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没人懂你了,你不要总是这么丧里丧气的!”结果周临涯看了那首词,立刻把背的赏析里几千字的词人的悲苦心境给他套了上来。“大家都知道你很厉害啊,那些嫉妒你的最后肯定都是炮灰!你只是二诊没考好而已嘛,高考人品一定能爆发!”唐诚:“那这么说我也是啊,我这几次考试能攒好多好多人品。”“你那智商还是别说话了。”班里倒还是有些临考气氛,一说起高考结果都既激动又紧张。出于某些玄学考量,不太敢说自己,只说别人的分数到时一定怎样怎样。付罗迦听到很多讨论自己的,心里没什么感觉。“我们班也就付罗迦到时候也许能上985吧。”“我也觉得,他不是考过一两次年级第一吗。以前县中第一不就是去的f大?”“对对对,我认识,我妈单位同事的儿子,现在在大学可厉害了,年年奖学金。”“我觉得他多半可以吧。叶琴说不定还指望他上清华,然后她就在年级组扬眉吐气了。”鲁迪循声反驳:“谁说的?你又知道了?哪有什么一定的事,高考什么结果都有可能。”“哎哟哟,看来鲁迪是要给我们考个状元啊——”“横幅可以去印一个了,挂校门上,热烈祝贺县中高三九班鲁迪同学蟾宫折桂,勇夺理科全省第一!清华大学、北京大学争相录取!场面一度僵持不下!”付罗迦跟他们一起笑了两声。有点像挑衅,但其实不是。不过鲁迪就不会这么以为了。“说起来要毕业了,我还有点儿舍不得你。”周临涯看着他说,“你是我同桌里人最好的一个。”“啊,谢谢啊。”“我十年以后变成大美女再来见你的时候,你对我的话要是还是这么少,我就掐你。”“……”他转头看了眼倒计时牌。冬季校服早就换了,春天都过了一大半。冷的感觉被身体遗忘了,好像世界从来都是阳光普照,万物舒展的。许之枔换上那件白云一样的t恤的时候,地球就结束了一周的公转,夏天又来了。现在离高考还有六十八天。听说一跌下了五十,这个数字变化就会加快,五四三二一零,砰。第105章 第 105 章学校把晚自习加长了三十分钟,也就是说付罗迦在办公室要坐到快十一点。叶老师总是挑这个时候给他安排事做:四大页的完形填空练习。她自己则坐在电脑后做第二天要用的ppt。他并不认为用这种时候做完形能有什么提高。事实上这么点儿时间,不管做什么能提高的程度都有限。还不如回寝室多睡会儿。但费这个时间又很必要,因为大家都需要一些努力事迹来感动自己。过了十点,办公室里有人打起了哈欠。电脑散热的声音变大了,同时饮水机咕咚一响。他闻到一股潮味。窗户右上角有白光一闪而过。“诶,刚刚那是闪电?”还没人回答雨就来了。一阵比一阵大,像是有一个巨大无比的簸箕在筛米,天地间全是回音。叶老师起身去捡被风掀走的试卷,另一个老师关上了窗。“这叫什么,春夜喜雨?”雨来得太大太急,猛地戳破了笼罩着教学楼的那层死气沉沉的壳。湿汽侵入了走廊、教室,隔壁的一个班跟见了水的泡腾片似的扑腾了起来。癫狂一传十十传百,楼上的几个班没多久就开始集体狼嚎。“又干什么,都什么时候了还浮躁成这样——”德育主任拿着伞和哨子出去了。雨一直下到了放学。付罗迦只用回宿舍还好,要回家的多数没有带伞,全部挤在一楼楼道口。他在人堆穿来穿去,怎么也找不到许之枔,最后还卡在几个书包中间动弹不了了。每有一个把校服披在头顶的人冲进雨幕他都要慌一次,其中一个看着瘦瘦高高的背影跑出去的时候,他没忍住挤开身前的几个人跟了上去。光线很昏暗,雨比目测到的还大,跑出去几步,眼镜在鼻梁上直打滑。视野一片模糊。他突然慢了下来——他觉得自己又认错人了。许之枔今天穿的鞋是这个颜色吗?那个背影很快消失不见。他算是完全没了目标,在雨里兜了一圈后灰头土脸往寝室走。他把眼镜摘下来甩了甩,又重新戴上。到寝室的路在这种雨天里变得很长。几个顶着书包的很快从他身边跑过,他依旧不急不慢地走着――主要是还在走神想许之枔是不是淋着雨骑车回家了。前面依稀有个头上什么也没顶,没穿校服上衣的同学也在慢吞吞地挪着。没过多久,路上往宿舍方向去的人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付罗迦不由得多看了同行人一眼。这一眼还没过去,那边就转头送了一眼过来。付罗迦愣愣的,“我正在找你……”“哎呀,”许之枔的校服在他自己的怀里,裹着什么东西,两只手小心翼翼地托着。“你快过来。”他低下头,示意付罗迦看他的裤脚。“帮我卷起来一下。太长了,都要拖到地上了。”许之枔很烦泥水沾到衣物上——他托着的那东西金贵到了他连干净都不顾的地步。付罗迦俯身给他卷,但裤脚汲了水变重了,卷几次趴下来几次。“你要去哪儿?”“去你寝室啊。我借住一晚,行不行?”付罗迦实在对那个裤脚没法了。“那我帮你提着裤腰,你走前面吧。”姿势看起来可能傻了点儿,好在也没剩下多远的路了。许之枔像被点了笑穴一样笑个不停,老是用腰故意挨他的手指。进了门,许之枔亮出校服里面的大方盒子。方盒子很粉嫩,还缠了明黄色的丝带。付罗迦再没见过也知道这是生日蛋糕。他打开手机看日历,明天四月五号。他想原来许之枔还有过清明节的习惯,看到许之枔的眼睛突然反应过来明天是自己的生日。“下雨之前就送到门卫室了,刚刚才去拿。还好,冰袋没化。”许之枔去解丝带的结,解不开。他摸摸口袋,拿出了打火机。“……别烧,我来。”蛋糕没有特别大,花式也不复杂,慕斯上是层层叠叠的新鲜草莓,香气清甜。挺快的,感觉许之枔刚过完生日没多久就是自己过生日。上次自己怎么过的都忘了。好多事排着队挤在这一年里发生,还没反应过来就什么都变了。“我可以拍照吗?”付罗迦晕晕乎乎地答:“啊,什么?拍照?啊,哦。你拍吧。”许之枔没说要摆什么姿势,他就坐在椅子上把蛋糕干看着。过了两秒他问:“好了吗?”许之枔在手机后面说:“我在录。”付罗迦转过身,正对着镜头又说不出“别录了”三个字,整个人都僵硬了起来。许之枔喜欢这样,那他就应该全力配合而不是这么畏畏缩缩。“坐这么端正是等我来亲你吗?”“……”“我骗你的,我只是拍了张照。”付罗迦还没放松,许之枔突然一个弯腰亲了上来。“先吃个草莓。”他被喂了半颗草莓,果肉进了食管汁水还没咽,许之枔卡着这个点继续来吮他的舌头。舌底蓄着的那点甜没一会儿也被刮干净了。许之枔一边调整呼吸一边问:“你今年满几岁?”“……我想想啊。”“你十八了。”“哦,是。”“是什么是?明天才是。”“……对。”雨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停。睡醒过后付罗迦就发现,十八岁的天没有更蓝,草没有更绿,许之枔不总是在的生活也没有更有趣。在备考的这段时间里,除了日期里数字的变化,每一天都没什么区别。谈得上节点的只有存在感不大的三诊。三诊试卷不批改,按正式考试的形式做完了后老师就把答案发了下来,让自己改错。题目总体比一二诊简单,“就是让你们长点儿信心的”。唐诚说有道生物选择题的答案不对,又被鲁迪顶了:“是教育局教研组行还是你行?”付罗迦在旁边不出声地听,觉得唐诚说的还是有道理。唐诚去问生物老师,生物老师让他自己好好看答案上的解析。付罗迦也看了一遍。解析上怎么说的呢,易知abd都不对,所以选c。跟他敷衍数学证明题似的。许之枔也跟他讲过文综某些选择题的奇特之处,说很多时候解析比题目看着更费解。“你觉得答案错了,你就去考师范,以后自己出题,大家就能都听你的,行不行?下去下去。”这话唐诚不会接,就自己回来了。付罗迦翻开教材,找到他提到的那个知识点,旁批了个“注意”。主干知识都还好,这种细碎到极点的边角内容很容易遗漏,偏偏出题的还爱逮着考。三天两头被各种奇形怪状的题目提醒还有教材附录哪一页哪一个注释没看真的很烦。十八岁了,复习还是十分枯燥。许之枔说要在周末补一个正式的生日会,他自然没意见,周六背着书包就上门了。他以为就是两个人一起吃一顿好的,最多加上刘杉桐;被许之枔的小姑、许久不见的林焱和刘杉桐这三个人夹道欢迎是他万万没想到的。“大日子,我们来福还特地换了新裙子!”他差点以为来福穿了寿衣,定睛一看,庆幸只是水手服——刘杉桐给猫买了不少衣服,因为怕影响她舔毛很少给她穿。水手服还附带个帽子,对于来福来说型号有点大,一戴上就套住了大半个脑袋。来福认识他,但跟小姑和林焱不熟,被刘杉桐放下来以后怯生生溜过来扒他裤脚。黑咪在她后面用鼻子顶她屁股,因为之前听过许之枔的描述,他还真就在黑咪眼里看出了舐犊之情。“阿姨、林焱哥好……”“嘭”地一声,彩色纸带从天而降。小姑貌似对礼花炮用不太熟,慢了林焱半拍。“哎呀,你看我,都没弄整齐——”“小朋友又长大一岁咯——”刘杉桐朝他张开手臂。他犹豫了一下,走过去抱了抱她。然后看向小姑。小姑笑眯眯的,“我没有抱抱了嘛?”第106章 第 106 章她个子很高挑,穿了高跟鞋比许之枔矮不了多少,付罗迦跟她拥抱的时候稍微偏头就会与她对视,难免有些拘谨。她身上有股很平和的香气。“真好。小枔的姑父也想来看看你呢,但是他只能等你们毕业以后才请得了假回来了。”她说,“我们都很高兴你能接纳小枔……”“妈你快别用那个语气了。”刘杉桐比个打住的手势。“不是这样……”这话确实让他慌了。“不是我在接纳他。”是许之枔一直在容忍自己。“不管怎么样都谢谢你。你是个好孩子。”许之枔把他拉回来。“差不多行了。你今天怎么不忙?”他听出来许之枔语气不太好,但从表情又没看出来什么。林焱一直没说话。后来付罗迦才发现他今天除了放礼花炮,还是来做饭的。“居然用过了——”林焱捏着一个调料瓶的细颈把它举高,在灯下晃了晃——仿佛里面正在发生什么奇妙的化学反应。“难道这个厨房已经在我不知道的时候解封了吗?他手里动作一停。“不可以用吗?”“那也不是,不过太不可思议了,一般来说他们姐弟两个进厨房的结局会一个比一个壮烈……”付罗迦对此不做出评价。“需要我帮忙吗?”“不用,你去跟小老板玩吧。我们其实是瞒着他来的,”林焱压低声音,“他这会儿估计在跟他姐发脾气。对了,还没说,祝你生日快乐。”许之枔真的在生气?他还以为刚刚是自己搞错了。所以为什么?他走出厨房又折回来,把忘关的冰箱门关上。客厅有三个人,在他出来后一下安静得就像此前从未有人说过话一样。“那这样的话,我还是先回店里了吧。”小姑首先出声。刘杉桐皱眉,“你店里哪有什么事?不是专门腾出这么点儿时间才过来的吗,你现在又要回去?”“怎么没事,你不是才说我日理万机?你们好好玩儿就好了,不用惦记我啊。小迦——会不会觉得怪怪的,你家里人是这么叫你吗——”他摇摇头,说都没关系。“——祝你生日快乐。礼物在那边,我先走啦。”老实说他一头雾水。去问许之枔怎么了,许之枔反手就把来福搁到了他膝头上。“多摸摸她,深厚的感情是培养出来的。”许之枔不说他就不多问,只要许之枔没再不高兴就好。他按捺下心里的疑惑,开始专心撸猫。林焱在日料店是主厨,做中式菜系的手艺也出乎意料的好。之前付罗迦还不清楚他跟刘杉桐的关系,吃饭时他俩自然的亲昵感才让他明白过来:他们是情侣。也有可能是夫妻?但刘杉桐看起来太年轻了。他们一家人都是。大概是为了突显寿星,餐桌上有很多话柄都是递给他的。可惜他不怎么会接茬,容易扫人兴。林焱带了红酒。相比起太过甜腻的果汁,付罗迦对酒的接受度相对高一些。刘杉桐和林焱都十分反对许之枔喝酒,给他另找了个长饮杯倒碳酸饮料喝。饭吃着吃着,许之枔状似拿错,端起他面前的酒喝了一口。他假装没看见。许之枔可能是觉得酒太涩,过了会儿把自己杯子里的雪碧倒了进来,就着原来那个位置又喝了一口。“许之枔!”刘杉桐看见了。“信不信等会儿你发酒疯的时候我把你锁门外去!”酒不会一秒就上头——或许有可能一秒就上头。许之枔拦腰把他抱住,脸转过去冲着刘杉桐,大言不惭:“付罗迦不让。你问他、你问他舍不舍得。”付罗迦顿时想钻到桌子下面去。几天内第二次过生日,蛋糕还是要吃,不过这次是一人份的红丝绒。他吃自己那份的时候许之枔过来吃他的,吃完后许之枔又把自己那份给他,然后又跟他一起吃,还一定要跟他用同一根勺子。刘杉桐给他唱了生日歌,许之枔捂着耳朵表示非常难听,屡次打断。没有吹蜡烛许愿的环节。他舒了口气。“今晚还要复习吗,既然是生日,要不要看个电影什么的放松放松?我那边的主卧装了家庭影院。本来在外面订了个包房唱歌,看某人现在那样也不可能了……”许之枔在他腿上翻了个身。右手被压麻了,他慢慢抽出来,换用左手给许之枔垫头。说他睡着了,有时又能接一两句话;说他没睡,眼睛又闭着,一个姿势维持好久也不动。“去床上睡?”付罗迦低头问。许之枔忽然一个仰卧起坐。他避之不及,下巴上多了道湿漉漉的印子。一愣神的功夫许之枔就撩开了他衬衣后摆,一路往上摸到肩胛骨。“别……”刘杉桐的目光都快化成实质了。许之枔另一只手挂在他脖子上。付罗迦努力直起腰,“……困的话我们去睡觉好不好?”“这里不行吗?”单说声音倒是并无醉意。刘杉桐咳了咳。“你怎么还没走?我都说了他不需要你们在这儿,你们总是让他不舒服――”他掩住许之枔的嘴。“不是,我没有不舒服。先去睡吧,好吗?”“可是你不开心!”许之枔说话时嘴唇擦着他手掌,他有点痒。“你别想骗我,我就是知道!”“……我不开心是因为你刚刚在生气。”“我生气是因为――”许之枔卡住了。可能他也忘了自己为什么生气。他换了个方向。“那我开心的话你就开心吗?你听我的?”“对。”“那你再也不准不开心了。现在唱一首生日快乐给我听。”“……”今天到底是谁的生日?他酝酿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唱了。刘杉桐牙酸的表情不知是多久前消失的,取而代之的是些许怅惘。知道她有话说,等许之枔睡熟,他挺自觉地回了客厅。“你是不是不太喜欢我们这种,特别自来熟的人?我理解,因为我也很讨厌一厢情愿还自我陶醉的人……但是希望你相信,我妈她就是想过来看看你,希望你不要讨厌我们。”他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说。“我从来没有讨厌过你们,你们都很好,还是我这么说才对,明明是我一直在给你们添麻烦……”“哎,你脾气真的太好了。我该给你道歉。”她叹气。“我们不打招呼就过来打扰你们,许之枔自己应该本来是有安排的……他不高兴也正常。我早该想到的。他长大了就不让我们参与他自己的事了。我妈到现在也不知道他什么情况,还觉得他没有朋友、受人欺负……谁多嘴他的事他跟谁急,脾气可爆了。”“许之枔他爸妈除了拿钱和偶尔带他去玩,从来不管他。我爸妈也忙,他小时候除了我就没人照看了,我那时还在读高中,懂什么啊?