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头只看了一眼,然后就走到窗边拉开了窗户。纱窗在开到最大后滑脱了出去,撞到地砖上发出巨大的响声。床铺上有了细弱的动静。“……快打120啊。”他把双眼都阖上。“到底怎么回事。”“我也不知道……我回来就看到你外公他、他就这样了呀。”外婆也跟过来站到了窗前。“打120之后怎么办?要不要叫你爸爸来……”“你为什么老是想着找他?”他揉了揉额心,头却更痛了。“他们早就离了——快打电话吧。”外公还是有意识的。他全身上下一塌糊涂,脸颊深深凹陷下去,上眼睑半抬不抬。差不多习惯房间里的味道后付罗迦又走到他床边,恍惚间看到他眼珠朝自己的方向移了移。付罗迦喊:外公。他又动弹了一下。“之前的几个月都是护工在照顾他,也是……是你爸爸出的钱。”她不太敢提爸爸了。而那个护工起码有四五天没来了。“谁请的人?”“……你小姨呀。”果然。“她人呢。”“我不知道……”外婆在从窗户吹进来的冷风里簌簌发抖。“我也刚回来……”“打电话让她过来。——我妈呢?”这时外公发出了一道微弱的声音。付罗迦于是俯下身去。外公磕磕绊绊却又无比笃定地说:我昨晚梦见清清了。他满心疑虑,抬头发现外婆变得面色惨白。“还是让小付过来吧……”她甚至快站不住了,不得不撑住旁边的木架。“我们两个人不行的呀……”他心里莫名一乱。“两个人怎么了,两个人可以……你先去——”先去干什么?他转过身,瞥见被他放在一边的挂画——他还没认真看过。实物跟网图没什么色差,灿烂、鲜活、热烈的向日葵插在木桌上淡色的花瓶里。这种东西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救护车过了半小时才到。外公最开始不肯让护士碰他:“脏……”付罗迦扶着他坐起来,把他胸腹部上的秽物一点点擦净。“那我们换件衣服好不好?”他低声问。外公慢慢点头。付罗迦在衣柜里找了一件厚棉袄把他结结实实包了起来,然后退开让护士把他挪到担架上。外婆一直站不太稳,所有问题都是付罗迦一个人回答的。护士顺口夸他镇定能干,让他好好安慰外婆。“你不跟着?”“不。”护士很意外,但也没多问。车门在他面前重重关上,车顶的双色灯开始旋转。他重新上楼。茶几上有一个盒子,里面有一些文件袋,几支笔和几大本印着地税局字样的笔记本。他把它们全都倒了出来,一张装在保护套的卡片掉了出来。他把它捡起来,发现那是他妈的工牌。第98章 第 98 章付罗迦盯着那张一寸的蓝底工作照看了许久,直到被脑海里微弱的“事情还没做完”的声音唤回了神志。他想把工牌放下,却觉得放哪儿都不太对,最后把它草草塞进了校服外套的兜里。然后他把卧室的被套床单扒下来扔进了洗衣机,用好大力气才克制住对着布料上随着滚筒徐徐转动的花纹发呆的冲动。他在各个房间里进进出出,努力为忙碌找寻意义——扯下主卧落满尘埃的绒布窗帘后他才发现洗衣机已经塞不下了。他关上了灯,在黑暗里心安理得地偷了十分钟的懒。十分钟过去后一切没有任何变化,气味、声音、温度。该联系一些人了。他想到。事情还没做完。外婆家装了固定电话,他抱着试一试的想法回拨了最近打来的号码。“都说了别给我打电话——我还有事,我等会儿才回得来——”“喂。”那边安静了一瞬。“你谁?我妈人呢?我跟你说你不要乱来,不是都说好了月底还钱……”他转了个身,不小心碰掉了桌上的果盘。那边听见响动后尖叫起来:“我要报警了!!我报警了我跟你说——”“是我,付罗迦。”“啊,”尖叫声戛然而止,“付罗迦啊……你找我干嘛?”“……你现在在哪儿?”“你不该在上学吗,怎么拿着家里的电话?”她语气不善,“大人都在忙,你少给人添乱。”“你在哪儿,”付罗迦咳了两声,“我过来找你。”“找我干嘛?!都说了忙着呢忙着呢——快回学校去!我打电话给你爸了啊——”“啊,外面有人敲门。”他稍稍拿远电话手柄,左手在茶几上敲了敲。“听见了吗?”“别开门别开门别开门——!!!”声音模仿得很拙劣,但那头一下方寸大乱。“你别开门,先别出声,让你外婆找个地方躲起来——”“他们不在,去医院了。”他很平静。“你欠了多少钱?”“我——不关你事,你少问这些!你趴猫眼上看看有几个人,手脚轻点!”“外婆不知道?付筠还在给你拿钱吧,你也没跟他说?”他没管她有多惊恐,继续发问。“都说了不关你事——”“你在哪儿?我来找你。”他重复了一遍。“现在外边没人。你现在还差钱吧?你光换锁有什么用呢,我和外婆外公才是第一继承人。都是一家人,不想商量一下吗?”……又下雪了,大半小时后花坛里的灌木就顶上了几绺白。付罗迦撩开门口的塑料布帘进入室内,眼镜片飞速蒙上了一层水汽。一条脏兮兮的白毛狗趴在没铺砖的水泥地上,专心啃一个浸在一摊茶水里的烟头。麻将桌底下挂着的保温灯的光线从丛林般的腿脚间突围,把墙壁映成暖色。他进来时有人转头看他。他在抬起来的面孔上扫视着,没找到要找的那张脸。更多人战局正酣,只在漏进来的冷风中缩了缩脖子,码牌的动作没有卡顿一下。他换了个姿势抱怀里的东西――现在他有了古怪的错觉,渐渐觉得抱的不是画,而是向日葵。“请问夏宁怡在吗。”她这次没撒谎。一个穿羽绒背心的青年走过来,领他进了更深处的一个房间。“我想要新的钥匙。”他直截了当。这里也有牌局,但气氛却比外边沉重许多。牌桌上的每个人面前都摆了烟和茶杯,以及一堆花花绿绿的塑料方块。小姨穿着鞋蹲在一边的沙发上,姿势怪异。她慢慢抬头,神情有些恍惚:“你要钥匙干什么?用不着了。我联系好了买家,等元旦节过了就能来看房……我只拿四十万,剩下的五万给你,五万给我妈。其他钱也先放我这儿,反正你现在也不急着用钱――”付罗迦垂眸,“你嗑/药了?”“放屁,我什么时候――”“那怎么还说疯话。”她从沙发上弹起。“你他妈整我?!你自己说要过来谈――”“先前借的马上到期了,卖房子的钱你还等得到吗?”她们的眉眼果然相似到了让他难受的程度。他又看向牌桌,“看来今天没怎么输。身上还剩多少?先还我这儿吧。”“搞笑,我欠你什么?”“外公因为你住院了。还有那些本来就不是你的东西,你弄坏的那部手机――”她突然大笑起来。“哎哟,来听听啊,多孝顺的小孩呀――刚把自己亲妈咒死,现在来给自己外公讨钱啦!太感人了我的天――”打牌的人原本没把注意力放在这边,她这么一笑后连机器都停止洗牌专心看戏了。“我没有……”没有什么呢?付罗迦停下来思考。她其实说的没错,讽刺得恰当好处,他想不出该怎么反驳。但是偏题了,他是来解决事情的。不过他还是冲动了,居然想让一个还没下赌桌的赌徒吐出钱来。要解决这件事难度很大。他一词穷,小姨气势就更足了。“不需要你同意房子和钱也该是我的,我照顾了我姐这么久――你呢?她最后那几天哭着求我们不告诉你她的事,说你高三了,辛苦得很,不能分心。我看你也没多忙嘛,还翘课呢――”“你妈病了你跟躲瘟神一样缩得几百里远,平时也不闻不问,还装疯卖傻说是治什么‘病’去了,那几通电话我可没忘啊,你怎么说的来着?快点儿死?现在居然有脸要她的钱?!我就该去法院告你!我姐的死你绝对有责任,你该给我们一家赔钱!”“动手了动手了!!”惊呼,尖叫,甚至还有笑声。电视机上一台热闹的综艺正在播出。狗叼着烟头跑远,桌下的灯泡晃荡着。摇晃,倾斜,摔出――他在大雪里颤抖起来。“你们不是要找她?”他松开手,蜷在地上的女人顾不得梳理好头发,又看着他尖叫起来。“好好找找,说不定身上有钱呢。”“这女的真的能折腾,在灵堂里都能撒泼打滚。”疤脸男人从旁边的巷道里走出来,身后还跟着另外三四个体格壮硕的男子。“你真是她侄子啊?还挺狠。那死了的那个是……”他把向日葵抱紧了些。刚从温暖的地方出来,花朵上还带着温度,好像本身在发热一样。“是我妈。”这些催债的三三两两混在遛弯的老年人里,像灯塔一样显眼。在楼下看到他们的时候他主动上前确认,得到了想要的答案。让他们过来有什么后果?他没想过。但现在看来他们的存在至少能纾解他一小部分的暴躁情绪。本来连这种作用都是不需要的,直到小姨把他弄得很不开心。很烦恼。很……愧疚。很痛苦。还是怕把人弄得太狠,在街上飘了一会儿后他找了个公用电话亭报了警。因为要抱花,手指一直露在外面,按键的时候几乎无法弯曲。又飘着飘着,雪停了。他忽然觉得抱着这东西实在是蠢,刚这么想胳膊就一松,挂画噼里啪啦砸向地面,坏了。十二点到了,已经是新的一年了。他还有事情没做完。他不再走来走去,坐到了路灯下的一条长椅上。回学校后不少人找了上来,说的什么他也听不太懂――在公园里过夜的后遗症明显,不碰额头,单从视野的模糊程度就能判断出来自己烧得有多严重。高温让他坐不舒坦,他每到下课就跑出教室,这样既能不被找到也能透气。冷风让他打寒战,但他还是热得想解围巾。老实说,听到起哄声他还是稍微变得高兴了一点:起码说明许之枔出现了。他不能确定许之枔的在哪个方向,索性张开手臂。许之枔抱住了他――应该还助跑了,他感觉到了加速度。耳后的一块皮肤很快被呼吸洇湿。他听到自己的心脏一次次往许之枔的肋骨上全力撞击的声音。“最近好多事啊……情书还是没写完。”许之枔把脸埋进他的围巾里。“没关系。”他在许之枔背上轻轻拍了拍,然后说:“我爱你。”第99章 第 99 章说完后付罗迦突然控制不住了。许之枔为了安慰他顾不上动容:“你别哭呀……怎么了?别哭了,看那儿——看升旗台旁边。我昨天堆的,现在还没化。”“……真好看。”他猜的,毕竟隔这么远根本看不见。许之枔直接上手擦,一碰到他的脸吓了一跳:“你又发烧了?”他隐隐约约听到了上课铃响。围观的好像渐渐散了。他没动,许之枔也没动。“去医院吧。”“我不去……不去医院。我再也不去了。”他这次是真的在哭,不是单纯流泪。哭饱含情绪。“我昨天把刚买的画摔坏了……”他一面说一面思忖自己到底在委屈什么。“我本来想,本来想――它本来好好的。是我把它弄坏了……”出乎意料的是许之枔没说“坏了可以再买”,而是问他东西是在哪儿摔坏的,想不想把它找回来。他尝试平复心情。“不……我不想要它了。”然后松开许之枔。怀抱里的温热源头一消失,他又悲从中来无法自抑,手忙脚乱、抖抖索索地把许之枔重新揽到怀里。“我――”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在这个时候哭得这么厉害。吐字变得断断续续,中间还掺了不太好听的抽噎。“我不想上学了……”怎么又会突然说起这个呢。许之枔跟上了他的思路。“那就不读。休息休息,以后想继续的时候再继续好吗?”“那你呢?”问得真不要脸,他想。“办休学不麻烦呀。”“不行。”他用力摇头,“你都复习了这么久了――你不许休学。”许之枔不跟他争,“好,那我不休学。”“可是……我想跟你一起。”哭到动情处他发现每抽噎一次自己的头也会跟着点那么一下、且无法以意志制止,觉得实在难堪,就干脆用胳膊把许之枔锁死在肩膀上,不让他抬头看。“那就都不休学,今年考了就走,好吗?”他不想许之枔这么说,但许之枔这么说了他又的确感觉好一点了。他抬眼看天,由于不再充盈着液体,视野里的云层纹理变得清晰了一些。“我想喝水。”他低声说。“口好干。”“我那儿有瓶刚买的冰雪碧——对了,不可以喝冰的。”许之枔认认真真回答,“冰淇淋也不能吃了。不去医院那就应该多喝热水,还要吃药。校医室也不想去吗?”“不去。”“那你去我家睡一觉怎么样?我陪你。”“……”他又想哭了,“你先上你的课。”“好。那你先去,等我回来。我给刘杉桐说一声,让她给你备退烧药。”“不用麻烦她了——”“没关系。等你好起来了还要拜托你陪黑咪玩。她这几天很想你。不过睡觉的时候还是把玻璃门锁了吧,免得她进来吵你。”许之枔见他还是那副表情,又补充:“实在过意不去你可以说‘谢谢你’。”“……谢谢你。”然后许之枔会回答“不客气”。许之枔却飞快地在他烧得要出血的脸上亲了一下。“我也爱你。”……因为不想做梦,付罗迦强迫自己醒着。黑咪不在,应该是被谁牵出去遛了。家里有个角落被小栅栏围了起来,旁边还放了一个小小的食盆。看型号不是给黑咪的——那盆口最多塞得下黑咪半张嘴。退烧药的副作用来势汹汹。他头昏脑胀,口渴得更加厉害。打开冰箱,两三打瓶装雪碧整整齐齐地排列着,最下层还摆着五颜六色的预调鸡尾酒。他拿出中间的牛奶。尽管极力避免,以前的种种场景还是浮现在了脑海里。“打开冰箱”这种事在曾经的那间屋子里发生了多少次呢?水和食物来来回回进出,可无论里面都有些什么,看上去都并无不同——都是在开门的一瞬间,柔和的光洒在凝出水珠的器皿的表面上。在其中消磨而过的时间也呈现出跟冰箱一致的、流动着的静止状态,有事发生,无事改变。他现在好像又听见他妈在他身后说,昨天买的水蜜桃放最上面了。这件事本来该发生的。是时间出了一些错,把长长的一段从中间拗断了。一种本来存在于他妄想里的说法突然变成了现实。他当然有罪。