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走几步身后就有脚步声啪嗒啪嗒响起来。周临涯追上他,“是什么时候的事?你为什么一直不告诉我呀?你妈妈——你妈妈她……是意外吗?”“不是。是癌症,之前还住了几个月院。”“癌症?天啊——你为什么之前什么也不告诉我呀……我就说那段时间你怎么那么——那你……那你还喜欢男的吗?”他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那个——我专门去网上查了,那些喜欢男的的男的原来都那么可怜啊……之前对不起啊。你喜欢男的要是实在不能改……就别改了吧,你自己、你自己一定要好好的呀。”周临涯好像要在单方面生他气之后单方面原谅他了。他想了想,觉得也好,就没反驳。“知道了,谢谢你。你先走吧,剩下的我来打扫就好。”周临涯仍不甘心:“那我帮你买晚饭?”他回:“谢谢。一定要的话买两份吧。”文科的考室全部安排在一楼。考完许之枔先车棚去取车,付罗迦从四楼往下走,刚好在校门跟他碰面。近几天他的话变多了,和许之枔之间的话却变少了。可能因为局部氧气有限,说一句会少一点。去了一个许之枔新找到的火锅店——那儿的虾滑是店主自己手工做的——吃了晚餐后又回学校拿书,抱的是明天就放假可以回家的心思,却在黑板上看到了板书写就的新通知:“18日晚到29日下午按周末课表上课。”谁写的不知道,大家都是回教室以后才看见的。付罗迦跟还在教室里呆着的其他人一样感到不可思议。七嘴八舌讨论一阵后有把包往肩上一扔装作什么也看见箭步离开教室的,还有串通一气齐声怂恿在场的班干部去问清楚的。也有不恤风险过来问他的。他说:去问叶琴。然而班干部还没被撺掇动身,叶老师就自己过来了,看着付罗迦说:“补课是自愿,觉得自己应该抓紧寒假时间努力超越的同学后天下午记得来报道。”付罗迦看了眼鲁迪摆的日历,29号都腊月二十八了。“你补吗?”唐诚用笔头戳了戳他。“你补我就补。”他想唐诚什么时候跟他命运共同体了,当即否认:“我不补。”“啊,你不补啊?那我还是补吧,万一要讲知识点呢。”“你脑残吗,一轮复习的时候知识点就讲完了。”鲁迪话是跟唐诚说的,却睨着他,“我也不在这儿补。县中这些老师水平太垃圾了,我爸妈认识省实的特级教师。”他拉上书包的拉链,站了起来。“又送假香水了?”鲁迪为了反击连上下句的逻辑连贯性都不管了:“那你呢,又去跟某人搞了?”“你是暗恋许之枔吗,连他名字都不好意思提?”“我暗恋你妈——”“你该早点儿说,现在她都没法拒绝你了。”叶老师在他经过时露出了一个自认为十分慈爱的笑容。他点头致意,转过身后收起了一切表情。二诊成绩一周后才能出,网上已经查得到答案了。他把文科所有的客观题答案给许之枔念了一遍,然后问错了多少。许之枔没直接说,只摇头:不妙。“……给个底?”他忍不住追问。许之枔又推拒,他直接扯过题卷自己看。英语文理同卷,许之枔居然做得跟他差不多离谱——他完型错了快一半,许之枔还比他多错一道。“其他的呢,地理选择题错八道……算差吗?”许之枔小心翼翼:“算吧……?一共十一道。”“是不是题难?”“其实没有,我就是单纯不记得这几道考的知识点。”“能上520吗?”“……悬。”他知道自己最近很古怪。自己翻车后许之枔跟着翻车他不但没松口气,反而更焦虑了,甚至拿出了叶老师的理论:“二诊看高考——”“对不起,我最近……状态实在不太好。”许之枔说。“如果我高考考得不好,你会不会失望?”由于每次考得不理想他对叶老师用的是跟前一句差不多的句式,他第一反应是怀疑这句话的真实性。“我不会——我只是觉得,你值得更好的。该是我来尽量跟你做到一致——算我的错。”他没资格“希望”许之枔去做到什么,也没资格“失望”。他不该以某个特定的结果去刻意束缚还处在过程中的人。说不定他根本不该去追求那个结果——重要的是许之枔得到他该得的,并且还能开开心心的。他突然想把目之所及的一切纸张——试卷、课本、练习册——全部撕碎。如果一切都可以停下来,那这些为什么一定要继续?只是因为除此之外,他没有任何理由让许之枔再多呆一会儿了。“为什么状态不好?要怎么样……要怎么样你可以……开心一点儿?想做|爱吗,我去把后面弄干净……这次不戴|套好吗?”许之枔在稀里糊涂点头前还是多说了一句:“你好像又变了一点儿。”变好还是变差?他不敢问。他情愿自己没说过“爱”这个字——在距说“我爱你”的第五十个小时,他后悔了。他凭什么敢这么说?许之枔不提他就敢忘记、现在又假装没想起的那些事——他曾经是怎么看待许之枔的,对许之枔说过什么、做过什么。如果许之枔因为那些事爱他,那许之枔的爱也是他的错——甚至他的罪。——今天我没空跟你玩跟踪游戏了,不准跟着我。——都说了不要跟着我!我家里人要是看见你我怎么解释?说我跟一个脑子有毛病的小孩在一起玩吗?——你好烦啊!你怎么像块狗皮膏药一样?好吧就算你一定要跟,走开一点别让我看见行不行?如果不是那把从裤腰里抽出的刀,如果不是那个突然从侧里冲出来的人,那天本该是很普通的一天,他跟许之枔进行着对他们来说再普通不过的对话。抠开的伤疤流出腥臭的脓水,拔起的枯草展露腐烂的根系。我们以前是怎么样的?跟你想的不一样,但是你很好。——我带人来打你,意思就是说我讨厌你。——可是我喜欢你呀。——这样你还喜欢我?这样你还喜欢我?那这样呢?你是怪物吧,你怎么不喊痛啊?“你睁开眼呀。”他拼命摇头。哪怕双眼紧闭着,冷汗还是渗了进来。“不行。”许之枔掰正他的头,骤然俯低上身,在他眼睑上舔了一下。“再不看我我要咬了哦。”“求你……”挨过了今天,接下来就是明天了。一切又会短暂地继续下去。接下来就是——“我妈在哪儿?我要去看她。”第102章 第 102 章付罗迦不知道坐了多久的车,从哪儿到了哪儿;他唯一感觉到真切的距离的时候是在从各式各样、有方有圆的一排排石块中间穿过那会儿。实在太拥挤了,他想。但是又很安静。他以前没来过墓园,因为县城根本没有——爷爷被葬在老家,他没去看;在临市时学校组织春游有条高速正在修建中,漫山遍野的凿岩机挖掘机忙着伐木辟岭,他在凸露的泥土坡边见到的几座无字无碑的野坟是他对“墓地”仅有的概念。这处公墓景色一般,周围没有林木遮掩,过道不够宽敞,石碑密集。墓前泥地上长出的草叶又细小又蔫卷,像还没燃过的烟丝。他妈的那块石头样式普通不出挑,上面的字还印得小,如果没人说他会径直路过不多看一眼。不过也幸好印得小。他实在不想在上面看到自己的名字。有张圆而小的黑白照片嵌在墓碑正中,不用凑近看他就知道用的是哪张照片。他妈不爱拍照,不过跟他合影除外。这张照片本身也是一张合影。把图缩小,再往旁边移一移就有他自己的脸。墓园在山口,正当风。他往旁边看去,一个面部遮挡严实的老人弓着腰,一面走一面把经过的墓前的花束拾起来抱在怀里。付罗迦退后一步让她。他妈墓前没花,老人还往他手里看了一眼。当然也没有。站了一会儿附近有块碑前面也来了人。小孩在哭闹,听他妈妈的意思是想吃快餐家里人不许。最后小孩挂着几行鼻涕几行泪,翻着白眼给墓碑磕头。“那是什么?”他指着远处的楼房问。那片建筑群风格统一,隐约还能看见运动场和国旗。像是学校,又比一般学校规模大得多,还面朝着公墓。爸爸顺着看过去。“应该是s大的一个校区,我在导航上看见过。”“哦。”原来这都是c市了。他又环顾一周。“你妈妈以后就在这儿了。”“嗯。”可是什么能证明呢?他滑稽地想,除非她从他看的那个方向走过来。“什么时候走?这上边站着也冷。”“再过会儿。”这对话好像已经进行过好几次了。爸爸终于说:“你今天是不是又——”“那走吧。”估计是怕林果然在车里等饿了。他妈要是听到了可能又会刺爸爸几句,可惜死了就是死了,听不到了。他现在要做到的是相信她真的在这里。墓园门口,刚刚的老人往捡来的花束上洒水,向来访者重新兜售。他从爸爸递来的遗物里拿回了自己的手机。屏幕上的时间并无差错,却让他暗暗一惊。这证明了人脑是一样多么差劲的器械。“你有的时候就会让人觉得……透不过气。”爸爸说。“迦迦,我希望你放过自己,也放过其他人。”“我没有吗?”他偏头。再接下来是跟外公外婆一起过年。外公吊了几天水就回来了。做了全套的体检,问题还是原来的那些,只能拖没法治。不过他记性不好,很快就又乐呵呵的了。外婆除了做饭就是走来走去,时常察觉不到屋子里多了个人。付罗迦在凌晨跟她撞见过几次。她说她是起夜上厕所,却打开电视看起了重播的古装剧。另外她做的饭也开始难以下咽了。外公则一切如常,慢吞吞地把自己的米糊喝一半,再把另外一半吐在脖子上挂着的围兜里。去年过年其实也一样,只是少了两个吵架的。春晚也跟去年差不多,外婆会因为同样的包袱笑上那么一笑。春晚初一初二还会继续播,省得人换台找节目看。初中同学群在发红包,很热闹。他点了一次就被无数人圈,让发照片让唱歌的都有。他回了句新年快乐,发了88块然后退群了。他给许之枔发:新年好呀新年好。许之枔过了一分钟回:我一个人在家打游戏都找不到人。然后是一个随机数额的红包。“恭喜发财。太险了,521。”许之枔发语音说,“我天天摸来福的爪子才求到的分数。”“……这有什么说法吗?”“她天然就开过光呀。对了,黑咪好像把她当成自己生的狗崽了。”付罗迦难得感觉到心情上扬了一下。“为什么?”“可能是一种……心理上的代偿?她半岁多做绝育手术的时候都快哭了,估计还是想当妈妈的。”“……”“你家里有客人吗?”“没有。你等一下,”他看了眼时间,“我马上过来找你。”“啊?”许之枔听上去有些吃惊。“你想吃什么?想出去玩吗,还是就在家打游戏?”他一边换外套一边往门口走,外婆还坐在沙发上看重播。“我先去趟超市——”打开防盗门的同一时刻新的语音消息跳了出来。“你外婆是住在地税局家属院吗?”他说是。“那就好。我在门卫室这儿。是几楼啊?”外婆听到开门声才看过来。他点开新的消息。“我来拜年啦。”“你去哪儿呀?”外婆问。“下楼接人。”“谁来了呀——”外婆的声音被挡到门后。已经是七九天了,昨晚还是下了场雪。院子上有小孩玩鞭炮,青蓝色的烟气一蓬一蓬腾在半空,□□味浓郁。付罗迦从一片看上去平平无奇的水泥地上踩过,还没走出头,一声巨响突然抵着耳朵炸响。因为完全出乎意料,他直接懵在原地,好像被炸得身首分离了一样,除了诡异的呲啦声什么听不到,也完全动不了。好像有小孩在笑?“付罗迦?”“啊。”他居然成功发出声了。许之枔把他拉到旁边。“他们在那个易拉罐里放了好几个。吓到了?”“……没。”“你刚刚差点跳起来了。”“是吗。”他摸摸鼻子,挤出一个笑,“新年快乐。”“我带了年货,”许之枔快走几步,转过身面朝他:“活的龙虾!”付罗迦接过购物袋,往里面看了看。从还在动弹的钳子的尺寸可以看出,龙虾的体型绝对不小。“小姑的日料店倒闭了。她准备开海鲜自助,门店装修好了带你过去。”别说外婆了,他此前什么时候处理过活龙虾?只能先放着。“我可以上去吗?”“当然。”他拉过许之枔的手。外婆认出了许之枔,对他的到来有些不知所措。付罗迦把气氛往僵硬的方向推进了一步:“这就是我喜欢的那个男生。”她满脸茫然,“啊……是他呀,那……先吃点水果吗?”许之枔同样意外,但没见外婆有多排斥,也坦然了些。外婆在厨房与客厅间来回折腾,好几次空手进空手出。付罗迦把切了块的水果给外公喂了点儿,进厨房开始做饭。外婆站在他旁边发呆,突然问:“他耳垂上有痣没有?”他正在给一块胡萝卜削皮,闻言愣了一下。他有没有注意过?废话。“有,怎么了?”“那挺好……”外婆梳理了一下鬓角,洗了手抓来一把小葱。“适合结婚,将来感情美满。”“……你别弄,我来。他不吃葱。”由于有瘫痪病人,几年前翻修的时候他妈特意让人打通了洗漱间和书房之间的一堵墙,让浴室更加宽敞,放得下大浴缸。他给许之枔送浴巾时顺便留下来给许之枔洗头。泡沫还没冲干净,许之枔突然站了起来,跨出浴缸。哪怕满室氤氲雾气,温度仍旧很低。付罗迦不作他想,把臂弯里的浴巾展开披到许之枔身上。许之枔雾气中说了什么,又走过来抱他。他揽着许之枔的腰,慢慢滑跪在地。他最近有些沉迷这个赎罪一般的姿势了。第103章 第 103 章许之枔掰住他的脸,不自觉间就开始使力调整方向和深浅。鼻子里吸进来的浓重水汽呛得他有点想咳嗽,但此刻他的声带似乎被什么浇铸得无比牢固,声音无法从中间挣出。因为身上湿了,他渐渐感觉到冷。但是许之枔在升温。高热的视线在他身上来回逡巡,最后终于在什么地方找到了锚点,露出一丝莫名的恍然。付罗迦过了会儿才领会到许之枔动作的意图:他想让自己起来。他又被拉进了点儿,跟许之枔面贴面站着。许之枔让他伸手他就伸手,让他握住哪儿他就握住哪儿,让他开始动作他就开始动作。他很少看见许之枔这么兴奋。或许还有些缺氧了,许之枔本来很少脸红的。他甚至站不太稳。付罗迦稍稍停了会儿,等他重新喘匀了气,在他下巴上亲了一下。尝到的味道有些苦。许之枔张嘴跟他深吻。“水都冷了,要重新换了。”“……不继续了吗?”付罗迦把他眼睛上的泡沫抹开,“太久了外婆可能会敲门问。”许之枔缩回浴缸里,斜靠着浴缸沿看他。“你还是不高兴吗?”“没有,怎么会这么想?真的没有……”付罗迦又在他湿漉漉的头顶亲了亲。