没人引导也没人关心,他可能就有些……怎么说呢,性格缺陷吧。你应该会有这种感觉吧?他跟其他人不一样,好像天生就要冷血一点,很少有同理心……”“他上了中学之后莫名有了不少狐朋狗友。我也不知道他怎么做到轻轻松松就把同龄人呼来唤去的。甚至还有社会上的人,就是那会儿我知道他喜欢男生――他还跟社会上的同性恋来往。他呢,从来没把这一帮绕着他转的人放在心上。”“我挺担心他的。去喜欢去爱这是一种能力,我原本怀疑他根本没有。”“直到这么多年后,他又把你带回家。”第107章 第 107 章付罗迦在刘杉桐投来的热切目光中瑟缩了一下。“其实我……”也没什么好多说的了。到了现在,他自欺欺人该很熟练了才对。“你这么说,我很荣幸。”“你怎么这么可爱,比小时候还可爱——我超喜欢你的。也不知道这么说过不过分:以后你能把我们当成你的家人就再好不过了。”他努力朝她笑笑。“谢谢。”许之枔不到十点就睡熟了。他站在床边看了会儿,轻轻把许之枔从床沿垂到地面上的胳膊捞了上去。黑咪在外边呜呜呜地小声叫着。刘杉桐抱着来福回去了,落下了她。付罗迦从卧室里出来喝水,她立刻一甩尾巴往门口一趴,昂首吐舌。“这么晚了还想出去玩?”黑咪耳朵动了动。她听懂了“出去玩”,更兴奋了。白天气温虽然高,晚上还是比较凉的。付罗迦把卧室的空调关上,打开了窗户,给黑咪套上牵引绳后换鞋出了门。他本想去以前夜跑的地方遛狗,可黑咪老是爱往路边的草丛里钻。他只能随便她撒欢,路线一偏再偏,最后偏到了滨河路。前几天下过雨,护栏下河水湍急,携裹上游冲下来的泥浆。桥墩吃水处聚集了大大小小的漩涡,“禁止下水”四个红字的最后一划被细浪尖的白沫啮咬着。黑咪没耐心等他多看几眼,牵着他绕着桥墩跑了一圈,吃了几朵路边小野花就带他回去了。许之枔早已骑着枕头与卧室木地板难舍难分。……进度最拖沓的英语也讲完了最后一个模块,全面自主复习总算开始了。叶老师用了一些方法搞到了一间空闲的办公室,面积没多大,但是有空调。付罗迦把书全搬了过去。等他安顿好,跟叶老师同一个办公室的李姓老师又带了两个学生过来。两个学生都很面熟。那老师叫了他俩的名字,付罗迦立刻能对上号了:是叶老师提到过的一诊二诊的年级第一。那俩人好像也认识他,但具有好学生的沉稳个性,知道要和这个人共处一室、度过接下来的几十天后没有当着老师的面表露喜恶。他们两个有模拟大考的好名次傍身,受优待天经地义。以名次这一硬性标准,付罗迦是不该跟他们比肩的,自然不配享受同等待遇——付罗迦猜他们会这么想,后来实践证明他们确实是这么想的。要不是叶老师让他习惯了搞特殊,他说不定还真会羞愧。好学生就是好学生,表达“你不配”的花样比鲁迪他们丰富多了。不过同样也要感谢鲁迪,跟鲁迪坐同桌的日子他大大锻炼了过滤交流中无效对话的能力。在哪儿都是做题,没什么不一样。周临涯却觉得他这么一走就等于是提前毕业,感触颇多,不仅主动帮他搬东西,还热心替他疏通人情。她跟人聊了半晌,突然长吁一口气。付罗迦以为她又是什么情绪上来了,结果她说:“妈的好凉快,我都不想走了。”理科班这么做了以后文科班也跟上了,征用的是同一层的小会议室,有空调,而且座椅更软。在叶老师外出办事的几天里他了溜过去,跟许之枔在最宽敞的最后一排一起上自习。小会议室的另外几个人都是女生,虽然会有意无意观察他们,但都不带恶意。许之枔在她们眼里很好说话,什么都可以问,包括她们最关心的感情生活。“这么多人都被叫去谈话了诶,你们没有过吗?”“找过啊。找过我家里人。”更多的许之枔就没说了,推推付罗迦的胳膊肘,要他接着往下讲题。即便女生没有追问,付罗迦也讲不下去了——他完全没听说过这么一回事。之后许之枔跟他解释:“你记不记得那个咖啡厅?我带你去过。那个咖啡厅是小姑和杨琦他妈妈合资开的,她们关系还行,有空会一起自驾游什么的。杨琦他爸是杨连生,你知道的吧?”杨连生,这学校目前的校长,正的。许之枔可能是觉得他的表情很好玩,笑出了声。“那些传言又不全是假的,我真的认识一两个校领导,你该信一点儿啊。当时是龚校长——她刚来不久,我还不怎么熟——打电话让小姑来的。小姑还见过叶琴。那个时候她就想看看你了,但你当时不在教室,她没找到你。”“她就算反对也无所谓,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许之枔托着下巴说完了这段再幼稚不过的话,摇了摇笔杆。“用点斜式表示,然后呢?”像这种两个人凑在一起说话的机会渐渐减少,到了后期,唯一能拿来小作放松的只有一个月快结束时的那个假期了。那间只有三个人的临时自习室——其实从根本的功能上来说它更像间隔离室——气氛愈发沉重,里面的人逐渐被未知的焦虑推向崩溃边缘:付罗迦眼睁睁地看见那位一诊校状元在一片安静中突然暴起,把几指宽的草稿本一页页扯烂,跺脚、哭嚎,然后搬起一本牛津高阶辞典猛砸自己的鼻梁。老师不会时刻看守,他这么砸了有七八下也没人拦。付罗迦是惊到了所以没动,二诊状元则抬起手捂住耳朵,扬声背起了生物知识点。“那个……”“你他妈不懂!!你们他妈一个也不会懂!!!他们所有人都在等着看我笑话!!!我就这么没用——没用——没用——!!!”每说一声没用,辞典就落下一次。“我死了算了——”付罗迦轻而易举地从他手里抢走了辞典。状元拿出圆规,用尖头对准他的鼻子:“你敢拦我?!你敢拦我?!我跟你一起死——”“……这是我的东西。”这其实就是许之枔送的十八岁生日礼物。有点过于特别,但有一说一,他还真缺一本。“要吵滚出去啊!不要打扰别人行不行?”二诊状元扔书了。他这么一闹,付罗迦更担心许之枔的境遇了。不过经他观察,那几个女生和许之枔本人都没有露出这种苗头。“互相体谅一下嘛,”他跟叶老师反应这事时李老师打圆场,“大家都有情绪不好的时候,尤其现在,心理压力大发泄一下也很正常……”“他拿着圆规对着我。跟他一起呆着,我不舒服。”“男孩子心胸要宽广一点嘛,都这么大了。你们自己原来班上什么学习氛围你也知道,他回去的话怕是要被影响——”“我要去文科那边上自习。”李老师挺乐意的,剩下两个都是他班上的学生,更不耽误事了。“你在想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叶老师敲起了桌子。“我坚决不同意。”“我怕被他们影响。我压力真的很大,我怕往前走只有我一个人,我坚持不了了。我不想再辜负……”他刻意停顿了一下,眼睛也不眨地说道,“我都不敢停下来,我怕我一停下来就会想到她。”这是真的最后一次拿这个来要挟。下次绝对不会了。叶老师看着他,片刻后长叹一口气,放柔声音:“别放弃好吗?还没到最后,只要努力会有好结果的。我比你更深信这一点。”他在离高考三十多天的时候又给许之枔做了一次饭。还挺丰盛的,几乎囊括了他生平所学。半夜他爬起来摸到客厅,找了半天没找到自己的书包。“你找什么?”他吓了一跳,回头看见一片漆黑里有道人影。“你失眠了?是又不舒服了吗?”“不是……”他扬起一个笑,随后想起这样许之枔看不见,于是换上了活泼的语气。“吃撑了,找健胃消食片呢。”第108章 第 108 章许之枔“噢”了声,往卫生间去了。他端着杯子去接了水,坐到沙发上。“几点了?”许之枔出来后他问。“快两点了。——你习惯就着水咽健胃消食片?”付罗迦放下水杯,“不是,就是口渴。”“真的吗?”“……”他就不该心存侥幸。“假的。我就是……睡不着。”“你枕头都湿了。”许之枔坐到他旁边,握住他左手手腕。“为什么会出这么多冷汗?”“……我停了一种药。其他的不吃根本就没什么问题,我以为这种也是……它只是助眠的,我以为关系不大。”哪知道会这么严重的戒断反应。“为什么不吃?”“不吃的话白天会轻松一点。”做题脑子就没那么木了。“没多大事,你先去睡吧。”许之枔说不。“我在这儿陪你,你什么时候进去我就什么时候进去。”付罗迦肩头一重。“……好。”他又想说对不起了。“很快了,就只有一个月多一点儿。考完了我们就出去玩儿吧,不用管成绩了。玩久一点儿——志愿手机上能不能填?不能就带台电脑,要不然就让刘杉桐或者谁帮我们填。”许之枔居然知道有填志愿这回事,说明陈锋宣传得不错。他也靠过去,跟许之枔头叠着头。“好啊。你想怎么填?”“就跟你填一样的。你填哪儿我就填哪儿。好像能一次填好多个,我把你要去的那个地方的学校都填上。”好像很简单。不过在许之枔那儿说不定就这么简单。“不想吃药就不吃,但是慢慢来,一次不要减太多。以后出去玩一圈,你就能完完全全好起来了。”他接着说,“好。”跟文科生一起复习的体验还蛮神奇。虽然经常会看到有人嘴里念念有词,但大多不会真的出声,反倒更安静一些——至少不会有人像那位二诊状元一样跟台机关木仓似的背元素周期。许之枔也从来不张嘴读背,要么就是看,要么就是盯着天花板默记。付罗迦抬头发现他用这么个虔诚的神情望着黑板上方的校徽,没忍住好好观察了一番。“那这样的话,我还是先回店里了吧。”小姑首先出声。刘杉桐皱眉,“你店里哪有什么事?不是专门腾出这么点儿时间才过来的吗,你现在又要回去?”“怎么没事,你不是才说我日理万机?你们好好玩儿就好了,不用惦记我啊。小迦——会不会觉得怪怪的,你家里人是这么叫你吗——”他摇摇头,说都没关系。“——祝你生日快乐。礼物在那边,我先走啦。”老实说他一头雾水。去问许之枔怎么了,许之枔反手就把来福搁到了他膝头上。“多摸摸她,深厚的感情是培养出来的。”许之枔不说他就不多问,只要许之枔没再不高兴就好。他按捺下心里的疑惑,开始专心撸猫。林焱在日料店是主厨,做中式菜系的手艺也出乎意料的好。之前付罗迦还不清楚他跟刘杉桐的关系,吃饭时他俩自然的亲昵感才让他明白过来:他们是情侣。也有可能是夫妻?但刘杉桐看起来太年轻了。他们一家人都是。大概是为了突显寿星,餐桌上有很多话柄都是递给他的。可惜他不怎么会接茬,容易扫人兴。林焱带了红酒。相比起太过甜腻的果汁,付罗迦对酒的接受度相对高一些。刘杉桐和林焱都十分反对许之枔喝酒,给他另找了个长饮杯倒碳酸饮料喝。饭吃着吃着,许之枔状似拿错,端起他面前的酒喝了一口。他假装没看见。许之枔可能是觉得酒太涩,过了会儿把自己杯子里的雪碧倒了进来,就着原来那个位置又喝了一口。“许之枔!”刘杉桐看见了。“信不信等会儿你发酒疯的时候我把你锁门外去!”酒不会一秒就上头——或许有可能一秒就上头。许之枔拦腰把他抱住,脸转过去冲着刘杉桐,大言不惭:“付罗迦不让。你问他、你问他舍不舍得。”付罗迦顿时想钻到桌子下面去。几天内第二次过生日,蛋糕还是要吃,不过这次是一人份的红丝绒。他吃自己那份的时候许之枔过来吃他的,吃完后许之枔又把自己那份给他,然后又跟他一起吃,还一定要跟他用同一根勺子。刘杉桐给他唱了生日歌,许之枔捂着耳朵表示非常难听,屡次打断。没有吹蜡烛许愿的环节。他舒了口气。“今晚还要复习吗,既然是生日,要不要看个电影什么的放松放松?我那边的主卧装了家庭影院。本来在外面订了个包房唱歌,看某人现在那样也不可能了……”许之枔在他腿上翻了个身。右手被压麻了,他慢慢抽出来,换用左手给许之枔垫头。说他睡着了,有时又能接一两句话;说他没睡,眼睛又闭着,一个姿势维持好久也不动。“去床上睡?”付罗迦低头问。许之枔忽然一个仰卧起坐。他避之不及,下巴上多了道湿漉漉的印子。一愣神的功夫许之枔就撩开了他衬衣后摆,一路往上摸到肩胛骨。“别……”刘杉桐的目光都快化成实质了。许之枔另一只手挂在他脖子上。付罗迦努力直起腰,“……困的话我们去睡觉好不好?”“这里不行吗?”单说声音倒是并无醉意。刘杉桐咳了咳。“你怎么还没走?我都说了他不需要你们在这儿,你们总是让他不舒服――”他掩住许之枔的嘴。“不是,我没有不舒服。先去睡吧,好吗?”“可是你不开心!”许之枔说话时嘴唇擦着他手掌,他有点痒。“你别想骗我,我就是知道!”“……我不开心是因为你刚刚在生气。”“我生气是因为――”许之枔卡住了。可能他也忘了自己为什么生气。他换了个方向。“那我开心的话你就开心吗?你听我的?”“对。”“那你再也不准不开心了。现在唱一首生日快乐给我听。”“……”今天到底是谁的生日?他酝酿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唱了。刘杉桐牙酸的表情不知是多久前消失的,取而代之的是些许怅惘。知道她有话说,等许之枔睡熟,他挺自觉地回了客厅。“你是不是不太喜欢我们这种,特别自来熟的人?我理解,因为我也很讨厌一厢情愿还自我陶醉的人……但是希望你相信,我妈她就是想过来看看你,希望你不要讨厌我们。”他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说。“我从来没有讨厌过你们,你们都很好,还是我这么说才对,明明是我一直在给你们添麻烦……”“哎,你脾气真的太好了。我该给你道歉。”她叹气。“我们不打招呼就过来打扰你们,许之枔自己应该本来是有安排的……他不高兴也正常。我早该想到的。他长大了就不让我们参与他自己的事了。我妈到现在也不知道他什么情况,还觉得他没有朋友、受人欺负……谁多嘴他的事他跟谁急,脾气可爆了。”“许之枔他爸妈除了拿钱和偶尔带他去玩,从来不管他。我爸妈也忙,他小时候除了我就没人照看了,我那时还在读高中,懂什么啊?没人引导也没人关心,他可能就有些……怎么说呢,性格缺陷吧。你应该会有这种感觉吧?他跟其他人不一样,好像天生就要冷血一点,很少有同理心……”“他上了中学之后莫名有了不少狐朋狗友。我也不知道他怎么做到轻轻松松就把同龄人呼来唤去的。甚至还有社会上的人,就是那会儿我知道他喜欢男生――他还跟社会上的同性恋来往。他呢,从来没把这一帮绕着他转的人放在心上。”“我挺担心他的。去喜欢去爱这是一种能力,我原本怀疑他根本没有。”“直到这么多年后,他又把你带回家。”第107章 第 107 章付罗迦在刘杉桐投来的热切目光中瑟缩了一下。“其实我……”也没什么好多说的了。到了现在,他自欺欺人该很熟练了才对。“你这么说,我很荣幸。”“你怎么这么可爱,比小时候还可爱——我超喜欢你的。也不知道这么说过不过分:以后你能把我们当成你的家人就再好不过了。”他努力朝她笑笑。“谢谢。”许之枔不到十点就睡熟了。他站在床边看了会儿,轻轻把许之枔从床沿垂到地面上的胳膊捞了上去。黑咪在外边呜呜呜地小声叫着。刘杉桐抱着来福回去了,落下了她。付罗迦从卧室里出来喝水,她立刻一甩尾巴往门口一趴,昂首吐舌。“这么晚了还想出去玩?”黑咪耳朵动了动。她听懂了“出去玩”,更兴奋了。