但是……但是事情还没做完。坐了一会儿后体温降了,开始觉得冷。有人敲门,是外卖。看了眼订单,备注上写着“人病了可能在睡,请轻敲门,没人应骑手可以自己吃”。手机尾号是许之枔的,点的粥和生煎。才喝了一小口又有人敲门,还是外卖,附带一则口信。“‘刘美丽’女士说她半个小时后就回来。要记得药是每三小时吃一次,一直吃到退烧——哦。”骑手看着手机,尽职尽责念到了最后一个字。刘杉桐下午就出门了,没说去哪儿。新闻联播结束的时候她回来了,怀里抱着一只很小很小,脖子上戴着伊丽莎白圈的白猫。他明白那个小栅栏是干嘛的了。她把猫小心翼翼安置好,付罗迦自觉调低了电视音量。“小朋友还没休息吗?”她把大衣脱下来,挂到门口的衣帽间里。“感觉怎么样,量体温了没——”付罗迦突然认出了那只猫。“它……”他的声音像从某个漏音的耳机里传出来的一样。“许之枔捡的?”“对呀。她有名字了,叫来福。刚刚带她去打了疫苗除了虫。怎么样,很漂亮吧?”“……”“其实是我和许之枔一起捡的。猫妈妈生了一窝,那个和尚有时会喂他们。天太冷,花的那只冻死了,这只大概是沾了别的什么味道吧,妈妈不要她了。”过了会儿他说,“挺好的。”“正好黑咪不亲我了,我移情别恋,气死她,以后她自己跟许之枔过。”刘杉桐说小猫已经在家里适应了一晚了,但还是有点怕生,缩在自己的窝里很少探头出来。许之枔起“来福”这个名的心路历程他实在揣测不了。联系“黑咪”这个名字理解,大概是有反其道而用之的意思。许之枔比正常下课回来得晚一些。叶琴找他一次,陈锋找他一次,还有那个女校长——拖来拖去挨到了十点半才到家。他一回来就注意到了桌子上两份剩了五分之四的外卖。“没胃口吗?”付罗迦点头。许之枔走近,摸了摸他的额头。“他们到底怎么做到摸出来退没退烧的?我从来都摸不出来。”他嘀嘀咕咕。付罗迦朝他笑笑,“已经好多了。”“对了,叶琴想跟你单独说话。”“知道了。”他并不意外。“他们打算给处分吗?”“不会的。”他不知道许之枔为什么这么肯定,但他相信这是真的。许之枔还是做了解释:“因为是你和我,所以没关系。”“……这是你说的还是他们说的?”他半开玩笑地问。“我说的也算。”“好。”他不再问了。反正许之枔不在乎,那他也没必要在乎。微波炉发出“叮”的一声。“我热了牛奶。”许之枔站起身。“喝了好像可以助眠吧。”他看着许之枔把牛奶倒进两个长玻璃杯,有几滴奶飞出来溅到了托盘上。厨房的灯是暖黄色的。“你会突然想起一些以前的事吗?”他问。“很少。”许之枔往其中一杯加了一勺糖。“因为我一直记得。”“我又想起了我妈恨我爸他们一家人的一个理由。”他躺倒在沙发上。“跟我有关。”第100章 第 100 章“我妈……我爷爷,”他深吸了口气,第三次更换主语,“我……我大概……十一二岁的时候,有件事……让我妈很生气。”“那应该是我爷爷情况最不好的一段时间。但我那个时候不知道……我就记得有一天他突然一个人来学校接我了。我当时还……还挺高兴的。”许之枔走过来,把牛奶递给他。握住玻璃杯时他发现自己的手心湿得过分,似乎是出了不少冷汗。“现在看的话,他应该是自己偷偷从临市坐车跑过来的。但是我那个时候什么也没想就跟他走了。刚开始都很正常……”“但是后来我发现,他不是在带我回家。我越来越……害怕。我妈她找到我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当时还有警察……事情后来闹得很大。”他没能把事情说清楚。头因为烦躁更痛了。“反正……是我的错。我一开始就不该自己离开,而该在那儿乖乖等她。我给她添了堵,让她担心得快疯了,还让她去怪爷爷怪爸爸……其他人本来没做错什么。应该就是从那天开始他们只要共处一室就会吵,然后我爸就带我去临市了,再然后就认识了林阿姨……我本身就是个错误。我妈跟我爸性格根本合不来,拖那么久才离就是因为我。”“而且我天生有病,从小到大一直在给她惹麻烦。要是她生出来的是另外一个人,能不惹她生气,能听话不乱跑,说不定还能很爱她——”“不要这么想。”“这是真的,不是我在自责。”他放轻声音,“是我一直总想着离开她一切才会变成现在这样的。我一直、一直、一直想离开她。很早以前就这么想了。她知道。所以她才总是那么……偏激。她变成这个样子是被我逼的。”“我说了不要——”许之枔大概是觉得自己语气过于强硬了,在回过神的下一刻就立马道歉:“我是不是……你要我先走开一会儿吗?”付罗迦还恍惚着,没顾上说话,只使劲摇了摇头。许之枔有意缓和气氛,踟蹰片刻后说:“你原来还记得那天的事啊。我以前问过你好几次,你都说记不清了——”许之枔的意思是这些事他知道。当然了,许之枔知道他很多事——但还是有个地方不对。“你问过我?那天……”许之枔把牛奶放到一边,然后俯下身。他衣摆的一角被捏住,随后被向上掀开。“就是这个。”衣物被褪到了胸口,腰腹部露了出来。他没阻止许之枔的动作,但还是有些僵硬。许之枔的手指落到皮肤上时他没忍住抖了抖。对了,这里是有个疤。许之枔的确问过。“这就是那天伤的吧。”许之枔抬头。“你记得吗?”“这不是——”他皱眉,拼命回想。“这是不小心撞到的。”较之周围,愈合的伤口颜色略深一些。“可是这是刀伤。”“……你怎么知道?”“我看到的。”“你看到的?你当时在哪儿?”许之枔看上去有些泄气了。“你记得那一天的事,但是却不记得我。——不对,你那天的事也没记全。”他说不出话。他从不认为自己忘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但这时心底突然有个声音冒出来疯狂否认:不是的。不是这样。欲盖弥彰。“我喜欢跟着你。”许之枔不急不慢。“刚开始你不知道,后来你知道了,也默许我这么做了。当时我跟在你后面。”“你记错了。”他坐起来。“很晚了,快去睡吧。明天……明天我给你做早餐。”许久后许之枔再次开口,“我没有。那天明明是你受伤了……你为什么会觉得错的是你呢?”晚上还是免不了睡着了。意识刚与现实脱离粘连,耳边就响起了女人高亢的尖叫声。一声更比一声尖锐,如同指甲在玻璃上来回摩擦。枯叶在人们脚下咔哧作响,他被人抱在怀里,在梦里睁开了眼。环视一周,没看见等了很久的人。本来是熟悉的场景,但一种陌生的感觉却突兀地贯穿了全身——痛。于是他也叫了出来。女人由尖叫变为了哭泣。你为什么跟人乱跑?为什么一个人到这里来?为什么不回家?现在好了!你活该!他被吼得脑袋嗡嗡作响,一边喊着你已经死了,一边挣扎着往怀抱外爬。一动弹起来全身上下的痛感全都向某一个地方涌去,他往下腹摸去。湿热的液体漫出手掌。他从沙发上翻身而起,扑向开关,拍开顶灯,在客厅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转着。墙角的猫窝动了动,一颗小脑袋钻了出来。“……对不起。”吵醒你了。躲起来,这里不安全。他拿了刀,在到处找你。他很危险。他现在不是你爷爷。看到那堆叶子了吗?我们藏到那后面去。他不会想到去那里找的。你在这里等等,我去找人来帮忙。别怕,你只要不出声他就一定找不到你。——他推开了卧室的门。棉被卷在床的一角,很难相信里面居然睡着一个人。突然一切安静下来了。空气里有淡淡的暖香,与客厅气氛完全不同,仿佛一个异次元。他没发出任何响声,棉被卷却“嗖”地一下舒展开了,像午夜里憋着等人来了才开的昙花。窝在花蕊里的人支起了头看过来。他停在床边。“……你没睡?”“上来。”许之枔单手把被子的一边撑高,说话还有些含含糊糊。他想都没想就蹬开拖鞋钻了进去。暖香味道更浓了,仿佛许之枔的胸口就是源头一样。他听到许之枔的吞咽声。“量过体温了吗,退没退烧?”他点点头,额头顶住许之枔的颈窝,蹭了蹭。“……你后来来了吗。”“是我去找的阿姨。”许之枔的腿缠了上来。“我当然来了。你没看见我而已。”许之枔呼出一口气。“好像时空错乱呀,你现在来问我这个问题。那个时候……很痛吗?”他紧紧闭上眼。“……别说了。睡吧。”……这一届高三跟往年不太一样,一二诊时间都提前了,分别充作了高三上的期中和期末考试。老师们的统一口径是“二诊非常重要”,然而因为紧跟着的就是寒假,学生脑子的日程表像蜻蜓尾巴一样,轻巧地掠过了考试所在的那几天时间。叶老师以每天三次的频率把付罗迦拎到办公室,耳提面命从二诊就能看高考结果如何如何。“其余的事情,我们能不能先放开,啊?”她言辞愈发恳切,“不值得啊,付罗迦,不值得!以后你就知道你错得有多离谱了。我生活经验比你丰富,你一定要听进去我说的。你自己明白我什么意思。学生之间,哪怕是正常的男女学生之间,能走到最后的又有几个,何况像过家家一样幼稚的错乱关系?”“……我知道。您说的,成绩那些,我会尽量。”其他的他没有义务也去做到。“你怎么……怎么没有分辨能力呢?什么对你好,什么在害你,你自己不清楚吗?别人能给你的终究有限,也不会长久!”“您说话声音——”他比了个手势。“可以稍微放低一点儿吗?我今天忘了吃药了,头很痛,还容易激动。”他最近几乎是把“我有病”三个字贴到了脑门上,至少班里的人见了都避着他走。多亏唐诚善解人意,替他宣扬:“付罗迦已经学疯了。看到他吃的药了吗,治神经病的!”二诊的前一天教室搞大扫除,他被分了二分之一块玻璃。另外二分之一块是周临涯在擦,为了不让她尴尬,付罗迦特意在她擦朝着室内那一面的时候擦室外那面,她擦室外时交换位置擦室内。然而在洗手台洗毛巾的时候还是碰头了。周临涯把蓄满水的毛巾往盥洗盆里一扔,几滴水立刻溅到了他眼镜上。“对不起啊。”周临涯语气居然不是硬邦邦的。“那个……你最近怎么了啊?”“……”还挺多的,说哪个呢。他随意挑了一个:“我妈人没了。”“啊?!!”周临涯手一抖,把水龙头拧到了最大。水花轰隆隆地撞向四面八方。“天哪,你妈妈——”“我还见过她啊!!我的天——她那个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回事?出什么事了?你一定不要太难过啊——天啊,你妈妈那么好一个人……我好难过啊……”付罗迦瞥了她一眼,发现她的两个眼圈已经真情实意地红了。“你一定要坚强呀……唔呜呜呜……阿姨她一定,一定会在天上看着你的……”“……”第101章 第 101 章“那——那你高考怎么办啊?会被影响吗,你还要去考吗?”“为什么不考?”周临涯直勾勾的眼神让他无来由地心虚。他侧过身,“我先回教室了。”黑咪不在,应该是被谁牵出去遛了。家里有个角落被小栅栏围了起来,旁边还放了一个小小的食盆。看型号不是给黑咪的——那盆口最多塞得下黑咪半张嘴。退烧药的副作用来势汹汹。他头昏脑胀,口渴得更加厉害。打开冰箱,两三打瓶装雪碧整整齐齐地排列着,最下层还摆着五颜六色的预调鸡尾酒。他拿出中间的牛奶。尽管极力避免,以前的种种场景还是浮现在了脑海里。“打开冰箱”这种事在曾经的那间屋子里发生了多少次呢?水和食物来来回回进出,可无论里面都有些什么,看上去都并无不同——都是在开门的一瞬间,柔和的光洒在凝出水珠的器皿的表面上。在其中消磨而过的时间也呈现出跟冰箱一致的、流动着的静止状态,有事发生,无事改变。他现在好像又听见他妈在他身后说,昨天买的水蜜桃放最上面了。这件事本来该发生的。是时间出了一些错,把长长的一段从中间拗断了。一种本来存在于他妄想里的说法突然变成了现实。他当然有罪。但是……但是事情还没做完。坐了一会儿后体温降了,开始觉得冷。有人敲门,是外卖。看了眼订单,备注上写着“人病了可能在睡,请轻敲门,没人应骑手可以自己吃”。手机尾号是许之枔的,点的粥和生煎。才喝了一小口又有人敲门,还是外卖,附带一则口信。“‘刘美丽’女士说她半个小时后就回来。要记得药是每三小时吃一次,一直吃到退烧——哦。”骑手看着手机,尽职尽责念到了最后一个字。刘杉桐下午就出门了,没说去哪儿。新闻联播结束的时候她回来了,怀里抱着一只很小很小,脖子上戴着伊丽莎白圈的白猫。他明白那个小栅栏是干嘛的了。她把猫小心翼翼安置好,付罗迦自觉调低了电视音量。“小朋友还没休息吗?”她把大衣脱下来,挂到门口的衣帽间里。“感觉怎么样,量体温了没——”付罗迦突然认出了那只猫。“它……”他的声音像从某个漏音的耳机里传出来的一样。“许之枔捡的?”“对呀。她有名字了,叫来福。刚刚带她去打了疫苗除了虫。怎么样,很漂亮吧?”“……”“其实是我和许之枔一起捡的。猫妈妈生了一窝,那个和尚有时会喂他们。天太冷,花的那只冻死了,这只大概是沾了别的什么味道吧,妈妈不要她了。”过了会儿他说,“挺好的。”“正好黑咪不亲我了,我移情别恋,气死她,以后她自己跟许之枔过。”刘杉桐说小猫已经在家里适应了一晚了,但还是有点怕生,缩在自己的窝里很少探头出来。许之枔起“来福”这个名的心路历程他实在揣测不了。联系“黑咪”这个名字理解,大概是有反其道而用之的意思。许之枔比正常下课回来得晚一些。