“看见你就好了。”到高考还有一百来天,挨过了就行。不参加自愿补课,寒假照样还是很短。高三的年初七就得返校,而这时县城两边山上还时不时有鞭炮响声。城里明面上不准燃放烟花爆竹,不过查得不严。校门口的那条长坡铺了几层的红色鞭炮壳,有闲出屁的人在里面翻找哑炮。付罗迦专程多看了一眼,发现闲出屁的人是唐诚。唐诚跟许之枔打了招呼,还问他吃没吃早饭。“我带了包子。”许之枔显然跟唐诚不熟,但他以前很习惯应付跟他不熟的人:“谢了,我不饿,你自己吃吧。”唐诚把包子放回书包,跟了上来。“付罗迦我能跟你说说话吗?”“啊,”他转头看许之枔,许之枔眨了下眼睛,“你说吧。”许之枔推着自行车走到了前边去。“为什么我做了那么多题,背了那么多知识点,我分还是提不起来啊?我二诊那个名次比我一诊还低。你推荐的那个练习册——”付罗迦澄清:“我没给你推荐过练习册。”“好吧,就是我看到你在做的那个练习册,怎么样,好用吗?”说不知道感觉会很不负责任,所以他说:“还行。没什么特别的,跟其他参考书差别不大。”“你一般都怎么学啊?”他想我学的成果不就是二诊成绩吗,真的有参考价值?“就……多看错题。”“我看了啊,其他的呢,就比如说你是早上背英语单词还是晚上背?”早晚都不背。“这个,我觉得区别不大……”“你会紧张吗?我妈我爸天天在我旁边说高考有多重要有多重要,搞得我好焦虑。”“……还行。”“我想来想去,我应该就是笨。别人三分钟背下来的文言文,我要十分钟。讲了七八百次的题,我还是不会做。不像你和鲁迪,反应又快脑子又聪明,你还能一边谈恋爱一边学——哎,我真的都不想读了,跟我舅舅去打工算了。”他在鞭炮壳堆成的碎纸堆上踢了一脚。付罗迦沉默片刻。“你其实可以去跟叶琴聊聊。”她挺会给人打鸡血的。“我找过啊,她说她没空,让我自己先多调整。”唐诚大概觉得也得不到有建设性的意见,就没再问什么了,拿出打火机把哑炮的引线点燃,抡圆胳膊扔了出去。半空炸开一朵红花。他紧走几步跟上许之枔。高二高一开学还有个典礼,高三一开学就是什么动员什么誓师,参与者把小拳头举在耳侧,拖声哑气跟读那些瘆人兮兮的誓词。叶老师很喜欢这种场面。她本来是要让付罗迦去领誓,但他的二诊成绩实在没说服力,又拗不过陈锋,只有换了人。付罗迦在下面连嘴都没张,半闭着眼打瞌睡。风太大,灌进衣领实在不舒服。唐诚激情澎湃的吼声让他清醒过来。“我将战无不胜——我将无坚不摧——这就是我!!无悔的!!青春!!!”付罗迦左右看了看,意外地发现大家还都挺亢奋的,感觉像回到了临市八中中考宣誓那会儿。人也比以往的什么活动到得齐了,不知道校领导见了该有多感动。许之枔不知道领了什么任务,拿了个板子在队伍后面记东西。付罗迦刚找到他他就抬头,正好对视。付罗迦此地无银地做口型说你不用过来,许之枔走到近前又说等会儿吃饭一起。还好教室里的场景变化不大。上分的继续上分,看剧的——他看向周临涯那边——看得要低调一点了,客观地说。毕竟一百天还是蛮长的。而十天就足够叶老师把她儿子一到十八岁的成长历程事无巨细讲清楚。“他高三的时候也跟你一样,特别不稳定,那时候我跟他爸爸之间也有一些矛盾——他呢,性格没你沉稳,比较躁,跟你比较像的一点可能就是喜欢和大人对着来。”办公室浇花水壶好像不出水了。“有次大考,考差了,特别差,绝对不是他该考出来的分数。第二天他班主任就给我打电话,说他旷课了。在网吧找到他的时候我都气疯了,但我没骂他也没打他,我就问了一句:你对得起你自己吗?”“我不说别的,你就要对得起你自己呀!你家长他们——不管他们怎么样,都是这么希望的。这么重要的时候,你必须专注专注再专注——”还好,拍一拍又可以了,能用。还是换一个吧。放学后去买。顺便要给来福买鸡胸。许之枔想吃鱼了。“你觉得是不是呢?我想听你自己说。”“……您说的没错。是我自己没找好方法,心态也有问题。寒假我因为……一些原因没能来上课,我是觉得很遗憾的,以后一定努力加倍补上。”叶老师满意点头。“这就对了,精神起来嘛!明明一年轻小伙。”倒计时牌终于又运转起来了,说是“仅有”多少天,其实在付罗迦这儿是“居然还有”多少天。他已经尽力延长自己吃饭睡觉甚至打哈欠的时间了,可是一天还是有那么长。尤其是他实在找不到理由时时刻刻去看许之枔。他更喜欢在没其他人的时候看许之枔。许之枔最好不要看他,他总觉得许之枔能从自己的眼睛里剜出所有见不得光的东西。比如昨晚他做的那个很不错的梦:某一年的秋天,利如钢刃的枯叶漫天撒下,把他的喉管和身体各处全部割开,把他切碎。年幼的许之枔站在一边,安然无恙、饶有兴味地看着发生着的一切。当然那只是梦。对于现在和将来,他的期待变了。如果许之枔不认识他就好了,如果他是一厢情愿地暗恋就好了。那一百天还算什么长?多看几眼就过去了。“十分钟啦。”许之枔敲了敲厨房门。他关上灶台的火,往鱼身上洒了几颗花椒,再淋下滚烫的辣油。“你刚刚在做卷子?”“对啊,去年的真题。”许之枔伸了个懒腰,“第五遍了,题都快背下来了。”“不喜欢就别做了。”“还是会错啊,就当熟悉熟悉题型吧。我真怕到时候——”“没关系的。”付罗迦收汁起锅,垂着眼说,“都无所谓了。无论怎样我都和你一起。”“我还是希望我能跟你一样好。”那就错了。他想,我很糟糕。第104章 第 104 章头次做鱼,出来的效果比想象中好一些。手机里的视频教程里还放着,成品滋拉滋拉冒着热气。付罗迦手指沾有油星,侧过手背用掌侧摁了暂停。"尝尝吗"许之枔拿来筷子,撮起带皮的一小块嫩白腹肉放进嘴里。付罗迦观察他的表情,松了口气。“帮忙松一下后面。”这围裙结构还挺复杂的。许之枔把他腰上的带子解了,然后双手环抱上来,带得他差点一头栽进锅里。“很好吃。我好高兴。”这么安安静静谁也不说话地抱了几分钟后,付罗迦说:“不用让我先洗个手吗?”……许之枔睡得本来就晚,一闹了以后基本睡不到三个小时。即使这样,他居然还定了早起的闹钟。付罗迦上了高三大多数时间在宿舍睡,跟其他住校生作息时间统一。昨天比较累,又在深眠时被震醒,起床气万分迅猛地来了。许之枔那边窸窸窣窣的,应该是在穿衣服。他偏过头,在从浅色窗帘间透过来的晨光里看见对方胯骨上一个显眼的红印子。恼火即刻去向不明。“想吃什么?”他坐了起来,问得很没新意。“今天不用做,我去买。顺便遛遛黑咪。”“……没问题吗?”许之枔拉高裤腰,后边更多的红肿被一并盖住了。“你真的进步了。别再多想了,啊?”他脑袋胀着,说好了知道了。许之枔定闹铃不光是为了遛狗和买早餐,还为了挤出一上午来做数学题。在寒假里,没别的事的话他都会这么做。付罗迦也基本习惯跟他面对面坐着一起复习,还不能不认真,因为许之枔总是会察觉到自己在看他。有时付罗迦会觉得许之枔是真的在其中找到了乐趣。他翻开许之枔的语文总复习笔记。许之枔说是“共享”,放他这儿了就从没拿回去用过――从来只有一支笔的人竟然用四五种颜色给不同的知识点做了区分,字体是难得的正楷,内容和美观程度都是上乘。相比之下付罗迦那个数学提纲做得就再敷衍不过了。“你没带药?”许之枔在喝牛奶时想起了这事。“今天不想吃?”“……我忘了。”“寒假那几天你也没有。是没再继续吃了吗?”付罗迦想,吃不吃关系真的大吗。嘴上却在辩解:“就只有那几天没有。”于是许之枔罚他喝完剩下的加糖牛奶。高三到了这会儿,有些进度快的科目已经直接开始自主复习了,学校不再统一印试卷发给学生做。要继续找罪受怎么办?自己花钱买。市面上的总复习资料花样繁多,打出的宣传字样也很唬人:要么大吹大擂,仿佛随书附赠清北录取通知书;要么大肆贩卖焦虑——如若错过此书,残酷制度的淘汰者之一便就是你。之前唐诚问的那套资料付罗迦已经做的差不多了,厚度变成了新买时的三倍,起码有十几只笔的墨水耗在了这上面。随意打开一页,铺天盖地无孔不入的字让他自己都直犯恶心。教材跟这些教辅的现状差不多,日复一日的重复翻阅让每一页都泛黄变卷,最终像个巨人观的尸体一样膨胀变厚。他完全是在许之枔心平气和的态度的熏陶下才能继续写、记。高考,在叶老师的形容里,更多是一个过程,一个通道。“要脚踏实地走好每一步,因为每一步都是在为未来的结果奠定基础。”付罗迦顺着这个思维想,如果高考是一种通道,那显然是个越来越狭窄的通道,最终出口是一个母指大的孔。人在上面最开始是走着,然后就要弯腰、慢慢地得蹲下,随后连趴着都寸步难行。必须学会缩骨,或者是借用一点非自然力,最终让自己坍塌成一个高密度的点从孔里钻过去。而且谁也说不清那个孔通向的是哪儿。他自己本来是知道的,结果题做多了就也说不清了。不过许之枔不在他的这个理论体系里面。今天的香辣酥皮鱼和牛奶也不在。只有当他一个人坐着,辛辛苦苦渴盼挨完这些日子的时候,他会感觉到自己身处于这个所谓的通道里。高考应该设置个陪考位——他的想法逐渐颠三倒四——他自己其实也可以不考的。那天能坐在许之枔的旁边就好了,他可以忍住三个小时不跟许之枔说话。但是说了要跟许之枔一起拿一个好一点的结果。那么多事都做完了,没必要前功尽弃。一切都会过去。外婆哪怕因为妈妈的死伤心到失了魂,现在还是好起来了;爸爸如今也不再计较他周末一般去哪儿、跟什么人睡在一起;连小姨都可以在他记不清日期的一天连夜坐火车去一个之前谁也没听说的城市。班里有人早早地开始写同学录了。付罗迦前后左右桌都拿到了一张同学录活页。由于自己没有,他不知道是谁在发这个让人填。有一个人开始发就有很多人跟着一起发。三天后付罗迦终于收到了一张:周临涯的。付罗迦写了自己的名字,然后又写了前程似锦。周临涯怪他写太少,他就抄了一首必考宋词。“当然。”他拉过许之枔的手。外婆认出了许之枔,对他的到来有些不知所措。付罗迦把气氛往僵硬的方向推进了一步:“这就是我喜欢的那个男生。”她满脸茫然,“啊……是他呀,那……先吃点水果吗?”许之枔同样意外,但没见外婆有多排斥,也坦然了些。外婆在厨房与客厅间来回折腾,好几次空手进空手出。付罗迦把切了块的水果给外公喂了点儿,进厨房开始做饭。外婆站在他旁边发呆,突然问:“他耳垂上有痣没有?”他正在给一块胡萝卜削皮,闻言愣了一下。他有没有注意过?废话。“有,怎么了?”“那挺好……”外婆梳理了一下鬓角,洗了手抓来一把小葱。“适合结婚,将来感情美满。”“……你别弄,我来。他不吃葱。”由于有瘫痪病人,几年前翻修的时候他妈特意让人打通了洗漱间和书房之间的一堵墙,让浴室更加宽敞,放得下大浴缸。他给许之枔送浴巾时顺便留下来给许之枔洗头。泡沫还没冲干净,许之枔突然站了起来,跨出浴缸。哪怕满室氤氲雾气,温度仍旧很低。付罗迦不作他想,把臂弯里的浴巾展开披到许之枔身上。许之枔雾气中说了什么,又走过来抱他。他揽着许之枔的腰,慢慢滑跪在地。他最近有些沉迷这个赎罪一般的姿势了。第103章 第 103 章许之枔掰住他的脸,不自觉间就开始使力调整方向和深浅。鼻子里吸进来的浓重水汽呛得他有点想咳嗽,但此刻他的声带似乎被什么浇铸得无比牢固,声音无法从中间挣出。因为身上湿了,他渐渐感觉到冷。但是许之枔在升温。高热的视线在他身上来回逡巡,最后终于在什么地方找到了锚点,露出一丝莫名的恍然。付罗迦过了会儿才领会到许之枔动作的意图:他想让自己起来。他又被拉进了点儿,跟许之枔面贴面站着。许之枔让他伸手他就伸手,让他握住哪儿他就握住哪儿,让他开始动作他就开始动作。他很少看见许之枔这么兴奋。或许还有些缺氧了,许之枔本来很少脸红的。他甚至站不太稳。付罗迦稍稍停了会儿,等他重新喘匀了气,在他下巴上亲了一下。尝到的味道有些苦。许之枔张嘴跟他深吻。“水都冷了,要重新换了。”“……不继续了吗?”付罗迦把他眼睛上的泡沫抹开,“太久了外婆可能会敲门问。”许之枔缩回浴缸里,斜靠着浴缸沿看他。“你还是不高兴吗?”“没有,怎么会这么想?真的没有……”付罗迦又在他湿漉漉的头顶亲了亲。“看见你就好了。”到高考还有一百来天,挨过了就行。不参加自愿补课,寒假照样还是很短。高三的年初七就得返校,而这时县城两边山上还时不时有鞭炮响声。城里明面上不准燃放烟花爆竹,不过查得不严。校门口的那条长坡铺了几层的红色鞭炮壳,有闲出屁的人在里面翻找哑炮。付罗迦专程多看了一眼,发现闲出屁的人是唐诚。唐诚跟许之枔打了招呼,还问他吃没吃早饭。“我带了包子。”许之枔显然跟唐诚不熟,但他以前很习惯应付跟他不熟的人:“谢了,我不饿,你自己吃吧。”唐诚把包子放回书包,跟了上来。“付罗迦我能跟你说说话吗?”“啊,”他转头看许之枔,许之枔眨了下眼睛,“你说吧。”许之枔推着自行车走到了前边去。“为什么我做了那么多题,背了那么多知识点,我分还是提不起来啊?我二诊那个名次比我一诊还低。你推荐的那个练习册——”付罗迦澄清:“我没给你推荐过练习册。”“好吧,就是我看到你在做的那个练习册,怎么样,好用吗?”说不知道感觉会很不负责任,所以他说:“还行。没什么特别的,跟其他参考书差别不大。”“你一般都怎么学啊?”他想我学的成果不就是二诊成绩吗,真的有参考价值?“就……多看错题。”“我看了啊,其他的呢,就比如说你是早上背英语单词还是晚上背?”早晚都不背。“这个,我觉得区别不大……”“你会紧张吗?我妈我爸天天在我旁边说高考有多重要有多重要,搞得我好焦虑。”