白天气温虽然高,晚上还是比较凉的。付罗迦把卧室的空调关上,打开了窗户,给黑咪套上牵引绳后换鞋出了门。他本想去以前夜跑的地方遛狗,可黑咪老是爱往路边的草丛里钻。他只能随便她撒欢,路线一偏再偏,最后偏到了滨河路。前几天下过雨,护栏下河水湍急,携裹上游冲下来的泥浆。桥墩吃水处聚集了大大小小的漩涡,“禁止下水”四个红字的最后一划被细浪尖的白沫啮咬着。黑咪没耐心等他多看几眼,牵着他绕着桥墩跑了一圈,吃了几朵路边小野花就带他回去了。许之枔早已骑着枕头与卧室木地板难舍难分。……进度最拖沓的英语也讲完了最后一个模块,全面自主复习总算开始了。叶老师用了一些方法搞到了一间空闲的办公室,面积没多大,但是有空调。付罗迦把书全搬了过去。等他安顿好,跟叶老师同一个办公室的李姓老师又带了两个学生过来。两个学生都很面熟。那老师叫了他俩的名字,付罗迦立刻能对上号了:是叶老师提到过的一诊二诊的年级第一。那俩人好像也认识他,但具有好学生的沉稳个性,知道要和这个人共处一室、度过接下来的几十天后没有当着老师的面表露喜恶。他们两个有模拟大考的好名次傍身,受优待天经地义。以名次这一硬性标准,付罗迦是不该跟他们比肩的,自然不配享受同等待遇——付罗迦猜他们会这么想,后来实践证明他们确实是这么想的。要不是叶老师让他习惯了搞特殊,他说不定还真会羞愧。好学生就是好学生,表达“你不配”的花样比鲁迪他们丰富多了。不过同样也要感谢鲁迪,跟鲁迪坐同桌的日子他大大锻炼了过滤交流中无效对话的能力。在哪儿都是做题,没什么不一样。周临涯却觉得他这么一走就等于是提前毕业,感触颇多,不仅主动帮他搬东西,还热心替他疏通人情。她跟人聊了半晌,突然长吁一口气。付罗迦以为她又是什么情绪上来了,结果她说:“妈的好凉快,我都不想走了。”理科班这么做了以后文科班也跟上了,征用的是同一层的小会议室,有空调,而且座椅更软。在叶老师外出办事的几天里他了溜过去,跟许之枔在最宽敞的最后一排一起上自习。小会议室的另外几个人都是女生,虽然会有意无意观察他们,但都不带恶意。许之枔在她们眼里很好说话,什么都可以问,包括她们最关心的感情生活。“这么多人都被叫去谈话了诶,你们没有过吗?”“找过啊。找过我家里人。”更多的许之枔就没说了,推推付罗迦的胳膊肘,要他接着往下讲题。即便女生没有追问,付罗迦也讲不下去了——他完全没听说过这么一回事。之后许之枔跟他解释:“你记不记得那个咖啡厅?我带你去过。那个咖啡厅是小姑和杨琦他妈妈合资开的,她们关系还行,有空会一起自驾游什么的。杨琦他爸是杨连生,你知道的吧?”杨连生,这学校目前的校长,正的。许之枔可能是觉得他的表情很好玩,笑出了声。“那些传言又不全是假的,我真的认识一两个校领导,你该信一点儿啊。当时是龚校长——她刚来不久,我还不怎么熟——打电话让小姑来的。小姑还见过叶琴。那个时候她就想看看你了,但你当时不在教室,她没找到你。”“她就算反对也无所谓,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许之枔托着下巴说完了这段再幼稚不过的话,摇了摇笔杆。“用点斜式表示,然后呢?”像这种两个人凑在一起说话的机会渐渐减少,到了后期,唯一能拿来小作放松的只有一个月快结束时的那个假期了。那间只有三个人的临时自习室——其实从根本的功能上来说它更像间隔离室——气氛愈发沉重,里面的人逐渐被未知的焦虑推向崩溃边缘:付罗迦眼睁睁地看见那位一诊校状元在一片安静中突然暴起,把几指宽的草稿本一页页扯烂,跺脚、哭嚎,然后搬起一本牛津高阶辞典猛砸自己的鼻梁。老师不会时刻看守,他这么砸了有七八下也没人拦。付罗迦是惊到了所以没动,二诊状元则抬起手捂住耳朵,扬声背起了生物知识点。“那个……”“你他妈不懂!!你们他妈一个也不会懂!!!他们所有人都在等着看我笑话!!!我就这么没用——没用——没用——!!!”每说一声没用,辞典就落下一次。“我死了算了——”付罗迦轻而易举地从他手里抢走了辞典。状元拿出圆规,用尖头对准他的鼻子:“你敢拦我?!你敢拦我?!我跟你一起死——”“……这是我的东西。”这其实就是许之枔送的十八岁生日礼物。有点过于特别,但有一说一,他还真缺一本。“要吵滚出去啊!不要打扰别人行不行?”二诊状元扔书了。他这么一闹,付罗迦更担心许之枔的境遇了。不过经他观察,那几个女生和许之枔本人都没有露出这种苗头。“互相体谅一下嘛,”他跟叶老师反应这事时李老师打圆场,“大家都有情绪不好的时候,尤其现在,心理压力大发泄一下也很正常……”“他拿着圆规对着我。跟他一起呆着,我不舒服。”“男孩子心胸要宽广一点嘛,都这么大了。你们自己原来班上什么学习氛围你也知道,他回去的话怕是要被影响——”“我要去文科那边上自习。”李老师挺乐意的,剩下两个都是他班上的学生,更不耽误事了。“你在想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叶老师敲起了桌子。“我坚决不同意。”“我怕被他们影响。我压力真的很大,我怕往前走只有我一个人,我坚持不了了。我不想再辜负……”他刻意停顿了一下,眼睛也不眨地说道,“我都不敢停下来,我怕我一停下来就会想到她。”这是真的最后一次拿这个来要挟。下次绝对不会了。叶老师看着他,片刻后长叹一口气,放柔声音:“别放弃好吗?还没到最后,只要努力会有好结果的。我比你更深信这一点。”他在离高考三十多天的时候又给许之枔做了一次饭。还挺丰盛的,几乎囊括了他生平所学。半夜他爬起来摸到客厅,找了半天没找到自己的书包。“你找什么?”他吓了一跳,回头看见一片漆黑里有道人影。“你失眠了?是又不舒服了吗?”“不是……”他扬起一个笑,随后想起这样许之枔看不见,于是换上了活泼的语气。“吃撑了,找健胃消食片呢。”第108章 第 108 章许之枔“噢”了声,往卫生间去了。他端着杯子去接了水,坐到沙发上。“几点了?”许之枔出来后他问。“快两点了。——你习惯就着水咽健胃消食片?”付罗迦放下水杯,“不是,就是口渴。”“真的吗?”“……”他就不该心存侥幸。“假的。我就是……睡不着。”“你枕头都湿了。”许之枔坐到他旁边,握住他左手手腕。“为什么会出这么多冷汗?”“……我停了一种药。其他的不吃根本就没什么问题,我以为这种也是……它只是助眠的,我以为关系不大。”哪知道会这么严重的戒断反应。“为什么不吃?”“不吃的话白天会轻松一点。”做题脑子就没那么木了。“没多大事,你先去睡吧。”许之枔说不。“我在这儿陪你,你什么时候进去我就什么时候进去。”付罗迦肩头一重。“……好。”他又想说对不起了。“很快了,就只有一个月多一点儿。考完了我们就出去玩儿吧,不用管成绩了。玩久一点儿——志愿手机上能不能填?不能就带台电脑,要不然就让刘杉桐或者谁帮我们填。”许之枔居然知道有填志愿这回事,说明陈锋宣传得不错。他也靠过去,跟许之枔头叠着头。“好啊。你想怎么填?”“就跟你填一样的。你填哪儿我就填哪儿。好像能一次填好多个,我把你要去的那个地方的学校都填上。”好像很简单。不过在许之枔那儿说不定就这么简单。“不想吃药就不吃,但是慢慢来,一次不要减太多。以后出去玩一圈,你就能完完全全好起来了。”他接着说,“好。”跟文科生一起复习的体验还蛮神奇。虽然经常会看到有人嘴里念念有词,但大多不会真的出声,反倒更安静一些——至少不会有人像那位二诊状元一样跟台机关木仓似的背元素周期。许之枔也从来不张嘴读背,要么就是看,要么就是盯着天花板默记。付罗迦抬头发现他用这么个虔诚的神情望着黑板上方的校徽,没忍住好好观察了一番。“那这样的话,我还是先回店里了吧。”小姑首先出声。刘杉桐皱眉,“你店里哪有什么事?不是专门腾出这么点儿时间才过来的吗,你现在又要回去?”“怎么没事,你不是才说我日理万机?你们好好玩儿就好了,不用惦记我啊。小迦——会不会觉得怪怪的,你家里人是这么叫你吗——”他摇摇头,说都没关系。“——祝你生日快乐。礼物在那边,我先走啦。”老实说他一头雾水。去问许之枔怎么了,许之枔反手就把来福搁到了他膝头上。“多摸摸她,深厚的感情是培养出来的。”许之枔不说他就不多问,只要许之枔没再不高兴就好。他按捺下心里的疑惑,开始专心撸猫。林焱在日料店是主厨,做中式菜系的手艺也出乎意料的好。之前付罗迦还不清楚他跟刘杉桐的关系,吃饭时他俩自然的亲昵感才让他明白过来:他们是情侣。也有可能是夫妻?但刘杉桐看起来太年轻了。他们一家人都是。大概是为了突显寿星,餐桌上有很多话柄都是递给他的。可惜他不怎么会接茬,容易扫人兴。林焱带了红酒。相比起太过甜腻的果汁,付罗迦对酒的接受度相对高一些。刘杉桐和林焱都十分反对许之枔喝酒,给他另找了个长饮杯倒碳酸饮料喝。饭吃着吃着,许之枔状似拿错,端起他面前的酒喝了一口。他假装没看见。许之枔可能是觉得酒太涩,过了会儿把自己杯子里的雪碧倒了进来,就着原来那个位置又喝了一口。“许之枔!”刘杉桐看见了。“信不信等会儿你发酒疯的时候我把你锁门外去!”酒不会一秒就上头——或许有可能一秒就上头。许之枔拦腰把他抱住,脸转过去冲着刘杉桐,大言不惭:“付罗迦不让。你问他、你问他舍不舍得。”付罗迦顿时想钻到桌子下面去。几天内第二次过生日,蛋糕还是要吃,不过这次是一人份的红丝绒。他吃自己那份的时候许之枔过来吃他的,吃完后许之枔又把自己那份给他,然后又跟他一起吃,还一定要跟他用同一根勺子。刘杉桐给他唱了生日歌,许之枔捂着耳朵表示非常难听,屡次打断。没有吹蜡烛许愿的环节。他舒了口气。“今晚还要复习吗,既然是生日,要不要看个电影什么的放松放松?我那边的主卧装了家庭影院。本来在外面订了个包房唱歌,看某人现在那样也不可能了……”许之枔在他腿上翻了个身。右手被压麻了,他慢慢抽出来,换用左手给许之枔垫头。说他睡着了,有时又能接一两句话;说他没睡,眼睛又闭着,一个姿势维持好久也不动。“去床上睡?”付罗迦低头问。许之枔忽然一个仰卧起坐。他避之不及,下巴上多了道湿漉漉的印子。一愣神的功夫许之枔就撩开了他衬衣后摆,一路往上摸到肩胛骨。“别……”刘杉桐的目光都快化成实质了。许之枔另一只手挂在他脖子上。付罗迦努力直起腰,“……困的话我们去睡觉好不好?”“这里不行吗?”单说声音倒是并无醉意。刘杉桐咳了咳。“你怎么还没走?我都说了他不需要你们在这儿,你们总是让他不舒服――”他掩住许之枔的嘴。“不是,我没有不舒服。先去睡吧,好吗?”“可是你不开心!”许之枔说话时嘴唇擦着他手掌,他有点痒。“你别想骗我,我就是知道!”“……我不开心是因为你刚刚在生气。”“我生气是因为――”许之枔卡住了。可能他也忘了自己为什么生气。他换了个方向。“那我开心的话你就开心吗?你听我的?”“对。”“那你再也不准不开心了。现在唱一首生日快乐给我听。”“……”今天到底是谁的生日?他酝酿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唱了。刘杉桐牙酸的表情不知是多久前消失的,取而代之的是些许怅惘。知道她有话说,等许之枔睡熟,他挺自觉地回了客厅。“你是不是不太喜欢我们这种,特别自来熟的人?我理解,因为我也很讨厌一厢情愿还自我陶醉的人……但是希望你相信,我妈她就是想过来看看你,希望你不要讨厌我们。”他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说。“我从来没有讨厌过你们,你们都很好,还是我这么说才对,明明是我一直在给你们添麻烦……”“哎,你脾气真的太好了。我该给你道歉。”她叹气。“我们不打招呼就过来打扰你们,许之枔自己应该本来是有安排的……他不高兴也正常。我早该想到的。他长大了就不让我们参与他自己的事了。我妈到现在也不知道他什么情况,还觉得他没有朋友、受人欺负……谁多嘴他的事他跟谁急,脾气可爆了。”“许之枔他爸妈除了拿钱和偶尔带他去玩,从来不管他。我爸妈也忙,他小时候除了我就没人照看了,我那时还在读高中,懂什么啊?没人引导也没人关心,他可能就有些……怎么说呢,性格缺陷吧。你应该会有这种感觉吧?他跟其他人不一样,好像天生就要冷血一点,很少有同理心……”“他上了中学之后莫名有了不少狐朋狗友。我也不知道他怎么做到轻轻松松就把同龄人呼来唤去的。甚至还有社会上的人,就是那会儿我知道他喜欢男生――他还跟社会上的同性恋来往。他呢,从来没把这一帮绕着他转的人放在心上。”“我挺担心他的。去喜欢去爱这是一种能力,我原本怀疑他根本没有。”“直到这么多年后,他又把你带回家。”第107章 第 107 章付罗迦在刘杉桐投来的热切目光中瑟缩了一下。“其实我……”也没什么好多说的了。到了现在,他自欺欺人该很熟练了才对。“你这么说,我很荣幸。”“你怎么这么可爱,比小时候还可爱——我超喜欢你的。也不知道这么说过不过分:以后你能把我们当成你的家人就再好不过了。”他努力朝她笑笑。“谢谢。”许之枔不到十点就睡熟了。他站在床边看了会儿,轻轻把许之枔从床沿垂到地面上的胳膊捞了上去。黑咪在外边呜呜呜地小声叫着。刘杉桐抱着来福回去了,落下了她。付罗迦从卧室里出来喝水,她立刻一甩尾巴往门口一趴,昂首吐舌。“这么晚了还想出去玩?”黑咪耳朵动了动。她听懂了“出去玩”,更兴奋了。白天气温虽然高,晚上还是比较凉的。付罗迦把卧室的空调关上,打开了窗户,给黑咪套上牵引绳后换鞋出了门。他本想去以前夜跑的地方遛狗,可黑咪老是爱往路边的草丛里钻。他只能随便她撒欢,路线一偏再偏,最后偏到了滨河路。前几天下过雨,护栏下河水湍急,携裹上游冲下来的泥浆。桥墩吃水处聚集了大大小小的漩涡,“禁止下水”四个红字的最后一划被细浪尖的白沫啮咬着。黑咪没耐心等他多看几眼,牵着他绕着桥墩跑了一圈,吃了几朵路边小野花就带他回去了。许之枔早已骑着枕头与卧室木地板难舍难分。……进度最拖沓的英语也讲完了最后一个模块,全面自主复习总算开始了。叶老师用了一些方法搞到了一间空闲的办公室,面积没多大,但是有空调。付罗迦把书全搬了过去。等他安顿好,跟叶老师同一个办公室的李姓老师又带了两个学生过来。两个学生都很面熟。那老师叫了他俩的名字,付罗迦立刻能对上号了:是叶老师提到过的一诊二诊的年级第一。那俩人好像也认识他,但具有好学生的沉稳个性,知道要和这个人共处一室、度过接下来的几十天后没有当着老师的面表露喜恶。他们两个有模拟大考的好名次傍身,受优待天经地义。以名次这一硬性标准,付罗迦是不该跟他们比肩的,自然不配享受同等待遇——付罗迦猜他们会这么想,后来实践证明他们确实是这么想的。