叶琴找他一次,陈锋找他一次,还有那个女校长——拖来拖去挨到了十点半才到家。他一回来就注意到了桌子上两份剩了五分之四的外卖。“没胃口吗?”付罗迦点头。许之枔走近,摸了摸他的额头。“他们到底怎么做到摸出来退没退烧的?我从来都摸不出来。”他嘀嘀咕咕。付罗迦朝他笑笑,“已经好多了。”“对了,叶琴想跟你单独说话。”“知道了。”他并不意外。“他们打算给处分吗?”“不会的。”他不知道许之枔为什么这么肯定,但他相信这是真的。许之枔还是做了解释:“因为是你和我,所以没关系。”“……这是你说的还是他们说的?”他半开玩笑地问。“我说的也算。”“好。”他不再问了。反正许之枔不在乎,那他也没必要在乎。微波炉发出“叮”的一声。“我热了牛奶。”许之枔站起身。“喝了好像可以助眠吧。”他看着许之枔把牛奶倒进两个长玻璃杯,有几滴奶飞出来溅到了托盘上。厨房的灯是暖黄色的。“你会突然想起一些以前的事吗?”他问。“很少。”许之枔往其中一杯加了一勺糖。“因为我一直记得。”“我又想起了我妈恨我爸他们一家人的一个理由。”他躺倒在沙发上。“跟我有关。”第100章 第 100 章“我妈……我爷爷,”他深吸了口气,第三次更换主语,“我……我大概……十一二岁的时候,有件事……让我妈很生气。”“那应该是我爷爷情况最不好的一段时间。但我那个时候不知道……我就记得有一天他突然一个人来学校接我了。我当时还……还挺高兴的。”许之枔走过来,把牛奶递给他。握住玻璃杯时他发现自己的手心湿得过分,似乎是出了不少冷汗。“现在看的话,他应该是自己偷偷从临市坐车跑过来的。但是我那个时候什么也没想就跟他走了。刚开始都很正常……”“但是后来我发现,他不是在带我回家。我越来越……害怕。我妈她找到我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当时还有警察……事情后来闹得很大。”他没能把事情说清楚。头因为烦躁更痛了。“反正……是我的错。我一开始就不该自己离开,而该在那儿乖乖等她。我给她添了堵,让她担心得快疯了,还让她去怪爷爷怪爸爸……其他人本来没做错什么。应该就是从那天开始他们只要共处一室就会吵,然后我爸就带我去临市了,再然后就认识了林阿姨……我本身就是个错误。我妈跟我爸性格根本合不来,拖那么久才离就是因为我。”“而且我天生有病,从小到大一直在给她惹麻烦。要是她生出来的是另外一个人,能不惹她生气,能听话不乱跑,说不定还能很爱她——”“不要这么想。”“这是真的,不是我在自责。”他放轻声音,“是我一直总想着离开她一切才会变成现在这样的。我一直、一直、一直想离开她。很早以前就这么想了。她知道。所以她才总是那么……偏激。她变成这个样子是被我逼的。”“我说了不要——”许之枔大概是觉得自己语气过于强硬了,在回过神的下一刻就立马道歉:“我是不是……你要我先走开一会儿吗?”付罗迦还恍惚着,没顾上说话,只使劲摇了摇头。许之枔有意缓和气氛,踟蹰片刻后说:“你原来还记得那天的事啊。我以前问过你好几次,你都说记不清了——”许之枔的意思是这些事他知道。当然了,许之枔知道他很多事——但还是有个地方不对。“你问过我?那天……”许之枔把牛奶放到一边,然后俯下身。他衣摆的一角被捏住,随后被向上掀开。“就是这个。”衣物被褪到了胸口,腰腹部露了出来。他没阻止许之枔的动作,但还是有些僵硬。许之枔的手指落到皮肤上时他没忍住抖了抖。对了,这里是有个疤。许之枔的确问过。“这就是那天伤的吧。”许之枔抬头。“你记得吗?”“这不是——”他皱眉,拼命回想。“这是不小心撞到的。”较之周围,愈合的伤口颜色略深一些。“可是这是刀伤。”“……你怎么知道?”“我看到的。”“你看到的?你当时在哪儿?”许之枔看上去有些泄气了。“你记得那一天的事,但是却不记得我。——不对,你那天的事也没记全。”他说不出话。他从不认为自己忘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但这时心底突然有个声音冒出来疯狂否认:不是的。不是这样。欲盖弥彰。“我喜欢跟着你。”许之枔不急不慢。“刚开始你不知道,后来你知道了,也默许我这么做了。当时我跟在你后面。”“你记错了。”他坐起来。“很晚了,快去睡吧。明天……明天我给你做早餐。”许久后许之枔再次开口,“我没有。那天明明是你受伤了……你为什么会觉得错的是你呢?”晚上还是免不了睡着了。意识刚与现实脱离粘连,耳边就响起了女人高亢的尖叫声。一声更比一声尖锐,如同指甲在玻璃上来回摩擦。枯叶在人们脚下咔哧作响,他被人抱在怀里,在梦里睁开了眼。环视一周,没看见等了很久的人。本来是熟悉的场景,但一种陌生的感觉却突兀地贯穿了全身——痛。于是他也叫了出来。女人由尖叫变为了哭泣。你为什么跟人乱跑?为什么一个人到这里来?为什么不回家?现在好了!你活该!他被吼得脑袋嗡嗡作响,一边喊着你已经死了,一边挣扎着往怀抱外爬。一动弹起来全身上下的痛感全都向某一个地方涌去,他往下腹摸去。湿热的液体漫出手掌。他从沙发上翻身而起,扑向开关,拍开顶灯,在客厅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转着。墙角的猫窝动了动,一颗小脑袋钻了出来。“……对不起。”吵醒你了。躲起来,这里不安全。他拿了刀,在到处找你。他很危险。他现在不是你爷爷。看到那堆叶子了吗?我们藏到那后面去。他不会想到去那里找的。你在这里等等,我去找人来帮忙。别怕,你只要不出声他就一定找不到你。——他推开了卧室的门。棉被卷在床的一角,很难相信里面居然睡着一个人。突然一切安静下来了。空气里有淡淡的暖香,与客厅气氛完全不同,仿佛一个异次元。他没发出任何响声,棉被卷却“嗖”地一下舒展开了,像午夜里憋着等人来了才开的昙花。窝在花蕊里的人支起了头看过来。他停在床边。“……你没睡?”“上来。”许之枔单手把被子的一边撑高,说话还有些含含糊糊。他想都没想就蹬开拖鞋钻了进去。暖香味道更浓了,仿佛许之枔的胸口就是源头一样。他听到许之枔的吞咽声。“量过体温了吗,退没退烧?”他点点头,额头顶住许之枔的颈窝,蹭了蹭。“……你后来来了吗。”“是我去找的阿姨。”许之枔的腿缠了上来。“我当然来了。你没看见我而已。”许之枔呼出一口气。“好像时空错乱呀,你现在来问我这个问题。那个时候……很痛吗?”他紧紧闭上眼。“……别说了。睡吧。”……这一届高三跟往年不太一样,一二诊时间都提前了,分别充作了高三上的期中和期末考试。老师们的统一口径是“二诊非常重要”,然而因为紧跟着的就是寒假,学生脑子的日程表像蜻蜓尾巴一样,轻巧地掠过了考试所在的那几天时间。叶老师以每天三次的频率把付罗迦拎到办公室,耳提面命从二诊就能看高考结果如何如何。“其余的事情,我们能不能先放开,啊?”她言辞愈发恳切,“不值得啊,付罗迦,不值得!以后你就知道你错得有多离谱了。我生活经验比你丰富,你一定要听进去我说的。你自己明白我什么意思。学生之间,哪怕是正常的男女学生之间,能走到最后的又有几个,何况像过家家一样幼稚的错乱关系?”“……我知道。您说的,成绩那些,我会尽量。”其他的他没有义务也去做到。“你怎么……怎么没有分辨能力呢?什么对你好,什么在害你,你自己不清楚吗?别人能给你的终究有限,也不会长久!”“您说话声音——”他比了个手势。“可以稍微放低一点儿吗?我今天忘了吃药了,头很痛,还容易激动。”他最近几乎是把“我有病”三个字贴到了脑门上,至少班里的人见了都避着他走。多亏唐诚善解人意,替他宣扬:“付罗迦已经学疯了。看到他吃的药了吗,治神经病的!”二诊的前一天教室搞大扫除,他被分了二分之一块玻璃。另外二分之一块是周临涯在擦,为了不让她尴尬,付罗迦特意在她擦朝着室内那一面的时候擦室外那面,她擦室外时交换位置擦室内。然而在洗手台洗毛巾的时候还是碰头了。周临涯把蓄满水的毛巾往盥洗盆里一扔,几滴水立刻溅到了他眼镜上。“对不起啊。”周临涯语气居然不是硬邦邦的。“那个……你最近怎么了啊?”“……”还挺多的,说哪个呢。他随意挑了一个:“我妈人没了。”“啊?!!”周临涯手一抖,把水龙头拧到了最大。水花轰隆隆地撞向四面八方。“天哪,你妈妈——”“我还见过她啊!!我的天——她那个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回事?出什么事了?你一定不要太难过啊——天啊,你妈妈那么好一个人……我好难过啊……”付罗迦瞥了她一眼,发现她的两个眼圈已经真情实意地红了。“你一定要坚强呀……唔呜呜呜……阿姨她一定,一定会在天上看着你的……”“……”第101章 第 101 章“那——那你高考怎么办啊?会被影响吗,你还要去考吗?”“为什么不考?”周临涯直勾勾的眼神让他无来由地心虚。他侧过身,“我先回教室了。”黑咪不在,应该是被谁牵出去遛了。家里有个角落被小栅栏围了起来,旁边还放了一个小小的食盆。看型号不是给黑咪的——那盆口最多塞得下黑咪半张嘴。退烧药的副作用来势汹汹。他头昏脑胀,口渴得更加厉害。打开冰箱,两三打瓶装雪碧整整齐齐地排列着,最下层还摆着五颜六色的预调鸡尾酒。他拿出中间的牛奶。尽管极力避免,以前的种种场景还是浮现在了脑海里。“打开冰箱”这种事在曾经的那间屋子里发生了多少次呢?水和食物来来回回进出,可无论里面都有些什么,看上去都并无不同——都是在开门的一瞬间,柔和的光洒在凝出水珠的器皿的表面上。在其中消磨而过的时间也呈现出跟冰箱一致的、流动着的静止状态,有事发生,无事改变。他现在好像又听见他妈在他身后说,昨天买的水蜜桃放最上面了。这件事本来该发生的。是时间出了一些错,把长长的一段从中间拗断了。一种本来存在于他妄想里的说法突然变成了现实。他当然有罪。但是……但是事情还没做完。坐了一会儿后体温降了,开始觉得冷。有人敲门,是外卖。看了眼订单,备注上写着“人病了可能在睡,请轻敲门,没人应骑手可以自己吃”。手机尾号是许之枔的,点的粥和生煎。才喝了一小口又有人敲门,还是外卖,附带一则口信。“‘刘美丽’女士说她半个小时后就回来。要记得药是每三小时吃一次,一直吃到退烧——哦。”骑手看着手机,尽职尽责念到了最后一个字。刘杉桐下午就出门了,没说去哪儿。新闻联播结束的时候她回来了,怀里抱着一只很小很小,脖子上戴着伊丽莎白圈的白猫。他明白那个小栅栏是干嘛的了。她把猫小心翼翼安置好,付罗迦自觉调低了电视音量。“小朋友还没休息吗?”她把大衣脱下来,挂到门口的衣帽间里。“感觉怎么样,量体温了没——”付罗迦突然认出了那只猫。“它……”他的声音像从某个漏音的耳机里传出来的一样。“许之枔捡的?”“对呀。她有名字了,叫来福。刚刚带她去打了疫苗除了虫。怎么样,很漂亮吧?”“……”“其实是我和许之枔一起捡的。猫妈妈生了一窝,那个和尚有时会喂他们。天太冷,花的那只冻死了,这只大概是沾了别的什么味道吧,妈妈不要她了。”过了会儿他说,“挺好的。”“正好黑咪不亲我了,我移情别恋,气死她,以后她自己跟许之枔过。”刘杉桐说小猫已经在家里适应了一晚了,但还是有点怕生,缩在自己的窝里很少探头出来。许之枔起“来福”这个名的心路历程他实在揣测不了。联系“黑咪”这个名字理解,大概是有反其道而用之的意思。许之枔比正常下课回来得晚一些。叶琴找他一次,陈锋找他一次,还有那个女校长——拖来拖去挨到了十点半才到家。他一回来就注意到了桌子上两份剩了五分之四的外卖。“没胃口吗?”付罗迦点头。许之枔走近,摸了摸他的额头。“他们到底怎么做到摸出来退没退烧的?我从来都摸不出来。”他嘀嘀咕咕。付罗迦朝他笑笑,“已经好多了。”“对了,叶琴想跟你单独说话。”“知道了。”他并不意外。“他们打算给处分吗?”“不会的。”他不知道许之枔为什么这么肯定,但他相信这是真的。许之枔还是做了解释:“因为是你和我,所以没关系。”“……这是你说的还是他们说的?”他半开玩笑地问。“我说的也算。”“好。”他不再问了。反正许之枔不在乎,那他也没必要在乎。微波炉发出“叮”的一声。“我热了牛奶。”许之枔站起身。“喝了好像可以助眠吧。”他看着许之枔把牛奶倒进两个长玻璃杯,有几滴奶飞出来溅到了托盘上。厨房的灯是暖黄色的。“你会突然想起一些以前的事吗?”他问。“很少。”许之枔往其中一杯加了一勺糖。“因为我一直记得。”“我又想起了我妈恨我爸他们一家人的一个理由。”他躺倒在沙发上。“跟我有关。”第100章 第 100 章“我妈……我爷爷,”他深吸了口气,第三次更换主语,“我……我大概……十一二岁的时候,有件事……让我妈很生气。”“那应该是我爷爷情况最不好的一段时间。但我那个时候不知道……我就记得有一天他突然一个人来学校接我了。我当时还……还挺高兴的。”许之枔走过来,把牛奶递给他。