“……还行。”“我想来想去,我应该就是笨。别人三分钟背下来的文言文,我要十分钟。讲了七八百次的题,我还是不会做。不像你和鲁迪,反应又快脑子又聪明,你还能一边谈恋爱一边学——哎,我真的都不想读了,跟我舅舅去打工算了。”他在鞭炮壳堆成的碎纸堆上踢了一脚。付罗迦沉默片刻。“你其实可以去跟叶琴聊聊。”她挺会给人打鸡血的。“我找过啊,她说她没空,让我自己先多调整。”唐诚大概觉得也得不到有建设性的意见,就没再问什么了,拿出打火机把哑炮的引线点燃,抡圆胳膊扔了出去。半空炸开一朵红花。他紧走几步跟上许之枔。高二高一开学还有个典礼,高三一开学就是什么动员什么誓师,参与者把小拳头举在耳侧,拖声哑气跟读那些瘆人兮兮的誓词。叶老师很喜欢这种场面。她本来是要让付罗迦去领誓,但他的二诊成绩实在没说服力,又拗不过陈锋,只有换了人。付罗迦在下面连嘴都没张,半闭着眼打瞌睡。风太大,灌进衣领实在不舒服。唐诚激情澎湃的吼声让他清醒过来。“我将战无不胜——我将无坚不摧——这就是我!!无悔的!!青春!!!”付罗迦左右看了看,意外地发现大家还都挺亢奋的,感觉像回到了临市八中中考宣誓那会儿。人也比以往的什么活动到得齐了,不知道校领导见了该有多感动。许之枔不知道领了什么任务,拿了个板子在队伍后面记东西。付罗迦刚找到他他就抬头,正好对视。付罗迦此地无银地做口型说你不用过来,许之枔走到近前又说等会儿吃饭一起。还好教室里的场景变化不大。上分的继续上分,看剧的——他看向周临涯那边——看得要低调一点了,客观地说。毕竟一百天还是蛮长的。而十天就足够叶老师把她儿子一到十八岁的成长历程事无巨细讲清楚。“他高三的时候也跟你一样,特别不稳定,那时候我跟他爸爸之间也有一些矛盾——他呢,性格没你沉稳,比较躁,跟你比较像的一点可能就是喜欢和大人对着来。”办公室浇花水壶好像不出水了。“有次大考,考差了,特别差,绝对不是他该考出来的分数。第二天他班主任就给我打电话,说他旷课了。在网吧找到他的时候我都气疯了,但我没骂他也没打他,我就问了一句:你对得起你自己吗?”“我不说别的,你就要对得起你自己呀!你家长他们——不管他们怎么样,都是这么希望的。这么重要的时候,你必须专注专注再专注——”还好,拍一拍又可以了,能用。还是换一个吧。放学后去买。顺便要给来福买鸡胸。许之枔想吃鱼了。“你觉得是不是呢?我想听你自己说。”“……您说的没错。是我自己没找好方法,心态也有问题。寒假我因为……一些原因没能来上课,我是觉得很遗憾的,以后一定努力加倍补上。”叶老师满意点头。“这就对了,精神起来嘛!明明一年轻小伙。”倒计时牌终于又运转起来了,说是“仅有”多少天,其实在付罗迦这儿是“居然还有”多少天。他已经尽力延长自己吃饭睡觉甚至打哈欠的时间了,可是一天还是有那么长。尤其是他实在找不到理由时时刻刻去看许之枔。他更喜欢在没其他人的时候看许之枔。许之枔最好不要看他,他总觉得许之枔能从自己的眼睛里剜出所有见不得光的东西。比如昨晚他做的那个很不错的梦:某一年的秋天,利如钢刃的枯叶漫天撒下,把他的喉管和身体各处全部割开,把他切碎。年幼的许之枔站在一边,安然无恙、饶有兴味地看着发生着的一切。当然那只是梦。对于现在和将来,他的期待变了。如果许之枔不认识他就好了,如果他是一厢情愿地暗恋就好了。那一百天还算什么长?多看几眼就过去了。“十分钟啦。”许之枔敲了敲厨房门。他关上灶台的火,往鱼身上洒了几颗花椒,再淋下滚烫的辣油。“你刚刚在做卷子?”“对啊,去年的真题。”许之枔伸了个懒腰,“第五遍了,题都快背下来了。”“不喜欢就别做了。”“还是会错啊,就当熟悉熟悉题型吧。我真怕到时候——”“没关系的。”付罗迦收汁起锅,垂着眼说,“都无所谓了。无论怎样我都和你一起。”“我还是希望我能跟你一样好。”那就错了。他想,我很糟糕。第104章 第 104 章头次做鱼,出来的效果比想象中好一些。手机里的视频教程里还放着,成品滋拉滋拉冒着热气。付罗迦手指沾有油星,侧过手背用掌侧摁了暂停。"尝尝吗"许之枔拿来筷子,撮起带皮的一小块嫩白腹肉放进嘴里。付罗迦观察他的表情,松了口气。“帮忙松一下后面。”这围裙结构还挺复杂的。许之枔把他腰上的带子解了,然后双手环抱上来,带得他差点一头栽进锅里。“很好吃。我好高兴。”这么安安静静谁也不说话地抱了几分钟后,付罗迦说:“不用让我先洗个手吗?”……许之枔睡得本来就晚,一闹了以后基本睡不到三个小时。即使这样,他居然还定了早起的闹钟。付罗迦上了高三大多数时间在宿舍睡,跟其他住校生作息时间统一。昨天比较累,又在深眠时被震醒,起床气万分迅猛地来了。许之枔那边窸窸窣窣的,应该是在穿衣服。他偏过头,在从浅色窗帘间透过来的晨光里看见对方胯骨上一个显眼的红印子。恼火即刻去向不明。“想吃什么?”他坐了起来,问得很没新意。“今天不用做,我去买。顺便遛遛黑咪。”“……没问题吗?”许之枔拉高裤腰,后边更多的红肿被一并盖住了。“你真的进步了。别再多想了,啊?”他脑袋胀着,说好了知道了。许之枔定闹铃不光是为了遛狗和买早餐,还为了挤出一上午来做数学题。在寒假里,没别的事的话他都会这么做。付罗迦也基本习惯跟他面对面坐着一起复习,还不能不认真,因为许之枔总是会察觉到自己在看他。有时付罗迦会觉得许之枔是真的在其中找到了乐趣。他翻开许之枔的语文总复习笔记。许之枔说是“共享”,放他这儿了就从没拿回去用过――从来只有一支笔的人竟然用四五种颜色给不同的知识点做了区分,字体是难得的正楷,内容和美观程度都是上乘。相比之下付罗迦那个数学提纲做得就再敷衍不过了。“你没带药?”许之枔在喝牛奶时想起了这事。“今天不想吃?”“……我忘了。”“寒假那几天你也没有。是没再继续吃了吗?”付罗迦想,吃不吃关系真的大吗。嘴上却在辩解:“就只有那几天没有。”于是许之枔罚他喝完剩下的加糖牛奶。高三到了这会儿,有些进度快的科目已经直接开始自主复习了,学校不再统一印试卷发给学生做。要继续找罪受怎么办?自己花钱买。市面上的总复习资料花样繁多,打出的宣传字样也很唬人:要么大吹大擂,仿佛随书附赠清北录取通知书;要么大肆贩卖焦虑——如若错过此书,残酷制度的淘汰者之一便就是你。之前唐诚问的那套资料付罗迦已经做的差不多了,厚度变成了新买时的三倍,起码有十几只笔的墨水耗在了这上面。随意打开一页,铺天盖地无孔不入的字让他自己都直犯恶心。教材跟这些教辅的现状差不多,日复一日的重复翻阅让每一页都泛黄变卷,最终像个巨人观的尸体一样膨胀变厚。他完全是在许之枔心平气和的态度的熏陶下才能继续写、记。高考,在叶老师的形容里,更多是一个过程,一个通道。“要脚踏实地走好每一步,因为每一步都是在为未来的结果奠定基础。”付罗迦顺着这个思维想,如果高考是一种通道,那显然是个越来越狭窄的通道,最终出口是一个母指大的孔。人在上面最开始是走着,然后就要弯腰、慢慢地得蹲下,随后连趴着都寸步难行。必须学会缩骨,或者是借用一点非自然力,最终让自己坍塌成一个高密度的点从孔里钻过去。而且谁也说不清那个孔通向的是哪儿。他自己本来是知道的,结果题做多了就也说不清了。不过许之枔不在他的这个理论体系里面。今天的香辣酥皮鱼和牛奶也不在。只有当他一个人坐着,辛辛苦苦渴盼挨完这些日子的时候,他会感觉到自己身处于这个所谓的通道里。高考应该设置个陪考位——他的想法逐渐颠三倒四——他自己其实也可以不考的。那天能坐在许之枔的旁边就好了,他可以忍住三个小时不跟许之枔说话。但是说了要跟许之枔一起拿一个好一点的结果。那么多事都做完了,没必要前功尽弃。一切都会过去。外婆哪怕因为妈妈的死伤心到失了魂,现在还是好起来了;爸爸如今也不再计较他周末一般去哪儿、跟什么人睡在一起;连小姨都可以在他记不清日期的一天连夜坐火车去一个之前谁也没听说的城市。班里有人早早地开始写同学录了。付罗迦前后左右桌都拿到了一张同学录活页。由于自己没有,他不知道是谁在发这个让人填。有一个人开始发就有很多人跟着一起发。三天后付罗迦终于收到了一张:周临涯的。付罗迦写了自己的名字,然后又写了前程似锦。周临涯怪他写太少,他就抄了一首必考宋词。“当然。”他拉过许之枔的手。外婆认出了许之枔,对他的到来有些不知所措。付罗迦把气氛往僵硬的方向推进了一步:“这就是我喜欢的那个男生。”她满脸茫然,“啊……是他呀,那……先吃点水果吗?”许之枔同样意外,但没见外婆有多排斥,也坦然了些。外婆在厨房与客厅间来回折腾,好几次空手进空手出。付罗迦把切了块的水果给外公喂了点儿,进厨房开始做饭。外婆站在他旁边发呆,突然问:“他耳垂上有痣没有?”他正在给一块胡萝卜削皮,闻言愣了一下。他有没有注意过?废话。“有,怎么了?”“那挺好……”外婆梳理了一下鬓角,洗了手抓来一把小葱。“适合结婚,将来感情美满。”“……你别弄,我来。他不吃葱。”由于有瘫痪病人,几年前翻修的时候他妈特意让人打通了洗漱间和书房之间的一堵墙,让浴室更加宽敞,放得下大浴缸。他给许之枔送浴巾时顺便留下来给许之枔洗头。泡沫还没冲干净,许之枔突然站了起来,跨出浴缸。哪怕满室氤氲雾气,温度仍旧很低。付罗迦不作他想,把臂弯里的浴巾展开披到许之枔身上。许之枔雾气中说了什么,又走过来抱他。他揽着许之枔的腰,慢慢滑跪在地。他最近有些沉迷这个赎罪一般的姿势了。第103章 第 103 章许之枔掰住他的脸,不自觉间就开始使力调整方向和深浅。鼻子里吸进来的浓重水汽呛得他有点想咳嗽,但此刻他的声带似乎被什么浇铸得无比牢固,声音无法从中间挣出。因为身上湿了,他渐渐感觉到冷。但是许之枔在升温。高热的视线在他身上来回逡巡,最后终于在什么地方找到了锚点,露出一丝莫名的恍然。付罗迦过了会儿才领会到许之枔动作的意图:他想让自己起来。他又被拉进了点儿,跟许之枔面贴面站着。许之枔让他伸手他就伸手,让他握住哪儿他就握住哪儿,让他开始动作他就开始动作。他很少看见许之枔这么兴奋。或许还有些缺氧了,许之枔本来很少脸红的。他甚至站不太稳。付罗迦稍稍停了会儿,等他重新喘匀了气,在他下巴上亲了一下。尝到的味道有些苦。许之枔张嘴跟他深吻。“水都冷了,要重新换了。”“……不继续了吗?”付罗迦把他眼睛上的泡沫抹开,“太久了外婆可能会敲门问。”许之枔缩回浴缸里,斜靠着浴缸沿看他。“你还是不高兴吗?”“没有,怎么会这么想?真的没有……”付罗迦又在他湿漉漉的头顶亲了亲。“看见你就好了。”到高考还有一百来天,挨过了就行。不参加自愿补课,寒假照样还是很短。高三的年初七就得返校,而这时县城两边山上还时不时有鞭炮响声。城里明面上不准燃放烟花爆竹,不过查得不严。校门口的那条长坡铺了几层的红色鞭炮壳,有闲出屁的人在里面翻找哑炮。付罗迦专程多看了一眼,发现闲出屁的人是唐诚。唐诚跟许之枔打了招呼,还问他吃没吃早饭。“我带了包子。”许之枔显然跟唐诚不熟,但他以前很习惯应付跟他不熟的人:“谢了,我不饿,你自己吃吧。”唐诚把包子放回书包,跟了上来。“付罗迦我能跟你说说话吗?”“啊,”他转头看许之枔,许之枔眨了下眼睛,“你说吧。”许之枔推着自行车走到了前边去。“为什么我做了那么多题,背了那么多知识点,我分还是提不起来啊?我二诊那个名次比我一诊还低。你推荐的那个练习册——”付罗迦澄清:“我没给你推荐过练习册。”“好吧,就是我看到你在做的那个练习册,怎么样,好用吗?”说不知道感觉会很不负责任,所以他说:“还行。没什么特别的,跟其他参考书差别不大。”“你一般都怎么学啊?”他想我学的成果不就是二诊成绩吗,真的有参考价值?“就……多看错题。”“我看了啊,其他的呢,就比如说你是早上背英语单词还是晚上背?”早晚都不背。“这个,我觉得区别不大……”“你会紧张吗?我妈我爸天天在我旁边说高考有多重要有多重要,搞得我好焦虑。”“……还行。”“我想来想去,我应该就是笨。别人三分钟背下来的文言文,我要十分钟。讲了七八百次的题,我还是不会做。不像你和鲁迪,反应又快脑子又聪明,你还能一边谈恋爱一边学——哎,我真的都不想读了,跟我舅舅去打工算了。”他在鞭炮壳堆成的碎纸堆上踢了一脚。付罗迦沉默片刻。“你其实可以去跟叶琴聊聊。”她挺会给人打鸡血的。“我找过啊,她说她没空,让我自己先多调整。”唐诚大概觉得也得不到有建设性的意见,就没再问什么了,拿出打火机把哑炮的引线点燃,抡圆胳膊扔了出去。半空炸开一朵红花。他紧走几步跟上许之枔。高二高一开学还有个典礼,高三一开学就是什么动员什么誓师,参与者把小拳头举在耳侧,拖声哑气跟读那些瘆人兮兮的誓词。叶老师很喜欢这种场面。她本来是要让付罗迦去领誓,但他的二诊成绩实在没说服力,又拗不过陈锋,只有换了人。付罗迦在下面连嘴都没张,半闭着眼打瞌睡。风太大,灌进衣领实在不舒服。唐诚激情澎湃的吼声让他清醒过来。“我将战无不胜——我将无坚不摧——这就是我!!无悔的!!青春!!!”付罗迦左右看了看,意外地发现大家还都挺亢奋的,感觉像回到了临市八中中考宣誓那会儿。人也比以往的什么活动到得齐了,不知道校领导见了该有多感动。许之枔不知道领了什么任务,拿了个板子在队伍后面记东西。付罗迦刚找到他他就抬头,正好对视。