要不是叶老师让他习惯了搞特殊,他说不定还真会羞愧。好学生就是好学生,表达“你不配”的花样比鲁迪他们丰富多了。不过同样也要感谢鲁迪,跟鲁迪坐同桌的日子他大大锻炼了过滤交流中无效对话的能力。在哪儿都是做题,没什么不一样。周临涯却觉得他这么一走就等于是提前毕业,感触颇多,不仅主动帮他搬东西,还热心替他疏通人情。她跟人聊了半晌,突然长吁一口气。付罗迦以为她又是什么情绪上来了,结果她说:“妈的好凉快,我都不想走了。”理科班这么做了以后文科班也跟上了,征用的是同一层的小会议室,有空调,而且座椅更软。在叶老师外出办事的几天里他了溜过去,跟许之枔在最宽敞的最后一排一起上自习。小会议室的另外几个人都是女生,虽然会有意无意观察他们,但都不带恶意。许之枔在她们眼里很好说话,什么都可以问,包括她们最关心的感情生活。“这么多人都被叫去谈话了诶,你们没有过吗?”“找过啊。找过我家里人。”更多的许之枔就没说了,推推付罗迦的胳膊肘,要他接着往下讲题。即便女生没有追问,付罗迦也讲不下去了——他完全没听说过这么一回事。之后许之枔跟他解释:“你记不记得那个咖啡厅?我带你去过。那个咖啡厅是小姑和杨琦他妈妈合资开的,她们关系还行,有空会一起自驾游什么的。杨琦他爸是杨连生,你知道的吧?”杨连生,这学校目前的校长,正的。许之枔可能是觉得他的表情很好玩,笑出了声。“那些传言又不全是假的,我真的认识一两个校领导,你该信一点儿啊。当时是龚校长——她刚来不久,我还不怎么熟——打电话让小姑来的。小姑还见过叶琴。那个时候她就想看看你了,但你当时不在教室,她没找到你。”“她就算反对也无所谓,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许之枔托着下巴说完了这段再幼稚不过的话,摇了摇笔杆。“用点斜式表示,然后呢?”像这种两个人凑在一起说话的机会渐渐减少,到了后期,唯一能拿来小作放松的只有一个月快结束时的那个假期了。那间只有三个人的临时自习室——其实从根本的功能上来说它更像间隔离室——气氛愈发沉重,里面的人逐渐被未知的焦虑推向崩溃边缘:付罗迦眼睁睁地看见那位一诊校状元在一片安静中突然暴起,把几指宽的草稿本一页页扯烂,跺脚、哭嚎,然后搬起一本牛津高阶辞典猛砸自己的鼻梁。老师不会时刻看守,他这么砸了有七八下也没人拦。付罗迦是惊到了所以没动,二诊状元则抬起手捂住耳朵,扬声背起了生物知识点。“那个……”“你他妈不懂!!你们他妈一个也不会懂!!!他们所有人都在等着看我笑话!!!我就这么没用——没用——没用——!!!”每说一声没用,辞典就落下一次。“我死了算了——”付罗迦轻而易举地从他手里抢走了辞典。状元拿出圆规,用尖头对准他的鼻子:“你敢拦我?!你敢拦我?!我跟你一起死——”“……这是我的东西。”这其实就是许之枔送的十八岁生日礼物。有点过于特别,但有一说一,他还真缺一本。“要吵滚出去啊!不要打扰别人行不行?”二诊状元扔书了。他这么一闹,付罗迦更担心许之枔的境遇了。不过经他观察,那几个女生和许之枔本人都没有露出这种苗头。“互相体谅一下嘛,”他跟叶老师反应这事时李老师打圆场,“大家都有情绪不好的时候,尤其现在,心理压力大发泄一下也很正常……”“他拿着圆规对着我。跟他一起呆着,我不舒服。”“男孩子心胸要宽广一点嘛,都这么大了。你们自己原来班上什么学习氛围你也知道,他回去的话怕是要被影响——”“我要去文科那边上自习。”李老师挺乐意的,剩下两个都是他班上的学生,更不耽误事了。“你在想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叶老师敲起了桌子。“我坚决不同意。”“我怕被他们影响。我压力真的很大,我怕往前走只有我一个人,我坚持不了了。我不想再辜负……”他刻意停顿了一下,眼睛也不眨地说道,“我都不敢停下来,我怕我一停下来就会想到她。”这是真的最后一次拿这个来要挟。下次绝对不会了。叶老师看着他,片刻后长叹一口气,放柔声音:“别放弃好吗?还没到最后,只要努力会有好结果的。我比你更深信这一点。”他在离高考三十多天的时候又给许之枔做了一次饭。还挺丰盛的,几乎囊括了他生平所学。半夜他爬起来摸到客厅,找了半天没找到自己的书包。“你找什么?”他吓了一跳,回头看见一片漆黑里有道人影。“你失眠了?是又不舒服了吗?”“不是……”他扬起一个笑,随后想起这样许之枔看不见,于是换上了活泼的语气。“吃撑了,找健胃消食片呢。”第108章 第 108 章许之枔“噢”了声,往卫生间去了。他端着杯子去接了水,坐到沙发上。“几点了?”许之枔出来后他问。“快两点了。——你习惯就着水咽健胃消食片?”付罗迦放下水杯,“不是,就是口渴。”“真的吗?”“……”他就不该心存侥幸。“假的。我就是……睡不着。”“你枕头都湿了。”许之枔坐到他旁边,握住他左手手腕。“为什么会出这么多冷汗?”“……我停了一种药。其他的不吃根本就没什么问题,我以为这种也是……它只是助眠的,我以为关系不大。”哪知道会这么严重的戒断反应。“为什么不吃?”“不吃的话白天会轻松一点。”做题脑子就没那么木了。“没多大事,你先去睡吧。”许之枔说不。“我在这儿陪你,你什么时候进去我就什么时候进去。”付罗迦肩头一重。“……好。”他又想说对不起了。“很快了,就只有一个月多一点儿。考完了我们就出去玩儿吧,不用管成绩了。玩久一点儿——志愿手机上能不能填?不能就带台电脑,要不然就让刘杉桐或者谁帮我们填。”许之枔居然知道有填志愿这回事,说明陈锋宣传得不错。他也靠过去,跟许之枔头叠着头。“好啊。你想怎么填?”“就跟你填一样的。你填哪儿我就填哪儿。好像能一次填好多个,我把你要去的那个地方的学校都填上。”好像很简单。不过在许之枔那儿说不定就这么简单。“不想吃药就不吃,但是慢慢来,一次不要减太多。以后出去玩一圈,你就能完完全全好起来了。”他接着说,“好。”跟文科生一起复习的体验还蛮神奇。虽然经常会看到有人嘴里念念有词,但大多不会真的出声,反倒更安静一些——至少不会有人像那位二诊状元一样跟台机关木仓似的背元素周期。许之枔也从来不张嘴读背,要么就是看,要么就是盯着天花板默记。付罗迦抬头发现他用这么个虔诚的神情望着黑板上方的校徽,没忍住好好观察了一番。“那这样的话,我还是先回店里了吧。”小姑首先出声。刘杉桐皱眉,“你店里哪有什么事?不是专门腾出这么点儿时间才过来的吗,你现在又要回去?”“怎么没事,你不是才说我日理万机?你们好好玩儿就好了,不用惦记我啊。小迦——会不会觉得怪怪的,你家里人是这么叫你吗——”他摇摇头,说都没关系。“——祝你生日快乐。礼物在那边,我先走啦。”老实说他一头雾水。去问许之枔怎么了,许之枔反手就把来福搁到了他膝头上。“多摸摸她,深厚的感情是培养出来的。”许之枔不说他就不多问,只要许之枔没再不高兴就好。他按捺下心里的疑惑,开始专心撸猫。林焱在日料店是主厨,做中式菜系的手艺也出乎意料的好。之前付罗迦还不清楚他跟刘杉桐的关系,吃饭时他俩自然的亲昵感才让他明白过来:他们是情侣。也有可能是夫妻?但刘杉桐看起来太年轻了。他们一家人都是。大概是为了突显寿星,餐桌上有很多话柄都是递给他的。可惜他不怎么会接茬,容易扫人兴。林焱带了红酒。相比起太过甜腻的果汁,付罗迦对酒的接受度相对高一些。刘杉桐和林焱都十分反对许之枔喝酒,给他另找了个长饮杯倒碳酸饮料喝。饭吃着吃着,许之枔状似拿错,端起他面前的酒喝了一口。他假装没看见。许之枔可能是觉得酒太涩,过了会儿把自己杯子里的雪碧倒了进来,就着原来那个位置又喝了一口。“许之枔!”刘杉桐看见了。“信不信等会儿你发酒疯的时候我把你锁门外去!”酒不会一秒就上头——或许有可能一秒就上头。许之枔拦腰把他抱住,脸转过去冲着刘杉桐,大言不惭:“付罗迦不让。你问他、你问他舍不舍得。”付罗迦顿时想钻到桌子下面去。几天内第二次过生日,蛋糕还是要吃,不过这次是一人份的红丝绒。他吃自己那份的时候许之枔过来吃他的,吃完后许之枔又把自己那份给他,然后又跟他一起吃,还一定要跟他用同一根勺子。刘杉桐给他唱了生日歌,许之枔捂着耳朵表示非常难听,屡次打断。没有吹蜡烛许愿的环节。他舒了口气。“今晚还要复习吗,既然是生日,要不要看个电影什么的放松放松?我那边的主卧装了家庭影院。本来在外面订了个包房唱歌,看某人现在那样也不可能了……”许之枔在他腿上翻了个身。右手被压麻了,他慢慢抽出来,换用左手给许之枔垫头。说他睡着了,有时又能接一两句话;说他没睡,眼睛又闭着,一个姿势维持好久也不动。“去床上睡?”付罗迦低头问。许之枔忽然一个仰卧起坐。他避之不及,下巴上多了道湿漉漉的印子。一愣神的功夫许之枔就撩开了他衬衣后摆,一路往上摸到肩胛骨。“别……”刘杉桐的目光都快化成实质了。许之枔另一只手挂在他脖子上。付罗迦努力直起腰,“……困的话我们去睡觉好不好?”“这里不行吗?”单说声音倒是并无醉意。刘杉桐咳了咳。“你怎么还没走?我都说了他不需要你们在这儿,你们总是让他不舒服――”他掩住许之枔的嘴。“不是,我没有不舒服。先去睡吧,好吗?”“可是你不开心!”许之枔说话时嘴唇擦着他手掌,他有点痒。“你别想骗我,我就是知道!”“……我不开心是因为你刚刚在生气。”“我生气是因为――”许之枔卡住了。可能他也忘了自己为什么生气。他换了个方向。“那我开心的话你就开心吗?你听我的?”“对。”“那你再也不准不开心了。现在唱一首生日快乐给我听。”“……”今天到底是谁的生日?他酝酿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唱了。刘杉桐牙酸的表情不知是多久前消失的,取而代之的是些许怅惘。知道她有话说,等许之枔睡熟,他挺自觉地回了客厅。“你是不是不太喜欢我们这种,特别自来熟的人?我理解,因为我也很讨厌一厢情愿还自我陶醉的人……但是希望你相信,我妈她就是想过来看看你,希望你不要讨厌我们。”他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说。“我从来没有讨厌过你们,你们都很好,还是我这么说才对,明明是我一直在给你们添麻烦……”“哎,你脾气真的太好了。我该给你道歉。”她叹气。“我们不打招呼就过来打扰你们,许之枔自己应该本来是有安排的……他不高兴也正常。我早该想到的。他长大了就不让我们参与他自己的事了。我妈到现在也不知道他什么情况,还觉得他没有朋友、受人欺负……谁多嘴他的事他跟谁急,脾气可爆了。”“许之枔他爸妈除了拿钱和偶尔带他去玩,从来不管他。我爸妈也忙,他小时候除了我就没人照看了,我那时还在读高中,懂什么啊?没人引导也没人关心,他可能就有些……怎么说呢,性格缺陷吧。你应该会有这种感觉吧?他跟其他人不一样,好像天生就要冷血一点,很少有同理心……”“他上了中学之后莫名有了不少狐朋狗友。我也不知道他怎么做到轻轻松松就把同龄人呼来唤去的。甚至还有社会上的人,就是那会儿我知道他喜欢男生――他还跟社会上的同性恋来往。他呢,从来没把这一帮绕着他转的人放在心上。”“我挺担心他的。去喜欢去爱这是一种能力,我原本怀疑他根本没有。”“直到这么多年后,他又把你带回家。”第107章 第 107 章付罗迦在刘杉桐投来的热切目光中瑟缩了一下。“其实我……”也没什么好多说的了。到了现在,他自欺欺人该很熟练了才对。“你这么说,我很荣幸。”“你怎么这么可爱,比小时候还可爱——我超喜欢你的。也不知道这么说过不过分:以后你能把我们当成你的家人就再好不过了。”他努力朝她笑笑。“谢谢。”许之枔不到十点就睡熟了。他站在床边看了会儿,轻轻把许之枔从床沿垂到地面上的胳膊捞了上去。黑咪在外边呜呜呜地小声叫着。刘杉桐抱着来福回去了,落下了她。付罗迦从卧室里出来喝水,她立刻一甩尾巴往门口一趴,昂首吐舌。“这么晚了还想出去玩?”黑咪耳朵动了动。她听懂了“出去玩”,更兴奋了。白天气温虽然高,晚上还是比较凉的。付罗迦把卧室的空调关上,打开了窗户,给黑咪套上牵引绳后换鞋出了门。他本想去以前夜跑的地方遛狗,可黑咪老是爱往路边的草丛里钻。他只能随便她撒欢,路线一偏再偏,最后偏到了滨河路。前几天下过雨,护栏下河水湍急,携裹上游冲下来的泥浆。桥墩吃水处聚集了大大小小的漩涡,“禁止下水”四个红字的最后一划被细浪尖的白沫啮咬着。黑咪没耐心等他多看几眼,牵着他绕着桥墩跑了一圈,吃了几朵路边小野花就带他回去了。许之枔早已骑着枕头与卧室木地板难舍难分。……进度最拖沓的英语也讲完了最后一个模块,全面自主复习总算开始了。叶老师用了一些方法搞到了一间空闲的办公室,面积没多大,但是有空调。付罗迦把书全搬了过去。等他安顿好,跟叶老师同一个办公室的李姓老师又带了两个学生过来。两个学生都很面熟。那老师叫了他俩的名字,付罗迦立刻能对上号了:是叶老师提到过的一诊二诊的年级第一。那俩人好像也认识他,但具有好学生的沉稳个性,知道要和这个人共处一室、度过接下来的几十天后没有当着老师的面表露喜恶。他们两个有模拟大考的好名次傍身,受优待天经地义。以名次这一硬性标准,付罗迦是不该跟他们比肩的,自然不配享受同等待遇——付罗迦猜他们会这么想,后来实践证明他们确实是这么想的。要不是叶老师让他习惯了搞特殊,他说不定还真会羞愧。好学生就是好学生,表达“你不配”的花样比鲁迪他们丰富多了。不过同样也要感谢鲁迪,跟鲁迪坐同桌的日子他大大锻炼了过滤交流中无效对话的能力。在哪儿都是做题,没什么不一样。周临涯却觉得他这么一走就等于是提前毕业,感触颇多,不仅主动帮他搬东西,还热心替他疏通人情。她跟人聊了半晌,突然长吁一口气。付罗迦以为她又是什么情绪上来了,结果她说:“妈的好凉快,我都不想走了。”理科班这么做了以后文科班也跟上了,征用的是同一层的小会议室,有空调,而且座椅更软。在叶老师外出办事的几天里他了溜过去,跟许之枔在最宽敞的最后一排一起上自习。小会议室的另外几个人都是女生,虽然会有意无意观察他们,但都不带恶意。许之枔在她们眼里很好说话,什么都可以问,包括她们最关心的感情生活。“这么多人都被叫去谈话了诶,你们没有过吗?”“找过啊。找过我家里人。”更多的许之枔就没说了,推推付罗迦的胳膊肘,要他接着往下讲题。即便女生没有追问,付罗迦也讲不下去了——他完全没听说过这么一回事。之后许之枔跟他解释:“你记不记得那个咖啡厅?我带你去过。那个咖啡厅是小姑和杨琦他妈妈合资开的,她们关系还行,有空会一起自驾游什么的。