握住玻璃杯时他发现自己的手心湿得过分,似乎是出了不少冷汗。“现在看的话,他应该是自己偷偷从临市坐车跑过来的。但是我那个时候什么也没想就跟他走了。刚开始都很正常……”“但是后来我发现,他不是在带我回家。我越来越……害怕。我妈她找到我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当时还有警察……事情后来闹得很大。”他没能把事情说清楚。头因为烦躁更痛了。“反正……是我的错。我一开始就不该自己离开,而该在那儿乖乖等她。我给她添了堵,让她担心得快疯了,还让她去怪爷爷怪爸爸……其他人本来没做错什么。应该就是从那天开始他们只要共处一室就会吵,然后我爸就带我去临市了,再然后就认识了林阿姨……我本身就是个错误。我妈跟我爸性格根本合不来,拖那么久才离就是因为我。”“而且我天生有病,从小到大一直在给她惹麻烦。要是她生出来的是另外一个人,能不惹她生气,能听话不乱跑,说不定还能很爱她——”“不要这么想。”“这是真的,不是我在自责。”他放轻声音,“是我一直总想着离开她一切才会变成现在这样的。我一直、一直、一直想离开她。很早以前就这么想了。她知道。所以她才总是那么……偏激。她变成这个样子是被我逼的。”“我说了不要——”许之枔大概是觉得自己语气过于强硬了,在回过神的下一刻就立马道歉:“我是不是……你要我先走开一会儿吗?”付罗迦还恍惚着,没顾上说话,只使劲摇了摇头。许之枔有意缓和气氛,踟蹰片刻后说:“你原来还记得那天的事啊。我以前问过你好几次,你都说记不清了——”许之枔的意思是这些事他知道。当然了,许之枔知道他很多事——但还是有个地方不对。“你问过我?那天……”许之枔把牛奶放到一边,然后俯下身。他衣摆的一角被捏住,随后被向上掀开。“就是这个。”衣物被褪到了胸口,腰腹部露了出来。他没阻止许之枔的动作,但还是有些僵硬。许之枔的手指落到皮肤上时他没忍住抖了抖。对了,这里是有个疤。许之枔的确问过。“这就是那天伤的吧。”许之枔抬头。“你记得吗?”“这不是——”他皱眉,拼命回想。“这是不小心撞到的。”较之周围,愈合的伤口颜色略深一些。“可是这是刀伤。”“……你怎么知道?”“我看到的。”“你看到的?你当时在哪儿?”许之枔看上去有些泄气了。“你记得那一天的事,但是却不记得我。——不对,你那天的事也没记全。”他说不出话。他从不认为自己忘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但这时心底突然有个声音冒出来疯狂否认:不是的。不是这样。欲盖弥彰。“我喜欢跟着你。”许之枔不急不慢。“刚开始你不知道,后来你知道了,也默许我这么做了。当时我跟在你后面。”“你记错了。”他坐起来。“很晚了,快去睡吧。明天……明天我给你做早餐。”许久后许之枔再次开口,“我没有。那天明明是你受伤了……你为什么会觉得错的是你呢?”晚上还是免不了睡着了。意识刚与现实脱离粘连,耳边就响起了女人高亢的尖叫声。一声更比一声尖锐,如同指甲在玻璃上来回摩擦。枯叶在人们脚下咔哧作响,他被人抱在怀里,在梦里睁开了眼。环视一周,没看见等了很久的人。本来是熟悉的场景,但一种陌生的感觉却突兀地贯穿了全身——痛。于是他也叫了出来。女人由尖叫变为了哭泣。你为什么跟人乱跑?为什么一个人到这里来?为什么不回家?现在好了!你活该!他被吼得脑袋嗡嗡作响,一边喊着你已经死了,一边挣扎着往怀抱外爬。一动弹起来全身上下的痛感全都向某一个地方涌去,他往下腹摸去。湿热的液体漫出手掌。他从沙发上翻身而起,扑向开关,拍开顶灯,在客厅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转着。墙角的猫窝动了动,一颗小脑袋钻了出来。“……对不起。”吵醒你了。躲起来,这里不安全。他拿了刀,在到处找你。他很危险。他现在不是你爷爷。看到那堆叶子了吗?我们藏到那后面去。他不会想到去那里找的。你在这里等等,我去找人来帮忙。别怕,你只要不出声他就一定找不到你。——他推开了卧室的门。棉被卷在床的一角,很难相信里面居然睡着一个人。突然一切安静下来了。空气里有淡淡的暖香,与客厅气氛完全不同,仿佛一个异次元。他没发出任何响声,棉被卷却“嗖”地一下舒展开了,像午夜里憋着等人来了才开的昙花。窝在花蕊里的人支起了头看过来。他停在床边。“……你没睡?”“上来。”许之枔单手把被子的一边撑高,说话还有些含含糊糊。他想都没想就蹬开拖鞋钻了进去。暖香味道更浓了,仿佛许之枔的胸口就是源头一样。他听到许之枔的吞咽声。“量过体温了吗,退没退烧?”他点点头,额头顶住许之枔的颈窝,蹭了蹭。“……你后来来了吗。”“是我去找的阿姨。”许之枔的腿缠了上来。“我当然来了。你没看见我而已。”许之枔呼出一口气。“好像时空错乱呀,你现在来问我这个问题。那个时候……很痛吗?”他紧紧闭上眼。“……别说了。睡吧。”……这一届高三跟往年不太一样,一二诊时间都提前了,分别充作了高三上的期中和期末考试。老师们的统一口径是“二诊非常重要”,然而因为紧跟着的就是寒假,学生脑子的日程表像蜻蜓尾巴一样,轻巧地掠过了考试所在的那几天时间。叶老师以每天三次的频率把付罗迦拎到办公室,耳提面命从二诊就能看高考结果如何如何。“其余的事情,我们能不能先放开,啊?”她言辞愈发恳切,“不值得啊,付罗迦,不值得!以后你就知道你错得有多离谱了。我生活经验比你丰富,你一定要听进去我说的。你自己明白我什么意思。学生之间,哪怕是正常的男女学生之间,能走到最后的又有几个,何况像过家家一样幼稚的错乱关系?”“……我知道。您说的,成绩那些,我会尽量。”其他的他没有义务也去做到。“你怎么……怎么没有分辨能力呢?什么对你好,什么在害你,你自己不清楚吗?别人能给你的终究有限,也不会长久!”“您说话声音——”他比了个手势。“可以稍微放低一点儿吗?我今天忘了吃药了,头很痛,还容易激动。”他最近几乎是把“我有病”三个字贴到了脑门上,至少班里的人见了都避着他走。多亏唐诚善解人意,替他宣扬:“付罗迦已经学疯了。看到他吃的药了吗,治神经病的!”二诊的前一天教室搞大扫除,他被分了二分之一块玻璃。另外二分之一块是周临涯在擦,为了不让她尴尬,付罗迦特意在她擦朝着室内那一面的时候擦室外那面,她擦室外时交换位置擦室内。然而在洗手台洗毛巾的时候还是碰头了。周临涯把蓄满水的毛巾往盥洗盆里一扔,几滴水立刻溅到了他眼镜上。“对不起啊。”周临涯语气居然不是硬邦邦的。“那个……你最近怎么了啊?”“……”还挺多的,说哪个呢。他随意挑了一个:“我妈人没了。”“啊?!!”周临涯手一抖,把水龙头拧到了最大。水花轰隆隆地撞向四面八方。“天哪,你妈妈——”“我还见过她啊!!我的天——她那个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回事?出什么事了?你一定不要太难过啊——天啊,你妈妈那么好一个人……我好难过啊……”付罗迦瞥了她一眼,发现她的两个眼圈已经真情实意地红了。“你一定要坚强呀……唔呜呜呜……阿姨她一定,一定会在天上看着你的……”“……”第101章 第 101 章“那——那你高考怎么办啊?会被影响吗,你还要去考吗?”“为什么不考?”周临涯直勾勾的眼神让他无来由地心虚。他侧过身,“我先回教室了。”黑咪不在,应该是被谁牵出去遛了。家里有个角落被小栅栏围了起来,旁边还放了一个小小的食盆。看型号不是给黑咪的——那盆口最多塞得下黑咪半张嘴。退烧药的副作用来势汹汹。他头昏脑胀,口渴得更加厉害。打开冰箱,两三打瓶装雪碧整整齐齐地排列着,最下层还摆着五颜六色的预调鸡尾酒。他拿出中间的牛奶。尽管极力避免,以前的种种场景还是浮现在了脑海里。“打开冰箱”这种事在曾经的那间屋子里发生了多少次呢?水和食物来来回回进出,可无论里面都有些什么,看上去都并无不同——都是在开门的一瞬间,柔和的光洒在凝出水珠的器皿的表面上。在其中消磨而过的时间也呈现出跟冰箱一致的、流动着的静止状态,有事发生,无事改变。他现在好像又听见他妈在他身后说,昨天买的水蜜桃放最上面了。这件事本来该发生的。是时间出了一些错,把长长的一段从中间拗断了。一种本来存在于他妄想里的说法突然变成了现实。他当然有罪。但是……但是事情还没做完。坐了一会儿后体温降了,开始觉得冷。有人敲门,是外卖。看了眼订单,备注上写着“人病了可能在睡,请轻敲门,没人应骑手可以自己吃”。手机尾号是许之枔的,点的粥和生煎。才喝了一小口又有人敲门,还是外卖,附带一则口信。“‘刘美丽’女士说她半个小时后就回来。要记得药是每三小时吃一次,一直吃到退烧——哦。”骑手看着手机,尽职尽责念到了最后一个字。刘杉桐下午就出门了,没说去哪儿。新闻联播结束的时候她回来了,怀里抱着一只很小很小,脖子上戴着伊丽莎白圈的白猫。他明白那个小栅栏是干嘛的了。她把猫小心翼翼安置好,付罗迦自觉调低了电视音量。“小朋友还没休息吗?”她把大衣脱下来,挂到门口的衣帽间里。“感觉怎么样,量体温了没——”付罗迦突然认出了那只猫。“它……”他的声音像从某个漏音的耳机里传出来的一样。“许之枔捡的?”“对呀。她有名字了,叫来福。刚刚带她去打了疫苗除了虫。怎么样,很漂亮吧?”“……”“其实是我和许之枔一起捡的。猫妈妈生了一窝,那个和尚有时会喂他们。天太冷,花的那只冻死了,这只大概是沾了别的什么味道吧,妈妈不要她了。”过了会儿他说,“挺好的。”“正好黑咪不亲我了,我移情别恋,气死她,以后她自己跟许之枔过。”刘杉桐说小猫已经在家里适应了一晚了,但还是有点怕生,缩在自己的窝里很少探头出来。许之枔起“来福”这个名的心路历程他实在揣测不了。联系“黑咪”这个名字理解,大概是有反其道而用之的意思。许之枔比正常下课回来得晚一些。叶琴找他一次,陈锋找他一次,还有那个女校长——拖来拖去挨到了十点半才到家。他一回来就注意到了桌子上两份剩了五分之四的外卖。“没胃口吗?”付罗迦点头。许之枔走近,摸了摸他的额头。“他们到底怎么做到摸出来退没退烧的?我从来都摸不出来。”他嘀嘀咕咕。付罗迦朝他笑笑,“已经好多了。”“对了,叶琴想跟你单独说话。”“知道了。”他并不意外。“他们打算给处分吗?”“不会的。”他不知道许之枔为什么这么肯定,但他相信这是真的。许之枔还是做了解释:“因为是你和我,所以没关系。”“……这是你说的还是他们说的?”他半开玩笑地问。“我说的也算。”“好。”他不再问了。反正许之枔不在乎,那他也没必要在乎。微波炉发出“叮”的一声。“我热了牛奶。”许之枔站起身。“喝了好像可以助眠吧。”他看着许之枔把牛奶倒进两个长玻璃杯,有几滴奶飞出来溅到了托盘上。厨房的灯是暖黄色的。“你会突然想起一些以前的事吗?”他问。“很少。”许之枔往其中一杯加了一勺糖。“因为我一直记得。”“我又想起了我妈恨我爸他们一家人的一个理由。”他躺倒在沙发上。“跟我有关。”第100章 第 100 章“我妈……我爷爷,”他深吸了口气,第三次更换主语,“我……我大概……十一二岁的时候,有件事……让我妈很生气。”“那应该是我爷爷情况最不好的一段时间。但我那个时候不知道……我就记得有一天他突然一个人来学校接我了。我当时还……还挺高兴的。”许之枔走过来,把牛奶递给他。握住玻璃杯时他发现自己的手心湿得过分,似乎是出了不少冷汗。“现在看的话,他应该是自己偷偷从临市坐车跑过来的。但是我那个时候什么也没想就跟他走了。刚开始都很正常……”“但是后来我发现,他不是在带我回家。我越来越……害怕。我妈她找到我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当时还有警察……事情后来闹得很大。”他没能把事情说清楚。头因为烦躁更痛了。“反正……是我的错。我一开始就不该自己离开,而该在那儿乖乖等她。我给她添了堵,让她担心得快疯了,还让她去怪爷爷怪爸爸……其他人本来没做错什么。应该就是从那天开始他们只要共处一室就会吵,然后我爸就带我去临市了,再然后就认识了林阿姨……我本身就是个错误。我妈跟我爸性格根本合不来,拖那么久才离就是因为我。”“而且我天生有病,从小到大一直在给她惹麻烦。要是她生出来的是另外一个人,能不惹她生气,能听话不乱跑,说不定还能很爱她——”“不要这么想。”“这是真的,不是我在自责。”他放轻声音,“是我一直总想着离开她一切才会变成现在这样的。我一直、一直、一直想离开她。很早以前就这么想了。她知道。所以她才总是那么……偏激。她变成这个样子是被我逼的。”“我说了不要——”许之枔大概是觉得自己语气过于强硬了,在回过神的下一刻就立马道歉:“我是不是……你要我先走开一会儿吗?”付罗迦还恍惚着,没顾上说话,只使劲摇了摇头。