住那儿。敲门的时候他还在假设如果是许之枔真的不想继续了自己该怎么办。他为第一个跳出来的念头——结束——感到羞耻。总之他什么都想了,唯独没想到开门后看到的是许之枔的妈妈。画着夸张妆容,面孔艳丽如电影明星的陌生女性疑惑的目光让他一下涨红脸,转身想要逃跑。“小宝贝儿你等等,”她抬手撑住门框,曲起一条腿在地面点了点。“是来找小枔的吗?他在阳台呢。”付罗迦觉得自己明白了许之枔的父母很少出现在县城的原因——他们根本就不是普通人。在总算消化了许之枔妈妈给的视觉冲击后他又看到了一位顶着一头狂野长发的男士,衣着打扮不符合任何凡间职业的特征。“嗨,欢迎。”男士朝他挥手,然后问女士:“准备好了吗?”女士大笑一声,搂着他脖子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只缺你说走了——”男士另一只手伸到女士膝弯处,当着付罗迦的面把她抱了起来。付罗迦看着他们在原地转了一个圈,然后像一叶小舟一样轻巧地漂远了——女士在大门关上前还给了他一个飞吻。“下次见!”他久久不能回神。“他们就是这样的……像风一样,刮完就走了。你介意吗?”许之枔进了客厅。“怎么会介意……”他慌忙解释,“他们很好。”的确像风,来自异国热带雨林的那种——刮过后他原有的情绪都移了个身位格,复原回去后味道却怎么也不对了。再有许之枔朝他一笑,他把自己为什么要来也忘得干干净净。许之枔问他是不是又难受,他摇头说没有。其实他听了这句才开始真正难受。“我没有……”但是他以前总是在难受的时候才去找许之枔,这是事实。你哪天要走的话,走之前一定要跟我说一声。他想这么说。我很害怕。“你不讨厌他们两个就好,”许之枔突然站起来,“我很早以前就想给你看他们的照片了。”他从卧室里抱出一本厚重的牛皮相册摊到茶几上,飞速翻过几十页。付罗迦自然什么也看不清。许之枔终于在某一页停了下来,好像从一开始就只想让他看到这个一样。照片有多老看不出来,背景很熟悉,一个破旧的佛堂里摆着一座颜色失真的佛像,香炉里有三线细香。一男一女背对镜头盘坐在蒲团上,女士纤细窈窕,男士肩宽背直。许之枔眼睛很亮,“很巧是不是?那里真的很灵啊,他们到现在还没分开。”“前几天我在这里坐着的时候……”他伸出一根手指指着他妈妈坐着的那个蒲团,“我就在想——”“你当时在想什么?”许之枔话锋一转。“……”想那几只猫。说起来还真的找到了。“我在想你。”许之枔说。付罗迦忽然想抱他亲他,但又不太想打断许之枔的凝视。“你说我有很多‘朋友’……是你自己忘记了,”许之枔凑近,“几年前我也这么问你。你说不需要他们做朋友,只有我们两个人就好。”“——这是错的吗?”第90章 第 90 章这当然不对,这不是良性的情感。付罗迦本想就这一点辩解,思维却被“几年前”这个时间节点拉远了。他的确不太记得小学的事,但对自己那时候的言行模式有稀薄的概念。过道,走廊,教室角落,操场,校门……以及小孩子们。他站在其中,他的角色是——“……我还对你说过什么?”许之枔对以前这些事的态度忽热情忽疏离,他更是很难有探究的欲望——可能是某种保护机制在发挥作用,这么多年来他不是没有琢磨过。“你是被我影响的吗,”他感觉到了自己的抗拒,但他还是必须要继续下去。“以前……”以前我伤害过你吗?“你很好,”可是许之枔只是这么说。“以前我就喜欢你了。”……爸爸向叶老师强调过,希望付罗迦在高三这一年“跟本班的优秀同学有更多往来,打开心扉,收获真挚情谊”,顺便提了宿舍安排情况,无意间说起与“外班的舍友”作息时差的问题。叶老师在得知这个“外班的舍友”是谁后对这番谈话的内蕴顿时心领神会,许之枔主动搬走后找到了另外一个着力点:“本班”的优秀同学。她点着名次表往下一数,从讲台抬起头:“鲁迪,你搬到第四排那个空位置去坐。”“你,”她又垂眼看在讲台边坐了挺久的周临涯,“是还要继续坐这儿还是怎么?我看你这么多天清净倒是清净了,名次也没见长啊。”周临涯把手里的笔一摔,一推椅子站起来。“你放尊重点。”鲁迪显然也不乐意,周临涯抱着书本站到他跟前了他也没动弹,等叶老师面露疑惑他才瓮声瓮气反对:“我有自己选择的权利,我不跟我不喜欢的人做同桌。”