杨琦他爸是杨连生,你知道的吧?”杨连生,这学校目前的校长,正的。许之枔可能是觉得他的表情很好玩,笑出了声。“那些传言又不全是假的,我真的认识一两个校领导,你该信一点儿啊。当时是龚校长——她刚来不久,我还不怎么熟——打电话让小姑来的。小姑还见过叶琴。那个时候她就想看看你了,但你当时不在教室,她没找到你。”“她就算反对也无所谓,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许之枔托着下巴说完了这段再幼稚不过的话,摇了摇笔杆。“用点斜式表示,然后呢?”像这种两个人凑在一起说话的机会渐渐减少,到了后期,唯一能拿来小作放松的只有一个月快结束时的那个假期了。那间只有三个人的临时自习室——其实从根本的功能上来说它更像间隔离室——气氛愈发沉重,里面的人逐渐被未知的焦虑推向崩溃边缘:付罗迦眼睁睁地看见那位一诊校状元在一片安静中突然暴起,把几指宽的草稿本一页页扯烂,跺脚、哭嚎,然后搬起一本牛津高阶辞典猛砸自己的鼻梁。老师不会时刻看守,他这么砸了有七八下也没人拦。付罗迦是惊到了所以没动,二诊状元则抬起手捂住耳朵,扬声背起了生物知识点。“那个……”“你他妈不懂!!你们他妈一个也不会懂!!!他们所有人都在等着看我笑话!!!我就这么没用——没用——没用——!!!”每说一声没用,辞典就落下一次。“我死了算了——”付罗迦轻而易举地从他手里抢走了辞典。状元拿出圆规,用尖头对准他的鼻子:“你敢拦我?!你敢拦我?!我跟你一起死——”“……这是我的东西。”这其实就是许之枔送的十八岁生日礼物。有点过于特别,但有一说一,他还真缺一本。“要吵滚出去啊!不要打扰别人行不行?”二诊状元扔书了。他这么一闹,付罗迦更担心许之枔的境遇了。不过经他观察,那几个女生和许之枔本人都没有露出这种苗头。“互相体谅一下嘛,”他跟叶老师反应这事时李老师打圆场,“大家都有情绪不好的时候,尤其现在,心理压力大发泄一下也很正常……”“他拿着圆规对着我。跟他一起呆着,我不舒服。”“男孩子心胸要宽广一点嘛,都这么大了。你们自己原来班上什么学习氛围你也知道,他回去的话怕是要被影响——”“我要去文科那边上自习。”李老师挺乐意的,剩下两个都是他班上的学生,更不耽误事了。“你在想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叶老师敲起了桌子。“我坚决不同意。”“我怕被他们影响。我压力真的很大,我怕往前走只有我一个人,我坚持不了了。我不想再辜负……”他刻意停顿了一下,眼睛也不眨地说道,“我都不敢停下来,我怕我一停下来就会想到她。”这是真的最后一次拿这个来要挟。下次绝对不会了。叶老师看着他,片刻后长叹一口气,放柔声音:“别放弃好吗?还没到最后,只要努力会有好结果的。我比你更深信这一点。”他在离高考三十多天的时候又给许之枔做了一次饭。还挺丰盛的,几乎囊括了他生平所学。半夜他爬起来摸到客厅,找了半天没找到自己的书包。“你找什么?”他吓了一跳,回头看见一片漆黑里有道人影。“你失眠了?是又不舒服了吗?”“不是……”他扬起一个笑,随后想起这样许之枔看不见,于是换上了活泼的语气。“吃撑了,找健胃消食片呢。”第108章 第 108 章许之枔“噢”了声,往卫生间去了。他端着杯子去接了水,坐到沙发上。“几点了?”许之枔出来后他问。“快两点了。——你习惯就着水咽健胃消食片?”付罗迦放下水杯,“不是,就是口渴。”“真的吗?”“……”他就不该心存侥幸。“假的。我就是……睡不着。”“你枕头都湿了。”许之枔坐到他旁边,握住他左手手腕。“为什么会出这么多冷汗?”“……我停了一种药。其他的不吃根本就没什么问题,我以为这种也是……它只是助眠的,我以为关系不大。”哪知道会这么严重的戒断反应。“为什么不吃?”“不吃的话白天会轻松一点。”做题脑子就没那么木了。“没多大事,你先去睡吧。”许之枔说不。“我在这儿陪你,你什么时候进去我就什么时候进去。”付罗迦肩头一重。“……好。”他又想说对不起了。“很快了,就只有一个月多一点儿。考完了我们就出去玩儿吧,不用管成绩了。玩久一点儿——志愿手机上能不能填?不能就带台电脑,要不然就让刘杉桐或者谁帮我们填。”许之枔居然知道有填志愿这回事,说明陈锋宣传得不错。他也靠过去,跟许之枔头叠着头。“好啊。你想怎么填?”“就跟你填一样的。你填哪儿我就填哪儿。好像能一次填好多个,我把你要去的那个地方的学校都填上。”好像很简单。不过在许之枔那儿说不定就这么简单。“不想吃药就不吃,但是慢慢来,一次不要减太多。以后出去玩一圈,你就能完完全全好起来了。”他接着说,“好。”跟文科生一起复习的体验还蛮神奇。虽然经常会看到有人嘴里念念有词,但大多不会真的出声,反倒更安静一些——至少不会有人像那位二诊状元一样跟台机关木仓似的背元素周期。许之枔也从来不张嘴读背,要么就是看,要么就是盯着天花板默记。付罗迦抬头发现他用这么个虔诚的神情望着黑板上方的校徽,没忍住好好观察了一番。“那这样的话,我还是先回店里了吧。”小姑首先出声。刘杉桐皱眉,“你店里哪有什么事?不是专门腾出这么点儿时间才过来的吗,你现在又要回去?”“怎么没事,你不是才说我日理万机?你们好好玩儿就好了,不用惦记我啊。小迦——会不会觉得怪怪的,你家里人是这么叫你吗——”他摇摇头,说都没关系。“——祝你生日快乐。礼物在那边,我先走啦。”老实说他一头雾水。去问许之枔怎么了,许之枔反手就把来福搁到了他膝头上。“多摸摸她,深厚的感情是培养出来的。”许之枔不说他就不多问,只要许之枔没再不高兴就好。他按捺下心里的疑惑,开始专心撸猫。林焱在日料店是主厨,做中式菜系的手艺也出乎意料的好。之前付罗迦还不清楚他跟刘杉桐的关系,吃饭时他俩自然的亲昵感才让他明白过来:他们是情侣。也有可能是夫妻?但刘杉桐看起来太年轻了。他们一家人都是。大概是为了突显寿星,餐桌上有很多话柄都是递给他的。可惜他不怎么会接茬,容易扫人兴。林焱带了红酒。相比起太过甜腻的果汁,付罗迦对酒的接受度相对高一些。刘杉桐和林焱都十分反对许之枔喝酒,给他另找了个长饮杯倒碳酸饮料喝。饭吃着吃着,许之枔状似拿错,端起他面前的酒喝了一口。他假装没看见。许之枔可能是觉得酒太涩,过了会儿把自己杯子里的雪碧倒了进来,就着原来那个位置又喝了一口。“许之枔!”刘杉桐看见了。“信不信等会儿你发酒疯的时候我把你锁门外去!”酒不会一秒就上头——或许有可能一秒就上头。许之枔拦腰把他抱住,脸转过去冲着刘杉桐,大言不惭:“付罗迦不让。你问他、你问他舍不舍得。”付罗迦顿时想钻到桌子下面去。几天内第二次过生日,蛋糕还是要吃,不过这次是一人份的红丝绒。他吃自己那份的时候许之枔过来吃他的,吃完后许之枔又把自己那份给他,然后又跟他一起吃,还一定要跟他用同一根勺子。刘杉桐给他唱了生日歌,许之枔捂着耳朵表示非常难听,屡次打断。没有吹蜡烛许愿的环节。他舒了口气。“今晚还要复习吗,既然是生日,要不要看个电影什么的放松放松?我那边的主卧装了家庭影院。本来在外面订了个包房唱歌,看某人现在那样也不可能了……”许之枔在他腿上翻了个身。右手被压麻了,他慢慢抽出来,换用左手给许之枔垫头。说他睡着了,有时又能接一两句话;说他没睡,眼睛又闭着,一个姿势维持好久也不动。“去床上睡?”付罗迦低头问。许之枔忽然一个仰卧起坐。他避之不及,下巴上多了道湿漉漉的印子。一愣神的功夫许之枔就撩开了他衬衣后摆,一路往上摸到肩胛骨。“别……”刘杉桐的目光都快化成实质了。许之枔另一只手挂在他脖子上。付罗迦努力直起腰,“……困的话我们去睡觉好不好?”“这里不行吗?”单说声音倒是并无醉意。刘杉桐咳了咳。“你怎么还没走?我都说了他不需要你们在这儿,你们总是让他不舒服――”他掩住许之枔的嘴。“不是,我没有不舒服。先去睡吧,好吗?”“可是你不开心!”许之枔说话时嘴唇擦着他手掌,他有点痒。“你别想骗我,我就是知道!”“……我不开心是因为你刚刚在生气。”“我生气是因为――”许之枔卡住了。可能他也忘了自己为什么生气。他换了个方向。“那我开心的话你就开心吗?你听我的?”“对。”“那你再也不准不开心了。现在唱一首生日快乐给我听。”“……”今天到底是谁的生日?他酝酿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唱了。刘杉桐牙酸的表情不知是多久前消失的,取而代之的是些许怅惘。知道她有话说,等许之枔睡熟,他挺自觉地回了客厅。“你是不是不太喜欢我们这种,特别自来熟的人?我理解,因为我也很讨厌一厢情愿还自我陶醉的人……但是希望你相信,我妈她就是想过来看看你,希望你不要讨厌我们。”他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说。“我从来没有讨厌过你们,你们都很好,还是我这么说才对,明明是我一直在给你们添麻烦……”“哎,你脾气真的太好了。我该给你道歉。”她叹气。“我们不打招呼就过来打扰你们,许之枔自己应该本来是有安排的……他不高兴也正常。我早该想到的。他长大了就不让我们参与他自己的事了。我妈到现在也不知道他什么情况,还觉得他没有朋友、受人欺负……谁多嘴他的事他跟谁急,脾气可爆了。”“许之枔他爸妈除了拿钱和偶尔带他去玩,从来不管他。我爸妈也忙,他小时候除了我就没人照看了,我那时还在读高中,懂什么啊?没人引导也没人关心,他可能就有些……怎么说呢,性格缺陷吧。你应该会有这种感觉吧?他跟其他人不一样,好像天生就要冷血一点,很少有同理心……”“他上了中学之后莫名有了不少狐朋狗友。我也不知道他怎么做到轻轻松松就把同龄人呼来唤去的。甚至还有社会上的人,就是那会儿我知道他喜欢男生――他还跟社会上的同性恋来往。他呢,从来没把这一帮绕着他转的人放在心上。”“我挺担心他的。去喜欢去爱这是一种能力,我原本怀疑他根本没有。”“直到这么多年后,他又把你带回家。”第107章 第 107 章付罗迦在刘杉桐投来的热切目光中瑟缩了一下。“其实我……”也没什么好多说的了。到了现在,他自欺欺人该很熟练了才对。“你这么说,我很荣幸。”“你怎么这么可爱,比小时候还可爱——我超喜欢你的。也不知道这么说过不过分:以后你能把我们当成你的家人就再好不过了。”他努力朝她笑笑。“谢谢。”许之枔不到十点就睡熟了。他站在床边看了会儿,轻轻把许之枔从床沿垂到地面上的胳膊捞了上去。黑咪在外边呜呜呜地小声叫着。刘杉桐抱着来福回去了,落下了她。付罗迦从卧室里出来喝水,她立刻一甩尾巴往门口一趴,昂首吐舌。“这么晚了还想出去玩?”黑咪耳朵动了动。她听懂了“出去玩”,更兴奋了。白天气温虽然高,晚上还是比较凉的。付罗迦把卧室的空调关上,打开了窗户,给黑咪套上牵引绳后换鞋出了门。他本想去以前夜跑的地方遛狗,可黑咪老是爱往路边的草丛里钻。他只能随便她撒欢,路线一偏再偏,最后偏到了滨河路。前几天下过雨,护栏下河水湍急,携裹上游冲下来的泥浆。桥墩吃水处聚集了大大小小的漩涡,“禁止下水”四个红字的最后一划被细浪尖的白沫啮咬着。黑咪没耐心等他多看几眼,牵着他绕着桥墩跑了一圈,吃了几朵路边小野花就带他回去了。许之枔早已骑着枕头与卧室木地板难舍难分。……进度最拖沓的英语也讲完了最后一个模块,全面自主复习总算开始了。叶老师用了一些方法搞到了一间空闲的办公室,面积没多大,但是有空调。付罗迦把书全搬了过去。等他安顿好,跟叶老师同一个办公室的李姓老师又带了两个学生过来。两个学生都很面熟。那老师叫了他俩的名字,付罗迦立刻能对上号了:是叶老师提到过的一诊二诊的年级第一。那俩人好像也认识他,但具有好学生的沉稳个性,知道要和这个人共处一室、度过接下来的几十天后没有当着老师的面表露喜恶。他们两个有模拟大考的好名次傍身,受优待天经地义。以名次这一硬性标准,付罗迦是不该跟他们比肩的,自然不配享受同等待遇——付罗迦猜他们会这么想,后来实践证明他们确实是这么想的。要不是叶老师让他习惯了搞特殊,他说不定还真会羞愧。好学生就是好学生,表达“你不配”的花样比鲁迪他们丰富多了。不过同样也要感谢鲁迪,跟鲁迪坐同桌的日子他大大锻炼了过滤交流中无效对话的能力。在哪儿都是做题,没什么不一样。周临涯却觉得他这么一走就等于是提前毕业,感触颇多,不仅主动帮他搬东西,还热心替他疏通人情。她跟人聊了半晌,突然长吁一口气。付罗迦以为她又是什么情绪上来了,结果她说:“妈的好凉快,我都不想走了。”理科班这么做了以后文科班也跟上了,征用的是同一层的小会议室,有空调,而且座椅更软。在叶老师外出办事的几天里他了溜过去,跟许之枔在最宽敞的最后一排一起上自习。小会议室的另外几个人都是女生,虽然会有意无意观察他们,但都不带恶意。许之枔在她们眼里很好说话,什么都可以问,包括她们最关心的感情生活。“这么多人都被叫去谈话了诶,你们没有过吗?”“找过啊。找过我家里人。”更多的许之枔就没说了,推推付罗迦的胳膊肘,要他接着往下讲题。即便女生没有追问,付罗迦也讲不下去了——他完全没听说过这么一回事。之后许之枔跟他解释:“你记不记得那个咖啡厅?我带你去过。那个咖啡厅是小姑和杨琦他妈妈合资开的,她们关系还行,有空会一起自驾游什么的。杨琦他爸是杨连生,你知道的吧?”杨连生,这学校目前的校长,正的。许之枔可能是觉得他的表情很好玩,笑出了声。“那些传言又不全是假的,我真的认识一两个校领导,你该信一点儿啊。当时是龚校长——她刚来不久,我还不怎么熟——打电话让小姑来的。小姑还见过叶琴。那个时候她就想看看你了,但你当时不在教室,她没找到你。”“她就算反对也无所谓,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许之枔托着下巴说完了这段再幼稚不过的话,摇了摇笔杆。“用点斜式表示,然后呢?”像这种两个人凑在一起说话的机会渐渐减少,到了后期,唯一能拿来小作放松的只有一个月快结束时的那个假期了。那间只有三个人的临时自习室——其实从根本的功能上来说它更像间隔离室——气氛愈发沉重,里面的人逐渐被未知的焦虑推向崩溃边缘:付罗迦眼睁睁地看见那位一诊校状元在一片安静中突然暴起,把几指宽的草稿本一页页扯烂,跺脚、哭嚎,然后搬起一本牛津高阶辞典猛砸自己的鼻梁。老师不会时刻看守,他这么砸了有七八下也没人拦。付罗迦是惊到了所以没动,二诊状元则抬起手捂住耳朵,扬声背起了生物知识点。“那个……”“你他妈不懂!!