许之枔有意缓和气氛,踟蹰片刻后说:“你原来还记得那天的事啊。我以前问过你好几次,你都说记不清了——”许之枔的意思是这些事他知道。当然了,许之枔知道他很多事——但还是有个地方不对。“你问过我?那天……”许之枔把牛奶放到一边,然后俯下身。他衣摆的一角被捏住,随后被向上掀开。“就是这个。”衣物被褪到了胸口,腰腹部露了出来。他没阻止许之枔的动作,但还是有些僵硬。许之枔的手指落到皮肤上时他没忍住抖了抖。对了,这里是有个疤。许之枔的确问过。“这就是那天伤的吧。”许之枔抬头。“你记得吗?”“这不是——”他皱眉,拼命回想。“这是不小心撞到的。”较之周围,愈合的伤口颜色略深一些。“可是这是刀伤。”“……你怎么知道?”“我看到的。”“你看到的?你当时在哪儿?”许之枔看上去有些泄气了。“你记得那一天的事,但是却不记得我。——不对,你那天的事也没记全。”他说不出话。他从不认为自己忘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但这时心底突然有个声音冒出来疯狂否认:不是的。不是这样。欲盖弥彰。“我喜欢跟着你。”许之枔不急不慢。“刚开始你不知道,后来你知道了,也默许我这么做了。当时我跟在你后面。”“你记错了。”他坐起来。“很晚了,快去睡吧。明天……明天我给你做早餐。”许久后许之枔再次开口,“我没有。那天明明是你受伤了……你为什么会觉得错的是你呢?”晚上还是免不了睡着了。意识刚与现实脱离粘连,耳边就响起了女人高亢的尖叫声。一声更比一声尖锐,如同指甲在玻璃上来回摩擦。枯叶在人们脚下咔哧作响,他被人抱在怀里,在梦里睁开了眼。环视一周,没看见等了很久的人。本来是熟悉的场景,但一种陌生的感觉却突兀地贯穿了全身——痛。于是他也叫了出来。女人由尖叫变为了哭泣。你为什么跟人乱跑?为什么一个人到这里来?为什么不回家?现在好了!你活该!他被吼得脑袋嗡嗡作响,一边喊着你已经死了,一边挣扎着往怀抱外爬。一动弹起来全身上下的痛感全都向某一个地方涌去,他往下腹摸去。湿热的液体漫出手掌。他从沙发上翻身而起,扑向开关,拍开顶灯,在客厅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转着。墙角的猫窝动了动,一颗小脑袋钻了出来。“……对不起。”吵醒你了。躲起来,这里不安全。他拿了刀,在到处找你。他很危险。他现在不是你爷爷。看到那堆叶子了吗?我们藏到那后面去。他不会想到去那里找的。你在这里等等,我去找人来帮忙。别怕,你只要不出声他就一定找不到你。——他推开了卧室的门。棉被卷在床的一角,很难相信里面居然睡着一个人。突然一切安静下来了。空气里有淡淡的暖香,与客厅气氛完全不同,仿佛一个异次元。他没发出任何响声,棉被卷却“嗖”地一下舒展开了,像午夜里憋着等人来了才开的昙花。窝在花蕊里的人支起了头看过来。他停在床边。“……你没睡?”“上来。”许之枔单手把被子的一边撑高,说话还有些含含糊糊。他想都没想就蹬开拖鞋钻了进去。暖香味道更浓了,仿佛许之枔的胸口就是源头一样。他听到许之枔的吞咽声。“量过体温了吗,退没退烧?”他点点头,额头顶住许之枔的颈窝,蹭了蹭。“……你后来来了吗。”“是我去找的阿姨。”许之枔的腿缠了上来。“我当然来了。你没看见我而已。”许之枔呼出一口气。“好像时空错乱呀,你现在来问我这个问题。那个时候……很痛吗?”他紧紧闭上眼。“……别说了。睡吧。”……这一届高三跟往年不太一样,一二诊时间都提前了,分别充作了高三上的期中和期末考试。老师们的统一口径是“二诊非常重要”,然而因为紧跟着的就是寒假,学生脑子的日程表像蜻蜓尾巴一样,轻巧地掠过了考试所在的那几天时间。叶老师以每天三次的频率把付罗迦拎到办公室,耳提面命从二诊就能看高考结果如何如何。“其余的事情,我们能不能先放开,啊?”她言辞愈发恳切,“不值得啊,付罗迦,不值得!以后你就知道你错得有多离谱了。我生活经验比你丰富,你一定要听进去我说的。你自己明白我什么意思。学生之间,哪怕是正常的男女学生之间,能走到最后的又有几个,何况像过家家一样幼稚的错乱关系?”“……我知道。您说的,成绩那些,我会尽量。”其他的他没有义务也去做到。“你怎么……怎么没有分辨能力呢?什么对你好,什么在害你,你自己不清楚吗?别人能给你的终究有限,也不会长久!”“您说话声音——”他比了个手势。“可以稍微放低一点儿吗?我今天忘了吃药了,头很痛,还容易激动。”他最近几乎是把“我有病”三个字贴到了脑门上,至少班里的人见了都避着他走。多亏唐诚善解人意,替他宣扬:“付罗迦已经学疯了。看到他吃的药了吗,治神经病的!”二诊的前一天教室搞大扫除,他被分了二分之一块玻璃。另外二分之一块是周临涯在擦,为了不让她尴尬,付罗迦特意在她擦朝着室内那一面的时候擦室外那面,她擦室外时交换位置擦室内。然而在洗手台洗毛巾的时候还是碰头了。周临涯把蓄满水的毛巾往盥洗盆里一扔,几滴水立刻溅到了他眼镜上。“对不起啊。”周临涯语气居然不是硬邦邦的。“那个……你最近怎么了啊?”“……”还挺多的,说哪个呢。他随意挑了一个:“我妈人没了。”“啊?!!”周临涯手一抖,把水龙头拧到了最大。水花轰隆隆地撞向四面八方。“天哪,你妈妈——”“我还见过她啊!!我的天——她那个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回事?出什么事了?你一定不要太难过啊——天啊,你妈妈那么好一个人……我好难过啊……”付罗迦瞥了她一眼,发现她的两个眼圈已经真情实意地红了。“你一定要坚强呀……唔呜呜呜……阿姨她一定,一定会在天上看着你的……”“……”第101章 第 101 章“那——那你高考怎么办啊?会被影响吗,你还要去考吗?”“为什么不考?”周临涯直勾勾的眼神让他无来由地心虚。他侧过身,“我先回教室了。”黑咪不在,应该是被谁牵出去遛了。家里有个角落被小栅栏围了起来,旁边还放了一个小小的食盆。看型号不是给黑咪的——那盆口最多塞得下黑咪半张嘴。退烧药的副作用来势汹汹。他头昏脑胀,口渴得更加厉害。打开冰箱,两三打瓶装雪碧整整齐齐地排列着,最下层还摆着五颜六色的预调鸡尾酒。他拿出中间的牛奶。尽管极力避免,以前的种种场景还是浮现在了脑海里。“打开冰箱”这种事在曾经的那间屋子里发生了多少次呢?水和食物来来回回进出,可无论里面都有些什么,看上去都并无不同——都是在开门的一瞬间,柔和的光洒在凝出水珠的器皿的表面上。在其中消磨而过的时间也呈现出跟冰箱一致的、流动着的静止状态,有事发生,无事改变。他现在好像又听见他妈在他身后说,昨天买的水蜜桃放最上面了。这件事本来该发生的。是时间出了一些错,把长长的一段从中间拗断了。一种本来存在于他妄想里的说法突然变成了现实。他当然有罪。但是……但是事情还没做完。坐了一会儿后体温降了,开始觉得冷。有人敲门,是外卖。看了眼订单,备注上写着“人病了可能在睡,请轻敲门,没人应骑手可以自己吃”。手机尾号是许之枔的,点的粥和生煎。才喝了一小口又有人敲门,还是外卖,附带一则口信。“‘刘美丽’女士说她半个小时后就回来。要记得药是每三小时吃一次,一直吃到退烧——哦。”骑手看着手机,尽职尽责念到了最后一个字。刘杉桐下午就出门了,没说去哪儿。新闻联播结束的时候她回来了,怀里抱着一只很小很小,脖子上戴着伊丽莎白圈的白猫。他明白那个小栅栏是干嘛的了。她把猫小心翼翼安置好,付罗迦自觉调低了电视音量。“小朋友还没休息吗?”她把大衣脱下来,挂到门口的衣帽间里。“感觉怎么样,量体温了没——”付罗迦突然认出了那只猫。“它……”他的声音像从某个漏音的耳机里传出来的一样。“许之枔捡的?”“对呀。她有名字了,叫来福。刚刚带她去打了疫苗除了虫。怎么样,很漂亮吧?”“……”“其实是我和许之枔一起捡的。猫妈妈生了一窝,那个和尚有时会喂他们。天太冷,花的那只冻死了,这只大概是沾了别的什么味道吧,妈妈不要她了。”过了会儿他说,“挺好的。”“正好黑咪不亲我了,我移情别恋,气死她,以后她自己跟许之枔过。”刘杉桐说小猫已经在家里适应了一晚了,但还是有点怕生,缩在自己的窝里很少探头出来。许之枔起“来福”这个名的心路历程他实在揣测不了。联系“黑咪”这个名字理解,大概是有反其道而用之的意思。许之枔比正常下课回来得晚一些。叶琴找他一次,陈锋找他一次,还有那个女校长——拖来拖去挨到了十点半才到家。他一回来就注意到了桌子上两份剩了五分之四的外卖。“没胃口吗?”付罗迦点头。许之枔走近,摸了摸他的额头。“他们到底怎么做到摸出来退没退烧的?我从来都摸不出来。”他嘀嘀咕咕。付罗迦朝他笑笑,“已经好多了。”“对了,叶琴想跟你单独说话。”“知道了。”他并不意外。“他们打算给处分吗?”“不会的。”他不知道许之枔为什么这么肯定,但他相信这是真的。许之枔还是做了解释:“因为是你和我,所以没关系。”“……这是你说的还是他们说的?”他半开玩笑地问。“我说的也算。”“好。”他不再问了。反正许之枔不在乎,那他也没必要在乎。微波炉发出“叮”的一声。“我热了牛奶。”许之枔站起身。“喝了好像可以助眠吧。”他看着许之枔把牛奶倒进两个长玻璃杯,有几滴奶飞出来溅到了托盘上。厨房的灯是暖黄色的。“你会突然想起一些以前的事吗?”他问。“很少。”许之枔往其中一杯加了一勺糖。“因为我一直记得。”“我又想起了我妈恨我爸他们一家人的一个理由。”他躺倒在沙发上。“跟我有关。”第100章 第 100 章“我妈……我爷爷,”他深吸了口气,第三次更换主语,“我……我大概……十一二岁的时候,有件事……让我妈很生气。”“那应该是我爷爷情况最不好的一段时间。但我那个时候不知道……我就记得有一天他突然一个人来学校接我了。我当时还……还挺高兴的。”许之枔走过来,把牛奶递给他。握住玻璃杯时他发现自己的手心湿得过分,似乎是出了不少冷汗。“现在看的话,他应该是自己偷偷从临市坐车跑过来的。但是我那个时候什么也没想就跟他走了。刚开始都很正常……”“但是后来我发现,他不是在带我回家。我越来越……害怕。我妈她找到我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当时还有警察……事情后来闹得很大。”他没能把事情说清楚。头因为烦躁更痛了。“反正……是我的错。我一开始就不该自己离开,而该在那儿乖乖等她。我给她添了堵,让她担心得快疯了,还让她去怪爷爷怪爸爸……其他人本来没做错什么。应该就是从那天开始他们只要共处一室就会吵,然后我爸就带我去临市了,再然后就认识了林阿姨……我本身就是个错误。我妈跟我爸性格根本合不来,拖那么久才离就是因为我。”“而且我天生有病,从小到大一直在给她惹麻烦。要是她生出来的是另外一个人,能不惹她生气,能听话不乱跑,说不定还能很爱她——”“不要这么想。”“这是真的,不是我在自责。”他放轻声音,“是我一直总想着离开她一切才会变成现在这样的。我一直、一直、一直想离开她。很早以前就这么想了。她知道。所以她才总是那么……偏激。她变成这个样子是被我逼的。”“我说了不要——”许之枔大概是觉得自己语气过于强硬了,在回过神的下一刻就立马道歉:“我是不是……你要我先走开一会儿吗?”付罗迦还恍惚着,没顾上说话,只使劲摇了摇头。许之枔有意缓和气氛,踟蹰片刻后说:“你原来还记得那天的事啊。我以前问过你好几次,你都说记不清了——”许之枔的意思是这些事他知道。当然了,许之枔知道他很多事——但还是有个地方不对。“你问过我?那天……”许之枔把牛奶放到一边,然后俯下身。他衣摆的一角被捏住,随后被向上掀开。“就是这个。”衣物被褪到了胸口,腰腹部露了出来。他没阻止许之枔的动作,但还是有些僵硬。许之枔的手指落到皮肤上时他没忍住抖了抖。对了,这里是有个疤。许之枔的确问过。“这就是那天伤的吧。”许之枔抬头。“你记得吗?”“这不是——”他皱眉,拼命回想。“这是不小心撞到的。”较之周围,愈合的伤口颜色略深一些。“可是这是刀伤。”“……你怎么知道?”“我看到的。”“你看到的?你当时在哪儿?”许之枔看上去有些泄气了。“你记得那一天的事,但是却不记得我。——不对,你那天的事也没记全。”他说不出话。他从不认为自己忘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但这时心底突然有个声音冒出来疯狂否认:不是的。不是这样。欲盖弥彰。“我喜欢跟着你。”许之枔不急不慢。“刚开始你不知道,后来你知道了,也默许我这么做了。当时我跟在你后面。”“你记错了。”他坐起来。“很晚了,快去睡吧。明天……明天我给你做早餐。”许久后许之枔再次开口,“我没有。那天明明是你受伤了……你为什么会觉得错的是你呢?”晚上还是免不了睡着了。意识刚与现实脱离粘连,耳边就响起了女人高亢的尖叫声。