付罗迦此地无银地做口型说你不用过来,许之枔走到近前又说等会儿吃饭一起。还好教室里的场景变化不大。上分的继续上分,看剧的——他看向周临涯那边——看得要低调一点了,客观地说。毕竟一百天还是蛮长的。而十天就足够叶老师把她儿子一到十八岁的成长历程事无巨细讲清楚。“他高三的时候也跟你一样,特别不稳定,那时候我跟他爸爸之间也有一些矛盾——他呢,性格没你沉稳,比较躁,跟你比较像的一点可能就是喜欢和大人对着来。”办公室浇花水壶好像不出水了。“有次大考,考差了,特别差,绝对不是他该考出来的分数。第二天他班主任就给我打电话,说他旷课了。在网吧找到他的时候我都气疯了,但我没骂他也没打他,我就问了一句:你对得起你自己吗?”“我不说别的,你就要对得起你自己呀!你家长他们——不管他们怎么样,都是这么希望的。这么重要的时候,你必须专注专注再专注——”还好,拍一拍又可以了,能用。还是换一个吧。放学后去买。顺便要给来福买鸡胸。许之枔想吃鱼了。“你觉得是不是呢?我想听你自己说。”“……您说的没错。是我自己没找好方法,心态也有问题。寒假我因为……一些原因没能来上课,我是觉得很遗憾的,以后一定努力加倍补上。”叶老师满意点头。“这就对了,精神起来嘛!明明一年轻小伙。”倒计时牌终于又运转起来了,说是“仅有”多少天,其实在付罗迦这儿是“居然还有”多少天。他已经尽力延长自己吃饭睡觉甚至打哈欠的时间了,可是一天还是有那么长。尤其是他实在找不到理由时时刻刻去看许之枔。他更喜欢在没其他人的时候看许之枔。许之枔最好不要看他,他总觉得许之枔能从自己的眼睛里剜出所有见不得光的东西。比如昨晚他做的那个很不错的梦:某一年的秋天,利如钢刃的枯叶漫天撒下,把他的喉管和身体各处全部割开,把他切碎。年幼的许之枔站在一边,安然无恙、饶有兴味地看着发生着的一切。当然那只是梦。对于现在和将来,他的期待变了。如果许之枔不认识他就好了,如果他是一厢情愿地暗恋就好了。那一百天还算什么长?多看几眼就过去了。“十分钟啦。”许之枔敲了敲厨房门。他关上灶台的火,往鱼身上洒了几颗花椒,再淋下滚烫的辣油。“你刚刚在做卷子?”“对啊,去年的真题。”许之枔伸了个懒腰,“第五遍了,题都快背下来了。”“不喜欢就别做了。”“还是会错啊,就当熟悉熟悉题型吧。我真怕到时候——”“没关系的。”付罗迦收汁起锅,垂着眼说,“都无所谓了。无论怎样我都和你一起。”“我还是希望我能跟你一样好。”那就错了。他想,我很糟糕。第104章 第 104 章头次做鱼,出来的效果比想象中好一些。手机里的视频教程里还放着,成品滋拉滋拉冒着热气。付罗迦手指沾有油星,侧过手背用掌侧摁了暂停。"尝尝吗"许之枔拿来筷子,撮起带皮的一小块嫩白腹肉放进嘴里。付罗迦观察他的表情,松了口气。“帮忙松一下后面。”这围裙结构还挺复杂的。许之枔把他腰上的带子解了,然后双手环抱上来,带得他差点一头栽进锅里。“很好吃。我好高兴。”这么安安静静谁也不说话地抱了几分钟后,付罗迦说:“不用让我先洗个手吗?”……许之枔睡得本来就晚,一闹了以后基本睡不到三个小时。即使这样,他居然还定了早起的闹钟。付罗迦上了高三大多数时间在宿舍睡,跟其他住校生作息时间统一。昨天比较累,又在深眠时被震醒,起床气万分迅猛地来了。许之枔那边窸窸窣窣的,应该是在穿衣服。他偏过头,在从浅色窗帘间透过来的晨光里看见对方胯骨上一个显眼的红印子。恼火即刻去向不明。“想吃什么?”他坐了起来,问得很没新意。“今天不用做,我去买。顺便遛遛黑咪。”“……没问题吗?”许之枔拉高裤腰,后边更多的红肿被一并盖住了。“你真的进步了。别再多想了,啊?”他脑袋胀着,说好了知道了。许之枔定闹铃不光是为了遛狗和买早餐,还为了挤出一上午来做数学题。在寒假里,没别的事的话他都会这么做。付罗迦也基本习惯跟他面对面坐着一起复习,还不能不认真,因为许之枔总是会察觉到自己在看他。有时付罗迦会觉得许之枔是真的在其中找到了乐趣。他翻开许之枔的语文总复习笔记。许之枔说是“共享”,放他这儿了就从没拿回去用过――从来只有一支笔的人竟然用四五种颜色给不同的知识点做了区分,字体是难得的正楷,内容和美观程度都是上乘。相比之下付罗迦那个数学提纲做得就再敷衍不过了。“你没带药?”许之枔在喝牛奶时想起了这事。“今天不想吃?”“……我忘了。”“寒假那几天你也没有。是没再继续吃了吗?”付罗迦想,吃不吃关系真的大吗。嘴上却在辩解:“就只有那几天没有。”于是许之枔罚他喝完剩下的加糖牛奶。高三到了这会儿,有些进度快的科目已经直接开始自主复习了,学校不再统一印试卷发给学生做。要继续找罪受怎么办?自己花钱买。市面上的总复习资料花样繁多,打出的宣传字样也很唬人:要么大吹大擂,仿佛随书附赠清北录取通知书;要么大肆贩卖焦虑——如若错过此书,残酷制度的淘汰者之一便就是你。之前唐诚问的那套资料付罗迦已经做的差不多了,厚度变成了新买时的三倍,起码有十几只笔的墨水耗在了这上面。随意打开一页,铺天盖地无孔不入的字让他自己都直犯恶心。教材跟这些教辅的现状差不多,日复一日的重复翻阅让每一页都泛黄变卷,最终像个巨人观的尸体一样膨胀变厚。他完全是在许之枔心平气和的态度的熏陶下才能继续写、记。高考,在叶老师的形容里,更多是一个过程,一个通道。“要脚踏实地走好每一步,因为每一步都是在为未来的结果奠定基础。”付罗迦顺着这个思维想,如果高考是一种通道,那显然是个越来越狭窄的通道,最终出口是一个母指大的孔。人在上面最开始是走着,然后就要弯腰、慢慢地得蹲下,随后连趴着都寸步难行。必须学会缩骨,或者是借用一点非自然力,最终让自己坍塌成一个高密度的点从孔里钻过去。而且谁也说不清那个孔通向的是哪儿。他自己本来是知道的,结果题做多了就也说不清了。不过许之枔不在他的这个理论体系里面。今天的香辣酥皮鱼和牛奶也不在。只有当他一个人坐着,辛辛苦苦渴盼挨完这些日子的时候,他会感觉到自己身处于这个所谓的通道里。高考应该设置个陪考位——他的想法逐渐颠三倒四——他自己其实也可以不考的。那天能坐在许之枔的旁边就好了,他可以忍住三个小时不跟许之枔说话。但是说了要跟许之枔一起拿一个好一点的结果。那么多事都做完了,没必要前功尽弃。一切都会过去。外婆哪怕因为妈妈的死伤心到失了魂,现在还是好起来了;爸爸如今也不再计较他周末一般去哪儿、跟什么人睡在一起;连小姨都可以在他记不清日期的一天连夜坐火车去一个之前谁也没听说的城市。班里有人早早地开始写同学录了。付罗迦前后左右桌都拿到了一张同学录活页。由于自己没有,他不知道是谁在发这个让人填。有一个人开始发就有很多人跟着一起发。三天后付罗迦终于收到了一张:周临涯的。付罗迦写了自己的名字,然后又写了前程似锦。周临涯怪他写太少,他就抄了一首必考宋词。“当然。”他拉过许之枔的手。外婆认出了许之枔,对他的到来有些不知所措。付罗迦把气氛往僵硬的方向推进了一步:“这就是我喜欢的那个男生。”她满脸茫然,“啊……是他呀,那……先吃点水果吗?”许之枔同样意外,但没见外婆有多排斥,也坦然了些。外婆在厨房与客厅间来回折腾,好几次空手进空手出。付罗迦把切了块的水果给外公喂了点儿,进厨房开始做饭。外婆站在他旁边发呆,突然问:“他耳垂上有痣没有?”他正在给一块胡萝卜削皮,闻言愣了一下。他有没有注意过?废话。“有,怎么了?”“那挺好……”外婆梳理了一下鬓角,洗了手抓来一把小葱。“适合结婚,将来感情美满。”“……你别弄,我来。他不吃葱。”由于有瘫痪病人,几年前翻修的时候他妈特意让人打通了洗漱间和书房之间的一堵墙,让浴室更加宽敞,放得下大浴缸。他给许之枔送浴巾时顺便留下来给许之枔洗头。泡沫还没冲干净,许之枔突然站了起来,跨出浴缸。哪怕满室氤氲雾气,温度仍旧很低。付罗迦不作他想,把臂弯里的浴巾展开披到许之枔身上。许之枔雾气中说了什么,又走过来抱他。他揽着许之枔的腰,慢慢滑跪在地。他最近有些沉迷这个赎罪一般的姿势了。第103章 第 103 章许之枔掰住他的脸,不自觉间就开始使力调整方向和深浅。鼻子里吸进来的浓重水汽呛得他有点想咳嗽,但此刻他的声带似乎被什么浇铸得无比牢固,声音无法从中间挣出。因为身上湿了,他渐渐感觉到冷。但是许之枔在升温。高热的视线在他身上来回逡巡,最后终于在什么地方找到了锚点,露出一丝莫名的恍然。付罗迦过了会儿才领会到许之枔动作的意图:他想让自己起来。他又被拉进了点儿,跟许之枔面贴面站着。许之枔让他伸手他就伸手,让他握住哪儿他就握住哪儿,让他开始动作他就开始动作。他很少看见许之枔这么兴奋。或许还有些缺氧了,许之枔本来很少脸红的。他甚至站不太稳。付罗迦稍稍停了会儿,等他重新喘匀了气,在他下巴上亲了一下。尝到的味道有些苦。许之枔张嘴跟他深吻。“水都冷了,要重新换了。”“……不继续了吗?”付罗迦把他眼睛上的泡沫抹开,“太久了外婆可能会敲门问。”许之枔缩回浴缸里,斜靠着浴缸沿看他。“你还是不高兴吗?”“没有,怎么会这么想?真的没有……”付罗迦又在他湿漉漉的头顶亲了亲。“看见你就好了。”到高考还有一百来天,挨过了就行。不参加自愿补课,寒假照样还是很短。高三的年初七就得返校,而这时县城两边山上还时不时有鞭炮响声。城里明面上不准燃放烟花爆竹,不过查得不严。校门口的那条长坡铺了几层的红色鞭炮壳,有闲出屁的人在里面翻找哑炮。付罗迦专程多看了一眼,发现闲出屁的人是唐诚。唐诚跟许之枔打了招呼,还问他吃没吃早饭。“我带了包子。”许之枔显然跟唐诚不熟,但他以前很习惯应付跟他不熟的人:“谢了,我不饿,你自己吃吧。”唐诚把包子放回书包,跟了上来。“付罗迦我能跟你说说话吗?”“啊,”他转头看许之枔,许之枔眨了下眼睛,“你说吧。”许之枔推着自行车走到了前边去。“为什么我做了那么多题,背了那么多知识点,我分还是提不起来啊?我二诊那个名次比我一诊还低。你推荐的那个练习册——”付罗迦澄清:“我没给你推荐过练习册。”“好吧,就是我看到你在做的那个练习册,怎么样,好用吗?”说不知道感觉会很不负责任,所以他说:“还行。没什么特别的,跟其他参考书差别不大。”“你一般都怎么学啊?”他想我学的成果不就是二诊成绩吗,真的有参考价值?“就……多看错题。”“我看了啊,其他的呢,就比如说你是早上背英语单词还是晚上背?”早晚都不背。“这个,我觉得区别不大……”“你会紧张吗?我妈我爸天天在我旁边说高考有多重要有多重要,搞得我好焦虑。”“……还行。”“我想来想去,我应该就是笨。别人三分钟背下来的文言文,我要十分钟。讲了七八百次的题,我还是不会做。不像你和鲁迪,反应又快脑子又聪明,你还能一边谈恋爱一边学——哎,我真的都不想读了,跟我舅舅去打工算了。”他在鞭炮壳堆成的碎纸堆上踢了一脚。付罗迦沉默片刻。“你其实可以去跟叶琴聊聊。”她挺会给人打鸡血的。“我找过啊,她说她没空,让我自己先多调整。”唐诚大概觉得也得不到有建设性的意见,就没再问什么了,拿出打火机把哑炮的引线点燃,抡圆胳膊扔了出去。半空炸开一朵红花。他紧走几步跟上许之枔。高二高一开学还有个典礼,高三一开学就是什么动员什么誓师,参与者把小拳头举在耳侧,拖声哑气跟读那些瘆人兮兮的誓词。叶老师很喜欢这种场面。她本来是要让付罗迦去领誓,但他的二诊成绩实在没说服力,又拗不过陈锋,只有换了人。付罗迦在下面连嘴都没张,半闭着眼打瞌睡。风太大,灌进衣领实在不舒服。唐诚激情澎湃的吼声让他清醒过来。“我将战无不胜——我将无坚不摧——这就是我!!无悔的!!青春!!!”付罗迦左右看了看,意外地发现大家还都挺亢奋的,感觉像回到了临市八中中考宣誓那会儿。人也比以往的什么活动到得齐了,不知道校领导见了该有多感动。许之枔不知道领了什么任务,拿了个板子在队伍后面记东西。付罗迦刚找到他他就抬头,正好对视。付罗迦此地无银地做口型说你不用过来,许之枔走到近前又说等会儿吃饭一起。还好教室里的场景变化不大。上分的继续上分,看剧的——他看向周临涯那边——看得要低调一点了,客观地说。毕竟一百天还是蛮长的。而十天就足够叶老师把她儿子一到十八岁的成长历程事无巨细讲清楚。“他高三的时候也跟你一样,特别不稳定,那时候我跟他爸爸之间也有一些矛盾——他呢,性格没你沉稳,比较躁,跟你比较像的一点可能就是喜欢和大人对着来。”办公室浇花水壶好像不出水了。“有次大考,考差了,特别差,绝对不是他该考出来的分数。第二天他班主任就给我打电话,说他旷课了。在网吧找到他的时候我都气疯了,但我没骂他也没打他,我就问了一句:你对得起你自己吗?”“我不说别的,你就要对得起你自己呀!你家长他们——不管他们怎么样,都是这么希望的。这么重要的时候,你必须专注专注再专注——”还好,拍一拍又可以了,能用。还是换一个吧。放学后去买。顺便要给来福买鸡胸。许之枔想吃鱼了。“你觉得是不是呢?我想听你自己说。”“……您说的没错。是我自己没找好方法,心态也有问题。寒假我因为……一些原因没能来上课,我是觉得很遗憾的,以后一定努力加倍补上。”叶老师满意点头。“这就对了,精神起来嘛!明明一年轻小伙。”倒计时牌终于又运转起来了,说是“仅有”多少天,其实在付罗迦这儿是“居然还有”多少天。