你们他妈一个也不会懂!!!他们所有人都在等着看我笑话!!!我就这么没用——没用——没用——!!!”每说一声没用,辞典就落下一次。“我死了算了——”付罗迦轻而易举地从他手里抢走了辞典。状元拿出圆规,用尖头对准他的鼻子:“你敢拦我?!你敢拦我?!我跟你一起死——”“……这是我的东西。”这其实就是许之枔送的十八岁生日礼物。有点过于特别,但有一说一,他还真缺一本。“要吵滚出去啊!不要打扰别人行不行?”二诊状元扔书了。他这么一闹,付罗迦更担心许之枔的境遇了。不过经他观察,那几个女生和许之枔本人都没有露出这种苗头。“互相体谅一下嘛,”他跟叶老师反应这事时李老师打圆场,“大家都有情绪不好的时候,尤其现在,心理压力大发泄一下也很正常……”“他拿着圆规对着我。跟他一起呆着,我不舒服。”“男孩子心胸要宽广一点嘛,都这么大了。你们自己原来班上什么学习氛围你也知道,他回去的话怕是要被影响——”“我要去文科那边上自习。”李老师挺乐意的,剩下两个都是他班上的学生,更不耽误事了。“你在想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叶老师敲起了桌子。“我坚决不同意。”“我怕被他们影响。我压力真的很大,我怕往前走只有我一个人,我坚持不了了。我不想再辜负……”他刻意停顿了一下,眼睛也不眨地说道,“我都不敢停下来,我怕我一停下来就会想到她。”这是真的最后一次拿这个来要挟。下次绝对不会了。叶老师看着他,片刻后长叹一口气,放柔声音:“别放弃好吗?还没到最后,只要努力会有好结果的。我比你更深信这一点。”他在离高考三十多天的时候又给许之枔做了一次饭。还挺丰盛的,几乎囊括了他生平所学。半夜他爬起来摸到客厅,找了半天没找到自己的书包。“你找什么?”他吓了一跳,回头看见一片漆黑里有道人影。“你失眠了?是又不舒服了吗?”“不是……”他扬起一个笑,随后想起这样许之枔看不见,于是换上了活泼的语气。“吃撑了,找健胃消食片呢。”第108章 第 108 章许之枔“噢”了声,往卫生间去了。他端着杯子去接了水,坐到沙发上。“几点了?”许之枔出来后他问。“快两点了。——你习惯就着水咽健胃消食片?”付罗迦放下水杯,“不是,就是口渴。”“真的吗?”“……”他就不该心存侥幸。“假的。我就是……睡不着。”“你枕头都湿了。”许之枔坐到他旁边,握住他左手手腕。“为什么会出这么多冷汗?”“……我停了一种药。其他的不吃根本就没什么问题,我以为这种也是……它只是助眠的,我以为关系不大。”哪知道会这么严重的戒断反应。“为什么不吃?”“不吃的话白天会轻松一点。”做题脑子就没那么木了。“没多大事,你先去睡吧。”许之枔说不。“我在这儿陪你,你什么时候进去我就什么时候进去。”付罗迦肩头一重。“……好。”他又想说对不起了。“很快了,就只有一个月多一点儿。考完了我们就出去玩儿吧,不用管成绩了。玩久一点儿——志愿手机上能不能填?不能就带台电脑,要不然就让刘杉桐或者谁帮我们填。”许之枔居然知道有填志愿这回事,说明陈锋宣传得不错。他也靠过去,跟许之枔头叠着头。“好啊。你想怎么填?”“就跟你填一样的。你填哪儿我就填哪儿。好像能一次填好多个,我把你要去的那个地方的学校都填上。”好像很简单。不过在许之枔那儿说不定就这么简单。“不想吃药就不吃,但是慢慢来,一次不要减太多。以后出去玩一圈,你就能完完全全好起来了。”他接着说,“好。”跟文科生一起复习的体验还蛮神奇。虽然经常会看到有人嘴里念念有词,但大多不会真的出声,反倒更安静一些——至少不会有人像那位二诊状元一样跟台机关木仓似的背元素周期。许之枔也从来不张嘴读背,要么就是看,要么就是盯着天花板默记。付罗迦抬头发现他用这么个虔诚的神情望着黑板上方的校徽,没忍住好好观察了一番。“那这样的话,我还是先回店里了吧。”小姑首先出声。刘杉桐皱眉,“你店里哪有什么事?不是专门腾出这么点儿时间才过来的吗,你现在又要回去?”“怎么没事,你不是才说我日理万机?你们好好玩儿就好了,不用惦记我啊。小迦——会不会觉得怪怪的,你家里人是这么叫你吗——”他摇摇头,说都没关系。“——祝你生日快乐。礼物在那边,我先走啦。”老实说他一头雾水。去问许之枔怎么了,许之枔反手就把来福搁到了他膝头上。“多摸摸她,深厚的感情是培养出来的。”许之枔不说他就不多问,只要许之枔没再不高兴就好。他按捺下心里的疑惑,开始专心撸猫。林焱在日料店是主厨,做中式菜系的手艺也出乎意料的好。之前付罗迦还不清楚他跟刘杉桐的关系,吃饭时他俩自然的亲昵感才让他明白过来:他们是情侣。也有可能是夫妻?但刘杉桐看起来太年轻了。他们一家人都是。大概是为了突显寿星,餐桌上有很多话柄都是递给他的。可惜他不怎么会接茬,容易扫人兴。林焱带了红酒。相比起太过甜腻的果汁,付罗迦对酒的接受度相对高一些。刘杉桐和林焱都十分反对许之枔喝酒,给他另找了个长饮杯倒碳酸饮料喝。饭吃着吃着,许之枔状似拿错,端起他面前的酒喝了一口。他假装没看见。许之枔可能是觉得酒太涩,过了会儿把自己杯子里的雪碧倒了进来,就着原来那个位置又喝了一口。“许之枔!”刘杉桐看见了。“信不信等会儿你发酒疯的时候我把你锁门外去!”酒不会一秒就上头——或许有可能一秒就上头。许之枔拦腰把他抱住,脸转过去冲着刘杉桐,大言不惭:“付罗迦不让。你问他、你问他舍不舍得。”付罗迦顿时想钻到桌子下面去。几天内第二次过生日,蛋糕还是要吃,不过这次是一人份的红丝绒。他吃自己那份的时候许之枔过来吃他的,吃完后许之枔又把自己那份给他,然后又跟他一起吃,还一定要跟他用同一根勺子。刘杉桐给他唱了生日歌,许之枔捂着耳朵表示非常难听,屡次打断。没有吹蜡烛许愿的环节。他舒了口气。“今晚还要复习吗,既然是生日,要不要看个电影什么的放松放松?我那边的主卧装了家庭影院。本来在外面订了个包房唱歌,看某人现在那样也不可能了……”许之枔在他腿上翻了个身。右手被压麻了,他慢慢抽出来,换用左手给许之枔垫头。说他睡着了,有时又能接一两句话;说他没睡,眼睛又闭着,一个姿势维持好久也不动。“去床上睡?”付罗迦低头问。许之枔忽然一个仰卧起坐。他避之不及,下巴上多了道湿漉漉的印子。一愣神的功夫许之枔就撩开了他衬衣后摆,一路往上摸到肩胛骨。“别……”刘杉桐的目光都快化成实质了。许之枔另一只手挂在他脖子上。付罗迦努力直起腰,“……困的话我们去睡觉好不好?”“这里不行吗?”单说声音倒是并无醉意。刘杉桐咳了咳。“你怎么还没走?我都说了他不需要你们在这儿,你们总是让他不舒服――”他掩住许之枔的嘴。“不是,我没有不舒服。先去睡吧,好吗?”“可是你不开心!”许之枔说话时嘴唇擦着他手掌,他有点痒。“你别想骗我,我就是知道!”“……我不开心是因为你刚刚在生气。”“我生气是因为――”许之枔卡住了。可能他也忘了自己为什么生气。他换了个方向。“那我开心的话你就开心吗?你听我的?”“对。”“那你再也不准不开心了。现在唱一首生日快乐给我听。”“……”今天到底是谁的生日?他酝酿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唱了。刘杉桐牙酸的表情不知是多久前消失的,取而代之的是些许怅惘。知道她有话说,等许之枔睡熟,他挺自觉地回了客厅。“你是不是不太喜欢我们这种,特别自来熟的人?我理解,因为我也很讨厌一厢情愿还自我陶醉的人……但是希望你相信,我妈她就是想过来看看你,希望你不要讨厌我们。”他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说。“我从来没有讨厌过你们,你们都很好,还是我这么说才对,明明是我一直在给你们添麻烦……”“哎,你脾气真的太好了。我该给你道歉。”她叹气。“我们不打招呼就过来打扰你们,许之枔自己应该本来是有安排的……他不高兴也正常。我早该想到的。他长大了就不让我们参与他自己的事了。我妈到现在也不知道他什么情况,还觉得他没有朋友、受人欺负……谁多嘴他的事他跟谁急,脾气可爆了。”“许之枔他爸妈除了拿钱和偶尔带他去玩,从来不管他。我爸妈也忙,他小时候除了我就没人照看了,我那时还在读高中,懂什么啊?没人引导也没人关心,他可能就有些……怎么说呢,性格缺陷吧。你应该会有这种感觉吧?他跟其他人不一样,好像天生就要冷血一点,很少有同理心……”“他上了中学之后莫名有了不少狐朋狗友。我也不知道他怎么做到轻轻松松就把同龄人呼来唤去的。甚至还有社会上的人,就是那会儿我知道他喜欢男生――他还跟社会上的同性恋来往。他呢,从来没把这一帮绕着他转的人放在心上。”“我挺担心他的。去喜欢去爱这是一种能力,我原本怀疑他根本没有。”“直到这么多年后,他又把你带回家。”第107章 第 107 章付罗迦在刘杉桐投来的热切目光中瑟缩了一下。“其实我……”也没什么好多说的了。到了现在,他自欺欺人该很熟练了才对。“你这么说,我很荣幸。”“你怎么这么可爱,比小时候还可爱——我超喜欢你的。也不知道这么说过不过分:以后你能把我们当成你的家人就再好不过了。”他努力朝她笑笑。“谢谢。”许之枔不到十点就睡熟了。他站在床边看了会儿,轻轻把许之枔从床沿垂到地面上的胳膊捞了上去。黑咪在外边呜呜呜地小声叫着。刘杉桐抱着来福回去了,落下了她。付罗迦从卧室里出来喝水,她立刻一甩尾巴往门口一趴,昂首吐舌。“这么晚了还想出去玩?”黑咪耳朵动了动。她听懂了“出去玩”,更兴奋了。白天气温虽然高,晚上还是比较凉的。付罗迦把卧室的空调关上,打开了窗户,给黑咪套上牵引绳后换鞋出了门。他本想去以前夜跑的地方遛狗,可黑咪老是爱往路边的草丛里钻。他只能随便她撒欢,路线一偏再偏,最后偏到了滨河路。前几天下过雨,护栏下河水湍急,携裹上游冲下来的泥浆。桥墩吃水处聚集了大大小小的漩涡,“禁止下水”四个红字的最后一划被细浪尖的白沫啮咬着。黑咪没耐心等他多看几眼,牵着他绕着桥墩跑了一圈,吃了几朵路边小野花就带他回去了。许之枔早已骑着枕头与卧室木地板难舍难分。……进度最拖沓的英语也讲完了最后一个模块,全面自主复习总算开始了。叶老师用了一些方法搞到了一间空闲的办公室,面积没多大,但是有空调。付罗迦把书全搬了过去。等他安顿好,跟叶老师同一个办公室的李姓老师又带了两个学生过来。两个学生都很面熟。那老师叫了他俩的名字,付罗迦立刻能对上号了:是叶老师提到过的一诊二诊的年级第一。那俩人好像也认识他,但具有好学生的沉稳个性,知道要和这个人共处一室、度过接下来的几十天后没有当着老师的面表露喜恶。他们两个有模拟大考的好名次傍身,受优待天经地义。以名次这一硬性标准,付罗迦是不该跟他们比肩的,自然不配享受同等待遇——付罗迦猜他们会这么想,后来实践证明他们确实是这么想的。要不是叶老师让他习惯了搞特殊,他说不定还真会羞愧。好学生就是好学生,表达“你不配”的花样比鲁迪他们丰富多了。不过同样也要感谢鲁迪,跟鲁迪坐同桌的日子他大大锻炼了过滤交流中无效对话的能力。在哪儿都是做题,没什么不一样。周临涯却觉得他这么一走就等于是提前毕业,感触颇多,不仅主动帮他搬东西,还热心替他疏通人情。她跟人聊了半晌,突然长吁一口气。付罗迦以为她又是什么情绪上来了,结果她说:“妈的好凉快,我都不想走了。”理科班这么做了以后文科班也跟上了,征用的是同一层的小会议室,有空调,而且座椅更软。在叶老师外出办事的几天里他了溜过去,跟许之枔在最宽敞的最后一排一起上自习。小会议室的另外几个人都是女生,虽然会有意无意观察他们,但都不带恶意。许之枔在她们眼里很好说话,什么都可以问,包括她们最关心的感情生活。“这么多人都被叫去谈话了诶,你们没有过吗?”“找过啊。找过我家里人。”更多的许之枔就没说了,推推付罗迦的胳膊肘,要他接着往下讲题。即便女生没有追问,付罗迦也讲不下去了——他完全没听说过这么一回事。之后许之枔跟他解释:“你记不记得那个咖啡厅?我带你去过。那个咖啡厅是小姑和杨琦他妈妈合资开的,她们关系还行,有空会一起自驾游什么的。杨琦他爸是杨连生,你知道的吧?”杨连生,这学校目前的校长,正的。许之枔可能是觉得他的表情很好玩,笑出了声。“那些传言又不全是假的,我真的认识一两个校领导,你该信一点儿啊。当时是龚校长——她刚来不久,我还不怎么熟——打电话让小姑来的。小姑还见过叶琴。那个时候她就想看看你了,但你当时不在教室,她没找到你。”“她就算反对也无所谓,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许之枔托着下巴说完了这段再幼稚不过的话,摇了摇笔杆。“用点斜式表示,然后呢?”像这种两个人凑在一起说话的机会渐渐减少,到了后期,唯一能拿来小作放松的只有一个月快结束时的那个假期了。那间只有三个人的临时自习室——其实从根本的功能上来说它更像间隔离室——气氛愈发沉重,里面的人逐渐被未知的焦虑推向崩溃边缘:付罗迦眼睁睁地看见那位一诊校状元在一片安静中突然暴起,把几指宽的草稿本一页页扯烂,跺脚、哭嚎,然后搬起一本牛津高阶辞典猛砸自己的鼻梁。老师不会时刻看守,他这么砸了有七八下也没人拦。付罗迦是惊到了所以没动,二诊状元则抬起手捂住耳朵,扬声背起了生物知识点。“那个……”“你他妈不懂!!你们他妈一个也不会懂!!!他们所有人都在等着看我笑话!!!我就这么没用——没用——没用——!!!”每说一声没用,辞典就落下一次。“我死了算了——”付罗迦轻而易举地从他手里抢走了辞典。状元拿出圆规,用尖头对准他的鼻子:“你敢拦我?!你敢拦我?!我跟你一起死——”“……这是我的东西。”这其实就是许之枔送的十八岁生日礼物。有点过于特别,但有一说一,他还真缺一本。“要吵滚出去啊!不要打扰别人行不行?”二诊状元扔书了。他这么一闹,付罗迦更担心许之枔的境遇了。不过经他观察,那几个女生和许之枔本人都没有露出这种苗头。“互相体谅一下嘛,”他跟叶老师反应这事时李老师打圆场,“大家都有情绪不好的时候,尤其现在,心理压力大发泄一下也很正常……”“他拿着圆规对着我。跟他一起呆着,我不舒服。”“男孩子心胸要宽广一点嘛,都这么大了。你们自己原来班上什么学习氛围你也知道,他回去的话怕是要被影响——”“我要去文科那边上自习。”李老师挺乐意的,剩下两个都是他班上的学生,更不耽误事了。“你在想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叶老师敲起了桌子。“我坚决不同意。”“我怕被他们影响。