一声更比一声尖锐,如同指甲在玻璃上来回摩擦。枯叶在人们脚下咔哧作响,他被人抱在怀里,在梦里睁开了眼。环视一周,没看见等了很久的人。本来是熟悉的场景,但一种陌生的感觉却突兀地贯穿了全身——痛。于是他也叫了出来。女人由尖叫变为了哭泣。你为什么跟人乱跑?为什么一个人到这里来?为什么不回家?现在好了!你活该!他被吼得脑袋嗡嗡作响,一边喊着你已经死了,一边挣扎着往怀抱外爬。一动弹起来全身上下的痛感全都向某一个地方涌去,他往下腹摸去。湿热的液体漫出手掌。他从沙发上翻身而起,扑向开关,拍开顶灯,在客厅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转着。墙角的猫窝动了动,一颗小脑袋钻了出来。“……对不起。”吵醒你了。躲起来,这里不安全。他拿了刀,在到处找你。他很危险。他现在不是你爷爷。看到那堆叶子了吗?我们藏到那后面去。他不会想到去那里找的。你在这里等等,我去找人来帮忙。别怕,你只要不出声他就一定找不到你。——他推开了卧室的门。棉被卷在床的一角,很难相信里面居然睡着一个人。突然一切安静下来了。空气里有淡淡的暖香,与客厅气氛完全不同,仿佛一个异次元。他没发出任何响声,棉被卷却“嗖”地一下舒展开了,像午夜里憋着等人来了才开的昙花。窝在花蕊里的人支起了头看过来。他停在床边。“……你没睡?”“上来。”许之枔单手把被子的一边撑高,说话还有些含含糊糊。他想都没想就蹬开拖鞋钻了进去。暖香味道更浓了,仿佛许之枔的胸口就是源头一样。他听到许之枔的吞咽声。“量过体温了吗,退没退烧?”他点点头,额头顶住许之枔的颈窝,蹭了蹭。“……你后来来了吗。”“是我去找的阿姨。”许之枔的腿缠了上来。“我当然来了。你没看见我而已。”许之枔呼出一口气。“好像时空错乱呀,你现在来问我这个问题。那个时候……很痛吗?”他紧紧闭上眼。“……别说了。睡吧。”……这一届高三跟往年不太一样,一二诊时间都提前了,分别充作了高三上的期中和期末考试。老师们的统一口径是“二诊非常重要”,然而因为紧跟着的就是寒假,学生脑子的日程表像蜻蜓尾巴一样,轻巧地掠过了考试所在的那几天时间。叶老师以每天三次的频率把付罗迦拎到办公室,耳提面命从二诊就能看高考结果如何如何。“其余的事情,我们能不能先放开,啊?”她言辞愈发恳切,“不值得啊,付罗迦,不值得!以后你就知道你错得有多离谱了。我生活经验比你丰富,你一定要听进去我说的。你自己明白我什么意思。学生之间,哪怕是正常的男女学生之间,能走到最后的又有几个,何况像过家家一样幼稚的错乱关系?”“……我知道。您说的,成绩那些,我会尽量。”其他的他没有义务也去做到。“你怎么……怎么没有分辨能力呢?什么对你好,什么在害你,你自己不清楚吗?别人能给你的终究有限,也不会长久!”“您说话声音——”他比了个手势。“可以稍微放低一点儿吗?我今天忘了吃药了,头很痛,还容易激动。”他最近几乎是把“我有病”三个字贴到了脑门上,至少班里的人见了都避着他走。多亏唐诚善解人意,替他宣扬:“付罗迦已经学疯了。看到他吃的药了吗,治神经病的!”二诊的前一天教室搞大扫除,他被分了二分之一块玻璃。另外二分之一块是周临涯在擦,为了不让她尴尬,付罗迦特意在她擦朝着室内那一面的时候擦室外那面,她擦室外时交换位置擦室内。然而在洗手台洗毛巾的时候还是碰头了。周临涯把蓄满水的毛巾往盥洗盆里一扔,几滴水立刻溅到了他眼镜上。“对不起啊。”周临涯语气居然不是硬邦邦的。“那个……你最近怎么了啊?”“……”还挺多的,说哪个呢。他随意挑了一个:“我妈人没了。”“啊?!!”周临涯手一抖,把水龙头拧到了最大。水花轰隆隆地撞向四面八方。“天哪,你妈妈——”“我还见过她啊!!我的天——她那个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回事?出什么事了?你一定不要太难过啊——天啊,你妈妈那么好一个人……我好难过啊……”付罗迦瞥了她一眼,发现她的两个眼圈已经真情实意地红了。“你一定要坚强呀……唔呜呜呜……阿姨她一定,一定会在天上看着你的……”“……”第101章 第 101 章“那——那你高考怎么办啊?会被影响吗,你还要去考吗?”“为什么不考?”周临涯直勾勾的眼神让他无来由地心虚。他侧过身,“我先回教室了。”黑咪不在,应该是被谁牵出去遛了。家里有个角落被小栅栏围了起来,旁边还放了一个小小的食盆。看型号不是给黑咪的——那盆口最多塞得下黑咪半张嘴。退烧药的副作用来势汹汹。他头昏脑胀,口渴得更加厉害。打开冰箱,两三打瓶装雪碧整整齐齐地排列着,最下层还摆着五颜六色的预调鸡尾酒。他拿出中间的牛奶。尽管极力避免,以前的种种场景还是浮现在了脑海里。“打开冰箱”这种事在曾经的那间屋子里发生了多少次呢?水和食物来来回回进出,可无论里面都有些什么,看上去都并无不同——都是在开门的一瞬间,柔和的光洒在凝出水珠的器皿的表面上。在其中消磨而过的时间也呈现出跟冰箱一致的、流动着的静止状态,有事发生,无事改变。他现在好像又听见他妈在他身后说,昨天买的水蜜桃放最上面了。这件事本来该发生的。是时间出了一些错,把长长的一段从中间拗断了。一种本来存在于他妄想里的说法突然变成了现实。他当然有罪。但是……但是事情还没做完。坐了一会儿后体温降了,开始觉得冷。有人敲门,是外卖。看了眼订单,备注上写着“人病了可能在睡,请轻敲门,没人应骑手可以自己吃”。手机尾号是许之枔的,点的粥和生煎。才喝了一小口又有人敲门,还是外卖,附带一则口信。“‘刘美丽’女士说她半个小时后就回来。要记得药是每三小时吃一次,一直吃到退烧——哦。”骑手看着手机,尽职尽责念到了最后一个字。刘杉桐下午就出门了,没说去哪儿。新闻联播结束的时候她回来了,怀里抱着一只很小很小,脖子上戴着伊丽莎白圈的白猫。他明白那个小栅栏是干嘛的了。她把猫小心翼翼安置好,付罗迦自觉调低了电视音量。“小朋友还没休息吗?”她把大衣脱下来,挂到门口的衣帽间里。“感觉怎么样,量体温了没——”付罗迦突然认出了那只猫。“它……”他的声音像从某个漏音的耳机里传出来的一样。“许之枔捡的?”“对呀。她有名字了,叫来福。刚刚带她去打了疫苗除了虫。怎么样,很漂亮吧?”“……”“其实是我和许之枔一起捡的。猫妈妈生了一窝,那个和尚有时会喂他们。天太冷,花的那只冻死了,这只大概是沾了别的什么味道吧,妈妈不要她了。”过了会儿他说,“挺好的。”“正好黑咪不亲我了,我移情别恋,气死她,以后她自己跟许之枔过。”刘杉桐说小猫已经在家里适应了一晚了,但还是有点怕生,缩在自己的窝里很少探头出来。许之枔起“来福”这个名的心路历程他实在揣测不了。联系“黑咪”这个名字理解,大概是有反其道而用之的意思。许之枔比正常下课回来得晚一些。叶琴找他一次,陈锋找他一次,还有那个女校长——拖来拖去挨到了十点半才到家。他一回来就注意到了桌子上两份剩了五分之四的外卖。“没胃口吗?”付罗迦点头。许之枔走近,摸了摸他的额头。“他们到底怎么做到摸出来退没退烧的?我从来都摸不出来。”他嘀嘀咕咕。付罗迦朝他笑笑,“已经好多了。”“对了,叶琴想跟你单独说话。”“知道了。”他并不意外。“他们打算给处分吗?”“不会的。”他不知道许之枔为什么这么肯定,但他相信这是真的。许之枔还是做了解释:“因为是你和我,所以没关系。”“……这是你说的还是他们说的?”他半开玩笑地问。“我说的也算。”“好。”他不再问了。反正许之枔不在乎,那他也没必要在乎。微波炉发出“叮”的一声。“我热了牛奶。”许之枔站起身。“喝了好像可以助眠吧。”他看着许之枔把牛奶倒进两个长玻璃杯,有几滴奶飞出来溅到了托盘上。厨房的灯是暖黄色的。“你会突然想起一些以前的事吗?”他问。“很少。”许之枔往其中一杯加了一勺糖。“因为我一直记得。”“我又想起了我妈恨我爸他们一家人的一个理由。”他躺倒在沙发上。“跟我有关。”第100章 第 100 章“我妈……我爷爷,”他深吸了口气,第三次更换主语,“我……我大概……十一二岁的时候,有件事……让我妈很生气。”“那应该是我爷爷情况最不好的一段时间。但我那个时候不知道……我就记得有一天他突然一个人来学校接我了。我当时还……还挺高兴的。”许之枔走过来,把牛奶递给他。握住玻璃杯时他发现自己的手心湿得过分,似乎是出了不少冷汗。“现在看的话,他应该是自己偷偷从临市坐车跑过来的。但是我那个时候什么也没想就跟他走了。刚开始都很正常……”“但是后来我发现,他不是在带我回家。我越来越……害怕。我妈她找到我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当时还有警察……事情后来闹得很大。”他没能把事情说清楚。头因为烦躁更痛了。“反正……是我的错。我一开始就不该自己离开,而该在那儿乖乖等她。我给她添了堵,让她担心得快疯了,还让她去怪爷爷怪爸爸……其他人本来没做错什么。应该就是从那天开始他们只要共处一室就会吵,然后我爸就带我去临市了,再然后就认识了林阿姨……我本身就是个错误。我妈跟我爸性格根本合不来,拖那么久才离就是因为我。”“而且我天生有病,从小到大一直在给她惹麻烦。要是她生出来的是另外一个人,能不惹她生气,能听话不乱跑,说不定还能很爱她——”“不要这么想。”“这是真的,不是我在自责。”他放轻声音,“是我一直总想着离开她一切才会变成现在这样的。我一直、一直、一直想离开她。很早以前就这么想了。她知道。所以她才总是那么……偏激。她变成这个样子是被我逼的。”“我说了不要——”许之枔大概是觉得自己语气过于强硬了,在回过神的下一刻就立马道歉:“我是不是……你要我先走开一会儿吗?”付罗迦还恍惚着,没顾上说话,只使劲摇了摇头。许之枔有意缓和气氛,踟蹰片刻后说:“你原来还记得那天的事啊。我以前问过你好几次,你都说记不清了——”许之枔的意思是这些事他知道。当然了,许之枔知道他很多事——但还是有个地方不对。“你问过我?那天……”许之枔把牛奶放到一边,然后俯下身。他衣摆的一角被捏住,随后被向上掀开。“就是这个。”衣物被褪到了胸口,腰腹部露了出来。他没阻止许之枔的动作,但还是有些僵硬。许之枔的手指落到皮肤上时他没忍住抖了抖。对了,这里是有个疤。许之枔的确问过。“这就是那天伤的吧。”许之枔抬头。“你记得吗?”“这不是——”他皱眉,拼命回想。“这是不小心撞到的。”较之周围,愈合的伤口颜色略深一些。“可是这是刀伤。”“……你怎么知道?”“我看到的。”“你看到的?你当时在哪儿?”许之枔看上去有些泄气了。“你记得那一天的事,但是却不记得我。——不对,你那天的事也没记全。”他说不出话。他从不认为自己忘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但这时心底突然有个声音冒出来疯狂否认:不是的。不是这样。欲盖弥彰。“我喜欢跟着你。”许之枔不急不慢。“刚开始你不知道,后来你知道了,也默许我这么做了。当时我跟在你后面。”“你记错了。”他坐起来。“很晚了,快去睡吧。明天……明天我给你做早餐。”许久后许之枔再次开口,“我没有。那天明明是你受伤了……你为什么会觉得错的是你呢?”晚上还是免不了睡着了。意识刚与现实脱离粘连,耳边就响起了女人高亢的尖叫声。一声更比一声尖锐,如同指甲在玻璃上来回摩擦。枯叶在人们脚下咔哧作响,他被人抱在怀里,在梦里睁开了眼。环视一周,没看见等了很久的人。本来是熟悉的场景,但一种陌生的感觉却突兀地贯穿了全身——痛。于是他也叫了出来。女人由尖叫变为了哭泣。你为什么跟人乱跑?为什么一个人到这里来?为什么不回家?现在好了!你活该!他被吼得脑袋嗡嗡作响,一边喊着你已经死了,一边挣扎着往怀抱外爬。一动弹起来全身上下的痛感全都向某一个地方涌去,他往下腹摸去。湿热的液体漫出手掌。他从沙发上翻身而起,扑向开关,拍开顶灯,在客厅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转着。墙角的猫窝动了动,一颗小脑袋钻了出来。“……对不起。”吵醒你了。躲起来,这里不安全。他拿了刀,在到处找你。他很危险。他现在不是你爷爷。看到那堆叶子了吗?我们藏到那后面去。他不会想到去那里找的。你在这里等等,我去找人来帮忙。别怕,你只要不出声他就一定找不到你。——他推开了卧室的门。棉被卷在床的一角,很难相信里面居然睡着一个人。突然一切安静下来了。空气里有淡淡的暖香,与客厅气氛完全不同,仿佛一个异次元。他没发出任何响声,棉被卷却“嗖”地一下舒展开了,像午夜里憋着等人来了才开的昙花。窝在花蕊里的人支起了头看过来。他停在床边。“……你没睡?”“上来。”许之枔单手把被子的一边撑高,说话还有些含含糊糊。