他已经尽力延长自己吃饭睡觉甚至打哈欠的时间了,可是一天还是有那么长。尤其是他实在找不到理由时时刻刻去看许之枔。他更喜欢在没其他人的时候看许之枔。许之枔最好不要看他,他总觉得许之枔能从自己的眼睛里剜出所有见不得光的东西。比如昨晚他做的那个很不错的梦:某一年的秋天,利如钢刃的枯叶漫天撒下,把他的喉管和身体各处全部割开,把他切碎。年幼的许之枔站在一边,安然无恙、饶有兴味地看着发生着的一切。当然那只是梦。对于现在和将来,他的期待变了。如果许之枔不认识他就好了,如果他是一厢情愿地暗恋就好了。那一百天还算什么长?多看几眼就过去了。“十分钟啦。”许之枔敲了敲厨房门。他关上灶台的火,往鱼身上洒了几颗花椒,再淋下滚烫的辣油。“你刚刚在做卷子?”“对啊,去年的真题。”许之枔伸了个懒腰,“第五遍了,题都快背下来了。”“不喜欢就别做了。”“还是会错啊,就当熟悉熟悉题型吧。我真怕到时候——”“没关系的。”付罗迦收汁起锅,垂着眼说,“都无所谓了。无论怎样我都和你一起。”“我还是希望我能跟你一样好。”那就错了。他想,我很糟糕。第104章 第 104 章头次做鱼,出来的效果比想象中好一些。手机里的视频教程里还放着,成品滋拉滋拉冒着热气。付罗迦手指沾有油星,侧过手背用掌侧摁了暂停。"尝尝吗"许之枔拿来筷子,撮起带皮的一小块嫩白腹肉放进嘴里。付罗迦观察他的表情,松了口气。“帮忙松一下后面。”这围裙结构还挺复杂的。许之枔把他腰上的带子解了,然后双手环抱上来,带得他差点一头栽进锅里。“很好吃。我好高兴。”这么安安静静谁也不说话地抱了几分钟后,付罗迦说:“不用让我先洗个手吗?”……许之枔睡得本来就晚,一闹了以后基本睡不到三个小时。即使这样,他居然还定了早起的闹钟。付罗迦上了高三大多数时间在宿舍睡,跟其他住校生作息时间统一。昨天比较累,又在深眠时被震醒,起床气万分迅猛地来了。许之枔那边窸窸窣窣的,应该是在穿衣服。他偏过头,在从浅色窗帘间透过来的晨光里看见对方胯骨上一个显眼的红印子。恼火即刻去向不明。“想吃什么?”他坐了起来,问得很没新意。“今天不用做,我去买。顺便遛遛黑咪。”“……没问题吗?”许之枔拉高裤腰,后边更多的红肿被一并盖住了。“你真的进步了。别再多想了,啊?”他脑袋胀着,说好了知道了。许之枔定闹铃不光是为了遛狗和买早餐,还为了挤出一上午来做数学题。在寒假里,没别的事的话他都会这么做。付罗迦也基本习惯跟他面对面坐着一起复习,还不能不认真,因为许之枔总是会察觉到自己在看他。有时付罗迦会觉得许之枔是真的在其中找到了乐趣。他翻开许之枔的语文总复习笔记。许之枔说是“共享”,放他这儿了就从没拿回去用过――从来只有一支笔的人竟然用四五种颜色给不同的知识点做了区分,字体是难得的正楷,内容和美观程度都是上乘。相比之下付罗迦那个数学提纲做得就再敷衍不过了。“你没带药?”许之枔在喝牛奶时想起了这事。“今天不想吃?”“……我忘了。”“寒假那几天你也没有。是没再继续吃了吗?”付罗迦想,吃不吃关系真的大吗。嘴上却在辩解:“就只有那几天没有。”于是许之枔罚他喝完剩下的加糖牛奶。高三到了这会儿,有些进度快的科目已经直接开始自主复习了,学校不再统一印试卷发给学生做。要继续找罪受怎么办?自己花钱买。市面上的总复习资料花样繁多,打出的宣传字样也很唬人:要么大吹大擂,仿佛随书附赠清北录取通知书;要么大肆贩卖焦虑——如若错过此书,残酷制度的淘汰者之一便就是你。之前唐诚问的那套资料付罗迦已经做的差不多了,厚度变成了新买时的三倍,起码有十几只笔的墨水耗在了这上面。随意打开一页,铺天盖地无孔不入的字让他自己都直犯恶心。教材跟这些教辅的现状差不多,日复一日的重复翻阅让每一页都泛黄变卷,最终像个巨人观的尸体一样膨胀变厚。他完全是在许之枔心平气和的态度的熏陶下才能继续写、记。高考,在叶老师的形容里,更多是一个过程,一个通道。“要脚踏实地走好每一步,因为每一步都是在为未来的结果奠定基础。”付罗迦顺着这个思维想,如果高考是一种通道,那显然是个越来越狭窄的通道,最终出口是一个母指大的孔。人在上面最开始是走着,然后就要弯腰、慢慢地得蹲下,随后连趴着都寸步难行。必须学会缩骨,或者是借用一点非自然力,最终让自己坍塌成一个高密度的点从孔里钻过去。而且谁也说不清那个孔通向的是哪儿。他自己本来是知道的,结果题做多了就也说不清了。不过许之枔不在他的这个理论体系里面。今天的香辣酥皮鱼和牛奶也不在。只有当他一个人坐着,辛辛苦苦渴盼挨完这些日子的时候,他会感觉到自己身处于这个所谓的通道里。高考应该设置个陪考位——他的想法逐渐颠三倒四——他自己其实也可以不考的。那天能坐在许之枔的旁边就好了,他可以忍住三个小时不跟许之枔说话。但是说了要跟许之枔一起拿一个好一点的结果。那么多事都做完了,没必要前功尽弃。一切都会过去。外婆哪怕因为妈妈的死伤心到失了魂,现在还是好起来了;爸爸如今也不再计较他周末一般去哪儿、跟什么人睡在一起;连小姨都可以在他记不清日期的一天连夜坐火车去一个之前谁也没听说的城市。班里有人早早地开始写同学录了。付罗迦前后左右桌都拿到了一张同学录活页。由于自己没有,他不知道是谁在发这个让人填。有一个人开始发就有很多人跟着一起发。三天后付罗迦终于收到了一张:周临涯的。付罗迦写了自己的名字,然后又写了前程似锦。周临涯怪他写太少,他就抄了一首必考宋词。“当然。”他拉过许之枔的手。外婆认出了许之枔,对他的到来有些不知所措。付罗迦把气氛往僵硬的方向推进了一步:“这就是我喜欢的那个男生。”她满脸茫然,“啊……是他呀,那……先吃点水果吗?”许之枔同样意外,但没见外婆有多排斥,也坦然了些。外婆在厨房与客厅间来回折腾,好几次空手进空手出。付罗迦把切了块的水果给外公喂了点儿,进厨房开始做饭。外婆站在他旁边发呆,突然问:“他耳垂上有痣没有?”他正在给一块胡萝卜削皮,闻言愣了一下。他有没有注意过?废话。“有,怎么了?”“那挺好……”外婆梳理了一下鬓角,洗了手抓来一把小葱。“适合结婚,将来感情美满。”“……你别弄,我来。他不吃葱。”由于有瘫痪病人,几年前翻修的时候他妈特意让人打通了洗漱间和书房之间的一堵墙,让浴室更加宽敞,放得下大浴缸。他给许之枔送浴巾时顺便留下来给许之枔洗头。泡沫还没冲干净,许之枔突然站了起来,跨出浴缸。哪怕满室氤氲雾气,温度仍旧很低。付罗迦不作他想,把臂弯里的浴巾展开披到许之枔身上。许之枔雾气中说了什么,又走过来抱他。他揽着许之枔的腰,慢慢滑跪在地。他最近有些沉迷这个赎罪一般的姿势了。第103章 第 103 章许之枔掰住他的脸,不自觉间就开始使力调整方向和深浅。鼻子里吸进来的浓重水汽呛得他有点想咳嗽,但此刻他的声带似乎被什么浇铸得无比牢固,声音无法从中间挣出。因为身上湿了,他渐渐感觉到冷。但是许之枔在升温。高热的视线在他身上来回逡巡,最后终于在什么地方找到了锚点,露出一丝莫名的恍然。付罗迦过了会儿才领会到许之枔动作的意图:他想让自己起来。他又被拉进了点儿,跟许之枔面贴面站着。许之枔让他伸手他就伸手,让他握住哪儿他就握住哪儿,让他开始动作他就开始动作。他很少看见许之枔这么兴奋。或许还有些缺氧了,许之枔本来很少脸红的。他甚至站不太稳。付罗迦稍稍停了会儿,等他重新喘匀了气,在他下巴上亲了一下。尝到的味道有些苦。许之枔张嘴跟他深吻。“水都冷了,要重新换了。”“……不继续了吗?”付罗迦把他眼睛上的泡沫抹开,“太久了外婆可能会敲门问。”许之枔缩回浴缸里,斜靠着浴缸沿看他。“你还是不高兴吗?”“没有,怎么会这么想?真的没有……”付罗迦又在他湿漉漉的头顶亲了亲。“看见你就好了。”到高考还有一百来天,挨过了就行。不参加自愿补课,寒假照样还是很短。高三的年初七就得返校,而这时县城两边山上还时不时有鞭炮响声。城里明面上不准燃放烟花爆竹,不过查得不严。校门口的那条长坡铺了几层的红色鞭炮壳,有闲出屁的人在里面翻找哑炮。付罗迦专程多看了一眼,发现闲出屁的人是唐诚。唐诚跟许之枔打了招呼,还问他吃没吃早饭。“我带了包子。”许之枔显然跟唐诚不熟,但他以前很习惯应付跟他不熟的人:“谢了,我不饿,你自己吃吧。”唐诚把包子放回书包,跟了上来。“付罗迦我能跟你说说话吗?”“啊,”他转头看许之枔,许之枔眨了下眼睛,“你说吧。”许之枔推着自行车走到了前边去。“为什么我做了那么多题,背了那么多知识点,我分还是提不起来啊?我二诊那个名次比我一诊还低。你推荐的那个练习册——”付罗迦澄清:“我没给你推荐过练习册。”“好吧,就是我看到你在做的那个练习册,怎么样,好用吗?”说不知道感觉会很不负责任,所以他说:“还行。没什么特别的,跟其他参考书差别不大。”“你一般都怎么学啊?”他想我学的成果不就是二诊成绩吗,真的有参考价值?“就……多看错题。”“我看了啊,其他的呢,就比如说你是早上背英语单词还是晚上背?”早晚都不背。“这个,我觉得区别不大……”“你会紧张吗?我妈我爸天天在我旁边说高考有多重要有多重要,搞得我好焦虑。”“……还行。”“我想来想去,我应该就是笨。别人三分钟背下来的文言文,我要十分钟。讲了七八百次的题,我还是不会做。不像你和鲁迪,反应又快脑子又聪明,你还能一边谈恋爱一边学——哎,我真的都不想读了,跟我舅舅去打工算了。”他在鞭炮壳堆成的碎纸堆上踢了一脚。付罗迦沉默片刻。“你其实可以去跟叶琴聊聊。”她挺会给人打鸡血的。“我找过啊,她说她没空,让我自己先多调整。”唐诚大概觉得也得不到有建设性的意见,就没再问什么了,拿出打火机把哑炮的引线点燃,抡圆胳膊扔了出去。半空炸开一朵红花。他紧走几步跟上许之枔。高二高一开学还有个典礼,高三一开学就是什么动员什么誓师,参与者把小拳头举在耳侧,拖声哑气跟读那些瘆人兮兮的誓词。叶老师很喜欢这种场面。她本来是要让付罗迦去领誓,但他的二诊成绩实在没说服力,又拗不过陈锋,只有换了人。付罗迦在下面连嘴都没张,半闭着眼打瞌睡。风太大,灌进衣领实在不舒服。唐诚激情澎湃的吼声让他清醒过来。“我将战无不胜——我将无坚不摧——这就是我!!无悔的!!青春!!!”付罗迦左右看了看,意外地发现大家还都挺亢奋的,感觉像回到了临市八中中考宣誓那会儿。人也比以往的什么活动到得齐了,不知道校领导见了该有多感动。许之枔不知道领了什么任务,拿了个板子在队伍后面记东西。付罗迦刚找到他他就抬头,正好对视。付罗迦此地无银地做口型说你不用过来,许之枔走到近前又说等会儿吃饭一起。还好教室里的场景变化不大。上分的继续上分,看剧的——他看向周临涯那边——看得要低调一点了,客观地说。毕竟一百天还是蛮长的。而十天就足够叶老师把她儿子一到十八岁的成长历程事无巨细讲清楚。“他高三的时候也跟你一样,特别不稳定,那时候我跟他爸爸之间也有一些矛盾——他呢,性格没你沉稳,比较躁,跟你比较像的一点可能就是喜欢和大人对着来。”办公室浇花水壶好像不出水了。“有次大考,考差了,特别差,绝对不是他该考出来的分数。第二天他班主任就给我打电话,说他旷课了。在网吧找到他的时候我都气疯了,但我没骂他也没打他,我就问了一句:你对得起你自己吗?”“我不说别的,你就要对得起你自己呀!你家长他们——不管他们怎么样,都是这么希望的。这么重要的时候,你必须专注专注再专注——”还好,拍一拍又可以了,能用。还是换一个吧。放学后去买。顺便要给来福买鸡胸。许之枔想吃鱼了。“你觉得是不是呢?我想听你自己说。”“……您说的没错。是我自己没找好方法,心态也有问题。寒假我因为……一些原因没能来上课,我是觉得很遗憾的,以后一定努力加倍补上。”叶老师满意点头。“这就对了,精神起来嘛!明明一年轻小伙。”倒计时牌终于又运转起来了,说是“仅有”多少天,其实在付罗迦这儿是“居然还有”多少天。他已经尽力延长自己吃饭睡觉甚至打哈欠的时间了,可是一天还是有那么长。尤其是他实在找不到理由时时刻刻去看许之枔。他更喜欢在没其他人的时候看许之枔。许之枔最好不要看他,他总觉得许之枔能从自己的眼睛里剜出所有见不得光的东西。比如昨晚他做的那个很不错的梦:某一年的秋天,利如钢刃的枯叶漫天撒下,把他的喉管和身体各处全部割开,把他切碎。年幼的许之枔站在一边,安然无恙、饶有兴味地看着发生着的一切。当然那只是梦。对于现在和将来,他的期待变了。如果许之枔不认识他就好了,如果他是一厢情愿地暗恋就好了。那一百天还算什么长?多看几眼就过去了。“十分钟啦。”许之枔敲了敲厨房门。他关上灶台的火,往鱼身上洒了几颗花椒,再淋下滚烫的辣油。“你刚刚在做卷子?”“对啊,去年的真题。”许之枔伸了个懒腰,“第五遍了,题都快背下来了。”“不喜欢就别做了。”“还是会错啊,就当熟悉熟悉题型吧。我真怕到时候——”“没关系的。”付罗迦收汁起锅,垂着眼说,“都无所谓了。无论怎样我都和你一起。”“我还是希望我能跟你一样好。”那就错了。他想,我很糟糕。第104章 第 104 章头次做鱼,出来的效果比想象中好一些。手机里的视频教程里还放着,成品滋拉滋拉冒着热气。付罗迦手指沾有油星,侧过手背用掌侧摁了暂停。"尝尝吗"许之枔拿来筷子,撮起带皮的一小块嫩白腹肉放进嘴里。