我压力真的很大,我怕往前走只有我一个人,我坚持不了了。我不想再辜负……”他刻意停顿了一下,眼睛也不眨地说道,“我都不敢停下来,我怕我一停下来就会想到她。”这是真的最后一次拿这个来要挟。下次绝对不会了。叶老师看着他,片刻后长叹一口气,放柔声音:“别放弃好吗?还没到最后,只要努力会有好结果的。我比你更深信这一点。”他在离高考三十多天的时候又给许之枔做了一次饭。还挺丰盛的,几乎囊括了他生平所学。半夜他爬起来摸到客厅,找了半天没找到自己的书包。“你找什么?”他吓了一跳,回头看见一片漆黑里有道人影。“你失眠了?是又不舒服了吗?”“不是……”他扬起一个笑,随后想起这样许之枔看不见,于是换上了活泼的语气。“吃撑了,找健胃消食片呢。”第108章 第 108 章许之枔“噢”了声,往卫生间去了。他端着杯子去接了水,坐到沙发上。“几点了?”许之枔出来后他问。“快两点了。——你习惯就着水咽健胃消食片?”付罗迦放下水杯,“不是,就是口渴。”“真的吗?”“……”他就不该心存侥幸。“假的。我就是……睡不着。”“你枕头都湿了。”许之枔坐到他旁边,握住他左手手腕。“为什么会出这么多冷汗?”“……我停了一种药。其他的不吃根本就没什么问题,我以为这种也是……它只是助眠的,我以为关系不大。”哪知道会这么严重的戒断反应。“为什么不吃?”“不吃的话白天会轻松一点。”做题脑子就没那么木了。“没多大事,你先去睡吧。”许之枔说不。“我在这儿陪你,你什么时候进去我就什么时候进去。”付罗迦肩头一重。“……好。”他又想说对不起了。“很快了,就只有一个月多一点儿。考完了我们就出去玩儿吧,不用管成绩了。玩久一点儿——志愿手机上能不能填?不能就带台电脑,要不然就让刘杉桐或者谁帮我们填。”许之枔居然知道有填志愿这回事,说明陈锋宣传得不错。他也靠过去,跟许之枔头叠着头。“好啊。你想怎么填?”“就跟你填一样的。你填哪儿我就填哪儿。好像能一次填好多个,我把你要去的那个地方的学校都填上。”好像很简单。不过在许之枔那儿说不定就这么简单。“不想吃药就不吃,但是慢慢来,一次不要减太多。以后出去玩一圈,你就能完完全全好起来了。”他接着说,“好。”跟文科生一起复习的体验还蛮神奇。虽然经常会看到有人嘴里念念有词,但大多不会真的出声,反倒更安静一些——至少不会有人像那位二诊状元一样跟台机关木仓似的背元素周期。许之枔也从来不张嘴读背,要么就是看,要么就是盯着天花板默记。付罗迦抬头发现他用这么个虔诚的神情望着黑板上方的校徽,没忍住好好观察了一番。“那这样的话,我还是先回店里了吧。”小姑首先出声。刘杉桐皱眉,“你店里哪有什么事?不是专门腾出这么点儿时间才过来的吗,你现在又要回去?”“怎么没事,你不是才说我日理万机?你们好好玩儿就好了,不用惦记我啊。小迦——会不会觉得怪怪的,你家里人是这么叫你吗——”他摇摇头,说都没关系。“——祝你生日快乐。礼物在那边,我先走啦。”老实说他一头雾水。去问许之枔怎么了,许之枔反手就把来福搁到了他膝头上。“多摸摸她,深厚的感情是培养出来的。”许之枔不说他就不多问,只要许之枔没再不高兴就好。他按捺下心里的疑惑,开始专心撸猫。林焱在日料店是主厨,做中式菜系的手艺也出乎意料的好。之前付罗迦还不清楚他跟刘杉桐的关系,吃饭时他俩自然的亲昵感才让他明白过来:他们是情侣。也有可能是夫妻?但刘杉桐看起来太年轻了。他们一家人都是。大概是为了突显寿星,餐桌上有很多话柄都是递给他的。可惜他不怎么会接茬,容易扫人兴。林焱带了红酒。相比起太过甜腻的果汁,付罗迦对酒的接受度相对高一些。刘杉桐和林焱都十分反对许之枔喝酒,给他另找了个长饮杯倒碳酸饮料喝。饭吃着吃着,许之枔状似拿错,端起他面前的酒喝了一口。他假装没看见。许之枔可能是觉得酒太涩,过了会儿把自己杯子里的雪碧倒了进来,就着原来那个位置又喝了一口。“许之枔!”刘杉桐看见了。“信不信等会儿你发酒疯的时候我把你锁门外去!”酒不会一秒就上头——或许有可能一秒就上头。许之枔拦腰把他抱住,脸转过去冲着刘杉桐,大言不惭:“付罗迦不让。你问他、你问他舍不舍得。”付罗迦顿时想钻到桌子下面去。几天内第二次过生日,蛋糕还是要吃,不过这次是一人份的红丝绒。他吃自己那份的时候许之枔过来吃他的,吃完后许之枔又把自己那份给他,然后又跟他一起吃,还一定要跟他用同一根勺子。刘杉桐给他唱了生日歌,许之枔捂着耳朵表示非常难听,屡次打断。没有吹蜡烛许愿的环节。他舒了口气。“今晚还要复习吗,既然是生日,要不要看个电影什么的放松放松?我那边的主卧装了家庭影院。本来在外面订了个包房唱歌,看某人现在那样也不可能了……”许之枔在他腿上翻了个身。右手被压麻了,他慢慢抽出来,换用左手给许之枔垫头。说他睡着了,有时又能接一两句话;说他没睡,眼睛又闭着,一个姿势维持好久也不动。“去床上睡?”付罗迦低头问。许之枔忽然一个仰卧起坐。他避之不及,下巴上多了道湿漉漉的印子。一愣神的功夫许之枔就撩开了他衬衣后摆,一路往上摸到肩胛骨。“别……”刘杉桐的目光都快化成实质了。许之枔另一只手挂在他脖子上。付罗迦努力直起腰,“……困的话我们去睡觉好不好?”“这里不行吗?”单说声音倒是并无醉意。刘杉桐咳了咳。“你怎么还没走?我都说了他不需要你们在这儿,你们总是让他不舒服――”他掩住许之枔的嘴。“不是,我没有不舒服。先去睡吧,好吗?”“可是你不开心!”许之枔说话时嘴唇擦着他手掌,他有点痒。“你别想骗我,我就是知道!”“……我不开心是因为你刚刚在生气。”“我生气是因为――”许之枔卡住了。可能他也忘了自己为什么生气。他换了个方向。“那我开心的话你就开心吗?你听我的?”“对。”“那你再也不准不开心了。现在唱一首生日快乐给我听。”“……”今天到底是谁的生日?他酝酿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唱了。刘杉桐牙酸的表情不知是多久前消失的,取而代之的是些许怅惘。知道她有话说,等许之枔睡熟,他挺自觉地回了客厅。“你是不是不太喜欢我们这种,特别自来熟的人?我理解,因为我也很讨厌一厢情愿还自我陶醉的人……但是希望你相信,我妈她就是想过来看看你,希望你不要讨厌我们。”他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说。“我从来没有讨厌过你们,你们都很好,还是我这么说才对,明明是我一直在给你们添麻烦……”“哎,你脾气真的太好了。我该给你道歉。”她叹气。“我们不打招呼就过来打扰你们,许之枔自己应该本来是有安排的……他不高兴也正常。我早该想到的。他长大了就不让我们参与他自己的事了。我妈到现在也不知道他什么情况,还觉得他没有朋友、受人欺负……谁多嘴他的事他跟谁急,脾气可爆了。”“许之枔他爸妈除了拿钱和偶尔带他去玩,从来不管他。我爸妈也忙,他小时候除了我就没人照看了,我那时还在读高中,懂什么啊?没人引导也没人关心,他可能就有些……怎么说呢,性格缺陷吧。你应该会有这种感觉吧?他跟其他人不一样,好像天生就要冷血一点,很少有同理心……”“他上了中学之后莫名有了不少狐朋狗友。我也不知道他怎么做到轻轻松松就把同龄人呼来唤去的。甚至还有社会上的人,就是那会儿我知道他喜欢男生――他还跟社会上的同性恋来往。他呢,从来没把这一帮绕着他转的人放在心上。”“我挺担心他的。去喜欢去爱这是一种能力,我原本怀疑他根本没有。”“直到这么多年后,他又把你带回家。”第107章 第 107 章付罗迦在刘杉桐投来的热切目光中瑟缩了一下。“其实我……”也没什么好多说的了。到了现在,他自欺欺人该很熟练了才对。“你这么说,我很荣幸。”“你怎么这么可爱,比小时候还可爱——我超喜欢你的。也不知道这么说过不过分:以后你能把我们当成你的家人就再好不过了。”他努力朝她笑笑。“谢谢。”许之枔不到十点就睡熟了。他站在床边看了会儿,轻轻把许之枔从床沿垂到地面上的胳膊捞了上去。黑咪在外边呜呜呜地小声叫着。刘杉桐抱着来福回去了,落下了她。付罗迦从卧室里出来喝水,她立刻一甩尾巴往门口一趴,昂首吐舌。“这么晚了还想出去玩?”黑咪耳朵动了动。她听懂了“出去玩”,更兴奋了。白天气温虽然高,晚上还是比较凉的。付罗迦把卧室的空调关上,打开了窗户,给黑咪套上牵引绳后换鞋出了门。他本想去以前夜跑的地方遛狗,可黑咪老是爱往路边的草丛里钻。他只能随便她撒欢,路线一偏再偏,最后偏到了滨河路。前几天下过雨,护栏下河水湍急,携裹上游冲下来的泥浆。桥墩吃水处聚集了大大小小的漩涡,“禁止下水”四个红字的最后一划被细浪尖的白沫啮咬着。黑咪没耐心等他多看几眼,牵着他绕着桥墩跑了一圈,吃了几朵路边小野花就带他回去了。许之枔早已骑着枕头与卧室木地板难舍难分。……进度最拖沓的英语也讲完了最后一个模块,全面自主复习总算开始了。叶老师用了一些方法搞到了一间空闲的办公室,面积没多大,但是有空调。付罗迦把书全搬了过去。等他安顿好,跟叶老师同一个办公室的李姓老师又带了两个学生过来。两个学生都很面熟。那老师叫了他俩的名字,付罗迦立刻能对上号了:是叶老师提到过的一诊二诊的年级第一。那俩人好像也认识他,但具有好学生的沉稳个性,知道要和这个人共处一室、度过接下来的几十天后没有当着老师的面表露喜恶。他们两个有模拟大考的好名次傍身,受优待天经地义。以名次这一硬性标准,付罗迦是不该跟他们比肩的,自然不配享受同等待遇——付罗迦猜他们会这么想,后来实践证明他们确实是这么想的。要不是叶老师让他习惯了搞特殊,他说不定还真会羞愧。好学生就是好学生,表达“你不配”的花样比鲁迪他们丰富多了。不过同样也要感谢鲁迪,跟鲁迪坐同桌的日子他大大锻炼了过滤交流中无效对话的能力。在哪儿都是做题,没什么不一样。周临涯却觉得他这么一走就等于是提前毕业,感触颇多,不仅主动帮他搬东西,还热心替他疏通人情。她跟人聊了半晌,突然长吁一口气。付罗迦以为她又是什么情绪上来了,结果她说:“妈的好凉快,我都不想走了。”理科班这么做了以后文科班也跟上了,征用的是同一层的小会议室,有空调,而且座椅更软。在叶老师外出办事的几天里他了溜过去,跟许之枔在最宽敞的最后一排一起上自习。小会议室的另外几个人都是女生,虽然会有意无意观察他们,但都不带恶意。许之枔在她们眼里很好说话,什么都可以问,包括她们最关心的感情生活。“这么多人都被叫去谈话了诶,你们没有过吗?”“找过啊。找过我家里人。”更多的许之枔就没说了,推推付罗迦的胳膊肘,要他接着往下讲题。即便女生没有追问,付罗迦也讲不下去了——他完全没听说过这么一回事。之后许之枔跟他解释:“你记不记得那个咖啡厅?我带你去过。那个咖啡厅是小姑和杨琦他妈妈合资开的,她们关系还行,有空会一起自驾游什么的。杨琦他爸是杨连生,你知道的吧?”杨连生,这学校目前的校长,正的。许之枔可能是觉得他的表情很好玩,笑出了声。“那些传言又不全是假的,我真的认识一两个校领导,你该信一点儿啊。当时是龚校长——她刚来不久,我还不怎么熟——打电话让小姑来的。小姑还见过叶琴。那个时候她就想看看你了,但你当时不在教室,她没找到你。”“她就算反对也无所谓,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许之枔托着下巴说完了这段再幼稚不过的话,摇了摇笔杆。“用点斜式表示,然后呢?”像这种两个人凑在一起说话的机会渐渐减少,到了后期,唯一能拿来小作放松的只有一个月快结束时的那个假期了。那间只有三个人的临时自习室——其实从根本的功能上来说它更像间隔离室——气氛愈发沉重,里面的人逐渐被未知的焦虑推向崩溃边缘:付罗迦眼睁睁地看见那位一诊校状元在一片安静中突然暴起,把几指宽的草稿本一页页扯烂,跺脚、哭嚎,然后搬起一本牛津高阶辞典猛砸自己的鼻梁。老师不会时刻看守,他这么砸了有七八下也没人拦。付罗迦是惊到了所以没动,二诊状元则抬起手捂住耳朵,扬声背起了生物知识点。“那个……”“你他妈不懂!!你们他妈一个也不会懂!!!他们所有人都在等着看我笑话!!!我就这么没用——没用——没用——!!!”每说一声没用,辞典就落下一次。“我死了算了——”付罗迦轻而易举地从他手里抢走了辞典。状元拿出圆规,用尖头对准他的鼻子:“你敢拦我?!你敢拦我?!我跟你一起死——”“……这是我的东西。”这其实就是许之枔送的十八岁生日礼物。有点过于特别,但有一说一,他还真缺一本。“要吵滚出去啊!不要打扰别人行不行?”二诊状元扔书了。他这么一闹,付罗迦更担心许之枔的境遇了。不过经他观察,那几个女生和许之枔本人都没有露出这种苗头。“互相体谅一下嘛,”他跟叶老师反应这事时李老师打圆场,“大家都有情绪不好的时候,尤其现在,心理压力大发泄一下也很正常……”“他拿着圆规对着我。跟他一起呆着,我不舒服。”“男孩子心胸要宽广一点嘛,都这么大了。你们自己原来班上什么学习氛围你也知道,他回去的话怕是要被影响——”“我要去文科那边上自习。”李老师挺乐意的,剩下两个都是他班上的学生,更不耽误事了。“你在想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叶老师敲起了桌子。“我坚决不同意。”“我怕被他们影响。我压力真的很大,我怕往前走只有我一个人,我坚持不了了。我不想再辜负……”他刻意停顿了一下,眼睛也不眨地说道,“我都不敢停下来,我怕我一停下来就会想到她。”这是真的最后一次拿这个来要挟。下次绝对不会了。叶老师看着他,片刻后长叹一口气,放柔声音:“别放弃好吗?还没到最后,只要努力会有好结果的。我比你更深信这一点。”他在离高考三十多天的时候又给许之枔做了一次饭。还挺丰盛的,几乎囊括了他生平所学。半夜他爬起来摸到客厅,找了半天没找到自己的书包。“你找什么?”他吓了一跳,回头看见一片漆黑里有道人影。“你失眠了?是又不舒服了吗?”“不是……”他扬起一个笑,随后想起这样许之枔看不见,于是换上了活泼的语气。“吃撑了,找健胃消食片呢。”第108章 第 108 章许之枔“噢”了声,往卫生间去了。他端着杯子去接了水,坐到沙发上。“几点了?”许之枔出来后他问。“快两点了。——你习惯就着水咽健胃消食片?”付罗迦放下水杯,“不是,就是口渴。”“真的吗?”“……”他就不该心存侥幸。“假的。我就是……睡不着。”“你枕头都湿了。”许之枔坐到他旁边,握住他左手手腕。“为什么会出这么多冷汗?”“……我停了一种药。其他的不吃根本就没什么问题,我以为这种也是……它只是助眠的,我以为关系不大。”