“我是按成绩排的。你这次考的不错,你不去就让排你下边的去。”叶老师不耐烦了。“取长补短的道理你知不知道?这是给你机会。”鲁迪没说话了。周临涯把书本一丢:“磨叽个屁啊,快点搬!!”付罗迦沉默地看着他在自己旁边收拾安顿好。鲁迪的书本太多了,不少直接堆在课桌上,这让付罗迦左右两边的视野十分不平衡,有一种异物侵入的不适感。鲁迪也全程没跟他交流,拿出本资料,手里也不捏笔,干看着。唐诚来敲他椅背,他头也不回简短回应:“问题找鲁迪。”旁边传来轻轻的一声“哼”,气氛微不可查地松弛了半分。许之枔在文科那边的排名不是没有引起关注,他多次被无意或者恶意地问到这件事,因此鲁迪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倒没让人多吃惊:“许之枔作弊了吧,有没有你协助啊,你们这么如胶似漆的——”他不咸不淡:“月考的监控录像还没被覆盖。——你在506考,是不是?”他本来不是那么肯定鲁迪的成绩有虚假成分,鲁迪的反应却坐实了这一点。他每年生日收到的礼物。他的日常活动。他的那些突然要打上引号的“朋友们”。喜欢他的女生们——或许还有男生。到十点的时候他终于绷不住,抬头又去看许之枔,结果居然与许之枔对视了。“你是不是忘了你说的今晚要给我洗头?”许之枔还捧着那个杯子,幽幽开口。付罗迦在手指间滋出泡沫的时候还在不断思考许之枔的朋友的事。顺带还想了一下许之枔某些方面的能力——刚刚他试了一次,那个胶囊咖啡机操作起来真的不难。宿舍条件有限,许之枔低头弯腰面朝他坐在一张小板凳上,总时不时抬一下头,把泡沫甩到衣领和床栏之类的地方。在又一次被溅了一脸时他起身去拿了干毛巾,回来后认真问:“你是想说什么吗?”“对。”“弄完再说好吗?”许之枔想点头,被他及时摁住:“不用点头,我知道了。”可惜没等到洗完就又有人来敲门了。“迦迦,你在里面吗?”付罗迦还没来得及回应,许之枔顶着半头泡沫就站了起来往洗漱间里钻,好在被他拉住了。“你爸爸他好像不太喜欢我,”许之枔说。“我之前答应他……”“你就在这儿。”他连手上的泡沫都没擦就去开了门。“我过来遇上堵车所以晚了——”声音在三秒后戛然而止。“付罗迦。”他平静地应了一声。然后一把车钥匙被摔到了他脸上。……“大半夜的,她是要死了吗,这么急。”林阿姨叹气,“迦迦你不要这么说……这里禁停!”爸爸又把刚拉起的手刹松开。车内安静片刻。他看了眼窗外,“又换地方了?”“……原来那家让转到这边的,说是这边有个医生在胰腺这块很厉害。”还是林阿姨在解释。“哦。”他点头。“那她到底是炎症还是癌?”这下林阿姨也沉默了。“你就这么巴不得她死是不是?!她这么多天就想着看你一眼——”爸爸对着挡风玻璃怒喝,始终没看他。要是外面有人经过,估计还会以为是司机怒路症发作。“迦迦,你妈妈她……她很想见你。”“你别跟他说这些了。他——他现在已经毫无廉耻之心,无情无义,禽兽不如——”“为什么你总在车上跟我吵?”付罗迦懒得听他说完。“养你十几年的亲生母亲比不上你几天认识的所谓男朋友——你还算个人吗!!你怎么就变成这种——”爸爸居然哽咽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红色的十字在高楼尽处出现。“就是比不上啊。”每家医院都差不多,长廊,时钟,人和病人。他已经认不出他妈了,各种意义上的。他觉得自己是对着一坨堆在一起的白布和塑料管说话。这也有好处。他一说起来简直停不下来:“妈妈我来看你了。”“你养的那几盆花好久没浇水了,可能已经死了。”“那一桌你打翻的菜也不知道有没有人收拾,没有的话……家里现在很难闻吧。”“幸好我们都不用回去了。”“我录了音。想我的话就听吧,别来找我了。”“好不好?好的话我们就抱一抱。”第89章 第 89 章他俯下身,偏头看见床头摆着的水蜜桃。粉红的果皮上还挂着星星点点的水珠,像是刚被清洗过。这个季节怎么还会有水蜜桃?他很疑惑。然后他感觉到侧脸被一样冷而湿的东西碰了碰。“不……不,不准……哭……”“我没有。”他下意识说。所以她其实听不见了。