付罗迦观察他的表情,松了口气。“帮忙松一下后面。”这围裙结构还挺复杂的。许之枔把他腰上的带子解了,然后双手环抱上来,带得他差点一头栽进锅里。“很好吃。我好高兴。”这么安安静静谁也不说话地抱了几分钟后,付罗迦说:“不用让我先洗个手吗?”……许之枔睡得本来就晚,一闹了以后基本睡不到三个小时。即使这样,他居然还定了早起的闹钟。付罗迦上了高三大多数时间在宿舍睡,跟其他住校生作息时间统一。昨天比较累,又在深眠时被震醒,起床气万分迅猛地来了。许之枔那边窸窸窣窣的,应该是在穿衣服。他偏过头,在从浅色窗帘间透过来的晨光里看见对方胯骨上一个显眼的红印子。恼火即刻去向不明。“想吃什么?”他坐了起来,问得很没新意。“今天不用做,我去买。顺便遛遛黑咪。”“……没问题吗?”许之枔拉高裤腰,后边更多的红肿被一并盖住了。“你真的进步了。别再多想了,啊?”他脑袋胀着,说好了知道了。许之枔定闹铃不光是为了遛狗和买早餐,还为了挤出一上午来做数学题。在寒假里,没别的事的话他都会这么做。付罗迦也基本习惯跟他面对面坐着一起复习,还不能不认真,因为许之枔总是会察觉到自己在看他。有时付罗迦会觉得许之枔是真的在其中找到了乐趣。他翻开许之枔的语文总复习笔记。许之枔说是“共享”,放他这儿了就从没拿回去用过――从来只有一支笔的人竟然用四五种颜色给不同的知识点做了区分,字体是难得的正楷,内容和美观程度都是上乘。相比之下付罗迦那个数学提纲做得就再敷衍不过了。“你没带药?”许之枔在喝牛奶时想起了这事。“今天不想吃?”“……我忘了。”“寒假那几天你也没有。是没再继续吃了吗?”付罗迦想,吃不吃关系真的大吗。嘴上却在辩解:“就只有那几天没有。”于是许之枔罚他喝完剩下的加糖牛奶。高三到了这会儿,有些进度快的科目已经直接开始自主复习了,学校不再统一印试卷发给学生做。要继续找罪受怎么办?自己花钱买。市面上的总复习资料花样繁多,打出的宣传字样也很唬人:要么大吹大擂,仿佛随书附赠清北录取通知书;要么大肆贩卖焦虑——如若错过此书,残酷制度的淘汰者之一便就是你。之前唐诚问的那套资料付罗迦已经做的差不多了,厚度变成了新买时的三倍,起码有十几只笔的墨水耗在了这上面。随意打开一页,铺天盖地无孔不入的字让他自己都直犯恶心。教材跟这些教辅的现状差不多,日复一日的重复翻阅让每一页都泛黄变卷,最终像个巨人观的尸体一样膨胀变厚。他完全是在许之枔心平气和的态度的熏陶下才能继续写、记。高考,在叶老师的形容里,更多是一个过程,一个通道。“要脚踏实地走好每一步,因为每一步都是在为未来的结果奠定基础。”付罗迦顺着这个思维想,如果高考是一种通道,那显然是个越来越狭窄的通道,最终出口是一个母指大的孔。人在上面最开始是走着,然后就要弯腰、慢慢地得蹲下,随后连趴着都寸步难行。必须学会缩骨,或者是借用一点非自然力,最终让自己坍塌成一个高密度的点从孔里钻过去。而且谁也说不清那个孔通向的是哪儿。他自己本来是知道的,结果题做多了就也说不清了。不过许之枔不在他的这个理论体系里面。今天的香辣酥皮鱼和牛奶也不在。只有当他一个人坐着,辛辛苦苦渴盼挨完这些日子的时候,他会感觉到自己身处于这个所谓的通道里。高考应该设置个陪考位——他的想法逐渐颠三倒四——他自己其实也可以不考的。那天能坐在许之枔的旁边就好了,他可以忍住三个小时不跟许之枔说话。但是说了要跟许之枔一起拿一个好一点的结果。那么多事都做完了,没必要前功尽弃。一切都会过去。外婆哪怕因为妈妈的死伤心到失了魂,现在还是好起来了;爸爸如今也不再计较他周末一般去哪儿、跟什么人睡在一起;连小姨都可以在他记不清日期的一天连夜坐火车去一个之前谁也没听说的城市。班里有人早早地开始写同学录了。付罗迦前后左右桌都拿到了一张同学录活页。由于自己没有,他不知道是谁在发这个让人填。有一个人开始发就有很多人跟着一起发。三天后付罗迦终于收到了一张:周临涯的。付罗迦写了自己的名字,然后又写了前程似锦。周临涯怪他写太少,他就抄了一首必考宋词。“当然。”他拉过许之枔的手。外婆认出了许之枔,对他的到来有些不知所措。付罗迦把气氛往僵硬的方向推进了一步:“这就是我喜欢的那个男生。”她满脸茫然,“啊……是他呀,那……先吃点水果吗?”许之枔同样意外,但没见外婆有多排斥,也坦然了些。外婆在厨房与客厅间来回折腾,好几次空手进空手出。付罗迦把切了块的水果给外公喂了点儿,进厨房开始做饭。外婆站在他旁边发呆,突然问:“他耳垂上有痣没有?”他正在给一块胡萝卜削皮,闻言愣了一下。他有没有注意过?废话。“有,怎么了?”“那挺好……”外婆梳理了一下鬓角,洗了手抓来一把小葱。“适合结婚,将来感情美满。”“……你别弄,我来。他不吃葱。”由于有瘫痪病人,几年前翻修的时候他妈特意让人打通了洗漱间和书房之间的一堵墙,让浴室更加宽敞,放得下大浴缸。他给许之枔送浴巾时顺便留下来给许之枔洗头。泡沫还没冲干净,许之枔突然站了起来,跨出浴缸。哪怕满室氤氲雾气,温度仍旧很低。付罗迦不作他想,把臂弯里的浴巾展开披到许之枔身上。许之枔雾气中说了什么,又走过来抱他。他揽着许之枔的腰,慢慢滑跪在地。他最近有些沉迷这个赎罪一般的姿势了。第103章 第 103 章许之枔掰住他的脸,不自觉间就开始使力调整方向和深浅。鼻子里吸进来的浓重水汽呛得他有点想咳嗽,但此刻他的声带似乎被什么浇铸得无比牢固,声音无法从中间挣出。因为身上湿了,他渐渐感觉到冷。但是许之枔在升温。高热的视线在他身上来回逡巡,最后终于在什么地方找到了锚点,露出一丝莫名的恍然。付罗迦过了会儿才领会到许之枔动作的意图:他想让自己起来。他又被拉进了点儿,跟许之枔面贴面站着。许之枔让他伸手他就伸手,让他握住哪儿他就握住哪儿,让他开始动作他就开始动作。他很少看见许之枔这么兴奋。或许还有些缺氧了,许之枔本来很少脸红的。他甚至站不太稳。付罗迦稍稍停了会儿,等他重新喘匀了气,在他下巴上亲了一下。尝到的味道有些苦。许之枔张嘴跟他深吻。“水都冷了,要重新换了。”“……不继续了吗?”付罗迦把他眼睛上的泡沫抹开,“太久了外婆可能会敲门问。”许之枔缩回浴缸里,斜靠着浴缸沿看他。“你还是不高兴吗?”“没有,怎么会这么想?真的没有……”付罗迦又在他湿漉漉的头顶亲了亲。“看见你就好了。”到高考还有一百来天,挨过了就行。不参加自愿补课,寒假照样还是很短。高三的年初七就得返校,而这时县城两边山上还时不时有鞭炮响声。城里明面上不准燃放烟花爆竹,不过查得不严。校门口的那条长坡铺了几层的红色鞭炮壳,有闲出屁的人在里面翻找哑炮。付罗迦专程多看了一眼,发现闲出屁的人是唐诚。唐诚跟许之枔打了招呼,还问他吃没吃早饭。“我带了包子。”许之枔显然跟唐诚不熟,但他以前很习惯应付跟他不熟的人:“谢了,我不饿,你自己吃吧。”唐诚把包子放回书包,跟了上来。“付罗迦我能跟你说说话吗?”“啊,”他转头看许之枔,许之枔眨了下眼睛,“你说吧。”许之枔推着自行车走到了前边去。“为什么我做了那么多题,背了那么多知识点,我分还是提不起来啊?我二诊那个名次比我一诊还低。你推荐的那个练习册——”付罗迦澄清:“我没给你推荐过练习册。”“好吧,就是我看到你在做的那个练习册,怎么样,好用吗?”说不知道感觉会很不负责任,所以他说:“还行。没什么特别的,跟其他参考书差别不大。”“你一般都怎么学啊?”他想我学的成果不就是二诊成绩吗,真的有参考价值?“就……多看错题。”“我看了啊,其他的呢,就比如说你是早上背英语单词还是晚上背?”早晚都不背。“这个,我觉得区别不大……”“你会紧张吗?我妈我爸天天在我旁边说高考有多重要有多重要,搞得我好焦虑。”“……还行。”“我想来想去,我应该就是笨。别人三分钟背下来的文言文,我要十分钟。讲了七八百次的题,我还是不会做。不像你和鲁迪,反应又快脑子又聪明,你还能一边谈恋爱一边学——哎,我真的都不想读了,跟我舅舅去打工算了。”他在鞭炮壳堆成的碎纸堆上踢了一脚。付罗迦沉默片刻。“你其实可以去跟叶琴聊聊。”她挺会给人打鸡血的。“我找过啊,她说她没空,让我自己先多调整。”唐诚大概觉得也得不到有建设性的意见,就没再问什么了,拿出打火机把哑炮的引线点燃,抡圆胳膊扔了出去。半空炸开一朵红花。他紧走几步跟上许之枔。高二高一开学还有个典礼,高三一开学就是什么动员什么誓师,参与者把小拳头举在耳侧,拖声哑气跟读那些瘆人兮兮的誓词。叶老师很喜欢这种场面。她本来是要让付罗迦去领誓,但他的二诊成绩实在没说服力,又拗不过陈锋,只有换了人。付罗迦在下面连嘴都没张,半闭着眼打瞌睡。风太大,灌进衣领实在不舒服。唐诚激情澎湃的吼声让他清醒过来。“我将战无不胜——我将无坚不摧——这就是我!!无悔的!!青春!!!”付罗迦左右看了看,意外地发现大家还都挺亢奋的,感觉像回到了临市八中中考宣誓那会儿。人也比以往的什么活动到得齐了,不知道校领导见了该有多感动。许之枔不知道领了什么任务,拿了个板子在队伍后面记东西。付罗迦刚找到他他就抬头,正好对视。付罗迦此地无银地做口型说你不用过来,许之枔走到近前又说等会儿吃饭一起。还好教室里的场景变化不大。上分的继续上分,看剧的——他看向周临涯那边——看得要低调一点了,客观地说。毕竟一百天还是蛮长的。而十天就足够叶老师把她儿子一到十八岁的成长历程事无巨细讲清楚。“他高三的时候也跟你一样,特别不稳定,那时候我跟他爸爸之间也有一些矛盾——他呢,性格没你沉稳,比较躁,跟你比较像的一点可能就是喜欢和大人对着来。”办公室浇花水壶好像不出水了。“有次大考,考差了,特别差,绝对不是他该考出来的分数。第二天他班主任就给我打电话,说他旷课了。在网吧找到他的时候我都气疯了,但我没骂他也没打他,我就问了一句:你对得起你自己吗?”“我不说别的,你就要对得起你自己呀!你家长他们——不管他们怎么样,都是这么希望的。这么重要的时候,你必须专注专注再专注——”还好,拍一拍又可以了,能用。还是换一个吧。放学后去买。顺便要给来福买鸡胸。许之枔想吃鱼了。“你觉得是不是呢?我想听你自己说。”“……您说的没错。是我自己没找好方法,心态也有问题。寒假我因为……一些原因没能来上课,我是觉得很遗憾的,以后一定努力加倍补上。”叶老师满意点头。“这就对了,精神起来嘛!明明一年轻小伙。”倒计时牌终于又运转起来了,说是“仅有”多少天,其实在付罗迦这儿是“居然还有”多少天。他已经尽力延长自己吃饭睡觉甚至打哈欠的时间了,可是一天还是有那么长。尤其是他实在找不到理由时时刻刻去看许之枔。他更喜欢在没其他人的时候看许之枔。许之枔最好不要看他,他总觉得许之枔能从自己的眼睛里剜出所有见不得光的东西。比如昨晚他做的那个很不错的梦:某一年的秋天,利如钢刃的枯叶漫天撒下,把他的喉管和身体各处全部割开,把他切碎。年幼的许之枔站在一边,安然无恙、饶有兴味地看着发生着的一切。当然那只是梦。对于现在和将来,他的期待变了。如果许之枔不认识他就好了,如果他是一厢情愿地暗恋就好了。那一百天还算什么长?多看几眼就过去了。“十分钟啦。”许之枔敲了敲厨房门。他关上灶台的火,往鱼身上洒了几颗花椒,再淋下滚烫的辣油。“你刚刚在做卷子?”“对啊,去年的真题。”许之枔伸了个懒腰,“第五遍了,题都快背下来了。”“不喜欢就别做了。”“还是会错啊,就当熟悉熟悉题型吧。我真怕到时候——”“没关系的。”付罗迦收汁起锅,垂着眼说,“都无所谓了。无论怎样我都和你一起。”“我还是希望我能跟你一样好。”那就错了。他想,我很糟糕。第104章 第 104 章头次做鱼,出来的效果比想象中好一些。手机里的视频教程里还放着,成品滋拉滋拉冒着热气。付罗迦手指沾有油星,侧过手背用掌侧摁了暂停。"尝尝吗"许之枔拿来筷子,撮起带皮的一小块嫩白腹肉放进嘴里。付罗迦观察他的表情,松了口气。“帮忙松一下后面。”这围裙结构还挺复杂的。许之枔把他腰上的带子解了,然后双手环抱上来,带得他差点一头栽进锅里。“很好吃。我好高兴。”这么安安静静谁也不说话地抱了几分钟后,付罗迦说:“不用让我先洗个手吗?”……许之枔睡得本来就晚,一闹了以后基本睡不到三个小时。即使这样,他居然还定了早起的闹钟。付罗迦上了高三大多数时间在宿舍睡,跟其他住校生作息时间统一。昨天比较累,又在深眠时被震醒,起床气万分迅猛地来了。许之枔那边窸窸窣窣的,应该是在穿衣服。他偏过头,在从浅色窗帘间透过来的晨光里看见对方胯骨上一个显眼的红印子。恼火即刻去向不明。“想吃什么?”他坐了起来,问得很没新意。“今天不用做,我去买。顺便遛遛黑咪。”“……没问题吗?”许之枔拉高裤腰,后边更多的红肿被一并盖住了。“你真的进步了。别再多想了,啊?”他脑袋胀着,说好了知道了。许之枔定闹铃不光是为了遛狗和买早餐,还为了挤出一上午来做数学题。在寒假里,没别的事的话他都会这么做。付罗迦也基本习惯跟他面对面坐着一起复习,还不能不认真,因为许之枔总是会察觉到自己在看他。有时付罗迦会觉得许之枔是真的在其中找到了乐趣。他翻开许之枔的语文总复习笔记。许之枔说是“共享”,放他这儿了就从没拿回去用过――从来只有一支笔的人竟然用四五种颜色给不同的知识点做了区分,字体是难得的正楷,内容和美观程度都是上乘。