他想都没想就蹬开拖鞋钻了进去。暖香味道更浓了,仿佛许之枔的胸口就是源头一样。他听到许之枔的吞咽声。“量过体温了吗,退没退烧?”他点点头,额头顶住许之枔的颈窝,蹭了蹭。“……你后来来了吗。”“是我去找的阿姨。”许之枔的腿缠了上来。“我当然来了。你没看见我而已。”许之枔呼出一口气。“好像时空错乱呀,你现在来问我这个问题。那个时候……很痛吗?”他紧紧闭上眼。“……别说了。睡吧。”……这一届高三跟往年不太一样,一二诊时间都提前了,分别充作了高三上的期中和期末考试。老师们的统一口径是“二诊非常重要”,然而因为紧跟着的就是寒假,学生脑子的日程表像蜻蜓尾巴一样,轻巧地掠过了考试所在的那几天时间。叶老师以每天三次的频率把付罗迦拎到办公室,耳提面命从二诊就能看高考结果如何如何。“其余的事情,我们能不能先放开,啊?”她言辞愈发恳切,“不值得啊,付罗迦,不值得!以后你就知道你错得有多离谱了。我生活经验比你丰富,你一定要听进去我说的。你自己明白我什么意思。学生之间,哪怕是正常的男女学生之间,能走到最后的又有几个,何况像过家家一样幼稚的错乱关系?”“……我知道。您说的,成绩那些,我会尽量。”其他的他没有义务也去做到。“你怎么……怎么没有分辨能力呢?什么对你好,什么在害你,你自己不清楚吗?别人能给你的终究有限,也不会长久!”“您说话声音——”他比了个手势。“可以稍微放低一点儿吗?我今天忘了吃药了,头很痛,还容易激动。”他最近几乎是把“我有病”三个字贴到了脑门上,至少班里的人见了都避着他走。多亏唐诚善解人意,替他宣扬:“付罗迦已经学疯了。看到他吃的药了吗,治神经病的!”二诊的前一天教室搞大扫除,他被分了二分之一块玻璃。另外二分之一块是周临涯在擦,为了不让她尴尬,付罗迦特意在她擦朝着室内那一面的时候擦室外那面,她擦室外时交换位置擦室内。然而在洗手台洗毛巾的时候还是碰头了。周临涯把蓄满水的毛巾往盥洗盆里一扔,几滴水立刻溅到了他眼镜上。“对不起啊。”周临涯语气居然不是硬邦邦的。“那个……你最近怎么了啊?”“……”还挺多的,说哪个呢。他随意挑了一个:“我妈人没了。”“啊?!!”周临涯手一抖,把水龙头拧到了最大。水花轰隆隆地撞向四面八方。“天哪,你妈妈——”“我还见过她啊!!我的天——她那个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回事?出什么事了?你一定不要太难过啊——天啊,你妈妈那么好一个人……我好难过啊……”付罗迦瞥了她一眼,发现她的两个眼圈已经真情实意地红了。“你一定要坚强呀……唔呜呜呜……阿姨她一定,一定会在天上看着你的……”“……”第101章 第 101 章“那——那你高考怎么办啊?会被影响吗,你还要去考吗?”“为什么不考?”周临涯直勾勾的眼神让他无来由地心虚。他侧过身,“我先回教室了。”黑咪不在,应该是被谁牵出去遛了。家里有个角落被小栅栏围了起来,旁边还放了一个小小的食盆。看型号不是给黑咪的——那盆口最多塞得下黑咪半张嘴。退烧药的副作用来势汹汹。他头昏脑胀,口渴得更加厉害。打开冰箱,两三打瓶装雪碧整整齐齐地排列着,最下层还摆着五颜六色的预调鸡尾酒。他拿出中间的牛奶。尽管极力避免,以前的种种场景还是浮现在了脑海里。“打开冰箱”这种事在曾经的那间屋子里发生了多少次呢?水和食物来来回回进出,可无论里面都有些什么,看上去都并无不同——都是在开门的一瞬间,柔和的光洒在凝出水珠的器皿的表面上。在其中消磨而过的时间也呈现出跟冰箱一致的、流动着的静止状态,有事发生,无事改变。他现在好像又听见他妈在他身后说,昨天买的水蜜桃放最上面了。这件事本来该发生的。是时间出了一些错,把长长的一段从中间拗断了。一种本来存在于他妄想里的说法突然变成了现实。他当然有罪。但是……但是事情还没做完。坐了一会儿后体温降了,开始觉得冷。有人敲门,是外卖。看了眼订单,备注上写着“人病了可能在睡,请轻敲门,没人应骑手可以自己吃”。手机尾号是许之枔的,点的粥和生煎。才喝了一小口又有人敲门,还是外卖,附带一则口信。“‘刘美丽’女士说她半个小时后就回来。要记得药是每三小时吃一次,一直吃到退烧——哦。”骑手看着手机,尽职尽责念到了最后一个字。刘杉桐下午就出门了,没说去哪儿。新闻联播结束的时候她回来了,怀里抱着一只很小很小,脖子上戴着伊丽莎白圈的白猫。他明白那个小栅栏是干嘛的了。她把猫小心翼翼安置好,付罗迦自觉调低了电视音量。“小朋友还没休息吗?”她把大衣脱下来,挂到门口的衣帽间里。“感觉怎么样,量体温了没——”付罗迦突然认出了那只猫。“它……”他的声音像从某个漏音的耳机里传出来的一样。“许之枔捡的?”“对呀。她有名字了,叫来福。刚刚带她去打了疫苗除了虫。怎么样,很漂亮吧?”“……”“其实是我和许之枔一起捡的。猫妈妈生了一窝,那个和尚有时会喂他们。天太冷,花的那只冻死了,这只大概是沾了别的什么味道吧,妈妈不要她了。”过了会儿他说,“挺好的。”“正好黑咪不亲我了,我移情别恋,气死她,以后她自己跟许之枔过。”刘杉桐说小猫已经在家里适应了一晚了,但还是有点怕生,缩在自己的窝里很少探头出来。许之枔起“来福”这个名的心路历程他实在揣测不了。联系“黑咪”这个名字理解,大概是有反其道而用之的意思。许之枔比正常下课回来得晚一些。叶琴找他一次,陈锋找他一次,还有那个女校长——拖来拖去挨到了十点半才到家。他一回来就注意到了桌子上两份剩了五分之四的外卖。“没胃口吗?”付罗迦点头。许之枔走近,摸了摸他的额头。“他们到底怎么做到摸出来退没退烧的?我从来都摸不出来。”他嘀嘀咕咕。付罗迦朝他笑笑,“已经好多了。”“对了,叶琴想跟你单独说话。”“知道了。”他并不意外。“他们打算给处分吗?”“不会的。”他不知道许之枔为什么这么肯定,但他相信这是真的。许之枔还是做了解释:“因为是你和我,所以没关系。”“……这是你说的还是他们说的?”他半开玩笑地问。“我说的也算。”“好。”他不再问了。反正许之枔不在乎,那他也没必要在乎。微波炉发出“叮”的一声。“我热了牛奶。”许之枔站起身。“喝了好像可以助眠吧。”他看着许之枔把牛奶倒进两个长玻璃杯,有几滴奶飞出来溅到了托盘上。厨房的灯是暖黄色的。“你会突然想起一些以前的事吗?”他问。“很少。”许之枔往其中一杯加了一勺糖。“因为我一直记得。”“我又想起了我妈恨我爸他们一家人的一个理由。”他躺倒在沙发上。“跟我有关。”第100章 第 100 章“我妈……我爷爷,”他深吸了口气,第三次更换主语,“我……我大概……十一二岁的时候,有件事……让我妈很生气。”“那应该是我爷爷情况最不好的一段时间。但我那个时候不知道……我就记得有一天他突然一个人来学校接我了。我当时还……还挺高兴的。”许之枔走过来,把牛奶递给他。握住玻璃杯时他发现自己的手心湿得过分,似乎是出了不少冷汗。“现在看的话,他应该是自己偷偷从临市坐车跑过来的。但是我那个时候什么也没想就跟他走了。刚开始都很正常……”“但是后来我发现,他不是在带我回家。我越来越……害怕。我妈她找到我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当时还有警察……事情后来闹得很大。”他没能把事情说清楚。头因为烦躁更痛了。“反正……是我的错。我一开始就不该自己离开,而该在那儿乖乖等她。我给她添了堵,让她担心得快疯了,还让她去怪爷爷怪爸爸……其他人本来没做错什么。应该就是从那天开始他们只要共处一室就会吵,然后我爸就带我去临市了,再然后就认识了林阿姨……我本身就是个错误。我妈跟我爸性格根本合不来,拖那么久才离就是因为我。”“而且我天生有病,从小到大一直在给她惹麻烦。要是她生出来的是另外一个人,能不惹她生气,能听话不乱跑,说不定还能很爱她——”“不要这么想。”“这是真的,不是我在自责。”他放轻声音,“是我一直总想着离开她一切才会变成现在这样的。我一直、一直、一直想离开她。很早以前就这么想了。她知道。所以她才总是那么……偏激。她变成这个样子是被我逼的。”“我说了不要——”许之枔大概是觉得自己语气过于强硬了,在回过神的下一刻就立马道歉:“我是不是……你要我先走开一会儿吗?”付罗迦还恍惚着,没顾上说话,只使劲摇了摇头。许之枔有意缓和气氛,踟蹰片刻后说:“你原来还记得那天的事啊。我以前问过你好几次,你都说记不清了——”许之枔的意思是这些事他知道。当然了,许之枔知道他很多事——但还是有个地方不对。“你问过我?那天……”许之枔把牛奶放到一边,然后俯下身。他衣摆的一角被捏住,随后被向上掀开。“就是这个。”衣物被褪到了胸口,腰腹部露了出来。他没阻止许之枔的动作,但还是有些僵硬。许之枔的手指落到皮肤上时他没忍住抖了抖。对了,这里是有个疤。许之枔的确问过。“这就是那天伤的吧。”许之枔抬头。“你记得吗?”“这不是——”他皱眉,拼命回想。“这是不小心撞到的。”较之周围,愈合的伤口颜色略深一些。“可是这是刀伤。”“……你怎么知道?”“我看到的。”“你看到的?你当时在哪儿?”许之枔看上去有些泄气了。“你记得那一天的事,但是却不记得我。——不对,你那天的事也没记全。”他说不出话。他从不认为自己忘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但这时心底突然有个声音冒出来疯狂否认:不是的。不是这样。欲盖弥彰。“我喜欢跟着你。”许之枔不急不慢。“刚开始你不知道,后来你知道了,也默许我这么做了。当时我跟在你后面。”“你记错了。”他坐起来。“很晚了,快去睡吧。明天……明天我给你做早餐。”许久后许之枔再次开口,“我没有。那天明明是你受伤了……你为什么会觉得错的是你呢?”晚上还是免不了睡着了。意识刚与现实脱离粘连,耳边就响起了女人高亢的尖叫声。一声更比一声尖锐,如同指甲在玻璃上来回摩擦。枯叶在人们脚下咔哧作响,他被人抱在怀里,在梦里睁开了眼。环视一周,没看见等了很久的人。本来是熟悉的场景,但一种陌生的感觉却突兀地贯穿了全身——痛。于是他也叫了出来。女人由尖叫变为了哭泣。你为什么跟人乱跑?为什么一个人到这里来?为什么不回家?现在好了!你活该!他被吼得脑袋嗡嗡作响,一边喊着你已经死了,一边挣扎着往怀抱外爬。一动弹起来全身上下的痛感全都向某一个地方涌去,他往下腹摸去。湿热的液体漫出手掌。他从沙发上翻身而起,扑向开关,拍开顶灯,在客厅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转着。墙角的猫窝动了动,一颗小脑袋钻了出来。“……对不起。”吵醒你了。躲起来,这里不安全。他拿了刀,在到处找你。他很危险。他现在不是你爷爷。看到那堆叶子了吗?我们藏到那后面去。他不会想到去那里找的。你在这里等等,我去找人来帮忙。别怕,你只要不出声他就一定找不到你。——他推开了卧室的门。棉被卷在床的一角,很难相信里面居然睡着一个人。突然一切安静下来了。空气里有淡淡的暖香,与客厅气氛完全不同,仿佛一个异次元。他没发出任何响声,棉被卷却“嗖”地一下舒展开了,像午夜里憋着等人来了才开的昙花。窝在花蕊里的人支起了头看过来。他停在床边。“……你没睡?”“上来。”许之枔单手把被子的一边撑高,说话还有些含含糊糊。他想都没想就蹬开拖鞋钻了进去。暖香味道更浓了,仿佛许之枔的胸口就是源头一样。他听到许之枔的吞咽声。“量过体温了吗,退没退烧?”他点点头,额头顶住许之枔的颈窝,蹭了蹭。“……你后来来了吗。”“是我去找的阿姨。”许之枔的腿缠了上来。“我当然来了。你没看见我而已。”许之枔呼出一口气。“好像时空错乱呀,你现在来问我这个问题。那个时候……很痛吗?”他紧紧闭上眼。“……别说了。睡吧。”……这一届高三跟往年不太一样,一二诊时间都提前了,分别充作了高三上的期中和期末考试。老师们的统一口径是“二诊非常重要”,然而因为紧跟着的就是寒假,学生脑子的日程表像蜻蜓尾巴一样,轻巧地掠过了考试所在的那几天时间。叶老师以每天三次的频率把付罗迦拎到办公室,耳提面命从二诊就能看高考结果如何如何。“其余的事情,我们能不能先放开,啊?”她言辞愈发恳切,“不值得啊,付罗迦,不值得!以后你就知道你错得有多离谱了。我生活经验比你丰富,你一定要听进去我说的。你自己明白我什么意思。学生之间,哪怕是正常的男女学生之间,能走到最后的又有几个,何况像过家家一样幼稚的错乱关系?”“……我知道。您说的,成绩那些,我会尽量。”其他的他没有义务也去做到。“你怎么……怎么没有分辨能力呢?什么对你好,什么在害你,你自己不清楚吗?别人能给你的终究有限,也不会长久!”“您说话声音——”他比了个手势。“可以稍微放低一点儿吗?我今天忘了吃药了,头很痛,还容易激动。”