他看了看录音界面,发现正好也忘了点开始。付罗迦坐在病房的陪床上吃完了一整个水蜜桃。那个时候正好能看到窗外建筑物上的红色亮点以缓慢的频次明灭着,整齐异常。他问旁边的护士那是什么。“那个啊……那个是防止飞机撞上去的信号灯。”这景象本来也没多特别多震撼,可他现在都坐到教室里了,似乎还能在夜幕里看见那些航空障碍灯——县城没有太高的建筑,亮起的灯光周围是一片虚无。爸爸在走廊上跟叶老师说什么。“付罗迦,过来一下。”第二次催促时他才收回目光,把拉链系上可妮兔的书包甩到肩上,拉开椅子走出去。……学校抓谈恋爱的风头越来越紧。没人预料到本该只是在嘴上说说,根本不会有什么实际举措的事最后会发展成这样——一对对情侣排着队等在年级办公室外,进去前肢体交缠如连体婴儿,出来时没有哪对还有个囫囵。打骂、尖叫声屡听不鲜。付罗迦经常出入,不难看见中年人揪着女生长发拖着往外走的景象——他们相互谩骂时使用的词句往往让他难以认定二者之间存在亲缘关系。办公室里还多了个面生的女人,桌上的名牌写的是副校长,与叶老师关系亲昵。“我买的那一盒都发完了。”女校长说。“效果还是可以的。”——他是后来才明白,她给每个进来的女生发了验孕试纸。叶老师笑了笑,低头在他的练习册上圈画,手边有两份名次表。他扫了一眼,认出了其中的一份——他自己的名字在靠近顶端的位置。另外那份怎么看怎么陌生,无论是人名还是数字。靠近中间、大概十多名的一栏被红笔勾了出来。他又看了一会儿才发现那是文科的年级排名表。叶老师突然抬起头。“看什么——哦,这个啊。”她把两张名次表都拿了起来,“想看就拿去看。”被刻意画出来的果然是许之枔。语文121,数学98,英语129,文综188。他对文科成绩没概念,只能看出许之枔的语文和英文并不算很差。但叶老师没给他仔细琢磨的时间:“总分536,他能考出这个成绩已经出乎我的意料了。他们这套卷子划的线你知道有哪些,分别是多少吗?”又来了。他说,我不知道。“重点线,就是211线,是578,差得远;一本线529,只比他这个分低七分。如果这是高考,他最多最多也就能读个普通一本。”“他还是个文科生。省内的几个稍微出名的财经类政法类他连门都够不到,更何况那几个顶尖的——人,就是这么被区分出来的。我现在不告诉你,以后社会也会告诉你,学历的作用钱是再怎么也代替不了的——”“我知道您的意思。”他把表格放下。“朋友也要有取舍,能互相帮助共同进步的才称得上朋友。”她推推眼镜,“我们不希望你跟他继续来往,也是出于这个考虑。当然,你实在不认可的话……”“我不认可。”他很快回答。“你越讲他越不会听。”那位女校长接话。“有些道理得让他自己去想,这个年龄都是这样,大人说什么他们一定要反着来。”许之枔其实并没有跟他们反着来。他很早就让步了,留下他添置的那些东西回了家。付罗迦星期一早晨才回来,翘了一个早读外加三节课找他,最后还搭出租去了许之枔住那儿。敲门的时候他还在假设如果是许之枔真的不想继续了自己该怎么办。他为第一个跳出来的念头——结束——感到羞耻。总之他什么都想了,唯独没想到开门后看到的是许之枔的妈妈。画着夸张妆容,面孔艳丽如电影明星的陌生女性疑惑的目光让他一下涨红脸,转身想要逃跑。“小宝贝儿你等等,”她抬手撑住门框,曲起一条腿在地面点了点。“是来找小枔的吗?他在阳台呢。”付罗迦觉得自己明白了许之枔的父母很少出现在县城的原因——他们根本就不是普通人。在总算消化了许之枔妈妈给的视觉冲击后他又看到了一位顶着一头狂野长发的男士,衣着打扮不符合任何凡间职业的特征。“嗨,欢迎。”男士朝他挥手,然后问女士:“准备好了吗?”女士大笑一声,搂着他脖子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只缺你说走了——”男士另一只手伸到女士膝弯处,当着付罗迦的面把她抱了起来。付罗迦看着他们在原地转了一个圈,然后像一叶小舟一样轻巧地漂远了——女士在大门关上前还给了他一个飞吻。“下次见!”他久久不能回神。“他们就是这样的……像风一样,刮完就走了。你介意吗?”许之枔进了客厅。