相比之下付罗迦那个数学提纲做得就再敷衍不过了。“你没带药?”许之枔在喝牛奶时想起了这事。“今天不想吃?”“……我忘了。”“寒假那几天你也没有。是没再继续吃了吗?”付罗迦想,吃不吃关系真的大吗。嘴上却在辩解:“就只有那几天没有。”于是许之枔罚他喝完剩下的加糖牛奶。高三到了这会儿,有些进度快的科目已经直接开始自主复习了,学校不再统一印试卷发给学生做。要继续找罪受怎么办?自己花钱买。市面上的总复习资料花样繁多,打出的宣传字样也很唬人:要么大吹大擂,仿佛随书附赠清北录取通知书;要么大肆贩卖焦虑——如若错过此书,残酷制度的淘汰者之一便就是你。之前唐诚问的那套资料付罗迦已经做的差不多了,厚度变成了新买时的三倍,起码有十几只笔的墨水耗在了这上面。随意打开一页,铺天盖地无孔不入的字让他自己都直犯恶心。教材跟这些教辅的现状差不多,日复一日的重复翻阅让每一页都泛黄变卷,最终像个巨人观的尸体一样膨胀变厚。他完全是在许之枔心平气和的态度的熏陶下才能继续写、记。高考,在叶老师的形容里,更多是一个过程,一个通道。“要脚踏实地走好每一步,因为每一步都是在为未来的结果奠定基础。”付罗迦顺着这个思维想,如果高考是一种通道,那显然是个越来越狭窄的通道,最终出口是一个母指大的孔。人在上面最开始是走着,然后就要弯腰、慢慢地得蹲下,随后连趴着都寸步难行。必须学会缩骨,或者是借用一点非自然力,最终让自己坍塌成一个高密度的点从孔里钻过去。而且谁也说不清那个孔通向的是哪儿。他自己本来是知道的,结果题做多了就也说不清了。不过许之枔不在他的这个理论体系里面。今天的香辣酥皮鱼和牛奶也不在。只有当他一个人坐着,辛辛苦苦渴盼挨完这些日子的时候,他会感觉到自己身处于这个所谓的通道里。高考应该设置个陪考位——他的想法逐渐颠三倒四——他自己其实也可以不考的。那天能坐在许之枔的旁边就好了,他可以忍住三个小时不跟许之枔说话。但是说了要跟许之枔一起拿一个好一点的结果。那么多事都做完了,没必要前功尽弃。一切都会过去。外婆哪怕因为妈妈的死伤心到失了魂,现在还是好起来了;爸爸如今也不再计较他周末一般去哪儿、跟什么人睡在一起;连小姨都可以在他记不清日期的一天连夜坐火车去一个之前谁也没听说的城市。班里有人早早地开始写同学录了。付罗迦前后左右桌都拿到了一张同学录活页。由于自己没有,他不知道是谁在发这个让人填。有一个人开始发就有很多人跟着一起发。三天后付罗迦终于收到了一张:周临涯的。付罗迦写了自己的名字,然后又写了前程似锦。周临涯怪他写太少,他就抄了一首必考宋词。“当然。”他拉过许之枔的手。外婆认出了许之枔,对他的到来有些不知所措。付罗迦把气氛往僵硬的方向推进了一步:“这就是我喜欢的那个男生。”她满脸茫然,“啊……是他呀,那……先吃点水果吗?”许之枔同样意外,但没见外婆有多排斥,也坦然了些。外婆在厨房与客厅间来回折腾,好几次空手进空手出。付罗迦把切了块的水果给外公喂了点儿,进厨房开始做饭。外婆站在他旁边发呆,突然问:“他耳垂上有痣没有?”他正在给一块胡萝卜削皮,闻言愣了一下。他有没有注意过?废话。“有,怎么了?”“那挺好……”外婆梳理了一下鬓角,洗了手抓来一把小葱。“适合结婚,将来感情美满。”“……你别弄,我来。他不吃葱。”由于有瘫痪病人,几年前翻修的时候他妈特意让人打通了洗漱间和书房之间的一堵墙,让浴室更加宽敞,放得下大浴缸。他给许之枔送浴巾时顺便留下来给许之枔洗头。泡沫还没冲干净,许之枔突然站了起来,跨出浴缸。哪怕满室氤氲雾气,温度仍旧很低。付罗迦不作他想,把臂弯里的浴巾展开披到许之枔身上。许之枔雾气中说了什么,又走过来抱他。他揽着许之枔的腰,慢慢滑跪在地。他最近有些沉迷这个赎罪一般的姿势了。第103章 第 103 章许之枔掰住他的脸,不自觉间就开始使力调整方向和深浅。鼻子里吸进来的浓重水汽呛得他有点想咳嗽,但此刻他的声带似乎被什么浇铸得无比牢固,声音无法从中间挣出。因为身上湿了,他渐渐感觉到冷。但是许之枔在升温。高热的视线在他身上来回逡巡,最后终于在什么地方找到了锚点,露出一丝莫名的恍然。付罗迦过了会儿才领会到许之枔动作的意图:他想让自己起来。他又被拉进了点儿,跟许之枔面贴面站着。许之枔让他伸手他就伸手,让他握住哪儿他就握住哪儿,让他开始动作他就开始动作。他很少看见许之枔这么兴奋。或许还有些缺氧了,许之枔本来很少脸红的。他甚至站不太稳。付罗迦稍稍停了会儿,等他重新喘匀了气,在他下巴上亲了一下。尝到的味道有些苦。许之枔张嘴跟他深吻。“水都冷了,要重新换了。”“……不继续了吗?”付罗迦把他眼睛上的泡沫抹开,“太久了外婆可能会敲门问。”许之枔缩回浴缸里,斜靠着浴缸沿看他。“你还是不高兴吗?”“没有,怎么会这么想?真的没有……”付罗迦又在他湿漉漉的头顶亲了亲。“看见你就好了。”到高考还有一百来天,挨过了就行。不参加自愿补课,寒假照样还是很短。高三的年初七就得返校,而这时县城两边山上还时不时有鞭炮响声。城里明面上不准燃放烟花爆竹,不过查得不严。校门口的那条长坡铺了几层的红色鞭炮壳,有闲出屁的人在里面翻找哑炮。付罗迦专程多看了一眼,发现闲出屁的人是唐诚。唐诚跟许之枔打了招呼,还问他吃没吃早饭。“我带了包子。”许之枔显然跟唐诚不熟,但他以前很习惯应付跟他不熟的人:“谢了,我不饿,你自己吃吧。”唐诚把包子放回书包,跟了上来。“付罗迦我能跟你说说话吗?”“啊,”他转头看许之枔,许之枔眨了下眼睛,“你说吧。”许之枔推着自行车走到了前边去。“为什么我做了那么多题,背了那么多知识点,我分还是提不起来啊?我二诊那个名次比我一诊还低。你推荐的那个练习册——”付罗迦澄清:“我没给你推荐过练习册。”“好吧,就是我看到你在做的那个练习册,怎么样,好用吗?”说不知道感觉会很不负责任,所以他说:“还行。没什么特别的,跟其他参考书差别不大。”“你一般都怎么学啊?”他想我学的成果不就是二诊成绩吗,真的有参考价值?“就……多看错题。”“我看了啊,其他的呢,就比如说你是早上背英语单词还是晚上背?”早晚都不背。“这个,我觉得区别不大……”“你会紧张吗?我妈我爸天天在我旁边说高考有多重要有多重要,搞得我好焦虑。”“……还行。”“我想来想去,我应该就是笨。别人三分钟背下来的文言文,我要十分钟。讲了七八百次的题,我还是不会做。不像你和鲁迪,反应又快脑子又聪明,你还能一边谈恋爱一边学——哎,我真的都不想读了,跟我舅舅去打工算了。”他在鞭炮壳堆成的碎纸堆上踢了一脚。付罗迦沉默片刻。“你其实可以去跟叶琴聊聊。”她挺会给人打鸡血的。“我找过啊,她说她没空,让我自己先多调整。”唐诚大概觉得也得不到有建设性的意见,就没再问什么了,拿出打火机把哑炮的引线点燃,抡圆胳膊扔了出去。半空炸开一朵红花。他紧走几步跟上许之枔。高二高一开学还有个典礼,高三一开学就是什么动员什么誓师,参与者把小拳头举在耳侧,拖声哑气跟读那些瘆人兮兮的誓词。叶老师很喜欢这种场面。她本来是要让付罗迦去领誓,但他的二诊成绩实在没说服力,又拗不过陈锋,只有换了人。付罗迦在下面连嘴都没张,半闭着眼打瞌睡。风太大,灌进衣领实在不舒服。唐诚激情澎湃的吼声让他清醒过来。“我将战无不胜——我将无坚不摧——这就是我!!无悔的!!青春!!!”付罗迦左右看了看,意外地发现大家还都挺亢奋的,感觉像回到了临市八中中考宣誓那会儿。人也比以往的什么活动到得齐了,不知道校领导见了该有多感动。许之枔不知道领了什么任务,拿了个板子在队伍后面记东西。付罗迦刚找到他他就抬头,正好对视。付罗迦此地无银地做口型说你不用过来,许之枔走到近前又说等会儿吃饭一起。还好教室里的场景变化不大。上分的继续上分,看剧的——他看向周临涯那边——看得要低调一点了,客观地说。毕竟一百天还是蛮长的。而十天就足够叶老师把她儿子一到十八岁的成长历程事无巨细讲清楚。“他高三的时候也跟你一样,特别不稳定,那时候我跟他爸爸之间也有一些矛盾——他呢,性格没你沉稳,比较躁,跟你比较像的一点可能就是喜欢和大人对着来。”办公室浇花水壶好像不出水了。“有次大考,考差了,特别差,绝对不是他该考出来的分数。第二天他班主任就给我打电话,说他旷课了。在网吧找到他的时候我都气疯了,但我没骂他也没打他,我就问了一句:你对得起你自己吗?”“我不说别的,你就要对得起你自己呀!你家长他们——不管他们怎么样,都是这么希望的。这么重要的时候,你必须专注专注再专注——”还好,拍一拍又可以了,能用。还是换一个吧。放学后去买。顺便要给来福买鸡胸。许之枔想吃鱼了。“你觉得是不是呢?我想听你自己说。”“……您说的没错。是我自己没找好方法,心态也有问题。寒假我因为……一些原因没能来上课,我是觉得很遗憾的,以后一定努力加倍补上。”叶老师满意点头。“这就对了,精神起来嘛!明明一年轻小伙。”倒计时牌终于又运转起来了,说是“仅有”多少天,其实在付罗迦这儿是“居然还有”多少天。他已经尽力延长自己吃饭睡觉甚至打哈欠的时间了,可是一天还是有那么长。尤其是他实在找不到理由时时刻刻去看许之枔。他更喜欢在没其他人的时候看许之枔。许之枔最好不要看他,他总觉得许之枔能从自己的眼睛里剜出所有见不得光的东西。比如昨晚他做的那个很不错的梦:某一年的秋天,利如钢刃的枯叶漫天撒下,把他的喉管和身体各处全部割开,把他切碎。年幼的许之枔站在一边,安然无恙、饶有兴味地看着发生着的一切。当然那只是梦。对于现在和将来,他的期待变了。如果许之枔不认识他就好了,如果他是一厢情愿地暗恋就好了。那一百天还算什么长?多看几眼就过去了。“十分钟啦。”许之枔敲了敲厨房门。他关上灶台的火,往鱼身上洒了几颗花椒,再淋下滚烫的辣油。“你刚刚在做卷子?”“对啊,去年的真题。”许之枔伸了个懒腰,“第五遍了,题都快背下来了。”“不喜欢就别做了。”“还是会错啊,就当熟悉熟悉题型吧。我真怕到时候——”“没关系的。”付罗迦收汁起锅,垂着眼说,“都无所谓了。无论怎样我都和你一起。”“我还是希望我能跟你一样好。”那就错了。他想,我很糟糕。第104章 第 104 章头次做鱼,出来的效果比想象中好一些。手机里的视频教程里还放着,成品滋拉滋拉冒着热气。付罗迦手指沾有油星,侧过手背用掌侧摁了暂停。"尝尝吗"许之枔拿来筷子,撮起带皮的一小块嫩白腹肉放进嘴里。付罗迦观察他的表情,松了口气。“帮忙松一下后面。”这围裙结构还挺复杂的。许之枔把他腰上的带子解了,然后双手环抱上来,带得他差点一头栽进锅里。“很好吃。我好高兴。”这么安安静静谁也不说话地抱了几分钟后,付罗迦说:“不用让我先洗个手吗?”……许之枔睡得本来就晚,一闹了以后基本睡不到三个小时。即使这样,他居然还定了早起的闹钟。付罗迦上了高三大多数时间在宿舍睡,跟其他住校生作息时间统一。昨天比较累,又在深眠时被震醒,起床气万分迅猛地来了。许之枔那边窸窸窣窣的,应该是在穿衣服。他偏过头,在从浅色窗帘间透过来的晨光里看见对方胯骨上一个显眼的红印子。恼火即刻去向不明。“想吃什么?”他坐了起来,问得很没新意。“今天不用做,我去买。顺便遛遛黑咪。”“……没问题吗?”许之枔拉高裤腰,后边更多的红肿被一并盖住了。“你真的进步了。别再多想了,啊?”他脑袋胀着,说好了知道了。许之枔定闹铃不光是为了遛狗和买早餐,还为了挤出一上午来做数学题。在寒假里,没别的事的话他都会这么做。付罗迦也基本习惯跟他面对面坐着一起复习,还不能不认真,因为许之枔总是会察觉到自己在看他。有时付罗迦会觉得许之枔是真的在其中找到了乐趣。他翻开许之枔的语文总复习笔记。许之枔说是“共享”,放他这儿了就从没拿回去用过――从来只有一支笔的人竟然用四五种颜色给不同的知识点做了区分,字体是难得的正楷,内容和美观程度都是上乘。相比之下付罗迦那个数学提纲做得就再敷衍不过了。“你没带药?”许之枔在喝牛奶时想起了这事。“今天不想吃?”“……我忘了。”“寒假那几天你也没有。是没再继续吃了吗?”付罗迦想,吃不吃关系真的大吗。嘴上却在辩解:“就只有那几天没有。”于是许之枔罚他喝完剩下的加糖牛奶。高三到了这会儿,有些进度快的科目已经直接开始自主复习了,学校不再统一印试卷发给学生做。要继续找罪受怎么办?自己花钱买。市面上的总复习资料花样繁多,打出的宣传字样也很唬人:要么大吹大擂,仿佛随书附赠清北录取通知书;要么大肆贩卖焦虑——如若错过此书,残酷制度的淘汰者之一便就是你。之前唐诚问的那套资料付罗迦已经做的差不多了,厚度变成了新买时的三倍,起码有十几只笔的墨水耗在了这上面。随意打开一页,铺天盖地无孔不入的字让他自己都直犯恶心。教材跟这些教辅的现状差不多,日复一日的重复翻阅让每一页都泛黄变卷,最终像个巨人观的尸体一样膨胀变厚。他完全是在许之枔心平气和的态度的熏陶下才能继续写、记。高考,在叶老师的形容里,更多是一个过程,一个通道。“要脚踏实地走好每一步,因为每一步都是在为未来的结果奠定基础。”付罗迦顺着这个思维想,如果高考是一种通道,那显然是个越来越狭窄的通道,最终出口是一个母指大的孔。