哪知道会这么严重的戒断反应。“为什么不吃?”“不吃的话白天会轻松一点。”做题脑子就没那么木了。“没多大事,你先去睡吧。”许之枔说不。“我在这儿陪你,你什么时候进去我就什么时候进去。”付罗迦肩头一重。“……好。”他又想说对不起了。“很快了,就只有一个月多一点儿。考完了我们就出去玩儿吧,不用管成绩了。玩久一点儿——志愿手机上能不能填?不能就带台电脑,要不然就让刘杉桐或者谁帮我们填。”许之枔居然知道有填志愿这回事,说明陈锋宣传得不错。他也靠过去,跟许之枔头叠着头。“好啊。你想怎么填?”“就跟你填一样的。你填哪儿我就填哪儿。好像能一次填好多个,我把你要去的那个地方的学校都填上。”好像很简单。不过在许之枔那儿说不定就这么简单。“不想吃药就不吃,但是慢慢来,一次不要减太多。以后出去玩一圈,你就能完完全全好起来了。”他接着说,“好。”跟文科生一起复习的体验还蛮神奇。虽然经常会看到有人嘴里念念有词,但大多不会真的出声,反倒更安静一些——至少不会有人像那位二诊状元一样跟台机关木仓似的背元素周期。许之枔也从来不张嘴读背,要么就是看,要么就是盯着天花板默记。付罗迦抬头发现他用这么个虔诚的神情望着黑板上方的校徽,没忍住好好观察了一番。“那这样的话,我还是先回店里了吧。”小姑首先出声。刘杉桐皱眉,“你店里哪有什么事?不是专门腾出这么点儿时间才过来的吗,你现在又要回去?”“怎么没事,你不是才说我日理万机?你们好好玩儿就好了,不用惦记我啊。小迦——会不会觉得怪怪的,你家里人是这么叫你吗——”他摇摇头,说都没关系。“——祝你生日快乐。礼物在那边,我先走啦。”老实说他一头雾水。去问许之枔怎么了,许之枔反手就把来福搁到了他膝头上。“多摸摸她,深厚的感情是培养出来的。”许之枔不说他就不多问,只要许之枔没再不高兴就好。他按捺下心里的疑惑,开始专心撸猫。林焱在日料店是主厨,做中式菜系的手艺也出乎意料的好。之前付罗迦还不清楚他跟刘杉桐的关系,吃饭时他俩自然的亲昵感才让他明白过来:他们是情侣。也有可能是夫妻?但刘杉桐看起来太年轻了。他们一家人都是。大概是为了突显寿星,餐桌上有很多话柄都是递给他的。可惜他不怎么会接茬,容易扫人兴。林焱带了红酒。相比起太过甜腻的果汁,付罗迦对酒的接受度相对高一些。刘杉桐和林焱都十分反对许之枔喝酒,给他另找了个长饮杯倒碳酸饮料喝。饭吃着吃着,许之枔状似拿错,端起他面前的酒喝了一口。他假装没看见。许之枔可能是觉得酒太涩,过了会儿把自己杯子里的雪碧倒了进来,就着原来那个位置又喝了一口。“许之枔!”刘杉桐看见了。“信不信等会儿你发酒疯的时候我把你锁门外去!”酒不会一秒就上头——或许有可能一秒就上头。许之枔拦腰把他抱住,脸转过去冲着刘杉桐,大言不惭:“付罗迦不让。你问他、你问他舍不舍得。”付罗迦顿时想钻到桌子下面去。几天内第二次过生日,蛋糕还是要吃,不过这次是一人份的红丝绒。他吃自己那份的时候许之枔过来吃他的,吃完后许之枔又把自己那份给他,然后又跟他一起吃,还一定要跟他用同一根勺子。刘杉桐给他唱了生日歌,许之枔捂着耳朵表示非常难听,屡次打断。没有吹蜡烛许愿的环节。他舒了口气。“今晚还要复习吗,既然是生日,要不要看个电影什么的放松放松?我那边的主卧装了家庭影院。本来在外面订了个包房唱歌,看某人现在那样也不可能了……”许之枔在他腿上翻了个身。右手被压麻了,他慢慢抽出来,换用左手给许之枔垫头。说他睡着了,有时又能接一两句话;说他没睡,眼睛又闭着,一个姿势维持好久也不动。“去床上睡?”付罗迦低头问。许之枔忽然一个仰卧起坐。他避之不及,下巴上多了道湿漉漉的印子。一愣神的功夫许之枔就撩开了他衬衣后摆,一路往上摸到肩胛骨。“别……”刘杉桐的目光都快化成实质了。许之枔另一只手挂在他脖子上。付罗迦努力直起腰,“……困的话我们去睡觉好不好?”“这里不行吗?”单说声音倒是并无醉意。刘杉桐咳了咳。“你怎么还没走?我都说了他不需要你们在这儿,你们总是让他不舒服――”他掩住许之枔的嘴。“不是,我没有不舒服。先去睡吧,好吗?”“可是你不开心!”许之枔说话时嘴唇擦着他手掌,他有点痒。“你别想骗我,我就是知道!”“……我不开心是因为你刚刚在生气。”“我生气是因为――”许之枔卡住了。可能他也忘了自己为什么生气。他换了个方向。“那我开心的话你就开心吗?你听我的?”“对。”“那你再也不准不开心了。现在唱一首生日快乐给我听。”“……”今天到底是谁的生日?他酝酿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唱了。刘杉桐牙酸的表情不知是多久前消失的,取而代之的是些许怅惘。知道她有话说,等许之枔睡熟,他挺自觉地回了客厅。“你是不是不太喜欢我们这种,特别自来熟的人?我理解,因为我也很讨厌一厢情愿还自我陶醉的人……但是希望你相信,我妈她就是想过来看看你,希望你不要讨厌我们。”他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说。“我从来没有讨厌过你们,你们都很好,还是我这么说才对,明明是我一直在给你们添麻烦……”“哎,你脾气真的太好了。我该给你道歉。”她叹气。“我们不打招呼就过来打扰你们,许之枔自己应该本来是有安排的……他不高兴也正常。我早该想到的。他长大了就不让我们参与他自己的事了。我妈到现在也不知道他什么情况,还觉得他没有朋友、受人欺负……谁多嘴他的事他跟谁急,脾气可爆了。”“许之枔他爸妈除了拿钱和偶尔带他去玩,从来不管他。我爸妈也忙,他小时候除了我就没人照看了,我那时还在读高中,懂什么啊?没人引导也没人关心,他可能就有些……怎么说呢,性格缺陷吧。你应该会有这种感觉吧?他跟其他人不一样,好像天生就要冷血一点,很少有同理心……”“他上了中学之后莫名有了不少狐朋狗友。我也不知道他怎么做到轻轻松松就把同龄人呼来唤去的。甚至还有社会上的人,就是那会儿我知道他喜欢男生――他还跟社会上的同性恋来往。他呢,从来没把这一帮绕着他转的人放在心上。”“我挺担心他的。去喜欢去爱这是一种能力,我原本怀疑他根本没有。”“直到这么多年后,他又把你带回家。”第107章 第 107 章付罗迦在刘杉桐投来的热切目光中瑟缩了一下。“其实我……”也没什么好多说的了。到了现在,他自欺欺人该很熟练了才对。“你这么说,我很荣幸。”“你怎么这么可爱,比小时候还可爱——我超喜欢你的。也不知道这么说过不过分:以后你能把我们当成你的家人就再好不过了。”他努力朝她笑笑。“谢谢。”许之枔不到十点就睡熟了。他站在床边看了会儿,轻轻把许之枔从床沿垂到地面上的胳膊捞了上去。黑咪在外边呜呜呜地小声叫着。刘杉桐抱着来福回去了,落下了她。付罗迦从卧室里出来喝水,她立刻一甩尾巴往门口一趴,昂首吐舌。“这么晚了还想出去玩?”黑咪耳朵动了动。她听懂了“出去玩”,更兴奋了。白天气温虽然高,晚上还是比较凉的。付罗迦把卧室的空调关上,打开了窗户,给黑咪套上牵引绳后换鞋出了门。他本想去以前夜跑的地方遛狗,可黑咪老是爱往路边的草丛里钻。他只能随便她撒欢,路线一偏再偏,最后偏到了滨河路。前几天下过雨,护栏下河水湍急,携裹上游冲下来的泥浆。桥墩吃水处聚集了大大小小的漩涡,“禁止下水”四个红字的最后一划被细浪尖的白沫啮咬着。黑咪没耐心等他多看几眼,牵着他绕着桥墩跑了一圈,吃了几朵路边小野花就带他回去了。许之枔早已骑着枕头与卧室木地板难舍难分。……进度最拖沓的英语也讲完了最后一个模块,全面自主复习总算开始了。叶老师用了一些方法搞到了一间空闲的办公室,面积没多大,但是有空调。付罗迦把书全搬了过去。等他安顿好,跟叶老师同一个办公室的李姓老师又带了两个学生过来。两个学生都很面熟。那老师叫了他俩的名字,付罗迦立刻能对上号了:是叶老师提到过的一诊二诊的年级第一。那俩人好像也认识他,但具有好学生的沉稳个性,知道要和这个人共处一室、度过接下来的几十天后没有当着老师的面表露喜恶。他们两个有模拟大考的好名次傍身,受优待天经地义。以名次这一硬性标准,付罗迦是不该跟他们比肩的,自然不配享受同等待遇——付罗迦猜他们会这么想,后来实践证明他们确实是这么想的。要不是叶老师让他习惯了搞特殊,他说不定还真会羞愧。好学生就是好学生,表达“你不配”的花样比鲁迪他们丰富多了。不过同样也要感谢鲁迪,跟鲁迪坐同桌的日子他大大锻炼了过滤交流中无效对话的能力。在哪儿都是做题,没什么不一样。周临涯却觉得他这么一走就等于是提前毕业,感触颇多,不仅主动帮他搬东西,还热心替他疏通人情。她跟人聊了半晌,突然长吁一口气。付罗迦以为她又是什么情绪上来了,结果她说:“妈的好凉快,我都不想走了。”理科班这么做了以后文科班也跟上了,征用的是同一层的小会议室,有空调,而且座椅更软。在叶老师外出办事的几天里他了溜过去,跟许之枔在最宽敞的最后一排一起上自习。小会议室的另外几个人都是女生,虽然会有意无意观察他们,但都不带恶意。许之枔在她们眼里很好说话,什么都可以问,包括她们最关心的感情生活。“这么多人都被叫去谈话了诶,你们没有过吗?”“找过啊。找过我家里人。”更多的许之枔就没说了,推推付罗迦的胳膊肘,要他接着往下讲题。即便女生没有追问,付罗迦也讲不下去了——他完全没听说过这么一回事。之后许之枔跟他解释:“你记不记得那个咖啡厅?我带你去过。那个咖啡厅是小姑和杨琦他妈妈合资开的,她们关系还行,有空会一起自驾游什么的。杨琦他爸是杨连生,你知道的吧?”杨连生,这学校目前的校长,正的。许之枔可能是觉得他的表情很好玩,笑出了声。“那些传言又不全是假的,我真的认识一两个校领导,你该信一点儿啊。当时是龚校长——她刚来不久,我还不怎么熟——打电话让小姑来的。小姑还见过叶琴。那个时候她就想看看你了,但你当时不在教室,她没找到你。”“她就算反对也无所谓,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许之枔托着下巴说完了这段再幼稚不过的话,摇了摇笔杆。“用点斜式表示,然后呢?”像这种两个人凑在一起说话的机会渐渐减少,到了后期,唯一能拿来小作放松的只有一个月快结束时的那个假期了。那间只有三个人的临时自习室——其实从根本的功能上来说它更像间隔离室——气氛愈发沉重,里面的人逐渐被未知的焦虑推向崩溃边缘:付罗迦眼睁睁地看见那位一诊校状元在一片安静中突然暴起,把几指宽的草稿本一页页扯烂,跺脚、哭嚎,然后搬起一本牛津高阶辞典猛砸自己的鼻梁。老师不会时刻看守,他这么砸了有七八下也没人拦。付罗迦是惊到了所以没动,二诊状元则抬起手捂住耳朵,扬声背起了生物知识点。“那个……”“你他妈不懂!!你们他妈一个也不会懂!!!他们所有人都在等着看我笑话!!!我就这么没用——没用——没用——!!!”每说一声没用,辞典就落下一次。“我死了算了——”付罗迦轻而易举地从他手里抢走了辞典。状元拿出圆规,用尖头对准他的鼻子:“你敢拦我?!你敢拦我?!我跟你一起死——”“……这是我的东西。”这其实就是许之枔送的十八岁生日礼物。有点过于特别,但有一说一,他还真缺一本。“要吵滚出去啊!不要打扰别人行不行?”二诊状元扔书了。他这么一闹,付罗迦更担心许之枔的境遇了。不过经他观察,那几个女生和许之枔本人都没有露出这种苗头。“互相体谅一下嘛,”他跟叶老师反应这事时李老师打圆场,“大家都有情绪不好的时候,尤其现在,心理压力大发泄一下也很正常……”“他拿着圆规对着我。跟他一起呆着,我不舒服。”“男孩子心胸要宽广一点嘛,都这么大了。你们自己原来班上什么学习氛围你也知道,他回去的话怕是要被影响——”“我要去文科那边上自习。”李老师挺乐意的,剩下两个都是他班上的学生,更不耽误事了。“你在想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叶老师敲起了桌子。“我坚决不同意。”“我怕被他们影响。我压力真的很大,我怕往前走只有我一个人,我坚持不了了。我不想再辜负……”他刻意停顿了一下,眼睛也不眨地说道,“我都不敢停下来,我怕我一停下来就会想到她。”这是真的最后一次拿这个来要挟。下次绝对不会了。叶老师看着他,片刻后长叹一口气,放柔声音:“别放弃好吗?还没到最后,只要努力会有好结果的。我比你更深信这一点。”他在离高考三十多天的时候又给许之枔做了一次饭。还挺丰盛的,几乎囊括了他生平所学。半夜他爬起来摸到客厅,找了半天没找到自己的书包。“你找什么?”他吓了一跳,回头看见一片漆黑里有道人影。“你失眠了?是又不舒服了吗?”“不是……”他扬起一个笑,随后想起这样许之枔看不见,于是换上了活泼的语气。“吃撑了,找健胃消食片呢。”第108章 第 108 章许之枔“噢”了声,往卫生间去了。他端着杯子去接了水,坐到沙发上。“几点了?”许之枔出来后他问。“快两点了。——你习惯就着水咽健胃消食片?”付罗迦放下水杯,“不是,就是口渴。”“真的吗?”“……”他就不该心存侥幸。“假的。我就是……睡不着。”“你枕头都湿了。”许之枔坐到他旁边,握住他左手手腕。“为什么会出这么多冷汗?”“……我停了一种药。其他的不吃根本就没什么问题,我以为这种也是……它只是助眠的,我以为关系不大。”哪知道会这么严重的戒断反应。“为什么不吃?”“不吃的话白天会轻松一点。”做题脑子就没那么木了。“没多大事,你先去睡吧。”许之枔说不。“我在这儿陪你,你什么时候进去我就什么时候进去。”付罗迦肩头一重。“……好。”他又想说对不起了。“很快了,就只有一个月多一点儿。考完了我们就出去玩儿吧,不用管成绩了。玩久一点儿——志愿手机上能不能填?不能就带台电脑,要不然就让刘杉桐或者谁帮我们填。”许之枔居然知道有填志愿这回事,说明陈锋宣传得不错。他也靠过去,跟许之枔头叠着头。“好啊。你想怎么填?”“就跟你填一样的。你填哪儿我就填哪儿。好像能一次填好多个,我把你要去的那个地方的学校都填上。”好像很简单。不过在许之枔那儿说不定就这么简单。“不想吃药就不吃,但是慢慢来,一次不要减太多。以后出去玩一圈,你就能完完全全好起来了。”他接着说,“好。”跟文科生一起复习的体验还蛮神奇。虽然经常会看到有人嘴里念念有词,但大多不会真的出声,反倒更安静一些——至少不会有人像那位二诊状元一样跟台机关木仓似的背元素周期。许之枔也从来不张嘴读背,要么就是看,要么就是盯着天花板默记。付罗迦抬头发现他用这么个虔诚的神情望着黑板上方的校徽,没忍住好好观察了一番。