“怎么会介意……”他慌忙解释,“他们很好。”的确像风,来自异国热带雨林的那种——刮过后他原有的情绪都移了个身位格,复原回去后味道却怎么也不对了。再有许之枔朝他一笑,他把自己为什么要来也忘得干干净净。许之枔问他是不是又难受,他摇头说没有。其实他听了这句才开始真正难受。“我没有……”但是他以前总是在难受的时候才去找许之枔,这是事实。你哪天要走的话,走之前一定要跟我说一声。他想这么说。我很害怕。“你不讨厌他们两个就好,”许之枔突然站起来,“我很早以前就想给你看他们的照片了。”他从卧室里抱出一本厚重的牛皮相册摊到茶几上,飞速翻过几十页。付罗迦自然什么也看不清。许之枔终于在某一页停了下来,好像从一开始就只想让他看到这个一样。照片有多老看不出来,背景很熟悉,一个破旧的佛堂里摆着一座颜色失真的佛像,香炉里有三线细香。一男一女背对镜头盘坐在蒲团上,女士纤细窈窕,男士肩宽背直。许之枔眼睛很亮,“很巧是不是?那里真的很灵啊,他们到现在还没分开。”“前几天我在这里坐着的时候……”他伸出一根手指指着他妈妈坐着的那个蒲团,“我就在想——”“你当时在想什么?”许之枔话锋一转。“……”想那几只猫。说起来还真的找到了。“我在想你。”许之枔说。付罗迦忽然想抱他亲他,但又不太想打断许之枔的凝视。“你说我有很多‘朋友’……是你自己忘记了,”许之枔凑近,“几年前我也这么问你。你说不需要他们做朋友,只有我们两个人就好。”“——这是错的吗?”第90章 第 90 章这当然不对,这不是良性的情感。付罗迦本想就这一点辩解,思维却被“几年前”这个时间节点拉远了。他的确不太记得小学的事,但对自己那时候的言行模式有稀薄的概念。过道,走廊,教室角落,操场,校门……以及小孩子们。他站在其中,他的角色是——“……我还对你说过什么?”许之枔对以前这些事的态度忽热情忽疏离,他更是很难有探究的欲望——可能是某种保护机制在发挥作用,这么多年来他不是没有琢磨过。“你是被我影响的吗,”他感觉到了自己的抗拒,但他还是必须要继续下去。“以前……”以前我伤害过你吗?“你很好,”可是许之枔只是这么说。“以前我就喜欢你了。”……爸爸向叶老师强调过,希望付罗迦在高三这一年“跟本班的优秀同学有更多往来,打开心扉,收获真挚情谊”,顺便提了宿舍安排情况,无意间说起与“外班的舍友”作息时差的问题。叶老师在得知这个“外班的舍友”是谁后对这番谈话的内蕴顿时心领神会,许之枔主动搬走后找到了另外一个着力点:“本班”的优秀同学。她点着名次表往下一数,从讲台抬起头:“鲁迪,你搬到第四排那个空位置去坐。”“你,”她又垂眼看在讲台边坐了挺久的周临涯,“是还要继续坐这儿还是怎么?我看你这么多天清净倒是清净了,名次也没见长啊。”周临涯把手里的笔一摔,一推椅子站起来。“你放尊重点。”鲁迪显然也不乐意,周临涯抱着书本站到他跟前了他也没动弹,等叶老师面露疑惑他才瓮声瓮气反对:“我有自己选择的权利,我不跟我不喜欢的人做同桌。”“我是按成绩排的。你这次考的不错,你不去就让排你下边的去。”叶老师不耐烦了。“取长补短的道理你知不知道?这是给你机会。”鲁迪没说话了。周临涯把书本一丢:“磨叽个屁啊,快点搬!!”付罗迦沉默地看着他在自己旁边收拾安顿好。鲁迪的书本太多了,不少直接堆在课桌上,这让付罗迦左右两边的视野十分不平衡,有一种异物侵入的不适感。鲁迪也全程没跟他交流,拿出本资料,手里也不捏笔,干看着。唐诚来敲他椅背,他头也不回简短回应:“问题找鲁迪。”旁边传来轻轻的一声“哼”,气氛微不可查地松弛了半分。许之枔在文科那边的排名不是没有引起关注,他多次被无意或者恶意地问到这件事,因此鲁迪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倒没让人多吃惊:“许之枔作弊了吧,有没有你协助啊,你们这么如胶似漆的——”他不咸不淡:“月考的监控录像还没被覆盖。——你在506考,是不是?”他本来不是那么肯定鲁迪的成绩有虚假成分,鲁迪的反应却坐实了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