他最近几乎是把“我有病”三个字贴到了脑门上,至少班里的人见了都避着他走。多亏唐诚善解人意,替他宣扬:“付罗迦已经学疯了。看到他吃的药了吗,治神经病的!”二诊的前一天教室搞大扫除,他被分了二分之一块玻璃。另外二分之一块是周临涯在擦,为了不让她尴尬,付罗迦特意在她擦朝着室内那一面的时候擦室外那面,她擦室外时交换位置擦室内。然而在洗手台洗毛巾的时候还是碰头了。周临涯把蓄满水的毛巾往盥洗盆里一扔,几滴水立刻溅到了他眼镜上。“对不起啊。”周临涯语气居然不是硬邦邦的。“那个……你最近怎么了啊?”“……”还挺多的,说哪个呢。他随意挑了一个:“我妈人没了。”“啊?!!”周临涯手一抖,把水龙头拧到了最大。水花轰隆隆地撞向四面八方。“天哪,你妈妈——”“我还见过她啊!!我的天——她那个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回事?出什么事了?你一定不要太难过啊——天啊,你妈妈那么好一个人……我好难过啊……”付罗迦瞥了她一眼,发现她的两个眼圈已经真情实意地红了。“你一定要坚强呀……唔呜呜呜……阿姨她一定,一定会在天上看着你的……”“……”第101章 第 101 章“那——那你高考怎么办啊?会被影响吗,你还要去考吗?”“为什么不考?”周临涯直勾勾的眼神让他无来由地心虚。他侧过身,“我先回教室了。”黑咪不在,应该是被谁牵出去遛了。家里有个角落被小栅栏围了起来,旁边还放了一个小小的食盆。看型号不是给黑咪的——那盆口最多塞得下黑咪半张嘴。退烧药的副作用来势汹汹。他头昏脑胀,口渴得更加厉害。打开冰箱,两三打瓶装雪碧整整齐齐地排列着,最下层还摆着五颜六色的预调鸡尾酒。他拿出中间的牛奶。尽管极力避免,以前的种种场景还是浮现在了脑海里。“打开冰箱”这种事在曾经的那间屋子里发生了多少次呢?水和食物来来回回进出,可无论里面都有些什么,看上去都并无不同——都是在开门的一瞬间,柔和的光洒在凝出水珠的器皿的表面上。在其中消磨而过的时间也呈现出跟冰箱一致的、流动着的静止状态,有事发生,无事改变。他现在好像又听见他妈在他身后说,昨天买的水蜜桃放最上面了。这件事本来该发生的。是时间出了一些错,把长长的一段从中间拗断了。一种本来存在于他妄想里的说法突然变成了现实。他当然有罪。但是……但是事情还没做完。坐了一会儿后体温降了,开始觉得冷。有人敲门,是外卖。看了眼订单,备注上写着“人病了可能在睡,请轻敲门,没人应骑手可以自己吃”。手机尾号是许之枔的,点的粥和生煎。才喝了一小口又有人敲门,还是外卖,附带一则口信。“‘刘美丽’女士说她半个小时后就回来。要记得药是每三小时吃一次,一直吃到退烧——哦。”骑手看着手机,尽职尽责念到了最后一个字。刘杉桐下午就出门了,没说去哪儿。新闻联播结束的时候她回来了,怀里抱着一只很小很小,脖子上戴着伊丽莎白圈的白猫。他明白那个小栅栏是干嘛的了。她把猫小心翼翼安置好,付罗迦自觉调低了电视音量。“小朋友还没休息吗?”她把大衣脱下来,挂到门口的衣帽间里。“感觉怎么样,量体温了没——”付罗迦突然认出了那只猫。“它……”他的声音像从某个漏音的耳机里传出来的一样。“许之枔捡的?”“对呀。她有名字了,叫来福。刚刚带她去打了疫苗除了虫。怎么样,很漂亮吧?”“……”“其实是我和许之枔一起捡的。猫妈妈生了一窝,那个和尚有时会喂他们。天太冷,花的那只冻死了,这只大概是沾了别的什么味道吧,妈妈不要她了。”过了会儿他说,“挺好的。”“正好黑咪不亲我了,我移情别恋,气死她,以后她自己跟许之枔过。”刘杉桐说小猫已经在家里适应了一晚了,但还是有点怕生,缩在自己的窝里很少探头出来。许之枔起“来福”这个名的心路历程他实在揣测不了。联系“黑咪”这个名字理解,大概是有反其道而用之的意思。许之枔比正常下课回来得晚一些。叶琴找他一次,陈锋找他一次,还有那个女校长——拖来拖去挨到了十点半才到家。他一回来就注意到了桌子上两份剩了五分之四的外卖。“没胃口吗?”付罗迦点头。许之枔走近,摸了摸他的额头。“他们到底怎么做到摸出来退没退烧的?我从来都摸不出来。”他嘀嘀咕咕。付罗迦朝他笑笑,“已经好多了。”“对了,叶琴想跟你单独说话。”“知道了。”他并不意外。“他们打算给处分吗?”“不会的。”他不知道许之枔为什么这么肯定,但他相信这是真的。许之枔还是做了解释:“因为是你和我,所以没关系。”“……这是你说的还是他们说的?”他半开玩笑地问。“我说的也算。”“好。”他不再问了。反正许之枔不在乎,那他也没必要在乎。微波炉发出“叮”的一声。“我热了牛奶。”许之枔站起身。“喝了好像可以助眠吧。”他看着许之枔把牛奶倒进两个长玻璃杯,有几滴奶飞出来溅到了托盘上。厨房的灯是暖黄色的。“你会突然想起一些以前的事吗?”他问。“很少。”许之枔往其中一杯加了一勺糖。“因为我一直记得。”“我又想起了我妈恨我爸他们一家人的一个理由。”他躺倒在沙发上。“跟我有关。”第100章 第 100 章“我妈……我爷爷,”他深吸了口气,第三次更换主语,“我……我大概……十一二岁的时候,有件事……让我妈很生气。”“那应该是我爷爷情况最不好的一段时间。但我那个时候不知道……我就记得有一天他突然一个人来学校接我了。我当时还……还挺高兴的。”许之枔走过来,把牛奶递给他。握住玻璃杯时他发现自己的手心湿得过分,似乎是出了不少冷汗。“现在看的话,他应该是自己偷偷从临市坐车跑过来的。但是我那个时候什么也没想就跟他走了。刚开始都很正常……”“但是后来我发现,他不是在带我回家。我越来越……害怕。我妈她找到我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当时还有警察……事情后来闹得很大。”他没能把事情说清楚。头因为烦躁更痛了。“反正……是我的错。我一开始就不该自己离开,而该在那儿乖乖等她。我给她添了堵,让她担心得快疯了,还让她去怪爷爷怪爸爸……其他人本来没做错什么。应该就是从那天开始他们只要共处一室就会吵,然后我爸就带我去临市了,再然后就认识了林阿姨……我本身就是个错误。我妈跟我爸性格根本合不来,拖那么久才离就是因为我。”“而且我天生有病,从小到大一直在给她惹麻烦。要是她生出来的是另外一个人,能不惹她生气,能听话不乱跑,说不定还能很爱她——”“不要这么想。”“这是真的,不是我在自责。”他放轻声音,“是我一直总想着离开她一切才会变成现在这样的。我一直、一直、一直想离开她。很早以前就这么想了。她知道。所以她才总是那么……偏激。她变成这个样子是被我逼的。”“我说了不要——”许之枔大概是觉得自己语气过于强硬了,在回过神的下一刻就立马道歉:“我是不是……你要我先走开一会儿吗?”付罗迦还恍惚着,没顾上说话,只使劲摇了摇头。许之枔有意缓和气氛,踟蹰片刻后说:“你原来还记得那天的事啊。我以前问过你好几次,你都说记不清了——”许之枔的意思是这些事他知道。当然了,许之枔知道他很多事——但还是有个地方不对。“你问过我?那天……”许之枔把牛奶放到一边,然后俯下身。他衣摆的一角被捏住,随后被向上掀开。“就是这个。”衣物被褪到了胸口,腰腹部露了出来。他没阻止许之枔的动作,但还是有些僵硬。许之枔的手指落到皮肤上时他没忍住抖了抖。对了,这里是有个疤。许之枔的确问过。“这就是那天伤的吧。”许之枔抬头。“你记得吗?”“这不是——”他皱眉,拼命回想。“这是不小心撞到的。”较之周围,愈合的伤口颜色略深一些。“可是这是刀伤。”“……你怎么知道?”“我看到的。”“你看到的?你当时在哪儿?”许之枔看上去有些泄气了。“你记得那一天的事,但是却不记得我。——不对,你那天的事也没记全。”他说不出话。他从不认为自己忘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但这时心底突然有个声音冒出来疯狂否认:不是的。不是这样。欲盖弥彰。“我喜欢跟着你。”许之枔不急不慢。“刚开始你不知道,后来你知道了,也默许我这么做了。当时我跟在你后面。”“你记错了。”他坐起来。“很晚了,快去睡吧。明天……明天我给你做早餐。”许久后许之枔再次开口,“我没有。那天明明是你受伤了……你为什么会觉得错的是你呢?”晚上还是免不了睡着了。意识刚与现实脱离粘连,耳边就响起了女人高亢的尖叫声。一声更比一声尖锐,如同指甲在玻璃上来回摩擦。枯叶在人们脚下咔哧作响,他被人抱在怀里,在梦里睁开了眼。环视一周,没看见等了很久的人。本来是熟悉的场景,但一种陌生的感觉却突兀地贯穿了全身——痛。于是他也叫了出来。女人由尖叫变为了哭泣。你为什么跟人乱跑?为什么一个人到这里来?为什么不回家?现在好了!你活该!他被吼得脑袋嗡嗡作响,一边喊着你已经死了,一边挣扎着往怀抱外爬。一动弹起来全身上下的痛感全都向某一个地方涌去,他往下腹摸去。湿热的液体漫出手掌。他从沙发上翻身而起,扑向开关,拍开顶灯,在客厅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转着。墙角的猫窝动了动,一颗小脑袋钻了出来。“……对不起。”吵醒你了。躲起来,这里不安全。他拿了刀,在到处找你。他很危险。他现在不是你爷爷。看到那堆叶子了吗?我们藏到那后面去。他不会想到去那里找的。你在这里等等,我去找人来帮忙。别怕,你只要不出声他就一定找不到你。——他推开了卧室的门。棉被卷在床的一角,很难相信里面居然睡着一个人。突然一切安静下来了。空气里有淡淡的暖香,与客厅气氛完全不同,仿佛一个异次元。他没发出任何响声,棉被卷却“嗖”地一下舒展开了,像午夜里憋着等人来了才开的昙花。窝在花蕊里的人支起了头看过来。他停在床边。“……你没睡?”“上来。”许之枔单手把被子的一边撑高,说话还有些含含糊糊。他想都没想就蹬开拖鞋钻了进去。暖香味道更浓了,仿佛许之枔的胸口就是源头一样。他听到许之枔的吞咽声。“量过体温了吗,退没退烧?”他点点头,额头顶住许之枔的颈窝,蹭了蹭。“……你后来来了吗。”“是我去找的阿姨。”许之枔的腿缠了上来。“我当然来了。你没看见我而已。”许之枔呼出一口气。“好像时空错乱呀,你现在来问我这个问题。那个时候……很痛吗?”他紧紧闭上眼。“……别说了。睡吧。”……这一届高三跟往年不太一样,一二诊时间都提前了,分别充作了高三上的期中和期末考试。老师们的统一口径是“二诊非常重要”,然而因为紧跟着的就是寒假,学生脑子的日程表像蜻蜓尾巴一样,轻巧地掠过了考试所在的那几天时间。叶老师以每天三次的频率把付罗迦拎到办公室,耳提面命从二诊就能看高考结果如何如何。“其余的事情,我们能不能先放开,啊?”她言辞愈发恳切,“不值得啊,付罗迦,不值得!以后你就知道你错得有多离谱了。我生活经验比你丰富,你一定要听进去我说的。你自己明白我什么意思。学生之间,哪怕是正常的男女学生之间,能走到最后的又有几个,何况像过家家一样幼稚的错乱关系?”“……我知道。您说的,成绩那些,我会尽量。”其他的他没有义务也去做到。“你怎么……怎么没有分辨能力呢?什么对你好,什么在害你,你自己不清楚吗?别人能给你的终究有限,也不会长久!”“您说话声音——”他比了个手势。“可以稍微放低一点儿吗?我今天忘了吃药了,头很痛,还容易激动。”他最近几乎是把“我有病”三个字贴到了脑门上,至少班里的人见了都避着他走。多亏唐诚善解人意,替他宣扬:“付罗迦已经学疯了。看到他吃的药了吗,治神经病的!”二诊的前一天教室搞大扫除,他被分了二分之一块玻璃。另外二分之一块是周临涯在擦,为了不让她尴尬,付罗迦特意在她擦朝着室内那一面的时候擦室外那面,她擦室外时交换位置擦室内。然而在洗手台洗毛巾的时候还是碰头了。周临涯把蓄满水的毛巾往盥洗盆里一扔,几滴水立刻溅到了他眼镜上。“对不起啊。”周临涯语气居然不是硬邦邦的。“那个……你最近怎么了啊?”“……”还挺多的,说哪个呢。他随意挑了一个:“我妈人没了。”“啊?!!”周临涯手一抖,把水龙头拧到了最大。水花轰隆隆地撞向四面八方。“天哪,你妈妈——”“我还见过她啊!!我的天——她那个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回事?出什么事了?你一定不要太难过啊——天啊,你妈妈那么好一个人……我好难过啊……”付罗迦瞥了她一眼,发现她的两个眼圈已经真情实意地红了。“你一定要坚强呀……唔呜呜呜……阿姨她一定,一定会在天上看着你的……”“……”第101章 第 101 章“那——那你高考怎么办啊?会被影响吗,你还要去考吗?”“为什么不考?”周临涯直勾勾的眼神让他无来由地心虚。他侧过身,“我先回教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