人在上面最开始是走着,然后就要弯腰、慢慢地得蹲下,随后连趴着都寸步难行。必须学会缩骨,或者是借用一点非自然力,最终让自己坍塌成一个高密度的点从孔里钻过去。而且谁也说不清那个孔通向的是哪儿。他自己本来是知道的,结果题做多了就也说不清了。不过许之枔不在他的这个理论体系里面。今天的香辣酥皮鱼和牛奶也不在。只有当他一个人坐着,辛辛苦苦渴盼挨完这些日子的时候,他会感觉到自己身处于这个所谓的通道里。高考应该设置个陪考位——他的想法逐渐颠三倒四——他自己其实也可以不考的。那天能坐在许之枔的旁边就好了,他可以忍住三个小时不跟许之枔说话。但是说了要跟许之枔一起拿一个好一点的结果。那么多事都做完了,没必要前功尽弃。一切都会过去。外婆哪怕因为妈妈的死伤心到失了魂,现在还是好起来了;爸爸如今也不再计较他周末一般去哪儿、跟什么人睡在一起;连小姨都可以在他记不清日期的一天连夜坐火车去一个之前谁也没听说的城市。班里有人早早地开始写同学录了。付罗迦前后左右桌都拿到了一张同学录活页。由于自己没有,他不知道是谁在发这个让人填。有一个人开始发就有很多人跟着一起发。三天后付罗迦终于收到了一张:周临涯的。付罗迦写了自己的名字,然后又写了前程似锦。周临涯怪他写太少,他就抄了一首必考宋词。“当然。”他拉过许之枔的手。外婆认出了许之枔,对他的到来有些不知所措。付罗迦把气氛往僵硬的方向推进了一步:“这就是我喜欢的那个男生。”她满脸茫然,“啊……是他呀,那……先吃点水果吗?”许之枔同样意外,但没见外婆有多排斥,也坦然了些。外婆在厨房与客厅间来回折腾,好几次空手进空手出。付罗迦把切了块的水果给外公喂了点儿,进厨房开始做饭。外婆站在他旁边发呆,突然问:“他耳垂上有痣没有?”他正在给一块胡萝卜削皮,闻言愣了一下。他有没有注意过?废话。“有,怎么了?”“那挺好……”外婆梳理了一下鬓角,洗了手抓来一把小葱。“适合结婚,将来感情美满。”“……你别弄,我来。他不吃葱。”由于有瘫痪病人,几年前翻修的时候他妈特意让人打通了洗漱间和书房之间的一堵墙,让浴室更加宽敞,放得下大浴缸。他给许之枔送浴巾时顺便留下来给许之枔洗头。泡沫还没冲干净,许之枔突然站了起来,跨出浴缸。哪怕满室氤氲雾气,温度仍旧很低。付罗迦不作他想,把臂弯里的浴巾展开披到许之枔身上。许之枔雾气中说了什么,又走过来抱他。他揽着许之枔的腰,慢慢滑跪在地。他最近有些沉迷这个赎罪一般的姿势了。第103章 第 103 章许之枔掰住他的脸,不自觉间就开始使力调整方向和深浅。鼻子里吸进来的浓重水汽呛得他有点想咳嗽,但此刻他的声带似乎被什么浇铸得无比牢固,声音无法从中间挣出。因为身上湿了,他渐渐感觉到冷。但是许之枔在升温。高热的视线在他身上来回逡巡,最后终于在什么地方找到了锚点,露出一丝莫名的恍然。付罗迦过了会儿才领会到许之枔动作的意图:他想让自己起来。他又被拉进了点儿,跟许之枔面贴面站着。许之枔让他伸手他就伸手,让他握住哪儿他就握住哪儿,让他开始动作他就开始动作。他很少看见许之枔这么兴奋。或许还有些缺氧了,许之枔本来很少脸红的。他甚至站不太稳。付罗迦稍稍停了会儿,等他重新喘匀了气,在他下巴上亲了一下。尝到的味道有些苦。许之枔张嘴跟他深吻。“水都冷了,要重新换了。”“……不继续了吗?”付罗迦把他眼睛上的泡沫抹开,“太久了外婆可能会敲门问。”许之枔缩回浴缸里,斜靠着浴缸沿看他。“你还是不高兴吗?”“没有,怎么会这么想?真的没有……”付罗迦又在他湿漉漉的头顶亲了亲。“看见你就好了。”到高考还有一百来天,挨过了就行。不参加自愿补课,寒假照样还是很短。高三的年初七就得返校,而这时县城两边山上还时不时有鞭炮响声。城里明面上不准燃放烟花爆竹,不过查得不严。校门口的那条长坡铺了几层的红色鞭炮壳,有闲出屁的人在里面翻找哑炮。付罗迦专程多看了一眼,发现闲出屁的人是唐诚。唐诚跟许之枔打了招呼,还问他吃没吃早饭。“我带了包子。”许之枔显然跟唐诚不熟,但他以前很习惯应付跟他不熟的人:“谢了,我不饿,你自己吃吧。”唐诚把包子放回书包,跟了上来。“付罗迦我能跟你说说话吗?”“啊,”他转头看许之枔,许之枔眨了下眼睛,“你说吧。”许之枔推着自行车走到了前边去。“为什么我做了那么多题,背了那么多知识点,我分还是提不起来啊?我二诊那个名次比我一诊还低。你推荐的那个练习册——”付罗迦澄清:“我没给你推荐过练习册。”“好吧,就是我看到你在做的那个练习册,怎么样,好用吗?”说不知道感觉会很不负责任,所以他说:“还行。没什么特别的,跟其他参考书差别不大。”“你一般都怎么学啊?”他想我学的成果不就是二诊成绩吗,真的有参考价值?“就……多看错题。”“我看了啊,其他的呢,就比如说你是早上背英语单词还是晚上背?”早晚都不背。“这个,我觉得区别不大……”“你会紧张吗?我妈我爸天天在我旁边说高考有多重要有多重要,搞得我好焦虑。”“……还行。”“我想来想去,我应该就是笨。别人三分钟背下来的文言文,我要十分钟。讲了七八百次的题,我还是不会做。不像你和鲁迪,反应又快脑子又聪明,你还能一边谈恋爱一边学——哎,我真的都不想读了,跟我舅舅去打工算了。”他在鞭炮壳堆成的碎纸堆上踢了一脚。付罗迦沉默片刻。“你其实可以去跟叶琴聊聊。”她挺会给人打鸡血的。“我找过啊,她说她没空,让我自己先多调整。”唐诚大概觉得也得不到有建设性的意见,就没再问什么了,拿出打火机把哑炮的引线点燃,抡圆胳膊扔了出去。半空炸开一朵红花。他紧走几步跟上许之枔。高二高一开学还有个典礼,高三一开学就是什么动员什么誓师,参与者把小拳头举在耳侧,拖声哑气跟读那些瘆人兮兮的誓词。叶老师很喜欢这种场面。她本来是要让付罗迦去领誓,但他的二诊成绩实在没说服力,又拗不过陈锋,只有换了人。付罗迦在下面连嘴都没张,半闭着眼打瞌睡。风太大,灌进衣领实在不舒服。唐诚激情澎湃的吼声让他清醒过来。“我将战无不胜——我将无坚不摧——这就是我!!无悔的!!青春!!!”付罗迦左右看了看,意外地发现大家还都挺亢奋的,感觉像回到了临市八中中考宣誓那会儿。人也比以往的什么活动到得齐了,不知道校领导见了该有多感动。许之枔不知道领了什么任务,拿了个板子在队伍后面记东西。付罗迦刚找到他他就抬头,正好对视。付罗迦此地无银地做口型说你不用过来,许之枔走到近前又说等会儿吃饭一起。还好教室里的场景变化不大。上分的继续上分,看剧的——他看向周临涯那边——看得要低调一点了,客观地说。毕竟一百天还是蛮长的。而十天就足够叶老师把她儿子一到十八岁的成长历程事无巨细讲清楚。“他高三的时候也跟你一样,特别不稳定,那时候我跟他爸爸之间也有一些矛盾——他呢,性格没你沉稳,比较躁,跟你比较像的一点可能就是喜欢和大人对着来。”办公室浇花水壶好像不出水了。“有次大考,考差了,特别差,绝对不是他该考出来的分数。第二天他班主任就给我打电话,说他旷课了。在网吧找到他的时候我都气疯了,但我没骂他也没打他,我就问了一句:你对得起你自己吗?”“我不说别的,你就要对得起你自己呀!你家长他们——不管他们怎么样,都是这么希望的。这么重要的时候,你必须专注专注再专注——”还好,拍一拍又可以了,能用。还是换一个吧。放学后去买。顺便要给来福买鸡胸。许之枔想吃鱼了。“你觉得是不是呢?我想听你自己说。”“……您说的没错。是我自己没找好方法,心态也有问题。寒假我因为……一些原因没能来上课,我是觉得很遗憾的,以后一定努力加倍补上。”叶老师满意点头。“这就对了,精神起来嘛!明明一年轻小伙。”倒计时牌终于又运转起来了,说是“仅有”多少天,其实在付罗迦这儿是“居然还有”多少天。他已经尽力延长自己吃饭睡觉甚至打哈欠的时间了,可是一天还是有那么长。尤其是他实在找不到理由时时刻刻去看许之枔。他更喜欢在没其他人的时候看许之枔。许之枔最好不要看他,他总觉得许之枔能从自己的眼睛里剜出所有见不得光的东西。比如昨晚他做的那个很不错的梦:某一年的秋天,利如钢刃的枯叶漫天撒下,把他的喉管和身体各处全部割开,把他切碎。年幼的许之枔站在一边,安然无恙、饶有兴味地看着发生着的一切。当然那只是梦。对于现在和将来,他的期待变了。如果许之枔不认识他就好了,如果他是一厢情愿地暗恋就好了。那一百天还算什么长?多看几眼就过去了。“十分钟啦。”许之枔敲了敲厨房门。他关上灶台的火,往鱼身上洒了几颗花椒,再淋下滚烫的辣油。“你刚刚在做卷子?”“对啊,去年的真题。”许之枔伸了个懒腰,“第五遍了,题都快背下来了。”“不喜欢就别做了。”“还是会错啊,就当熟悉熟悉题型吧。我真怕到时候——”“没关系的。”付罗迦收汁起锅,垂着眼说,“都无所谓了。无论怎样我都和你一起。”“我还是希望我能跟你一样好。”那就错了。他想,我很糟糕。第104章 第 104 章头次做鱼,出来的效果比想象中好一些。手机里的视频教程里还放着,成品滋拉滋拉冒着热气。付罗迦手指沾有油星,侧过手背用掌侧摁了暂停。"尝尝吗"许之枔拿来筷子,撮起带皮的一小块嫩白腹肉放进嘴里。付罗迦观察他的表情,松了口气。“帮忙松一下后面。”这围裙结构还挺复杂的。许之枔把他腰上的带子解了,然后双手环抱上来,带得他差点一头栽进锅里。“很好吃。我好高兴。”这么安安静静谁也不说话地抱了几分钟后,付罗迦说:“不用让我先洗个手吗?”……许之枔睡得本来就晚,一闹了以后基本睡不到三个小时。即使这样,他居然还定了早起的闹钟。付罗迦上了高三大多数时间在宿舍睡,跟其他住校生作息时间统一。昨天比较累,又在深眠时被震醒,起床气万分迅猛地来了。许之枔那边窸窸窣窣的,应该是在穿衣服。他偏过头,在从浅色窗帘间透过来的晨光里看见对方胯骨上一个显眼的红印子。恼火即刻去向不明。“想吃什么?”他坐了起来,问得很没新意。“今天不用做,我去买。顺便遛遛黑咪。”“……没问题吗?”许之枔拉高裤腰,后边更多的红肿被一并盖住了。“你真的进步了。别再多想了,啊?”他脑袋胀着,说好了知道了。许之枔定闹铃不光是为了遛狗和买早餐,还为了挤出一上午来做数学题。在寒假里,没别的事的话他都会这么做。付罗迦也基本习惯跟他面对面坐着一起复习,还不能不认真,因为许之枔总是会察觉到自己在看他。有时付罗迦会觉得许之枔是真的在其中找到了乐趣。他翻开许之枔的语文总复习笔记。许之枔说是“共享”,放他这儿了就从没拿回去用过――从来只有一支笔的人竟然用四五种颜色给不同的知识点做了区分,字体是难得的正楷,内容和美观程度都是上乘。相比之下付罗迦那个数学提纲做得就再敷衍不过了。“你没带药?”许之枔在喝牛奶时想起了这事。“今天不想吃?”“……我忘了。”“寒假那几天你也没有。是没再继续吃了吗?”付罗迦想,吃不吃关系真的大吗。嘴上却在辩解:“就只有那几天没有。”于是许之枔罚他喝完剩下的加糖牛奶。高三到了这会儿,有些进度快的科目已经直接开始自主复习了,学校不再统一印试卷发给学生做。要继续找罪受怎么办?自己花钱买。市面上的总复习资料花样繁多,打出的宣传字样也很唬人:要么大吹大擂,仿佛随书附赠清北录取通知书;要么大肆贩卖焦虑——如若错过此书,残酷制度的淘汰者之一便就是你。之前唐诚问的那套资料付罗迦已经做的差不多了,厚度变成了新买时的三倍,起码有十几只笔的墨水耗在了这上面。随意打开一页,铺天盖地无孔不入的字让他自己都直犯恶心。教材跟这些教辅的现状差不多,日复一日的重复翻阅让每一页都泛黄变卷,最终像个巨人观的尸体一样膨胀变厚。他完全是在许之枔心平气和的态度的熏陶下才能继续写、记。高考,在叶老师的形容里,更多是一个过程,一个通道。“要脚踏实地走好每一步,因为每一步都是在为未来的结果奠定基础。”付罗迦顺着这个思维想,如果高考是一种通道,那显然是个越来越狭窄的通道,最终出口是一个母指大的孔。人在上面最开始是走着,然后就要弯腰、慢慢地得蹲下,随后连趴着都寸步难行。必须学会缩骨,或者是借用一点非自然力,最终让自己坍塌成一个高密度的点从孔里钻过去。而且谁也说不清那个孔通向的是哪儿。他自己本来是知道的,结果题做多了就也说不清了。不过许之枔不在他的这个理论体系里面。今天的香辣酥皮鱼和牛奶也不在。只有当他一个人坐着,辛辛苦苦渴盼挨完这些日子的时候,他会感觉到自己身处于这个所谓的通道里。高考应该设置个陪考位——他的想法逐渐颠三倒四——他自己其实也可以不考的。那天能坐在许之枔的旁边就好了,他可以忍住三个小时不跟许之枔说话。但是说了要跟许之枔一起拿一个好一点的结果。那么多事都做完了,没必要前功尽弃。一切都会过去。外婆哪怕因为妈妈的死伤心到失了魂,现在还是好起来了;爸爸如今也不再计较他周末一般去哪儿、跟什么人睡在一起;连小姨都可以在他记不清日期的一天连夜坐火车去一个之前谁也没听说的城市。班里有人早早地开始写同学录了。付罗迦前后左右桌都拿到了一张同学录活页。由于自己没有,他不知道是谁在发这个让人填。有一个人开始发就有很多人跟着一起发。三天后付罗迦终于收到了一张:周临涯的。付罗迦写了自己的名字,然后又写了前程似锦。周临涯怪他写太少,他就抄了一首必考宋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